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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和听酋长说锡兰国有一座宏大的佛寺,里面有一名中土来的僧人。郑和问其详细情况,酋长只知道他来此已有十多年,修行甚高,是锡兰国的上座长老,其它的并不知晓,上座长老是当地佛教的领袖人物。锡兰国是佛教古国,佛教曾一度盛行,也曾屡遭毁灭。
那座寺庙建在山腰,宽大的台阶层层叠叠,高高的庙宇直接云天,淡红的廊檐显出了历经岁月的风尘。
郑和让众人在庙外等候,只一人入庙。
庙中果有一中国僧人,正是酋长所说的上座长老,年纪约莫五十来岁,精神矍铄,神态安详,见到郑和,也很诧异。
郑和拜过长老,布施了香火钱,然后道:“我等是从中土大明而来,特来此地参拜。”
长老道:“施主不远万里,历经风尘,诚心可嘉。”
郑和道:“大师可也是中土大明而来?”
长老道:“佛门中人,何论哪里,俱往西天。”
郑和道:“俱往西天,又何必远渡南洋。”
长老道:“弘扬佛法,又何论中土还是南洋。”
郑和道:“大师之心,真是佛门之幸,我等凡心,在大师面前,深感惭愧,曾经读到锡兰国的《摄精要》、《摄正法》,很是感佩,身虽不至,心向往之,早就想来此一拜,不知大师来此弘法有几多年头了?”
长老见郑和也知道这锡兰佛书,心中甚是欣慰,便道:“我来此快十八个年头了。”
郑和心中一惊,自天下重定到现在,岂不正好也是十八个年头了。忙又问道:“大师也曾在中土弘法吗?”
长老恬淡雍容,眼光平静如水,“贫僧自幼归心佛门,便立誓一生弘扬佛法,普渡众生,愿苍生太平。但世事难料,我终须要历尽劫难,方能如愿。”
郑和道:“大师心有宏愿,又慈怀天下,想那中土人口众多,在那里弘法,岂不是能普渡更多的人。”
长老道:“我本愿能与更多人共享佛法,普渡众生,岂料城南一炬,烧却万民之心。”
郑和眼中闪出激动的光芒,颤声道:“大师,您……”便激动地说不出话来,向长老拜倒。郑和屡次西下,除了广结友邦,传播威名外,还身负了皇上的绝密使命,那就是寻找建文帝朱允炆。当年朱棣兵临京城时,宫中起火,建文帝就此消失,这一直是朱棣心中的梦魇,有人传闻说他远渡重洋为僧,朱棣因此派出了自己最信赖的得力干将郑和,遍访西洋,寻找建文帝。
长老扶起郑和,平静道:“一场大火,改变了天下,建文帝也不知所终,但这不会改变佛法。”
郑和感觉头脑一片空白,他不是建文帝?那又是何人?郑和忙问道:“大师识得建文帝。”
长老道:“贫僧早年是应天府能仁寺僧人,洪武帝时常请先师去宫中讲法,贫僧得以常去宫中,所以和皇太孙朱允炆相熟,朱允炆登基后,也常请贫僧去宫中,贫僧看建文帝慈怀天下,是少有的仁君,便希望渡帝王而渡天下,哪知天下有变,燕军北下,直逼京城,后来宫中起火,帝王未渡天下已渡,建文帝就此仙去。”
郑和不解道:“大火扑灭后并未发现建文帝的踪迹。”
长老道:“他既已死心,与仙去何异?”
郑和道:“大师怎知他已死心。”
长老道:“燕军未临城下之前,建文帝曾召贫僧前去讲法,贫僧见他临天下之变而泰然处之,知他心意已定,那日讲法完毕,他曾问我,‘大师如何看待天下之变?’我说,‘天下之变犹如生死之命。’他又问,‘天下之变非我之心,生死之命也非我之意,为何却要由我承担?’我说,‘天下之变虽非你心,却由你起,生死之命也非你意,却为你身,既是你身,又由你起,你不承担,由谁承担?’他半响不语,尔后释然笑道,‘只愿来生莫入帝王家,生生世世寻常人。’我便知他心意已决。他又说,‘今日一别,将不能再听大师妙音,望大师保重,普渡天下人。’后来燕王君临天下,严查京城诸寺,我怕宏愿难了,便远渡重洋,来此古国。”
郑和沉思片刻道:“如今中土天下太平,也需大师广传佛音,普渡众生。”
长老道:“贫僧今年六十有八,在此地弘法多年,如今才始有端倪,岂能中途而废。”说完走进内屋,拿出一个盒子,打开盒子,只见里面是一本《洗髓经》,还有一副木鱼,木鱼上刻着能仁寺觉性,下面还有一排小字:洪武二十八年。
长老道:“这本洗髓经是当年我在能仁寺为僧时授业先师所赠,这个木鱼是当年洪武帝御赐,请施主为我带回能仁寺,虽然没有重返故地,但希望此物能回到旧寺,以示我心,广传佛缘。我将在此弘法,光大佛光。”
郑和再细细看他,确实有六十以上,又听他说得平静坚定,想他一个人为传播佛法,远渡重洋,在这蛮荒之地,历经十八年而矢志不渝,不禁心中感动,拜倒在地,接过盒子道:“弟子福吉祥定会将大师宝物带回能仁寺,了却大师心愿。”福吉祥正是郑和的法名。
郑和走出寺庙,站在寺庙门口,看向远方茫茫水天,不禁心中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