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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南去,这日到得一座县城,听四周还是山东口音,想必还未出山东境界,想着很快就要离开山东,不知何日再来,心想这是赛儿的家乡,便在此多吃一顿饭也是好的。
一路看过去,小街竟有很多小铺,人来人往,倒有几分热闹气息。见有一个幌子上写着“满口香”,觉得有意思,便走了进去,见那铺子果然坐了不少人,想必味道不错。风清扬随便拣了一个地方坐下,要了一屉蒸包。
正吃着,就见几个年轻人进来,当中一公子哥穿着浅白绸杉套一件金丝马褂,头戴双耳帽,一脸不高兴的神情,身边几人小心翼翼地哄劝着他。公子哥见铺子里已没有空桌子,益发不高兴,对左右人道:“这他妈什么事啊,想看的人天天不在,不想看的人挤满了屋。”
左右人一边劝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一边叫嚷着让人腾出空桌来。店老板赶紧过来一边招呼,一边好言劝说顾客挪一下位置。
有人坐到风清扬旁边。
风清扬便道:“什么人这么威风。”
那人压低声音道:“客官,那是钱老爷家的大少爷,不敢惹的,到哪儿大家都得让着点。”
就听钱少爷道:“老板,隔壁老板娘怎么还不在家?”
老板赶紧过去,俯身笑道:“别人家的事,我们哪里知道,多日不见,也许是回娘家了?”
一人道:“哪里是回娘家,肯定就是故意躲着少爷,前几日还有人看见她给人送字画去。”
钱少爷怒道:“她要敢骗我,我……我……”却又不知究竟怎样是好。
一人道:“她要敢骗少爷,少爷就直接把她们铺子给她抄了。”
另一人道:“少爷是想要她心甘情愿,不然早就弄到钱家了。”
钱少爷苦着脸不说话。
一人道:“少爷如果铁了心要她,咱们就天天守在店铺,看她露不露脸。”
又一人道:“这娘们也是,钱少爷给她脸,她还把自己当黄花闺女了……”
“闭上你的鸟嘴!”钱少爷气得脸都绿了,“你他妈家黄花闺女能有她好?”
“是,是,是,还是少爷眼光好。我是怕她一直躲着少爷,就枉费了少爷对她的良苦用心。”
钱少爷苦着脸,突然狠狠道:“如果她三天还不露面,你们就去……砸了店,把她给我带回去。”
“好!少爷早该这样了,保管到时一定乖乖地顺了您。”
风清扬问旁边人道:“这钱少爷跟那店家有什么冤仇,要这么狠。”
旁边人一边吃着东西,一边低声道:“哪有什么冤仇,还不是看上人家娘子了。”
“他看上人家娘子干啥?”
那人好奇地看着风清扬,嘿嘿一笑,嘴角流出几滴油,“人家娘子长得好看啊。那可真是好看,要不是他怕那娘子不高兴,他早抢回家了。他上次看上一个姑娘,抢回家没几天,姑娘就自杀了。”
“这么坏?就没人管?”
“谁敢管?”
风清扬不理解这种欺男霸女的事,“那娘子家的人也不管吗?”
“惹不起啊,可惜那书生一肚子学问,这条街好多牌匾酒旗都是请他写的,县太爷都高看他几分,但遇到恶霸无赖也没办法啊。”
风清扬正要仔细询问,就听一人道:“小娘子来啦!”声音极是兴奋。
钱少爷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往外张望,突然起身就往外走。
就见一女子,穿着蓝色长裙,腰系红色裙带,头束一个粉色额帕,笼着乌黑的云髻,脚步轻盈地走过店门口。店里所有人都在抬头张望,女子转头看向店内,笑盈盈地向店老板点头问好。那一笑,恍如把整个店内都照亮了一般,每个人都看见了那一抹微笑,那眼眸的亮光彷佛照见了每一个人,温暖纯净,透人心扉。
风清扬一下站了起来,旁边人一把拉住风清扬,低声道:“公子,快坐下,你要影响了钱少爷的心情,只怕要吃大亏。”
风清扬默默看着那女子一晃而过,知道旁边人对自己是好意,便坐下来问道:“那女子叫什么?”
旁边人摇摇头道:“那娘子叫什么我不知道,只知道她家相公姓金。”
“金玄!”风清扬脱口而出。
旁边人诧异地看着风清扬,低声道:“公子和他相熟?”
风清扬嘿嘿一笑,“何止相熟。”正要说话,就见钱少爷已出了店门。风清扬赶紧起身就往外走。
店老板忙道:“公子还未付帐。”
风清扬道:“我还没吃完,我去看看就来。”
店老板摇摇头道:“你急什么呢?人家就在隔壁,你吃完饭再去看也来得及啊。”
店里人大笑。
风清扬也不答话,一出门就见那女子已转身进入隔壁店中,钱少爷正在店门口说话,“娘子,你怎么好几日都不在了?”
“公子有什么事?”正是仙儿的声音,温柔清脆,婉转动听。风清扬心中惊喜,看钱少爷痴痴地看着店里,便站立一旁,也不说话,看钱少爷究竟要怎样。
钱少爷嘿嘿一笑,“好久没见娘子了,想……请娘子帮着誊写《心经》。”
“我家相公已经为公子家写好了,就等公子来取。”
“《心经》是与观音菩萨相关的,哪能由你家相公写,他写的不算,我要娘子誊写才行。”
仙儿沉默了一下,而后道:“好,等我为公子誊写好,公子过几天来取就行。”
“那怎么行,娘子要到我家去誊写才行,不然哪知道是谁写的?”
仙儿不语。
风清扬心中怒起,欲找那钱少爷说话,又想不能给仙儿带来麻烦,便拉下帽子,遮挡住额头。风清扬正要开口,就听有人喝到:“鬼鬼祟祟干什么?”
不知什么时候,跟着钱少爷的那几个人已经围在风清扬身边了。
风清扬“哼”了一声,不想让仙儿认出自己,压着声音道:“我想花重金买一本《心经》,不知哪位有?”
“你出多少钱?”
“一千两银。”
钱少爷嘿嘿一笑,转头对仙儿道:“把你相公誊写好的《心经》拿给我吧。”
仙儿去屋里取来《心经》,拿在手里犹豫不决。
钱少爷看着仙儿楚楚动人的神态,心都酥了,一把抓住仙儿的手,嬉笑道;“娘子,今日先用一下,后面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仙儿吓得赶紧抽手。钱少爷一把拿过《心经》,心满意足地闻了闻刚刚抓过仙儿的手。
风清扬压住心中的火,冷冷道:“别人的都不行,我只要你家的。”
钱少爷猥亵一笑,“娘子家的就是我家的。”
风清扬道:“你家有多大?”
钱少爷嘿嘿一笑:“方圆五十里,数我家最大。”
“哟,这么大的家,得养多少狗?养多少草包?”
“一个院子一条就够啊。”
一人在钱少爷耳朵跟前道:“这人是在讽刺少爷您呢。”
钱少爷道:“你是在说我吗?”
风清扬一惊,“哎呀,不好意思,我不知道草包就是你呀。”
钱少爷怒道:“吗的,你不知道你还乱说。”
旁边一人道:“少爷,他是知道的。”
风清扬道:“你看,你的狗都说是知道的。”
钱少爷道:“知道什么?”
那人道:“他知道你是草包。”
钱少爷一脚踢在那人身上道:“你这狗奴才,天天养你吃喝,你还骂我是草包。”
那人道:“少爷,不是我说,是他在骂你是草包。”
钱少爷指着风清扬道:“你敢说我是草包?”
风清扬道:“你哪是草包?”见钱少爷脸上刚有缓和,便又道:“你是大草包。”
钱少爷哇哇大叫道:“给我打他!这个草包,竟敢说我是大草包。”
几个人马上冲向风清扬。风清扬身子动也不动,晃着手假装道:“你们别乱摸乱踢的,我身上可没有草包。”说话间随手挥动,这些人竟鬼使神差般地跌倒在一起。
风清扬嘻嘻笑道:“你们这些狗兄狗弟,拜师也不要找我啊。”说完忙对钱少爷道:“钱少爷,你的这些奴才只怕狗都不如。”
钱少爷看得目瞪口呆,那些人半响爬起来,口中大叫:“妖术,这人会妖术。”
风清扬道:“钱少爷,经书拿过来吧。”
钱少爷哪里敢过去,转身就跑。风清扬身形一闪,已经把经书拿在手中,钱少爷已趴在地上。钱少爷愕然四顾,一群人把他扶起来就跑。钱少爷一边跑一边回头喊道:“你这妖人,不许跑了啊。”
风清扬道:“我不跑,我等着你拿钱来取经书哈。”
风清扬见仙儿在店门口惊奇地看着自己,便把帽子往上一拉,走近仙儿。
仙儿惊叫道:“风公子!真的是你啊,真的是你啊!”激动得小脸通红,满眼含泪,又向着店里喊,“相公,你快来,看谁来了!”
风清扬看着仙儿,也是满心感慨,轻声道:“仙儿。”
金玄出来看见风清扬,大吃一惊,拉住风清扬的手,又拍着风清扬的肩,“风兄弟啊,没想到还能遇到你啊。”
风清扬看看金玄又看看仙儿,心里说不出的高兴,“真没想到能在这儿遇到你们,你们就在这里安居吗?”
金玄道:“暂时过渡一下吧,董妹妹呢?她可好啊?怎么没有和你一起?仙儿整天惦记着你们。”
风清扬道:“都很好。”
金玄道:“那就好,那就好,仙儿老是怨我没把你们找到。”
风清扬见饭店门口有人正在往这边看,便道:“我先去饭店里有点事,你们先忙,我一会儿来找你们,咱们慢慢说话,还有很多话要说呢。”
仙儿含着泪花开心地看着风清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金玄道:“好,我们等你。”
风清扬刚进饭店,方才饭桌旁边那人过来道:“公子是金老板的朋友吧?”
风清扬道:“是啊,我和他是很好的朋友。”
那人道:“公子今天得罪的人恐怕会给金老板惹麻烦呢。”
风清扬原也想到这点,便道:“有麻烦不怕,我正想收拾那帮家伙。”
那人道:“公子有所不知,我是这里的皮匠客,在这一带已经呆了十几年了,对这里非常熟悉,那人是这里大恶霸家的公子。金老板是中过举的人,所以,县大老爷和那恶霸家才对金老板还算客气,其实也不过是平时里偶尔来向金老板讨点文墨,有时请金老板过去应付点文事。刚才那花花公子,平日里到处吃喝玩乐,偶尔来金老板这里,不过附庸风雅而已,在金老板这里还算是装得斯文的,在别的地方简直就是无法无天,见了好东西就拿,见了好女子就抢,无恶不作。”
风清扬道:“就没有人管吗?”
皮匠客道:“谁敢管他,原来白莲教在的时候,穷人还敢跟他们闹一闹,他们倒也收敛,送给了白莲教很多银子,才没有被除掉,现在白莲教没了,穷人也不敢闹了。这些人就越发猖狂了。”
风清扬道:“有这么多百姓,还怕他作什么?”
皮匠客道:“公子是武艺高强,又行走四方,当然是天不怕地不怕,小民百姓的,祖祖辈辈在这里,哪也去不了,谁要得罪他们了,还不就是死路一条,打又打不过,逃又逃不了,就算自己跑了,家里老小怎么办?”
风清扬道:“那好说,我帮你们除了他就是。”
皮匠客低声道:“公子,不是我来撺掇你惹事,我是看你和这金老板是故交,见你们那亲热劲,知道不是一般的交情,所以才来和你啰嗦几句,就是希望你不要把金老板害了,他不仅有才能,也是好人,对他娘子那个好啊,宁可自己的功名前程都不要,只要娘子高兴。”
风清扬道:“他怎么就不要功名前程了?”
皮匠客道:“金老板是中了举的人,府里委任他作官,他也不去,说不习惯在衙府里的生活,府里又说出资送他去京城参加殿试,以他的才学定可以为州府争光,他说自己就喜欢在这小城市里生活,其实这都是为着娘子喜欢清净的缘故。”
风清扬道:“他们这样不好吗?”
皮匠客叹道:“哎哟,他这么好的才学,是祖坟上冒青烟才有的阴德,为了女人竟然不去谋求仕途,简直是不孝啊。”
风清扬怒道:“人家这样的生活有哪点不好,你不就想说他为娘子所误吗?仙儿又怎么不好了,他们喜欢这样的生活有什么不好?非要去过那人不人鬼不鬼装模作样的生活才好?”
皮匠客道:“公子误会了,他们也挺好的,那娘子更是没得说,有天仙一样的美貌,性格又温柔,心地又善良。没有人不喜欢他们,只是像金老板这样的才能和人品,将来做个好官,岂不是更好,有好官,老百姓还有盼头,连他这样的人都不去作官,那不是更没盼头了吗。而且金老板现在这样的日子,总免不了有恶人欺负,我是见公子有能耐才多嘴说几句。”
风清扬这才脸色舒展,笑道:“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的生活,再说,以金公子的才学和人品,将来要去作官怕也是挡不住的。”风清扬知道仙儿是怕因为自己身世之故引来祸害,所以才宁可过这样的日子也要两个人平平安安。风清扬明白那人也是一片好心,便道:“你刚才说那恶霸的事,可有什么主意?”
皮匠客道:“我想请公子去把那恶霸除了,既是帮了这里的百姓除害,也是帮了你的朋友,你何必等到那些人找到你朋友这儿来呢,那样他们就知道了公子和金老板是知交关系,恐怕你走了以后也会来找金老板的麻烦呢。”
风清扬眼前一亮,喜道:“这位大哥你讲得很好,我就依你之言,现在就去除了那恶霸,那就麻烦你给指引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