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5
支提寺前打斗正烈,忽见有数十人众从林间飞奔而来,在人丛中腾挪跳跃毫无滞碍,这群人很快奔到山顶,竟是少林寺方丈普明大师和普信大师带着一众僧人。
众僧到得山顶,径直朝围住朱允炆的那些人奔去,那里有日月教护卫带着一些人守着朱允炆和杨应能等人。日月教护卫见一群僧人奔来,马上展开阵势相迎,很快便打斗上了。僧人们个个武功高强,很快便在护卫中杀出一条道,进入场中,护住朱允炆。
风清扬见这些和尚没有明白情势,当下根本不用费力去保护朱允炆,枉自浪费了人力,正暗叹可惜,又见日月教的几个长老领着一群人冲上来。但山顶已排满了相斗的人,赶上来的人已是难以施展。风清扬知道郑和用兵,不是这些江湖中人可比,只要僵持一阵,郑和一定能杀上来。
风清扬三人僵持不下,黎仕来突然停手看向远处,崔西来也停止进攻,转脸和黎仕来低声说话。风清扬心中暗暗希望他们能回头是岸,只要黎仕来和崔西来不作搏命拼斗,那就安心等待郑和就好,于是也不再进攻,只是小心地留意其它几处争斗的变化。
忽听卫士惊呼,只见黎仕来和崔西来身影一闪,已经跃进卫士中,两人同时出掌击倒几名卫士,竟生生地将朱瞻基和香儿从卫士中提起,又跃了出去。原来黎仕来担心僵持下去难有胜算,便故意停下进攻,假装留意远方,却是伺机出击。
风清扬见香儿和朱瞻基落人两人手中,一下呆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心中懊悔心慈手软,心存幻想,导致对方奸计得逞。
风清扬道:“师叔,不要伤了他们!”香儿不以为意,看也不看黎仕来。
黎仕来道:“违背天意,人人可诛!”
风清扬见黎仕来和崔西来都是一脸杀气,忙道:”师叔,香儿是你的女儿啊。”
黎仕来“哼”了一声,也不答话。
风清扬又道:“师叔,我把明月剑给你们,你们把香儿和朱公子放了吧。”
朱瞻基道:“风公子,不用给他们讲条件,他们不敢杀我的,他们不过是想拿我做人质。”
黎仕来冷冷地道:“你有什么人质可做的,你还真把自己当皇子皇孙,将来江山只怕和你朱家无关。”黎仕来又看向风清扬道:“清扬,我答应你,你把明月剑扔过来,我就放了他们。”
风清扬想也不想,便将明月剑扔向黎仕来。香儿和朱瞻基同时“啊”了一声,根本不相信黎仕来的承诺。
黎仕来接过明月剑,细细端详一番,脸上不禁浮起微笑。
风清扬急道:“师叔,你放了他们呀。”
黎仕来笑道:“清扬,师叔难道还会骗你吗?明月剑的剑鞘呢?”
风清扬忙解下剑鞘,掷给了黎仕来。
黎仕来接过剑鞘,便将朱瞻基与香儿都放了。两人回到卫士之中,马上又被日月教众和那些江湖中人紧紧围住。刚刚缓下来的争斗又激烈展开。香儿骂了一句“卑鄙”。黎仕来冷冷地看了一眼香儿,也不言语,和崔西来都走到一边,任由那些下属肆意进攻。
香儿对风清扬道:“风哥哥,你刚才不该把剑给他们的,你给了他们,他们还不是把我们围在这里,白白便宜了他们。”
风清扬笑道:“给他剑能让我们在一起也是值得。”正说着,就见一群人已将西面几名卫士杀倒。风清扬忙靠过去,连连出掌,将前面的几人击倒在地,但后面的人见西面的卫士人数较其它方向少了很多,都不断涌向西面,前面倒下的人很快被踩到地下,人众一步步往里推进。朱瞻基忙把自己手中的长剑递给风清扬,风清扬接过长剑,见前面的人肆无忌惮,心想这些人都是些亡命之徒,把自己的命和别人的命都不放在眼里,只怕将他们杀死,也没有人会有丝毫畏惧,必须要让他们倍感痛苦才能震住他们。
风清扬大喝一声,使出独孤九剑的破剑式,长剑一路刺过去,便将第一排前面十来人各人刺瞎了一只眼睛,那些人果然又惊又惧,相互看见了彼此满脸鲜血,原来两只眼睛看见的世界一下变成了一只眼睛的世界,人人痛苦不堪,哇哇乱叫。西面的卫士见此情况,精神大振,那些被刺瞎的人已经毫无胆气往前,后退又被自己的人堵住,进退两难,很快便是死伤一片。风清扬也不待后面的人迫近,又是几剑刺出,长剑穿过了第一排人丛,很快就听见第二排人痛苦的惊叫,第二排人也是人人满脸鲜血,捂住一只眼睛,紧接着便又听见了第三排人的痛苦叫声,后面的人听到前面人痛苦的惊叫,不敢再往前挤。
黎仕来突然将明月剑高高举起,大声道:“各位兄弟,明月剑已经在我们手中,今日便是我们一统江湖的开始,待到天下统一,所有的人都将得到封赏。”黎仕来的声音被远远传出,便听到无数人众大呼:“教主英明,一统江湖,千秋功业,一统天下。”声音在四面八方回响,一直向远处的山峦绵延而去,似乎整个天地间都是日月教的人一般。
风清扬见普明大师那边被日月教护卫和几名日月教长老死死缠住,一时之间相持不下。而朱瞻基这边的卫士已经所剩不多,郑和的人马却还没有杀上来,看来要解今日之难,只能擒贼擒王了,只要制住了黎仕来和崔西来,自可消退这些人。风清扬抬眼见黎仕来正在看自己,却不知他是否也会是一样的心思,心中不禁难过,真没想到终究要以命相博。正沉思间,果见黎仕来和崔西来已经跃出人丛,向自己奔来。风清扬也不及多想了,眼见朱瞻基的卫士们抵挡不住,自己无论如何必须和他们决出胜负。
双方进攻的人见黎仕来和崔西来直奔风清扬而去,都纷纷让开,一下便空出一块空地,只有黎仕来、崔西来和风清扬站在空地之中。
黎仕来道:“清扬,没想到你我会成今日这样。”
风清扬叫道:“师叔。”心中又是难过又是伤痛,说不出话来。
黎仕来道:“清扬,我一手将你养大,实在不忍心和你我如此这般,今日你们绝无胜算,你带香儿走吧。”
风清扬心想此时自己又如何能就这样带香儿走了,自己不会这样做,香儿也不会愿意。人不只是为了一份卑微的生命而活着,朱瞻基救过自己,杨士奇和郑和都是忠心报国之人,就算不是为了个人情分,天下大义也不能容自己只为儿女情长而去。
30-6
众人见黎仕来和风清扬面面相对,蓄势待发,都缓下了打斗,留神关注着二人。
黎仕来见风清扬不答,知他心意已决,不禁怨忿交集,心想自己抚养和教导了他,心中把他当自己的孩子一般,他竟如此绝情,心中一狠,也不再言语,猛地一掌,然后便是一剑刺出。
风清扬正自沉思,忽见黎仕来一掌击来,刚刚略一闪身,便见青光一闪,黎仕来的剑已经刺到眼前。风清扬见黎仕来又快又狠,忙将长剑横出,指向黎仕来的胸口,却是一个两败俱伤的剑势。
黎仕来见风清扬竟用这样同归于尽的剑招,心中又怒又惧,如果自己的短剑刺中风清扬的眼睛,自己的小腹也会被风清扬手中长剑穿透。黎仕来忙向旁边闪去。风清扬并不动身,但手中长剑却始终指向黎仕来的要害之处。黎仕来突然一剑削向风清扬的长剑,只听“哧”的一声裂响,就如削木头一般,风清扬手中的长剑竟被削去一大截。
风清扬心中一凛,并无惧意,却觉天地朗朗,心中一片光明,就觉气流自生,抬手指向黎仕来的手腕的腕心穴,果然一股气息从指尖而出。
黎仕来手腕一酸,竟被点中穴道,明月剑“铛”的一声坠落在地。
两人默默相望。
风清扬脸色平静,黎仕来却是惊惧交集,从来没想到风清扬竟能学得这样的功夫,四周的人也都呆了,虽然只是三招,众人却看得气势如虹,一波三折。
崔西来见黎仕来落败,明月剑坠地,忙向风清扬奔跃而去,同时向风清扬击出数掌。风清扬见崔西来掌风凌厉,绵绵不绝,来势迅速,已不及多想,便也击掌而去,两人双掌一击,犹如巨石相击,两人身子猛然一震,都往后退了几步,周围的人也被掌风扫倒一片。风清扬便觉相击的一刹那,内力猛然外泄,要不是两人都被震得后退,只怕自己会在突然内力大失时被掌风扫倒在地,恐怕就是凶多吉少。
崔西来击退风清扬,一边拾起明月剑,一边为黎仕来解开穴道。忽听人群中一阵惊叫,就见人群纷纷倒地,几只胳膊飞向空中,中间走出一行数十人,当先一人身材粗壮,抡着大刀左右猛砍,犹如天神一般,刀落之处,骨肉横飞,血柱喷发,人影直闪。
黎仕来和风清扬不约而同地看向那人,竟同时露出微笑,原来那人是丁三。
丁三身着战服,身边的人都穿着兵士服装。风清扬和黎仕来都叫了出来,丁三大叫道:“风兄弟!师父。”手上的刀却砍个不停。
崔西来见风清扬正在和丁三打招呼,觉得有机可乘,便猛然跃起,一剑刺向风清扬的脸面。风清扬虽然和丁三打招呼,但并未放松警惕,早已看见了崔西来的剑招,知他此招看似刺向自己的脸面,实则还隐含了后续杀着,无论自己是左右躲闪,都很难逃过他的再次刺杀。崔西来哪里知道风清学得降魔心法和独孤九剑后,对天下剑招已是洞若观火,他那一点点小小的后招,怎么能逃离风清扬的判断。风清扬假装吓得大惊失色,先是往左边一闪,然后突然猱身一伏,以手代剑,刺向崔西来。崔西来正暗喜就要得手,忽然见一股剑气刺向胸前,自己再欲躲闪,那剑气却如有灵气一般,紧紧罩在了气海穴之上,便觉那里一麻,腹壁骤然一抖,身体便如失灵了一般,手脚失控,整个人便呆呆地落到地上,紧接着背部又被丁三砍上一刀,顿时皮开肉绽,鲜血喷涌,骨头突起,人重重地倒了下去,不死恐怕也是重伤。
黎仕来一声大喝:“混帐东西,他是你师叔!”
丁三道:“不管他是谁,他要杀风兄弟,就是不行!”说完走到风清扬身边,开心地拉住风清扬胳膊道:“风兄弟,又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黎仕来道:“你眼中就没有师父?”
丁三道:“你不是说你我没有师徒之名吗?况且我如今是朝廷将军,只能尽忠朝廷,风兄弟是我过命交情的兄弟,谁和他作对,我就不能饶他。”
黎仕来见崔西来昏死在地,不知死活,想到这个要与自己密谋天下的人,竟被自己最亲近的两个人所伤,心中一阵惘然,一下说不出话来。
紧跟着一群人围了过来,根本不把周围那些江湖中人放在眼里,七嘴八舌叫着“风大人”“风兄弟”,正是窦牙、黄花菜等兄弟们,众人见到风清扬俱是开心。
黎仕来突然暴起,同时刺向了风清扬和丁三。黎仕来初见丁三,心中甚是高兴,见他领着一帮人,杀得异常勇猛,虽然死的是自己的人,但想丁三是自己的徒弟,又本是一个浑人,现在的功夫已经远胜于前,心中还暗喜天意要成全自己,只要丁三能帮着自己,外面再有五岳剑派接应,不愁大事不成,哪知丁三竟是这般心思,见他与风清扬正说得亲密,便心生杀意,心中盘算纵然不能同时杀死两人,先杀得一人也好,便突然同时刺向二人。
风清扬见黎仕来突然刺向自己,忙抬手击掌而去,但见黎仕来的剑势又掠向了丁三,忙一把拉过丁三,以手代剑,一股剑气便刺向了黎仕来。黎仕来一刺未得手,心中恼恨,便顺手刺倒了丁三身边两人。众人一阵怒骂,纷纷围向黎仕来。
风清扬知道这些人不是黎仕来的对手,不愿引起更多死伤,忙和丁三同时向黎仕来击出,一股巨大的力量击向黎仕来,竟将黎仕来一下击出了数丈远。
黎仕来又惊又怒,落地后便欲再向众人刺出,忽见这些人一个一个前后相连,后面的人搭在前面人的肩膀上,丁三也将大刀挂在身侧,将手搭在旁边一个兵士身上,只听一声喊杀声,便见最前面的兵士扬起一把大刀,朝黎仕来砍去。黎仕来挥剑去挡,只听铛的一声,黎仕来手中的明月剑竟被击飞,短剑飞得很高很远。只见一人高高跃起,在空中稳稳地拿住了明月剑。
黎仕来正在发呆,忽见前面那名兵士一掌打向自己,忙起身相迎,掌力未及,人已经被打的飞出几丈远,人还未落地,又被人刺中一剑,刺剑人正是刚才拿到明月剑的人。风清扬一看,却是郑和。
郑和又连连几剑,刺倒黎仕来,身边的人扑上去把黎仕来捆绑住。郑和又出一剑,将黎仕来的脚筋挑断,这才走向朱瞻基旁边拜道:“郑和来迟了,让公子受惊了。”
朱瞻基扶起郑和道:“郑将军辛苦了。”
风清扬向郑和抱拳致礼道:“郑将军,别来可好啊?”
郑和抱拳道:“风公子好,今日幸好有你!”
丁三和众兵士见到郑和,都纷纷过来,“郑将军!郑将军!”叫个不停。郑和一摆手,众兵士都安定下来。
黎仕来和崔西来被擒,日月教和江湖之士群龙无首,乱了方寸,只是一阵乱打乱杀。郑和的兵士虽无精深武功,却组织严密,始终保持着良好的阵型,一人被杀,又有新的人补充上来,整个阵型缓缓推进。
风清扬见郑和指挥有方,丁三的队伍也按要求杀向抵抗最盛的人群,一时间整个山顶喊声震天,犹胜方才,那些江湖中人本已群龙无首,只是一味乱打乱杀,见这情势,都心生怯意,但困兽犹斗,依然勇猛。
风清扬心想如今大势已定,如何能止住众人,渐少死伤才好。忽听普明大师大声道:“大家住手!”普明大师内力深厚,他说的话传向了整个山间。普明大师在江湖中德高望重,与朝廷也有特别渊源,大家听他说话,纷纷放缓争斗。普明大师又道:“日月教教主已束手就擒,教主特使已服罪受诛。大家何苦再相争斗!如今天下安定,江湖无事,彼此相斗不过是无辜死伤。”众人各自相顾,犹豫不决。
郑和命令众兵士停止进攻,又令人用铁叉将崔西来的尸体和捆绑好的黎仕来高高举起。郑和跃上近旁一块巨石上,朗声道:“众位江湖好汉,我是三宝将军郑和,奸人已经伏诛,请大家住手!”那些江湖中人远远看见高高举起的人果是日月教教主和特使,如今一个已擒,一个已死,又见说话人果是郑和,都知他能力超群,为人正直,功勋盖世,朝廷内外对他无不敬服,现在听他说话,都纷纷住手,天地间刹那安静下来。
忽听成千上万官兵高呼“将军威武、将军威武。”声音整齐划一,震耳欲聋,摄人心扉,那些江湖中人在声音中无不动容。
郑和轻轻一摆手,官兵停住声,天地间一下又寂静得如若无人一般。郑和道:“各位好汉,我代表皇上来此平定奸人作乱。”说着拔出长剑高高举起,又道:“如今尚方宝剑已经诛杀了奸人,皇上知道各位是为奸人蒙蔽,特令我不得枉杀好人。现在奸人已除,各位可自行散去,如果愿意报效国家,追求功名,就请留下来接受皇上特诏。”
四周人众散开几条道路,普明大师带着少林众僧合十点头,率先离去。不少江湖好汉也在议论声中自行离去。朱允炆回望了一眼支提寺,也在随从簇拥中走下山去了。
风清扬走到香儿身边,见她正和朱瞻基说话,便默默牵住她的手。
香儿回头,见风清扬正看过来,彼此相视,都明白心中之意。两人正准备向朱瞻基辞别,就见郑和拿出一卷诏书,向众人朗声道:“皇帝授诏!”
众官兵听见皇上诏书,忙跪地相迎,留下来的江湖中人都是渴求功名的人,也赶紧纷纷跟着跪了下去。刹那间,整个山野,成百上千的人全部低头跪地。只有风清扬和香儿站着众人之间,显得格外突出。
风清扬和香儿从无数低垂的头顶看出去,四周草木繁盛,野花盛开,远山不尽,白云低浮。两人轻轻依偎着,看着天地间的光影闪耀,云霞流荡,耳边响着郑和的声音,还有山林中水流鸟鸣之声,只觉心中说不出的温柔和豪气。
忽听有人道:“你们为何不下跪!”原来郑和已经宣读完诏书,大家一抬头就看见了风清扬和香儿相依并立。朱瞻基、郑和、杨士奇等人深知风清扬的心意,都不以为意。而那些江湖中人方才与风清扬同相争斗,如今大家跪服了,而他却昂然站立,让这些江湖汉子颜面何在?便有人大声呵斥风清扬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不跪!”
风清扬和香儿相视一笑。
风清扬伸手揽住香儿,突然跃身而起,跃过众人,落在了近旁的树上,树枝摇荡间,又是几个起落,风清扬已带着香儿落到了树林中。
林间传来风清扬的声音。
“我杀得了恶霸,降得住帝王,但我丢不掉顶天立地男儿气概!
我跪得了天地,跪得了父母,但我跪不了世俗功名!
我见得了朋友,见得了百姓,但我见不得趋炎附势人间不平!
我放得下富贵,放得下名声,但我放不下心中清清白白儿女真情!”
香儿清脆的笑声,在林间薄薄青烟中回响,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消失在光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