欧阳旬旬赶到映格沟村委会时,林仲虎早已站在大门口等候多时了。
见林仲虎脸色极差,欧阳旬旬不由皱眉说道:“林书记,感冒了呀?看你气色不太好。”
林仲虎咳了两声,不好意思地说:“最近忽冷忽热,有些伤了风寒。”
“那,你……”
欧阳旬旬突然担心林仲虎没精力陪自己去爬半坡组的山了。
两天前已经说好,林仲虎今天将陪同欧阳旬旬去一趟太阳山村的半坡组,进一步了解那里六户人家最近的思想和贫困状况。半坡组剩下的六户人家户口虽然还在太阳山村,但作为两河湾的现任支部书记,她却有责任关心和处理半坡组几年前的搬迁遗留问题。
原本这六户人家应该属两河湾村民,但多年来因各种问题被“搁置”处理……而现在,这个问题不处理好,就相当于自己这个支部书记当得并不称职,所做的扶贫工作也没有完全到位。
前些天欧阳旬旬找石堤镇政府反映情况,得到的答复是石堤镇和钟灵镇目前正在县委政府的指导下,统筹解决这个问题。
现在最主要的难题是半坡组六户人家与以前一样,用各种理由、各种要求来阻挠搬迁扫尾工程的推进。说来说去,他们就是不愿意搬离半坡组,更不愿意去相隔几十公里的相对陌生的两河湾。最终,石堤镇和钟灵镇责成太阳山村与两河湾村协同解决此事,并承诺,只要六户村民同意签字,两个镇随时可以出面合理安排搬迁事宜。
怎么才能更好地解决这个棘手难题?欧阳旬旬感到十分头疼。
主要是两河湾与半坡组相隔太远,所谓远水救不了近火,欧阳旬旬再有能耐,平时想照顾也根本照顾不过来。
思来想去,最后她采纳了林仲虎的建议,先到半坡组去实地探访一下,了解了解当地村民的真实想法和现实处境,然后再与太阳山村委会一起协商解决这个问题。
不管这六户人家搬迁去哪里,但终究得想办法搬迁。这个问题不尽快解决,真要是半坡组遇上滑坡或出现其他突发情况,到时追究责任下来,还真说不清楚谁的责任更大。
毕竟两河湾与映格沟两个村已经达成了抱团发展的协议,映格沟离半坡组又非常近,所以在这件事情上,欧阳旬旬希望林仲虎能多给她出一些主意。
然而看见林仲虎的第一眼,欧阳旬旬便觉得他的气色非常不好,心里一惊,真担心林仲虎因身体原因而不能陪自己去半坡组了。
从上个月与林仲虎开始打交道起,她便觉得林仲虎各方面的能力都特别强,人也热心,而自己资历尚浅,所以她希望林仲虎能随时给予自己帮助。
她毕竟是一个小女生,心理上需要有一个依靠,特别是在钟灵这个比较陌生的环境里。
哪知林仲虎却轻松地笑了起来。
“别小瞧我。即使感冒了,我每天也要走两万步路以上。半坡那点山算什么?前段时间因为硬化公路的问题,来来回回我不知走过多少趟了……”
欧阳旬旬这才放下心来。
没有车,两人只能步行。
两个人顺着河道朝半坡组方向走去。走了几步,欧阳旬旬突然问:“林书记,你们这有个地名叫对门董的吗?”
林仲虎笑着回答:“有呀,对门董,我们的一个组。那里姓石的人家比较多。”说着指了指河对面的小山坡:“有几棵古树那儿就是。”
欧阳旬旬抬头朝河对门看了看,眼里流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然后轻声说:“原来是那个地方啊。绿水青山。真好。”
林仲虎有些纳闷:“那儿有你认识的人?”
欧阳旬旬也不说有,也不说无,只不好意思地微微一笑,头一低,抬腿顺着河道便向山沟里走。
林仲虎心想:这小女孩也真是,说话没有个前因后果……
欧阳旬旬男朋友石诚的家便在对门董。
由于工作太忙以及没找到更适合的时机,她还一次没去过。
不过在县城里早就与石诚父母见过面了。
一条小溪流自太阳山上缓缓流入主河道。
顺着小溪流盘山而上,快要到达半坡组时,溪流变为山涧,山涧变为水沟,最终消失在一片乱石之下。
严格意义上,这才是梅江河的源头。
林仲虎有些气喘,停下脚步,蹲在乱石旁稍作休息。
欧阳旬旬也累了。她擦拭着汗水,抬头看前面不远处的一片古树林,轻声问:“林书记,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那些古树林下面应该就是半坡组了。”
林仲虎竖一边喘气一边说:“对,对。以前那里很热闹,差不多三十户人家在一个寨子里。现在冷清了。房子也拆得差不多了。”
欧阳旬旬嘀咕着说:“两河湾怎么也比这里的条件要好吧,而且我们对搬迁去的二十来户人家都有特殊政策照顾。剩下这六户也是奇怪啊,又有政府补贴,为什么就不愿意搬迁呢?不知他们究竟在想些什么,宁愿在这里受苦。”
林仲虎说:“任何事情都不会无缘无故。总会有特别原因的。等下我们耐心地问问。”
到达半坡组时,太阳山村的村主任已经将六户人家都集中在了一起。
六户人家的确贫穷,每一家的房屋都十分破旧。从每个人的穿着上看,也是多年都没有购买过新衣服了,其中有一个叫顾笑水的中年人还穿着补巴衣、补巴裤。秀山的其他村寨也有十分贫穷的地方,但那里的村民绝不可能穷得连吃饭、穿衣都成问题。而半坡组六户人家,家家都没有多余的粮食,更没有多余的衣物……其生活水平完全还停留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
这地方之所以特别贫穷,就好像连接多省市的“三不管”地带,地理位置及区域管辖十分特殊,他不管,你不管,我不管,仿佛是被遗忘的角落。
林仲虎之前不知与六户人家打过多少次交道,与他们都熟悉了。大家看见林仲虎到来,也感到特别的亲切。他们都知道,映格沟村那条公路硬化后,当地村民不允许半坡组的人运输甚至不允许他们的人路过,全靠林仲虎以一人之力,不厌其烦地一村一寨、一家一户讲道理、求人情,最后好不容易才将这块硬骨头给啃下来。
六户人家对林仲虎的感激之情无以言表。
顾笑水不知从哪里端出了三杯热水,分别递给了太阳山村的村主任和欧阳旬旬,最后一杯递给林仲虎。
林仲虎小心接过。当目光触及到顾笑水苍老的面容时,心头不觉一酸,眼前仿佛出现了三十年前的时光……
那时候,自己才十岁。
经过耐心地问询六户人家的户主,欧阳旬旬终于知道了他们这些年不同意搬迁到两河湾去的具体原因。
他们是半坡组最贫穷的六户人家,无依无靠,不光没有存款,还因为各种事情外欠了一定的债务。搬迁去两河湾,虽然政府会有一定的补贴,但对于他们六户来说,光有补贴是远远不够的。即便是现在,他们还拿不出哪怕是一百元一张的现钞出来,何况八年前……毕竟修房盖屋的造价不会是一个小数目。
他们虽然贫穷,但人前人后却难以启齿。所以不管政府哪个时候来做工作,他们都会找出其他的各种理由,死活不愿意搬迁,就算有一天太阳山真的会滑坡,他们也只能认命。
“如果脱贫致富了,有了多余的钱,你们愿意搬迁吗?”欧阳旬旬试探性地问。
“哪会不愿意?”顾笑水憨厚地陪着笑:“我们真不是别人眼中的钉子户。哪个愿意在这个穷山坡上呆几辈子?离哪个地方都远。条件稍好一点的都搬走了,我们剩下的几户人家,要么病要么残要么老要么小,是真没钱啊。平时除了种点田地喂点猪羊,各家各户几乎无经济收入。要想脱贫,难哦。”
欧阳旬旬心里越来越难受,她真的想象不到秀山还会有这么贫穷的地方,还会有这么贫穷的人家。
要让他们搬迁,最起码得让他们筹助到足够搬迁的资金。而这六家人没有亲戚也没有朋友,借是没地方借的,如何让他们尽快脱离贫困赚到更多的钱才是解决搬迁问题的唯一办法。
回映格沟村的路上,欧阳旬旬皱着眉头说:“林书记,我还真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困难摆在面前。这六户人家的家境这么具体……毕竟这里跟我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想帮他们,但两河湾离这里实在是太远了,照管不过来啊。”
欧阳旬旬自担任两河湾支部书记以来,一直顺风顺水,干什么事都没遇上过大的坎坷。哪知原本以为八竿子都打不着关系的半坡组搬迁遗留问题却让她感受到了空前的压力。
她是真想不出比较好的解决方法来了。
林仲虎也很为难。
半坡组虽然跟映格沟是一条沟相连,但毕竟不是他的管辖之地,按道理他没有责任和义务去关心或过问当地村民生产生活上的事情。然而六户人家中的顾笑水小时候却跟他颇有渊源,加上映格沟与两河湾刚刚达成抱团发展协议……所以,半坡组的事他不可能不管。
他决定帮助半坡组。当然,也算是帮助欧阳旬旬。
其实这个问题好久以前他都考虑过,只不过那段时期映格沟的问题也比较多,一时半会分不了身去具体落实。
林仲虎认为,半坡组搬迁的问题可以暂时放到一边,目前,得让这六户人家摆脱贫困。
他决定将帮扶映格沟村的脱贫模式运用到半坡组的六户人家身上。
“欧阳支书,刚才我与太阳山村的村主任也商量了,我想让半坡组的六户人家都种上核桃树和新品辣椒,种苗由我们村提供,然后再为他们提供一些收益快的其他经济作物……另外,我们村的映光合作社需要一定数量的工人,待正式投产后,六户人家中每一户至少可以招一人进厂……我相信收入增加了,不出两年他们就可以顺利搬迁……”
欧阳旬旬十分感激地握住林仲虎的手,说:“林书记,由衷地感谢你的支持。今后在半坡组扶贫和搬迁的事情上,还望你多费点心。”
林仲虎有些疲惫地摇手说:“我们都在一条梅江河上,所以不管属于哪个村哪个镇,都应该互帮互助。我相信,今后映格沟村需要你们帮忙的地方,欧阳支书或太阳山村,一样会尽全力帮助我们的。”
“肯定的,肯定的。共饮梅江水,我们都是秀山人!”
又谈了一会儿半坡组的事,欧阳旬旬突然话题一转,笑着说:“哦,林书记,上次你建议我们两河湾集中打造长岭坡土家特色村寨的事情,前两天我已经形成文字提交给了石堤镇政府。的确,我们县内保存得比较完整的土家山寨已经很少了,相信上级领导一定会采纳我们的建设意见。”
上次林仲虎与村主任彭强去两河湾考察,当走到长岭坡的时候,满山的竹林和非常独特的民居吸引了林仲虎的注意。当听说寨子里的人家全是姓彭而且都是土家族人时,林仲虎灵光一闪,当即建议欧阳旬旬抓住机遇,向上级争取特色村寨打造,学习梅江镇的民族村,在乡村旅游上下一番硬功夫。
欧阳旬旬一直将注意力放在两河湾的农业产业发展上,根本就忘记了可以在乡村旅游上大做文章。听林仲虎提醒,当即连声感谢。
春节期间,欧阳旬旬派出黄毛狗跟随县里的考察团去外地学习考察乡村旅游建设,正是受到了林仲虎的启发后采取的第一个行动。
林仲虎笑着说:“特殊在地理环境,特殊的民族村落,有乡村旅游作保障,我相信两河湾很快就会脱贫。”
欧阳旬旬紧紧握住林仲虎的手,严肃地说:“但愿我们两个村都能在全县脱贫工作总结会议上受到嘉奖!到那时我们再握手相庆……”
林仲虎苦苦一笑。他真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还能不能够熬到全县脱贫总结会议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