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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士奇带风清扬离开文渊阁。出门后,杨士奇才询问风清扬,“公子贵姓?”
风清扬道:“免贵姓风,大人姓杨?”
杨士奇笑道:“哪里有什么大人,我原来也不过一个教书先生,比公子多吃了几年的饭而已,你在外面叫我杨先生就行。”说完又道:“公子远途劳顿,衣服满是尘埃,我想就近替风公子买件衣服,以免法师见了还说我们小气。”风清扬见他和蔼可亲,和在文渊阁判若两人,心中不由生出亲切感。
二人就在附近买了衣服,杨士奇也换了一身便服,二人便闲逛似地去往道衍法师住处。道衍法师虽然谢绝了朱棣的所有封赏,但最终接受了京师一处住所和苏州一片独立的土地和寺庙。道衍法师有时住在京城,有时住在苏州的寺庙。
杨士奇问风清扬道:“风公子是不是来时路上受了伤?要不要治疗一下?”
风清扬笑道:“没事,一点皮肉伤,我没有那么娇贵。”
杨士奇笑道:“风公子举重若轻,将来必是前途无量。”
风清扬道:“山野粗人,哪来什么前途,不过能坚守良心而已。”
杨士奇哈哈大笑,“能坚守良心才是真名士!”杨士奇很久没有这么轻松说笑了,“想当年像风公子这么年轻的时候,也总是希望一生都能胸怀天下,保有良心。”
风清扬笑道:“杨大人现在位居高位,岂不更容易胸怀天下,为民谋福?”
杨士奇叹道:“我只是普通一名京官而已,哪敢说是位居高位。”
风清扬道:“古话说得好,‘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像法师这样的人才敢说位居高位。”
风清扬道:“其实高位又能怎样,如果不能为民造福,贵为天子又能怎样?”说完又叹道:“可惜这些人连一心为公的天下读书人的种子都容不下,又有什么脸面说是位居高位和胸怀天下。”
杨士奇大吃一惊,他一直猜测风清扬会是道衍什么人,从他家乡而来,还受人之托,至少应该是比较近的关系,却没想到风清扬直接讲出了当年方孝孺被杀的事,语气中明显对朱棣和道衍都心怀不满。
杨士奇幼时丧父,家境贫穷,母亲在艰难的日子里一边抚养他,一边送他读书教他做人。杨士奇八岁时跟随母亲嫁到了罗家,在罗家本来一直被冷落,后来继父发现杨士奇勤奋好学,聪明沉稳,远胜自己的亲生儿子,便开始悉心培养他。不料后来继父获罪被贬,家境陷入困顿,杨士奇无法继续学业。杨士奇十五岁去私塾教书奉养母亲,但他始终不忘自己心中的理想,一直勤奋不缀。杨士奇后来经人推荐做了一名小小的教育文官,却不料偶然中丢失了学印。杨士奇怕连累母亲,只好带着母亲四处奔走,经过多年奔波和努力,终于在三十六岁做了建文帝的修撰官,负责《太祖实录》的修撰。后来朱棣做了皇帝,看杨士奇很有才能且少言实干,便开始提拔他,现在终于做到翰林学士和内阁学士。对于一位流落于草野的平民文人,这已经是极高的荣耀和尊崇。但杨士奇深知官场就如江湖,神秘凶险,很多人便是在这样的江湖中丢失了自己最初的梦想和良心,甚至丢失了最后的尊严和宝贵的生命,所以,一直以来,杨士奇谨言慎行,坚守初心。
杨士奇不理解风清扬对道衍的态度,便又问道:“风公子既然是给法师转送东西,你只须派人给他送个信,就自会有人来接公子,何劳你如此辛苦呢?”
风清扬道:“我要不是受人之托,我才不愿去见他。”
杨士奇道:“公子年轻,将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法师一句话就可以改变你的命运。”
风清扬淡然一笑,“是啊,他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不是拜他所赐,建文帝怎么会死,又怎么会有那么多无辜臣民受死?”说完又冷冷道:“我不需要他的帮助。”
杨士奇道:“法师也曾经极力请求皇上不要杀方孝孺,在天子面前,他也不过只是一介臣民而已。”
风清扬正色道:“先生说得固然不错,但因为接受帮助而委屈自己,又有什么快乐可言呢。”在风清扬心中,怨恨朱棣害死了方孝儒和天下很多无辜臣民,而道衍法师是他的重臣,当然就是为虎作伥的恶人。
杨士奇道:“人一生帮助他人和受人帮助都是无可避免的,只要能实现心中理想,为民造福就好。”
风清扬笑道道:“我只喜欢堂堂正正做人,清清白白做事。”
杨士奇看着风清扬年轻而倔强的脸,微微一笑,“实现理想的道路不必总是充满快乐,不快乐的人生也不一定就没有意义。”
风清扬听着这句话,默然不语,心中细想,觉得杨士奇的话非常深奥,似乎也很有道理。
杨士奇叹道:“如能学到他的本领而用来为天下谋,不知要造福多少黎民百姓呢。”
风清扬突然想起听到的一些传闻,一直很是好奇,便问道:“杨先生,听说道衍法师会法术,这可是真的?”
杨士奇心想,风清扬毕竟还是年轻,更好奇于旁门左道,并不知道道衍的真正能力和意义,很多人想求见道衍都很难,更别说有机会当面给他转送东西。通过简短的接触,虽然并不知道风清扬此行的目的,但杨士奇已经能感受到风清扬内心的纯朴和正直。
杨士奇听他问起道衍法师的法术,便笑道:“我也听说过,只是没有亲眼见过,听说皇上当初在北平时,修建了四通八达的八臂哪咤城,城下面有很多海眼,可直通大海,在修建的时候海龙王经常通过海眼出来闹事,形成大水,当年刘伯温镇住了海眼,龙王龙子也不敢闹事。后来刘伯温离开了,龙王龙子便又在北边一个海眼闹事。皇上便请法师帮着镇守北平。法师当时是北平一个寺庙的主持,他在北边的海眼修建了北新桥,并擒拿了龙王龙子,将龙王镇在北新桥,将龙子镇在崇文门。”
风清扬又问道:“是真的吗,不是现在还在修皇宫吗?”
杨士奇笑道:“我也不知道真假,但他肯定很有本事,你说的是新修的北京城,他镇的是先前的北平城,皇上那时还是燕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