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拂面,艳阳当空。
坝子里围满了人,有说有笑。
抵达村委会,刚好遇上刘新发从官庄山羊养殖基地为映格沟十三户特困户运来五十二只种羊。
广播里的歌声,车上山羊的叫声,坝子里人们的笑声……此起彼落,像乡镇赶集,场面极其热闹。
映格沟没有集市,很少遇上这样热闹这样欢快的日子。
向左庆幸自己来对了时候。
不过他随手照了几张相片后,注意力便分散了,开始在人群中找寻林仲虎。他是性情中人,虽然有三个来月没跟林仲虎见面,但内心里一直挂念着他,希望他的身体不似自己想象中的那般糟糕。
坝子里却没有林仲虎身影。
张映光倒是站在一侧看热闹。
近几天张映光的两家厂房即将竣工,一千六百亩核桃树苗也已经栽种完毕。今天早上高兴,他亲自开车从城里赶来映格沟,想要询问一下管理人员核桃加工厂竣工后投产的具体流程。
手下聘有两名得力的助理,映光合作社一切运作都用不着他操心。张映光隔三差五地到映格沟来,真正在乎的并不是他工厂建设的进展是否顺利,而是这一方纯净的山水。
心情再不好,只要进入映格沟地界,幽深的峡谷、清澈的河水、五颜六色的石子、两岸红红绿绿的植被、错落有致独具特色的民居……无一不让他心旷神怡,任何烦恼都烟消云散。
三个月不见,张映光似乎年轻了不少,向左远远地朝他打了声招呼,然后走过去向他打听林仲虎的去向。
张映光昨天才理的平头,发油打得有些多,看上去一根根头发又亮又直。此时他正在摆弄新买的LV钱包,见向左问起林仲虎,拍拍头,想了想才说:“刚才还在坝子里安排哪家分到哪几只山羊,现在嘛……好像跟刘新发进了村委。对,应该是跟刘新发在一起。”
刘新发是五十二只山羊的卖方,山羊拉来了,自然要找林仲虎收取余款。向左不再着急,转回身将镜头对准牵着山羊、满脸笑意的特困户们……
只要掌握一定的技术,山羊养殖相对鸡鸭养殖来说要容易得多,少瘟疫,多利润。
刘新发出售的种羊属波尔山羊品种,要比本地山羊个头大,母山羊一年可产二胎,每胎产一至四崽,市场价格相对稳定,加之刘新发承诺保底收购,养殖户只要稍加用心,不出两年,即可凭时下的四只山羊脱离贫穷。
林仲虎早就给十三户特困户算过账,同时也一再嘱咐大家千万别鼠目寸光,不待小羔羊出栏就将种羊给卖了。他将每一只山羊都编了号,而且宣布今后每一只种羊产了崽、产多少崽都得到村委会登记编号,没有村委会签字,谁也不准私自出售任何一只山羊。不然将取消该户当年的低保享受。
这实属无奈之举。
前车之鉴!
林仲虎害怕啊,不得不防患于未然。去年秀山扶贫办给十三户特困户发送的鸡呀鸭呀兔子呀什么的,原本希望可以依靠这些禽畜产蛋孵仔“发扬光大”,提高他们的收入,哪知道为解生活中的燃眉之急,这十三户特困户硬是将这些禽畜杀的杀卖的卖,现在家里一只不剩,根本就没达到扶贫增收的目的。
在发放山羊之前,林仲虎可不想再出现那样的状况,只好出此下策来约束大家。当然,真要是有谁触犯了这一规定,也不可能真就将他一年的低保给取消了,最多是吓唬吓唬,敲一敲警钟,让大家自觉地甩掉思想上的“陋习”:即使再困难,也不要光顾眼前,得着眼于未来。
不过部分贫困户并不理解林仲虎,有的更是阳奉阴违,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林仲虎万般无奈,不得不制定比较强硬的“特殊政策”。
他必须保证这十三户特困户凭着四只山羊脱贫。
向左明白林仲虎的苦衷,不过他还是比较反对这样用硬性的条款来约束贫困户,觉得林仲虎的担心有些多余,划定这样“独出心裁”的条条框框,真要是被贫困户们投诉到相关单位部门,说不准还会受到处罚。
在政府扶持的条件下,贫困户也应该有自己的市场选择权和资产处置权。即便是“第一书记”,也不应该强硬干涉。
好不容易等到刘新发从村委会走出来,向左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原本想上前跟他打声招呼,哪知刘新发低着头只顾走路,压根儿就没朝他这边看。
“刘总,刘总……”
向左突然想起什么,快步追了上去。
刘新发回头一看,是向左,急忙收了脚步。
“向记者好。到映格沟采访啊?”
向左点了点头,然后说:“一直想到官庄去找你做一个专访。今天遇上了,不如约一个时间怎样?”
向左早就从官庄镇政府那里听说了刘新发自愿帮扶英树村残疾贫困户李香水一事,有心想做一个专访,苦于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一般情况我都在我山羊养殖基地里,你随时可去。”刘新发礼貌地跟向左握了握手:“今天有事,得马上赶回去,失陪了。”转过身匆匆离开,不一会儿便开车离去。
无意中向左瞧见刘新发两眼红肿。
“刘总昨天晚上可能熬夜了?”正自思考,感觉有人在拍他的肩膀,回头一看,见林仲虎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病入膏肓!
是的,病入膏肓!向左看见林仲虎的第一眼,这四个字就猛然从大脑里蹦了出来。
从表面上看,林仲虎面容腊黄,这与他魁梧的身材极不成正比。从精神状态上看,林仲虎憔悴不堪,这同样跟他魁梧的身材极不匹配。正常情况下,像他这般高大的个子,走路应该带“风声”,说话应该带“钢音”,然而现在的林仲虎却如一个“病西施”,一眼就能看出他身体异常虚弱。
向左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跳了出来。
看来自己以前的判断没有错。
两三个月了,林仲虎身体每况愈下。这么长的时间,除了绝症,什么样的病都该好了。
不由脱口而出:“林书记,你身体……”
林仲虎笑着说:“没事,感冒一直不好。天气变暖或会好转。”
向左不无担心地:“可是,两三个月了啊,从上次……”
林仲虎朝向左摇手,示意他不必说下去。
向左坚持说:“这两三个月,我一直在忙着其他乡镇的采访任务,没时间到映格沟。但我每次在电话里询问你的身体,你都说恢复得差不多了。可,可事实上……”
“好不好?我们换一个话题。”林仲虎摇手打断他的话:“既然你今天来到了映格沟,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走走。有时间吗?”
“专程到映格沟采访啊,当然有时间,不过我想说的是,你去医院拿过药没,还是身体要紧……”
“别提我的身体,健康与否,我自己心里有数。”林仲虎再次打断向左的话。“我今天带你去十三户特困户当中的一家走走。我们村其他贫困户已经基本走上脱贫正轨,现在就担心这十三户无法在今年年底脱贫了,你是记者,得帮我出出主意。今天要去的这户比较特殊,扶不起的阿斗,我算是拿他没辙了。”
“你要我怎么做?”
“你们记者毕竟见多识广,至少思路要比我开阔,看怎样能够引导他一心赴在产业发展上来……”
“小问题。林书记你安排就是。”
向左原本还想跟他纠结一些关于身体上的事,但一提到身体林仲虎就会毫不客气地将他的话引开。不得已,只好不再提,不过心却是悬在半空无法落实。
有病不治,在现实中特别是现今社会,几乎不可能。便算是贫困潦倒家庭,也会想尽一切办法治疗……
除非不可救药。
坝子里,村委会工作人员已经将五十二只山羊都分别发放到了特困户的手中,一些户主正牵着山羊往家里走,一些户主还围在旗杆下,向村主任彭强咨询相关问题,索取山羊养殖技术手册。
这些山羊养殖技术手册是林仲虎根据自己的养殖经验编写的,都是实用之方。为了让文化程度普遍不高的群众能更快掌握其中最关键的技术,林仲虎花了好几个夜晚,专门将养殖技术编成了又好记又实用的三十句“顺口溜”,通俗易懂,让村民们轻易就能掌握。
林仲虎要带向左去走访的那家特困户住在村委会的对面河岸,从杨浦岑农家乐“水源人家”过桥步行十分钟便到,地名对门董,户主名叫石四十,四十岁出头。
石四十的妻子是智障患者,至今仍说不清自己的老家在什么地方。她是几年前流浪到映格沟被好事者介绍给石四十做老婆的,能做一些简单的家务,能简单的与人沟通,但照顾孩子、管理钱财之类的事却做不来。
石四十喜欢打牌,家里的钱财都是由他掌管,遇上手气特差的时候,往往是输得一分不剩,导致家里经常性缺粮少盐揭不开锅。
石四十少有在家,平时林仲虎到对门董走访,往往是说半个小时的话他老婆也记不住一句,多次给她送去吃的穿的,到下次去的时候连林仲虎是谁也不认识了。每去一次都不得不重新自我介绍一番。
前段时间县上组织检查团到对门董调查贫困户对“第一书记”的工作满意程度,问到石四十老婆时,她居然连续“哼哼”了好几声,嘴一扁,眼一斜,狠狠地说:“哪有么子第一书记?没得吃的没得穿的。从来没有哪个干部到我家来看过。”
林仲虎顿时哭笑不得。
检查团“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任林仲虎几张嘴也辩解不清楚,只能默默地接受批评。
现在,林仲虎将向左带到石四十家,也是想让他从另一方面了解、报道一下扶贫干部在扶贫工作当中难免会遇见的苦楚和无奈。
原本以为山羊刚刚领回去,石四十肯定还在家里,哪知找遍了屋前屋后也不见他影子。
四只山羊倒是关在了猪圈里。
石四十老婆正在院坝里扯土墙上的干草。
林仲虎弯着腰问:“嫂子,你扯这些干草来做啥?”
石四十老婆头也不抬,自顾忙着她手里的活。林仲虎无可奈何地朝向左耸了耸肩,正准备再弯腰问话,却见旁边木屋里走出一个人来。
这人名叫石道来,几个月前在岔路口守过路栏,是欧阳旬旬男朋友石诚的父亲,也是石四十的亲大哥。向左见过他好几次,给自己的印象是忠厚老实,不多言多语。
石道来家境并不好,但却不是映格沟的贫困户,原因自然是大儿子石诚大学毕业找到了工作。虽然一家五口只石诚每月有两三千元工资,但按照每人每年平均三千多元的基准经济收入,石道来家远远达到脱贫标准。
除了自己的正常开支,石诚仅能保证两个弟弟在学校的学杂费和生活费,对家里其他开支却难以照应。这样一来,石道来一家不是贫困户,却过着贫困户的日子。不过考虑到大儿子身份地位特殊,石道来从来不在人前叫苦,默默地做事,悄悄地创业,听到有什么经济作物值钱就去种什么,日夜操劳,尽量不拖映格沟脱贫后腿。
去年以来,秀山加大对全县贫困村的扶持力度,资助资金及扶贫项目种类繁多。为了避免村民们说闲话,石道来总是支持国家政策在前,享受国家政策在后。很多应该得到的福利都因儿子在政府工作而推掉了。就算是秀山扶贫办去年分发一批鸡苗鸭苗,原本映格沟每家每户都有,但他还是不愿增添国家负担,主动申明不要。后来听说村委会要求每家必须得有几十只鸡苗作家庭基本产业时,他硬是自己掏腰包从市场上买了三十只。现在这些鸡已经发展到了八十多只,春节时还让欧阳旬旬给湖北的亲家带去了三只土鸡、五十个土鸡蛋。
用石道来的话说,国家政策这么好,我们又不是帮国家致富,也不是帮“第一书记”致富,是为了自己生活得更富有,有什么理由不配合政府尽早地从贫困线上走出来?!
石四十的想法却跟他大哥完全两样,他认为自己穷,完全是政府的责任,国家有义务无条件扶助自己。哪一次政府有扶贫物资发放不到他的头上,他便会跑去村委会大吵大闹。
他常常以特困户自居,以映格沟他家最贫穷而引以为豪。隔三差五就会跑去村委会打听新近有没有扶贫政策下来……
林仲虎记得清清楚楚,光是鸡呀鸭呀兔子呀都曾经破例发放给他几次,但每一次他前手领到,后手便低价转卖给了他人,换来的钱就用来打牌、喝酒。特别气愤的是春节前夕,林仲虎定下规定,映格沟每个贫困家庭必须种植五十棵以上的核桃树,他倒好,以为林仲虎是给自家出难题,核桃树是领了回去,却被他一股脑地丢进了自家土地旁边的山沟里。
不要树苗钱,不要肥料钱,问他为什么不种?他倒回答得理直气壮:“种什么种!费力又费时,三年之后才能换成钱。你们脑子像进水了一样,都不可以开发一些来钱快的项目?!”
听了这话,林仲虎气得在床上睡了三天。原本不想再管他了,但三天之后,还是拖着病怏怏的身子去对门董做石四十工作。最后石四十虽然勉强答应了,但条件是林仲虎必须负责请人替他栽种,今后管理这片核桃林也得林仲虎找人代管。
林仲虎只能咬牙同意,并亲自上山去作技术指导。
春节前后是秀山各地最寒冷的时候,山风刺骨,等五十棵核桃树种下地,林仲虎却再次病倒,又在床上睡了几天。
石道来于心不忍,动员石四十去村委会找林仲虎赔一个不是。石四十将脸一虎,气汹汹地说:“扶贫扶贫,他在映格沟扶了这么多年,帮别的村民都扶上了岸,我石四十还像以前一样穷,为什么我要去给他赔礼道歉?”
石四十将近三十六岁才娶了流浪到映格沟的外地智障女,之前总是在外晃荡,昼伏夜出,吃百家饭,穿百家衣,养成懒惰无赖性格。石道来个性刚好与他相反,从来拿他没有办法。几句话说不进油盐,只好自己买了水果去村委会看望林仲虎,并代替石四十说了一堆的好话。
林仲虎并没怪罪石四十,自己病倒也与石四十无直接关系,反倒是好言好语恳求石道来,平常要多开导开导他弟弟,真要是全村都富裕了自己弟弟还在贫穷线上挣扎,说出去也不好听。
不过林仲虎也相当了解石四十的为人,冥顽不化,很难从“等、靠、要”的思想中转变过来。这次邀请向左跟踪走访他家,就是要杜绝他之前的一些做法。四只山羊可不比几十只鸡鸭那般不值钱,能不能在年底脱贫全指靠它们,要再让他牵去卖了换赌资的话,林仲虎真是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对其帮扶了。
凭着向左的阅历,或会有方法从另外的角度对他进行开导。
不从根本上解决思想问题,便算是一次性送石四十几千元现金直接脱贫,也会在半年之内被他挥霍一空,重新返贫。
石道来见是林仲虎和向左走上了门,急忙将石四十老婆从土墙边拉开,大声对她说:“你天天都在这里扯草。快抬头看看,林书记又看你来了。”
石四十老婆上下打量着林仲虎,茫然地问:“哪个林书记?”
石道来将她拉到房屋左侧,指着小门上方的“扶贫明白卡”中的照片:“就是这个林书记,他经常给你家送东西来。不记得他了?”
“哪个记得哦,一天来来往往的全是人。”
石道来大声说:“记不住人你就将这上面的照片记好,林书记对你家好得很,不能忘记他。”
石道来记得很清楚,前段时间就因为她一句“从来没哪个干部到我家来看过”,让林仲虎再次在全县的扶贫工作大会上被点名批评。
林仲虎却不觉得冤,也没在大会上申辩,他是这样想的,不管对方精神正不正常,只要她说出这样的话,就说明自己的工作还没做到位。真要是自己工作到位了,平常与老百姓打成一片,精神再不正常的人也会记住自己。
弯下腰正要跟石四十老婆讲话,突然感觉一侧的向左在用手肘示意自己。顺着向左目光朝远处看去,只见石四十提着一壶酒摇摇晃晃从外面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个年青人。
这年青人林仲虎不认识,应该不是映格沟人氏。
走到院坝,石四十抬头就看见了林仲虎,吓得愣在了原地,提着的酒壶都差点掉到了地上。
林仲虎并没发觉异常,笑呵呵地主动向石四十打招呼。
石四十猛然回过神来,转身对青年人说:“你先回去,有事过后再说。”
青年人“咦”了一声:“你不是急匆匆叫我来看山羊吗?才到地儿怎么就赶我走了?是不是反悔不卖了?”
石四十朝青年人挤眉弄眼:“快走快走,过后再说。”
青年人犹豫着正要转身,向左却看出了端倪。朝着石四十冷冷一笑:“山羊刚刚到手就找到买主了?”
“哪有……哪有……”
石四十还想狡辩,向左一把将青年人拉扯到院坝当中,大声喝问:“说,你是不是他叫来收买山羊的?”
青年人两眼一横:“收买山羊怎么了?犯法吗?”
“不犯法。”向左挥一挥手:“你马上走,这山羊谁也不能买!”
青年人将向左横看一眼竖看一眼,然后转过身去,骂骂咧咧地走了。
林仲虎心中的那个气啊,原本腊黄的脸气得苍白。马上从口袋里取出手机,拨通彭强电话。
“我现在在石四十家,这里出了点状况,你马上组织人员去其他十二户特困户家里,再三嘱咐,任何人不准贩卖一只山羊,否则按规定从重处罚。”
这十二户当中仍然有如石四十类似的角色,林仲虎不得不防。
挂断电话,林仲虎将石四十盯了足足有半分钟,才一字一顿地说:“你真打算将四只种羊给卖了?”
石四十偏了偏头:“山羊分到了我家,就是我的了,喜欢卖喜欢杀是我家的事。”
“你就不想依靠它们发家致富?”
“哈哈,靠几只山羊就能发家致富?做春秋大梦去吧。”
石四十的态度就好像顽劣的小学生面对家长,认为家长逼自己读书完全是家长的一己私利,而对于自己却半点好处都无。
林仲虎气得说不出话来,摇摇晃晃站不稳脚跟。
向左去石道来家找来一条凳子,让林仲虎坐下,然后示意他不要说话。
“林书记,你就当没发生这件事。从现在起这里就交给我了。”
看来林仲虎之前对贫困户制定的一些约束政策并没有错,个别特困户的做法着实让人心冷。
向左气得牙痒痒,突然理解了林仲虎平日的苦衷。
林仲虎摇摇头:“太不像话了,我必须亲自处理。”摇晃着站起身来,耐着性子对石四十说:“你只要保证再也不卖掉这四只山羊,我可以既往不咎。”
石四十冷冷一笑。
“奇了怪了,我家的山羊,是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
林仲虎还要讲理,向左担心石四十硬梆梆的话会让他身心受不了,上前将林仲虎拉到一侧,轻声说:“林书记,请你相信我,你不能解决的问题我分分钟搞定。我只有一个要求,你马上回村委会,就当没发生这件事情。身体要紧,知道吗?身体要紧。”
一边说一边示意石道来过来,对他说:“麻烦你将林书记送回村委会。”
向左历来稳沉老练,林仲虎自然不用担心他的工作方式。加之此时肝区正剧烈疼痛,脑门上虚汗淋漓,急于打支“杜冷丁”止痛,也不跟向左客气,与石道来一起,踉踉跄跄返回村委会。
“杜冷丁”跟“吗啡”一样,属医院控制性药物,一般癌症病患者只能在医院里注射。便算与医生关系再好,也仅能凭借“癌症报告单”私下购买少量的这类药品。
前段时间林仲虎明显感觉到身体的疼痛在加剧,以正规渠道购买的“杜冷丁”远远不够他身体的需求。
刘新发得知林仲虎患的是肺癌之后,问他需要自己帮什么忙,林仲虎只提出一个要求:不管想什么方法,尽量多地为自己提供“杜冷丁”或“吗啡”。
为了方便,林仲虎已经掌握了自己注射的技巧。不过时下,他肝区及肺部疼痛感还未达到顶峰阶段,所以尽量避免使用比“杜冷丁”镇痛效果强十倍的“吗啡”,以免身体出现更多的副作用及依赖性。
刚刚刘新发在村委会掉泪,就是在交给林仲虎几盒“杜冷丁”的时候。“杜冷丁”或“吗啡”他可以满足林仲虎的需求,但是林仲虎疼痛的样子和越来越虚弱的身体,却让他感到无尽的伤感和绝望。
他当林仲虎为至亲亲人,一定程度上可以算为救命恩人,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在任何情况下,他愿意为林仲虎付出生命代价。
然而此时此刻,他能够为林仲虎做的,除了可以给他带几盒治标不治本的镇痛类药物外,就只能眼睁睁地等着他死期的到来……
这是何等的悲哀。何等的残酷。刘新发根本就无法控制住自己的眼泪,即使是在映格沟村委会。
他觉得再也不能隐瞒下去了,他必须尽快将实情告诉给表嫂高晓丽,或许只有她能够让林仲虎减轻痛苦……
待林仲虎离开,向左走到石四十跟前,咬牙切齿地说:“林书记身体一直不好,却千方百计寻找让你们能脱贫致富的路子,你非但不知道感恩,反而跟他唱反调。是林书记上辈子欠你家的吗?为了你家能生活得更好,他求爹爹告奶奶,好不容易去官庄赊了一批山羊来扶持你们……”
石四十“哼”了一声:“这些山羊是我们自家出的钱好不好。”
“你出的什么钱?”
“张老板发放的土地租金。”
“你家的租金是多少?”向左怒不可遏。
“具体我不知,起码也有好几百。”
“好几百!你还好意思说好几百。一只波尔种羊腿也得值好几百!你算算你家四只山羊到底值多少钱!”
石四十两眼一横。
“我才不管它值多少钱,反正我家出钱了的,没白要。再说我家这么穷,国家不应该送山羊吗?送了山羊不就是我的了吗?那么我今后卖和现在卖有什么区别!”
向左忍无可忍,拳头一挥:“听你这些话,我怎么那么想揍你呢。”
那时候向左在想,怪不得林仲虎的身体越来越差,原来每天都是在跟这样的人打交道……就算没有病,气也要被气出病来。
“揍我?我就想哪个揍我。正愁这些天没米下锅了。”
石四十的意思向左当然明白,只要自己敢动手,他立即倒在地上,然后去医院躺个十天半月,又有人管吃又有人管住。
向左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挥起拳头就向石四十脸上击去。这之间,想想自己是公务员身份,又想想对方是政府重点扶持的特困户,看看拳头快到他的面门,一咬牙还是收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