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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提寺坐落在临近山巅的一处平地间，庙前一座灰色铜炉，寺庙两边各有一排青瓦廊屋，飞檐翘角，古朴简洁，庙宇廊屋四周，树木郁郁葱葱，幽静秀美，独中间空阔平整，一直延申到前方林地。
风清扬见到建文帝时，他身着袈裟，正在房中默诵经书。朱允炆身材瘦弱，形销骨立，袈裟像披风一般围在身上，脸色白净，额角却已生出不少皱纹，须眉已是灰白，猛然一看，恍如半百之人，而他实际才刚刚不惑之年，不过他的眼睛温和明亮，还有令人温暖的光亮。
风清扬上前作揖拜道：“华山弟子风清扬拜见大师。”
朱允炆道：“施主不必多礼，施主远道而来，这里却是山寒水瘦，只怕无以招待。”
风清扬见他温和亲切，笑道：“山寒水瘦，自是一番天地，我本是江湖闲人，哪里需要什么招待。”
朱允炆淡淡一笑。
众人陪着寒暄之后，便一一告退。
风清扬见众人已走，忙道：“大师，今日打扰，实是有事相告。”
朱允炆微微一笑，“施主有事可来，无事也可来。”
风清扬觉得他的笑容无比的落寞、深邃而真挚，难道他真的看淡一切，连生死也置之度外了吗？风清扬本想将自己所知道的日月教的打算一一讲给他，突然觉得说这些已没有意义了，他似乎一切了然于心，一切已顺其自然。风清扬便只说了一句：“他们近日会来。”
朱允炆点了点头，良久才喃喃道：“早该来的，都来也好。”风清扬明白他已经知道了，也许从离开京城他就知道了命运中的所有劫难。
风清扬不知说什么好了，突然想起红叶禅师送的经书，忙将经书取出来双手递过去，“这是红叶禅师托我带给您的书。”
朱允炆接过经书，问道：“红叶禅师还好吗？”
风清扬道：“他昨日圆寂了。”
朱允炆一愣，摩挲着经书道：“该走的还没有走，他却先走了。”声音平静，却有着挥之不去的忧郁。
风清扬不知怎么回答，心想红叶禅师怕已有八十岁了吧，他圆寂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只是得知他突然就这样离去，任谁都会伤感，何况他们之间一定有过不同寻常的来往。
朱允炆开始翻看经书，认真看着文字，慢慢思索着，良久才翻一页，他似乎忘记了风清扬。风清扬默默地看着他，心里感到一丝凄凉，空气中充满了沉闷的落寞，即使窗外传来虫鸣也没有减少一丝一毫的压抑和寂寞，反而觉得空气在虫鸣声中更加寂寞，但风清扬的内心除了凄凉之感却并不寂寞，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朱允炆认真地品读。
风清扬听朱允炆喃喃念道：“宝月流辉，澄潭布影。水无蘸月之意，月无分照之心。水月两忘，方可称断。”
风清扬心中默默跟着记诵“宝月流辉，澄潭布影……”似乎也感受到那水月相忘的澄明境界，正如此时的朱允炆，相忘于尘俗。
朱允炆突然抬头问道：“风施主，你从华山来，可知道华山的日出月明之状？”
风清扬笑道：“华山日出，天下尽白，华山月明，万山皆清。华山的日出月明非常壮美。”
朱允炆露出不胜向往的神情，自语道：“身虽不至，心向往之。”又叹道：“可惜早年欲往华山一游，竟未成行。”
风清扬见他神色庄重，声音诚挚，知道历代君王都喜欢登临华山，想必他是为了国家之事竟没有机会去华山，心中感动，对朱允炆道：“华山是天下名山，大师愿去，随时可去，若有机会，我愿陪大师览尽华山风光。”
朱允炆道：“是当去看看，华山何止是天下名山，更是天下高山。”说完后轻声诵起寇准的《咏华山》，“惟有天在上，更无山与齐。抬头红日近，俯首白云低。”
风清扬自小就知道不少吟诵华山的诗句，当时对很多诗句并未在意，如今听得朱允炆的吟诵，豁然理解远离尘俗俯瞰天下的孤独与苍茫。
朱允炆吟诵完后又轻轻叹道：“当时不觉华山好，如今只能在诗句中去寻找了。”
风清扬道：“要说吟诵华山的诗句，也没有几首好的，连李白也没有写出华山的好，只那一句‘石作莲花云作台’还稍有气势。只怕是因为华山乃天工之作，诗词难尽其状。诗仙李白尚且如此，其他人更不用说，可见世间浮名都算不了什么。”
朱允炆突然笑了，笑得很轻，却很真实，“天工之状自然是人力难达，但这文辞之美却是人力所为，只怕是我们知之不够，或许也有好诗词，我们未得知而已。杨万里那一句‘青山自负无尘色，尽日殷勤照碧溪。’不是也有妙境么。”
风清扬便说真实的华山是如何的，朱允炆便又诵一诗，风清扬便再说其间的出入，两人便你一首我一首地讨论，说到不合处，各自引经据典，相互争论，说到相合处，两人手舞足蹈，相视大笑。
两人又从文字高低说到文人之事，又从文人之事说到佛家经典，两人相谈甚欢，犹如相识多年一般。朱允炆本来就喜欢诗词经典，多年来从来没有人能与他如此平等相待的争论，竟感觉别有一番畅快。风清扬生性豁达，年轻气盛，心中又无功名地位之念，又见朱允炆温和博学，相辩之间更是知无不言。
说笑到黄昏时分，两人尚自乐不可支。众人进来见他俩如此，均是惊奇疑惑。这么多年实不知朱允炆尚有如此说笑的兴致，虽然他作帝王时便是亲切随和，但这些人未曾在他面前随性过，所以也从未曾见如此随意率性的朱允炆。见他脸色欢愉，众人心中也是喜悦。
晚上，风清扬又和众人一起听朱允炆讲习经文。
第二天一早，风清扬听朱允炆在房中诵经，便独自去寺外练习剑法。站在山顶看去，但见远处山峦绵绵，四周田野阔达，此时，旭日初升，霞光万道，照在林间草树上，光影宁静，鸣声温情。想昨日朱允炆轻快之状并非虚假，在这样的天地间生活又有什么不好呢，也许他跌荡起伏的人生正该落到这样安然的境地才是最好的归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