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董如雪一个人坐在房间里,静静地等待着风清扬回来。她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裳,粉红的夹衫,像一朵轻柔的云彩,却不带一丝瑕疵,又拿起仙儿的金雀头饰,细细地审视,那是一支金黄色的发簪,簪尖已经磨得发亮,另一头却是一支精细玲珑的孔雀翎。
董如雪叹了一口气,记得妈妈说自己穿红色的衣服最漂亮,董如雪突然脸上一红,一会儿风清扬回来,怎么对他说呢?董如雪不安地站起来,走到窗前,只见夕阳西下,天边一片粉红的霞彩,也不知哪个房间传出断断续续的乐器声。董如雪默默地看着那一片粉红的霞彩慢慢变成了一道长长的霞光,最后融化成了绛红的一片。董如雪心里突然觉得七上八下,莫名的不安。
听到有脚步声过来,董如雪转身坐到桌前,侧耳倾听。听到有人推开门,董如雪脸一下红了,不知道风清扬会是什么表情?来人没有声响。董如雪赶忙回头看过去,却见门口站着一人,竟不是风清扬。
董如雪猛然一惊,愕然道:“你?”来人是在杭州满江红酒店里遇见的于谦。
于谦却并未认出眼前这女子是当初在满江红酒店手举石彪的董公子,于谦见董如雪又羞又惊,便道:“姑娘勿急。”又压低声音道:“姑娘可是铁公之后?”
董如雪不知仙儿每天要面临多少男人这样的询问,心中怒火中烧,早已忘了自己的惊羞,突然上前,一把抓住于谦,用簪子点在于谦的颚下,“你们这些人面兽心的东西,既然整天就想着权位和女子,就让这簪子陪着你死吧!”
于谦面不改色,叹了一口气道:“姑娘委屈了。”他明白一个女孩身负沉冤,却每天要面临这样的日子。自古以来,政权的更迭让多少无辜女子受难,于谦心中充满了理解、同情和愧疚。
董如雪原本想用簪子扎死于谦,但见他气定神闲,言语从容,反倒下不得手,一气之下,便狠狠地扎在于谦胳膊上,鲜血一下涌了出来。于谦看也不看,淡淡道:“姑娘有恨,就尽情释放吧,一切都终将会过去的。”
董如雪想着风清扬快回来了,不想和他闹起来,便放开他,自己走向一旁道:“我不想伤你,你走吧。”
于谦道:“我今天特意为姑娘来的,怎会就此而走。”
董如雪眼看天色渐暗,不禁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最后心中一横,决定干脆把他杀了,先藏匿房中,等风清扬来后两人逃离即可。便恨恨地道:“既然公子决意如此,就休要怪我无情!”
于谦见董如雪眼含愤恨,知道她心中冤仇,唯天可表,这世间,她又能道于谁说,心中更加敬重,便道:“我知你心意,今天特来拜访你,是想确认一下你的身份。希望将来能帮助你。”
董如雪哪里相信于谦的话,一心只想着仙儿的委屈,一脚就将身旁桌子揣向于谦。
于谦一愣,全没想到是这样,听人说铁仙儿温柔沉静,常是少言少语,哪知其内心竟是如此刚烈。
于谦身子一让,桌子猛地撞在房门上,“嘭”地一声,震得整个楼道都在回响。于谦暗想不妙,果然听到飞快的脚步声,苑内护卫已快速赶到,猛然将门打开。于谦赶忙走近董如雪,连连叫道:“姑娘何必发脾气。”一边向护卫抱拳道:“没事,没事。”
护卫虽是一脸狐疑,但见那情形,却是两人闹别扭。又见董如雪满脸怒容,犹是貌若天仙,眼若晨星,便色迷迷地笑道:“姑娘在这里,还是乖乖点吧,就不要耍什么大小姐脾气了。”
董如雪怒不可遏,一声怒吼:“你死去吧!”竟把身前椅子径直踢向那护卫,护卫没料到董如雪如此凶狠,毫无防备,竟被椅子重重地砸在身上,护卫一下被磕得嘴角出血,脸颊发肿。护卫大怒,拔出腰刀,冲董如雪砍来,董如雪闪身一避,手中簪子便扎入护卫胸口,护卫痛的哇哇大叫,猛叫道:“反了,反了!”
于谦一下懵了,他近日听人热议说铁铉之女要开始公开接客了,又知道太子暗中让人调查靖难忠臣的家属,便想来查清铁仙儿的真实身份,以图日后相救,哪料成这样局面。
那护卫胸口被簪子扎入,早已昏痛难当,强忍着胡乱舞动腰刀,不让董如雪靠近。董如雪冷笑一声,一把夺过了腰刀,回手一拉,那人便垂手倒地。
董如雪便欲奔于谦而来。于谦一动没动,摆摆手,轻轻道:“唉,事已至此,姑娘不可鲁莽,否则谁也活不了。”
董如雪见于谦目光炯炯毫无惧意,一时心中犹豫,迟疑不决。就见几个护卫冲到门口,董如雪不及多想,只得上去厮杀,那些护卫初时不以为意,没想到几次拼杀,前面两人被董如雪砍在肩上,萎顿在地,余人这才发现董如雪非一般女子。于谦见董如雪出手就砍倒两人,顿时目瞪口呆,实在不明白她在这里从何学来的功夫。
只见门口人并不退却,苑内呼喊声、人员来往声不绝于耳。于谦猛然喝道:“大家住手,我是汉王府的人,此事纯属误会。”
这些护卫虽未见过于谦,但都知道汉王在京师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其权势不逊于太子,这尚香苑也是他的势力范围,大家听于谦喊话,又见他气宇轩昂,便赶忙停手。董如雪却毫不理会,一味强打,又连连砍倒刚刚进门的护卫。
于谦冲着董如雪大声道:“姑娘仅凭蛮力就能活命吗?屋外都是教坊司带刀护卫,还不住手。”
董如雪心中一横,猛然退到于谦身边,把刀横在于谦脖子上,喝道:“谁上来,我就先杀了他!”
于谦忙叫道:“快去报告汉王!”
众人哪敢动手,堵住门口,也不退却,有人呵斥道:“放下武器,留你生路!”有人道:“逆贼,不可伤了公子。”众人都以为于谦是汉王的公子爷,纷纷叫嚷,却也不敢上来,怕伤了于谦。
董如雪架着于谦一步步退到窗户,用肘撞开窗户,众护卫跟着一步步逼近,却不敢上前用强。
董如雪一边看着护卫,一边观察外面情形,见窗外对面即是房顶,但此时天色渐暗,也不知那房顶再往远处是什么情况。
于谦道:“大家不要强来,姑娘请三思,放下武器,我保你无虞。”众人不敢强行上前,只在那儿七嘴八舌劝阻董如雪。董如雪主意已定,哪里还听得进那些话。
董如雪抓着于谦跳上窗台,众人惊呼之间,董如雪已抓着于谦跃向了对面房顶,众人扑向窗户,大呼小叫。这些护卫在尚香苑算得好手,但离飞檐走壁的功夫却相差很远。
董如雪执着于谦在房顶上一路飞奔,附近的锦衣卫听说尚香苑事发,迅速赶到,很快便有人追了过去。
于谦道:“姑娘功夫不弱,一人而去,也许尚有机会,带着我恐怕不便。”
董如雪原想一刀杀了于谦,听他这么说,又想那些护卫忌惮伤他,便不想放他,想暂且留着他作个人质或许有用,如果风清扬有什么不测,兴许还能用他来进行交换。董如雪见人影追近,心中倒也不慌。
跑出一阵,见一前一后有两人已追近。于谦低声道:“这些人是锦衣卫,姑娘要小心。”董如雪“哼”了一声,伸手点倒于谦。董如雪跳到一旁,提着刀等待那两人走近。
那两人见董如雪提刀站立在前,便喝道:“大胆逆贼,还不放下武器。”
董如雪冷笑道:“狗贼少废话,受死吧。”提刀便杀了过去。
那两锦衣卫也不再多言,三个人杀在一起。
于谦被点倒在一旁,眼见一会儿董如雪占上风,一会儿又是那两锦衣卫占了上风,厮杀片刻却难分胜负。于谦暗暗担心,时间一长,更多的锦衣卫必将赶来,董如雪就断无活路,到时自己也说不清楚了,现在唯有盼董如雪杀掉这两人,自己和董如雪能全身而退。
于谦心生一计,朗声道:“锦衣卫救我,我是汉王府的。”
那两锦衣卫突然听到这一声大喝,心中大惊,竟没想到这人还劫持了人质,一人便奔过去解救于谦。董如雪佯装不知,尽力与另一人周旋,待那人俯身正解救于谦之时,奋力跃来,一刀便重重地砍在那锦衣卫肩胛上,那锦衣卫受此重伤,眼见得不能活了,竟拼死扑住董如雪的刀柄,任董如雪戳着颈项,也不放手,后面那锦衣卫赶忙挥刀砍来。董如雪原想先砍倒眼身前这人再回刀相抵,哪料这人竟死命相博,死死拽住刀柄。董如雪抽刀不动,只得顺势把刀捅进那人胸口,眼看脑后刀至,只得弃刀向旁一滚,身后锦衣卫见同伴送命,心中恼怒,不待董如雪起身,那弯刀便已重重砍在董如雪身上。董如雪受伤不起,见那人又欲来砍,倾尽全力一脚飞起,踢在那人下身,将那锦衣卫踢坐在地,自己也重重摔倒,昏死过去。
那锦衣卫受伤不轻,半响站起来,见董如雪已昏死过去,心中气恼,便欲提刀再砍。忽听于谦喝道:“住手!你擒下她便是大功,杀了她却便全是枉然了。”
这人一听有理,俯身去探那同伴气息,却已毙命。于谦道:“兄弟立此大功,我必将奏报汉王,为你请功。”
那人心中大喜,便替于谦解开穴道,那人怕董如雪醒来,又重重点了她的穴道。于谦忽道:“那几人可是你的同伴。”
那人转身去看,于谦突然一刀刺入那人胸口,又怕他还击,再一脚踢翻他,那人被一刀正中心脏,那里还有声息。于谦不敢大意,又持起旁边弯刀猛扎下去。
于谦见四围无人,赶紧将董如雪抱起,寻到暗处,下得房来,见不远处便是街道,偶有行人往来。于谦在暗处站立片刻,见有一农人拉着马车,载着一车柴火缓缓而来。于谦赶紧抱着董如雪走出去,拦住马车道:“这位大哥,我妹妹不慎摔伤,想借你车马一用,送去急救。”
那人见董如雪昏死沉沉,怕有不详,便道:“我这一车柴火……。”
于谦从身上摸出一锭银子道:“这车柴火我全买下了。”
那人期期艾艾道:“这,明日还要给刘大人……”
于谦道:“刘大人处,我明日和你同去,我和他相熟,我会为你说明白。”
那人还待说话。于谦轻声喝道:“救命之事,哆嗦什么!”
那人一看于谦两眼如炬,气度不凡,又收了银两,也不敢再言语。
于谦让那农人取下一些柴火,放置街边暗处,将董如雪放在车上,自己便和那农人坐在一起。
那农人问道:“公子爷去哪?”
“送我去西园客栈。”于谦原本想去京城朋友家,但怕人多眼杂,惹出事来连累了朋友,这西园客栈却是于谦来京后寓居之处,和那客栈石掌柜也甚是相熟。石掌柜虽是生意人,却也是个耿直明理人,有什么事也能帮衬着,万一有啥还可灵机行事。
于谦只对石掌柜说老家表妹来京求医,又要了一个房间,让石掌柜帮着找一个可靠人来帮着照料。于谦安置下董如雪,又去药店买些伤药,回来时石掌柜已帮着找来一位唤作张妈的中年女子,于谦让那张妈帮着董如雪敷药换洗,见一时并无大碍,便暂作安置,待明日再行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