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于谦想着董如雪心中所念之事有了进展,不禁顿觉轻松,终于可以对董如雪告以实情了。回到客栈时,却并没有看见董如雪,问张妈,张妈也是不知。于谦气恼道:“你不是一直在看护她吗,怎会不知她去了哪儿呢?”
张妈一脸委屈,“她又不是小孩,我又哪能总是守在她身边。”
于谦便又温言问道:“她什么时候出去的呢?”
张妈道:“我去洗衣服了,也不知她什么时候出去的,这几日她总是进进出出,我问她,她只是说去街上转转就回来。”
于谦道:“这么几日了,那你怎没告诉过我?”
张妈道:“董姑娘说你事情多,让我不要告诉你,再说这几日你总是早出晚归,又几曾能见到你人影。”
一直等到晚上,董如雪也没有回来。
原来董如雪本来是一心等着从于谦那里得到爹爹案子的情况,但于谦先前总是不肯说究竟如何了,总道还在查询中,后来又连着几日总是早出晚归,难得见到人影。董如雪疑心因为案子不好处理或是于谦不愿费力办理,又不好对自己说,心想这本是自己的事,又何必劳苦人家,心中打定主意,决意亲自去查访。
张妈与董如雪相处几日,见董如雪美丽可人,又不矫揉,心中甚是喜欢。董如雪见张妈勤快可亲,心眼直爽,也是亲切。眼见董如雪的伤一天好似一天,她却日日闷闷不乐,张妈虽是市井中人,却也是心地善良,便想法开解她,心想多是因为于谦早出晚归冷落了她,便对董如雪道:“姑娘何必闷闷不乐,男人自有男人的事,你又何必挂怀,枉自委屈了自己。”
董如雪道:“我自有自己的事,与他有何关系?”
张妈笑道:“是啊,姑娘是天仙一样的人物,换了别人,还不把你当个宝一样,哪像他这样不知珍惜,还以为自己是什么人物。对男人你就不能把他当个人物去看,否则就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
董如雪红着脸道:“张妈不要乱说,我和他只是偶然相识的朋友。”
“哎呦,你这说的,哪个人不是偶然相识,人生缘份哪个不是偶然,生在谁家,遇到谁人,又怎么样个生老病死,哪一样是提前知道的?全都是偶然,但这哪一样又不是命呢,人道是‘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张妈见董如雪低头不应,便又道:“想我做闺女的时候,那也是花一样的姑娘,也做些穿金戴银的梦,但那时整天吃了上顿没下顿,就慢慢忘了那些梦。后来张王来了,那些元贼也怕他,我们那地方倒让他管理得妥妥贴贴,眼看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过了,我就又开始做起了穿金戴银的梦。哪知没几年,洪武皇帝赶跑了张王,好不容易安定下来了,那税赋又一天高似一天,日子一天不如一天,一心指望嫁个富贵人家,左盼右盼也没等到有富贵人家来求亲,后来胡乱嫁了人了,虽然不富贵,他倒也有点手艺,是个实诚人,我也就寻思踏踏实实过日子就行了。后来建文皇帝看我们老百姓日子不好过,减了我们的税赋,我们便巴巴地努力,起早摸黑就图有个好日子,好不容易盖了房子,哪知道永乐皇帝又来了,我们老百姓倒不管是什么样的天,只要让我们安安稳稳过日子就行,哪知后来皇上说要修皇宫,从我们那儿调了很多人,我便又跟着我那家子到了这京城。没修几年,又说要去北平修北京城,这不,我那家子去了好几年了。”
董如雪看了看张妈,虽然额角皱纹不少,但见她眉目间也有一股风韵,想她年轻时必定也是花一样的女子,突然想自己将来会不会也变成她现在这样,不禁心中惴惴不安。
张妈见董如雪定定地看着自己,便又笑道:“这人生很多事都说不准的,但命中的事肯定是该来的都会来。”
董如雪心想那我爹爹的事何日才来呢,终不能无休无止地等,管它命里是什么,该怎么去做就怎么去做,自己的事何必非要看别人的脸色。便问张妈道:“张妈家在哪里呀?”
张妈道:“我原本是苏州人,因跟家里人来了这里,在石头城那边安的家,平常便替人家做些临时活计什么的。因这家掌柜和我家里人早年相熟,所以才由他介绍来照顾你的。”
董如雪道:“家里还好吧?”
张妈叹气道:“家中父母已去世,现在也不再回老家了,就在石头城那边住下了,就我一个老婆子,倒也是清静。”
董如雪笑道:“不如我去你那里住些日子养伤吧。”
张妈道:“好啊,能有你这样闺女一起那可倒好,省得平日里一个说话人也没有。”顿了一下又道:“那等于相公回来告诉他再走吧?”
董如雪道:“不要告诉他,我自己跟你去就是了,我的事与他有什么关系。”
张妈一愣,赶紧道:“要我说啊,这于相公可是天下的大好人。”
董如雪一愣,说好也是她,说歹也是她。
张妈又道:“我看这于相公不仅对你好,做事还有板有眼,将来必定发达。”
董如雪脱口道:“你怎么知道?”
张妈一脸神秘道:“我一看就知道,你看他眼睛,那个亮啊,跟闪着光一样,还是正光。”
董如雪奇道:“什么正光不正光,我看谁不都这样吗?”
张妈道:“你这是不知啊,你看他眼光很亮,是透着正气的亮,有的那亮是透着邪气,你看他鼻子又高又直,你看他耳朵……”
董如雪不耐烦道:“你说那么好,那你自己留在这儿吧,我自己会找地方。”
张妈忙道:“我只是说说嘛,也是石掌柜说的,他是见过世面的人,我也是想姑娘将来幸福。”
董如雪板着脸道:“我和他的话,今后再也休提,我去你那住,也少不了你的房钱,我只是暂时找个地方安身。”
张妈知道董如雪是急性子,便道:“不说不说,姑娘要想走,我们今儿就走。”
董如雪便跟着张妈去了她住的地方。
张妈回来取东西,正好遇到于谦回来,本想悄悄暗示他,见他一来就怨自己,就懒得对于谦说了。
9-8
张妈那地方离市镇虽近,却很是安静,平日里也不曾有人来。董如雪便一边养伤练功一边出去暗自探访,但接连几日,去了几处地方,都是一无所获。董如雪不知于谦那边是否有新的消息,又不好让张妈去探听,只得自己暗生闷气。
张妈见董如雪又是叹气,又是坐立不安,已知她心意,便道:“姑娘既然焦虑不安,何妨让于相公帮你。听石掌柜说他那里最近人员频繁往来,兴许会有好消息。”
“他跟谁往来,关我什么事?”
张妈叹了一口气,轻声道:“姑娘,女孩子不能太任性,也不能由着性子发脾气,不然,再好的事都会变糟。”
董如雪不悦道:“我自己跟自己生气,又没惹到谁,我的事你别管了。”
张妈道:“我知道你心中有委屈,何必让自己独自承受。”
“我愿意!”
两人正说着话,忽听于谦的声音,“愿意什么?你们这算什么事!”就见于谦走进院来。
张妈忙迎过去道:“哟,于相公过来了?”
“哼,我这人脸皮厚,上杆子做好事,还被人不待见。”
“我又没求你。”董如雪沉着脸。
于谦走到董如雪身边,朗声道:“董姑娘,你说这样的话,有道理吗?”
董如雪别过脸不吭声。
于谦大声道:“董姑娘,你也是出生大家的人,是这样对待正义和恩情的吗?不要说我搭救过你,就凭我费尽心思搭救你爹爹,就凭你我同为杭州府同乡之故,你也不该如此待我!”
董如雪满脸通红,低声道:“我怎么待你了?”
于谦“哼”了一声,“亏你还说这样的话,你受伤了,我百般照顾你,你一直不冷不热。你有冤情,我不辞凶险去为你鸣冤,你不闻不问。我日夜为你担心,你竟然还不辞而别,你这哪里还有半分诗书礼仪,哪里还有半点的忠诚义气。”
董如雪本来觉得自己一肚子委屈,现在又被他说得一无是处,不禁又羞又气,红着脸,噙着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张妈见董如雪低头落泪,顿觉心疼,过去抚住董如雪的肩,转头对于谦道:“你说够了吗!人家没有求着你做事,这不是女儿家最起码的尊严吗?人家受伤,没有说一个痛字,你一个大男人,整天早出晚归,没有半分怜香惜玉之心,还胡乱指责。人家负有冤情,怕连累你,愿意独自去承担,人家凭自己本事去申冤,你没有半分敬重之心,还反来奚落,这算什么读书人的礼义,算什么大丈夫行为。”
于谦听得目瞪口呆。
董如雪听了张妈之言,愈觉得委屈无助,不禁靠在张妈怀里,嘤嘤哭泣。张妈看得心疼,轻轻抚着董如雪的头,低声安慰道:“董姑娘,没事,谁敢欺负你,我张妈就不饶他!”
于谦细想张妈所言有理,又见董如雪轻轻抽泣,也觉心疼,便走过去,对董如雪道:“董姑娘,你别难过了,方才是我不对,我不是怪你,是担心你,着急了才口不择言。”
董如雪低头不语。
张妈道:“唉,你们这样的读书人,将来还要去作官,让老百姓承冤受屈算什么官!你们这样的男人,让如花似玉的姑娘蒙受委屈,算什么男人!”
董如雪停止抽泣,低声道:“张妈,不怪他,这是我自己的事。”
“怎么不怪他,这么好的姑娘,谁不当个宝一样待你,谁会像他这样无情无义?要是我有儿子,能遇到你这样的姑娘,我就是一辈子伺候你,我也愿意。”
董如雪红着脸不说话。
于谦道:“张妈,我知道董姑娘是个好姑娘,正义大气,勇敢孝顺,值得人敬重。她爹爹也是正直无私,蒙受了冤屈,所以我才不遗余力,奋力营救。”
董如雪突然抬头问道:“我爹爹怎样了?”
于谦见董如雪泪花盈盈,楚楚动人,令人心疼,不禁道:“姑娘放心,我就是粉身碎骨,我也要为你救出你爹爹。”
董如雪低头垂泪道:“谢谢公子,只愿我爹爹无恙。”
于谦道:“姑娘不用担心,你爹爹的案子马上就要了结了,你们很快就能相见。”
“真的吗?”董如雪睁着泪眼,吃惊地看着于谦。
于谦看董如雪泪眼无助地看着自己,又道:“不只是你爹爹,其他蒙冤的忠良都会得到昭雪。只要我于谦在官场一日,就绝不会容一件冤情在我手里! ”
董如雪看于谦表情坚定,想着那些无辜忠良,不禁心中感动,万千话语,却无处可诉。
“你就安心养伤吧,今天找到你我就放心了,我现在就去找杨公,过些日子一定让你见到你爹爹。”于谦向两人一抱拳,转身就走了。
董如雪呆呆地看着于谦的背影,竟觉如梦中一般。
张妈抚着董如雪的肩头,笑道:“怎么样?我就说于相公有本事,是好人。”
董如雪回过神来,擦掉脸上的泪花,默然不语。
张妈又道:“他将来一定是达官贵人,绝对值得姑娘托付。”
按董如雪以往的性格,早就给张妈怼过去了,今天竟觉张妈像自己亲人一般,觉得于谦也是那么令人钦佩和心悦,这世界似乎再没有值得动怒的人和事了,不禁娇羞道:“张妈你乱说什么呀?人家只是好心帮忙。”
“哟!他凭什么帮你?还不是喜欢你,你放心,我绝不会看走眼的,人家都说了,担心你,为了救你爹爹愿意粉身碎骨,你还不明白吗?你就等着吧,看你长得这么惹人爱,谁不喜欢?将来一定是富贵夫人。”
董如雪一下红了脸,只觉心被融化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