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约旦河畔的艾因贾鲁平原的夜已深,周遭一片静默,这种安静与荒凉其实都是战火的延续。
一只乌鸦拍打着黝黑的翅膀,发出“呱呱”的叫声,缓缓地落到一座小土丘上的一颗枯树上。这乌鸦落到树枝上就停止了刺耳的鸣叫。它四处张望了片刻,当它看到枯树下草丛里的某一种不知名的活物时。乌鸦又发出了刺耳的“呱呱”声,随即重新拍打起翅膀,飞上天空,飞进了灰蒙蒙的云层中。
吓走乌鸦的是一个带着灰色兜帽,一身灰袍的精瘦男子。只见那男子从草丛中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来,然后微微摆了摆手,在他身后的草丛中又陆陆续续地站起了三位与那男子相同装扮的身影,只不过后面这三人显然不是成年男子,从身形上看就可以判断出身后的这三位是三名十几岁的年轻女子。
尽管他们的动作十分轻微谨慎,但一举一动之间依然显出了几分僵硬,看来这四人已经在这小丘上静静地潜伏了许久。他们经过了一番探查,认定了四周绝对安全后,便开始猫着腰缓慢地朝着小土丘的最高处前行。
当四人快行至土丘顶端时,走在最前方的男子忽然一摆手,四人便极迅速地一付身消失在了黑暗的草丛中。片刻之后就见一位骑兵打扮的人骑着一匹矮小的蒙古马出现在了不远处。那人一脸的疤痕,看上去凶恶之极,胸前挂着一个黑铁铸成的十字架,披着一头蓬松的黑发,一身皮革制的甲胄,身后背着弓箭和箭筒,腰间插着两把明晃晃的弯刀。他小心翼翼地巡视着目光所及的每一处地方,似乎不想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这是一个巡逻兵,一个大蒙古帝国的巡逻兵,一眼就可以看出他隶属于伊尔汗国,因为但凡是伊尔汗国的军人都会用钢刀在脸上划出大量不规则的疤痕,且胸前佩戴黑铁十字架。在过去不到三年的时间里,伊尔汗国的军队势如破竹,并先后攻陷了回教世界的两个最繁华的城市——巴格达和大马士革,并将它们付之一炬,城中的男子几乎都被屠戮殆尽,女子差不多都成了蒙古人的奴隶。如今这支蒙古铁骑又跨过了约旦河,企图在征服埃及的马穆鲁克王国后,再掉头北上占领耶路撒冷,从而彻底毁灭整个回教世界。
当那位蒙古巡逻兵渐渐走远,四个匍匐着的灰衣人才缓缓躬起身子,继续小心前行。当来到土丘最顶端时,四人才又缓缓立起身朝前方望去,只见得眼前一片灯火通明,因为土丘下不远处,就是蒙古人的军营了。
今天蒙古军营的警戒比往日要松懈不少,因为就在这日白天蒙军队,刚刚全歼了由埃及马穆鲁克王国的苏丹忽都斯·贝尔巴斯所统领的回教联军的先锋部队。蒙古人知道,此番大胜过后,由埃及人、突厥人这两个世仇所结成的脆弱同盟,必然会相互指责和猜忌对方,短时间之内敌人不可能再次组织起任何有威胁的进攻。所以,这时蒙古军中的大多数人要么在聚众饮酒狂欢,要么在与抢来的回教女奴尽情淫乐,因而,今日的蒙古大营才会显得格外松懈。
四个灰衣人望着蒙古人的军营,眼中都不约而同地闪现出了仇恨与凶恶的目光。他们是四名刺客,四名阿萨辛刺客。阿萨辛兄弟会曾经在回教世界威名赫赫,阿萨辛的创立者是一名被称作“山中老人”的传奇人物,传说这山中老人高深莫测,他最擅长的就是组织和训练顶级刺客,并依靠这些刺客四处从事暗杀、偷窃、间谍等行动,几百年间这阿萨辛兄弟会搅得整个回教世界人心惶惶,各国的统治者也拿对这个组织束手无策。
多年以前,当伊尔汗率领蒙古铁骑入侵回教人领地的初期,阿萨辛刺客就给蒙古大军带来过不小的麻烦,大量的蒙古中高级将领和工匠遭到了阿萨辛兄弟会的暗杀。可不久之后,刺客组织当中的一位高级头目却被蒙古人用重金收买了。一天夜晚,被收买的叛徒带领着蒙古人来到了刺客组织的秘密基地——鹰巢,一夜之间,蒙古人几乎将聚集在鹰巢中的阿萨辛刺客一网打尽,其中只有一个名叫哈里罕的刺客大师得以死里逃生,成为了最后的阿萨辛刺客。
如今站在土丘上望着蒙古军营的灰衣男子,就是当年从蒙古人屠刀下死里逃生的刺客大师哈里罕。他今晚行动的目标,就是这支蒙军队的最高统帅蒙古帝国的伊儿汗——孛儿只斤·旭烈兀。
自从蒙军队进入西亚以来,孛儿只斤·旭烈兀这个名字就几乎成了所有阿拉伯人和突厥人心中的死神与梦魇。这些年来,他的蒙军团打垮了一支又一支阿拉伯和突厥的军队。旭烈兀的军队所过之处,回教的男子几乎都化作了白骨,而女人都变成了蒙古人的奴隶。现如今回教徒们仅仅只剩下了最后的一道屏障——埃及。
哈里罕一只手以匕首胁迫住一个蒙军侯的喉咙,另一只手则捂住他的嘴,这位蒙军侯是不久之前刚在他的帐篷内奸淫完两个女奴后出门小解时被哈里罕和另一位红发女刺客从背后制住的。与此同时,另外两位女刺客也悄悄潜入了军侯的帐篷内打晕了刚刚遭到军侯奸淫的两个女奴。不久后,哈里罕与红发女刺客便把那军侯押解到了他的帐篷内。很快,他们就从这位军侯的口中审问出了伊尔汗还在中军大帐内与多位将军饮酒的消息。这一切都进行得干干净净无声无息。
“阿伊法,你和我出去一下。”哈里罕对那位红发女刺客说道。
叫阿伊法的红发女子默默点了点头,便率先走出了帐篷。
“你们两个快点收拾好这里,换上那两个女人的衣服我们分头行动,你们负责接应我和阿伊法。”说完哈里罕也出了帐篷。
走出帐篷的哈里罕,看了看等候在门口的这个叫做阿伊法的红发女孩。她今年才十二岁,是三个女刺客中年纪最小的一个。哈里罕原本有过让她装扮成女奴的打算,因为装扮成女奴比直接潜入要安全许多,可思来想去,哈里罕还是觉得阿伊法实在是不适合装扮成女奴。因为这个十二岁的女子不但长得很美而且身上还散发着一种掩饰不住的贵族气质,不论怎么装扮她都不可能会像一个女奴的。
阿伊法有着一头与众不同的微微卷曲的火红色头发,她的皮肤比普通的西亚女子要白皙许多,说是洁白无瑕也不为过,另外眉宇间还隐约透着三分柔媚三分英气和三分冷傲。接触过阿伊法的人几乎都无法看透她究竟是个何种性情的女子。自从两年前哈里罕在巴格达城破之际把她从蒙古人的屠刀下救出后,她就变得寡言少语,可即便是不说话,但是那种高贵的气质却无时无刻不在她的举手投足间流露着,尽管这两年来她每天都经受着严酷的刺客训练,这种气质也丝毫没有被消磨半分。
阿伊法年纪虽青,但在三个被哈里罕训练出的女刺客里,她却是最出色的一个。阿伊法不仅行动敏捷且做事冷静果决。在过去的一年里,她曾经完成过多项艰难的任务。比如她曾独自一人刺杀过一名帮蒙古人做事的突厥商人;与哈里罕两人合作从蒙古人手里营救出埃及苏丹的侄子;与另外两名女刺客合作,帮埃及军队,从旭烈兀的心腹大将、蒙古帝国的大那颜怯的不花的营帐中,偷出一份蒙古人进军埃及的行军路线图等。虽说哈里罕平日对她十分苛刻和严厉,但哈里罕心中明白,阿伊法或许是真主赐给阿萨辛兄弟会的最后一名天才刺客了。
哈里罕在前,阿伊法在后,二人悄无声息地杀掉了几个守卫后很快就到了中军大帐前教场边的一处马棚,当哈里罕准备继续前行时,身后的阿伊法却轻声叫道:“等等!”
哈里罕回头看了看阿伊法,之后又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从中军帐中正走出一群人来,先是一个人被六七名蒙古武士捆绑着从营帐内押出,那被绑着的人一面做着无畏地抵抗还一面用突厥语喋喋不休地叫骂着。哈里罕和阿伊法一眼就认出了这人,他就是白天在战场上被蒙古人所俘的回教联军的突厥先锋。
紧随其后的是三位蒙古将军。这三个蒙古将军看上去都很开心,三个人站定在大帐前就开始有说有笑起来。阿伊法这时轻声说道:“中间那个黑辫子白胡子的就是怯的不花,上次我去他军帐中偷军事地图时见过这人。”在哈里罕和阿伊法眼中,对伊尔汗国的将军的印象几乎都差不多,因为他们都是差不多的装束,脸上都布满了疤痕,哈里罕和阿伊法辨认这些人最直接的办法就是看他们的胡子和辫子。
哈里罕微微欠起身,仔细望了望怯的不花,这个蒙军团的先锋官、伊尔汗的副手和左膀右臂。这时只见怯的不花对教场里的一个武士头目挥了挥手,那头目迅速走到三位蒙古将军身前弯腰行礼。怯的不花摆着手说笑了几句过后,头目就转身走向了那还在不停叫骂着的突厥先锋。
小头目挥手吩咐了几句,几名蒙古武士立刻将突厥先锋松了绑,而另外一个士兵却朝着哈里罕和阿伊法所在的马棚方向走了过来。哈里罕和阿伊法见了,便立即屏住了呼吸趴到了地上,而那位蒙古士兵根本就没有发现他们二人,他只是牵起一匹战马后又重新走回了教场。
当哈里罕和阿伊法重新欠起身望向教场时,二人发现那名刚刚被松了绑的突厥先锋现在双手的手腕又被蒙古人用绳索困在了一起,而绳索的另一端却被蒙古人系在了刚刚被从马棚里牵走的那战马的马鞍后面,而那匹战马周身上下也被披上了漆黑的铁甲。
紧接着一个身披铁甲的蒙古武士就跳上了马背,只见他扬起马鞭朝着马屁股上用力抽打了两三下。那马一声嘶鸣,就开始绕着教场奋力地奔跑起来。那位突厥先锋立刻就被拉倒在地,被马拖着绕圈。三位营帐前的蒙古将军此刻却发出了阵阵的狂笑。
几圈下来,教场地上已经出现了一圈伴随着马蹄印的血迹。这时候,一位蒙古士兵将一把弓和一支箭端到了三位将军的身前。站在中间的怯的不花,向他右侧的那位蒙古将军微微抬了抬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那位将军便毫不客气地拿起弓箭朝着那位被马拖拽着还叫骂不停的突厥先锋的方向放了一箭。这个举动着实让哈里罕心头一纠,他甚至还微微伸长了一下自己的脖子,不过这一箭并没有射中那位突厥先锋,而是射在了距离哈里罕的头只有几寸距离的马棚的柱子上。这场虚惊,对哈里罕的震撼着实不小,即便他是一位身经百战的精锐刺客。可当哈里罕转过头看向阿伊法时,她的目光却依然平静如水,似乎没有被刚才的那一幕震慑到分毫。
哈里罕定了定神,目光重新投向了教场之中。这时那位没有射中的蒙古将军已气得捶胸顿足,而怯的不花和另一位蒙古将军却在拍手叫好。一阵笑声过后,怯的不花左侧的将军也接过弓箭对着被马拖拽着的突厥先锋又放了一箭。片刻之后,只听得那突厥先锋一声哀嚎,这一箭射中了,只不过这一箭虽是中了,但是却没能命中要害,这一箭射到了突厥先锋的右手手臂上。而这位突厥先锋的的确确也是条硬汉,哀嚎一声后,他的叫骂之声反倒是越来越大越来越激烈了。
怯的不花身边的两位蒙古将军正准备欢声庆贺,只见他忽然拿起弓箭,弯弓搭箭“嗖”的就是一箭射出。紧接着那正在不停叫骂的突厥先锋瞬间就停止了骂声。众人回过神来朝教场望去时,只见前一刻还在高声叫骂的突厥先锋现在已经死了。怯的不花射出的那支箭不偏不斜正正好好插在了突厥先锋的眉心之上。这时教场里的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只有怯的不花得意的笑声在教场上空久久回荡着……
哈里罕一咬牙便从腰间拔出了匕首,就准备要冲出去。
“你干什么!”一只手拉住了哈里罕的手腕。哈里罕回头望去,只见阿伊法正冷冰冰地盯着自己。
“别忘了我们此行的目标。”阿伊法的这句话冷漠而坚定。这时哈里罕才冷静了下来,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标并非是怯的不花,也不是营救其他被俘的将军,此行的目标是蒙古人的伊尔汗旭烈兀。
再次目睹了蒙军队残暴的这一刻,哈里罕的脑海中又不由浮现出了两年前,在底格里斯河东岸,他亲身参与的保卫阿巴斯王国的战役。那一战蒙古人的悍勇、善战和冷酷,就像一个散发着恐惧的幽灵,两年来时时刻刻都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当蒙古人入侵阿巴斯王国时,总理大臣阿勒迦密曾经信誓旦旦地告诉只知道在巴格达深宫中享乐的苏丹穆斯台绥姆说:“蒙古人就是一群不堪一击的废物,花剌子模和欧罗巴人之所以会被蒙军队打败根本不是因为这些来自东方的牧民有多么强大,而是因为欧罗巴人和花剌子模人太过愚蠢,要对付蒙古人其实只需要阿巴斯王国的妇女们一人带一块石头上战场就足以赶他们回东方了。”
可悲的是这种可笑的谎言居然得到了阿巴斯朝野的一致认同,殊不知这时的阿巴斯总理大臣阿勒迦密早已被蒙古国使者用五十箱黄金和三个各具风韵的美女给收买了。据说这三位美女一位是黑发黄皮的东方美人、一位是金发碧眼的日耳曼女郎、另一位则是个美艳豪放的蒙古女子。阿勒迦密夜夜与她们厮混在一起,却没有察觉到他和阿巴斯朝野的一举一动都被这三个美女源源不断的密报给了蒙古军中的一个被称作脱古思的女人。这脱古思就是伊尔汗旭烈兀的可敦。
短短两个月不到,阿巴斯王国东部的边防军就被蒙古人一一歼灭,眼看着蒙军队就将抵达底格里斯东岸,阿巴斯王国的苏丹穆斯台绥姆这才决定让他的二儿子阿合马王子率军渡过底格里斯河正面迎击蒙古大军。
这时的哈里罕刚刚养好伤,养好从蒙古人突袭鹰巢的那个晚上受的重伤,这一次他是作为阿合马王子的贴身护卫随军参战,由于与阿合马王子寸步不离的关系,哈里罕只要一有机会就会提醒王子千万不要轻视了蒙古人,这些东方人要远比阿勒迦密所描述的可怕许多。或许是哈里罕的提醒起了作用,阿合马王子战前做了不少的准备,但后来的历史却证明他所做的这一切还远远不够。
开战之日,阿巴斯的军队在底格里斯河以东大约三十里外的广袤平原上集结。阿巴斯人几乎都是一模一样的黑衣黑甲,连兵戈和防具,阿巴斯人都习惯将其涂成黑色,正因为阿巴斯人信奉黑色,所以蒙古人、汉人等东方民族都称呼阿巴斯人为“黑衣大食”。黑色的军团摆成了八个巨大的万人长矛方阵。方阵分为三列:第一和第三列三个,第二列两个。第二列的两个方阵中间是一个可移动的高台。阿合马王子和他的顾问们都在这个高台之上指挥作战,高台之下则是几队王子的卫戍。
之所以这样布阵,是因为阿合马王子所派出的斥候告诉他和他
的军事顾问们,蒙古人的部队只有骑兵,几乎没有侦查到蒙古人的军队里有步兵和战车的身影。于是阿合马王子的军事顾问们纷纷争先恐后的告诉了他一个千年不变的“军事真理”——不论是在东方还是西方,不论是在欧罗巴还是回教世界,对付骑兵的最佳选择就是四四方方的长矛方阵,不论是轻骑兵的迂回包抄还是重装骑兵的正面突击都是无法击破四面布满锐利矛刺的巨大方阵的。
除此之外,阿合马王子为了应对蒙古人精湛的射术,他还做了针对性的部署,他命令巴格达城里的数千名能工巧匠连夜赶制了几万个专门用来应付蒙古人弓箭的秘密武器,即用沙漠中的一种特殊藤蔓编制而成的盾牌,它们十分轻便且韧性十足。阿合马认为等到蒙古人万箭齐发时,他只需一声令下,让军队举起盾牌,蒙古人就会无计可施了,加之这种盾牌很轻便可以最大限度地保证蒙古人射击时阿巴斯人的阵型不被打乱,不至于出现能让蒙古人有机可乘的“突破口”。
可这位王子却不知道,他如此这般兴师动众地赶制秘密武器的消息,很轻易地就被蒙古人在巴格达城中的细作打探得一清二楚了,甚至在双方开战的三天以前,蒙古军营中的旭烈兀手里就已经拿着一面这种盾牌的成品在细细端详了。
阿合马王子站在高台之上,手扶着栏杆,望着远方的蒙军队,脸上满是不屑之色。相比于四四方方整整齐齐的阿巴斯军队,蒙古骑兵们却显得要散漫了许多。只见对面的骑着马的蒙古人根本就不像是来打仗的,反倒是像来放马的,马匹横七竖八的胡乱站着,马背上的蒙古人有些穿着轻便的皮甲,有些只戴了一顶头盔或一个护肩,甚至有的因为天气炎热就直接光起了上身。尽管装束各不相同但若是细细观察可以发现蒙古人的马鞍、马鞭、弓箭、弯刀几乎每一位骑兵都有配备,且制造的工艺都是一模一样毫无差别。
蒙古骑兵们这时有的在嚼肉干,有的在擦拭自己的弯刀,甚至还有的脱掉了一只靴子翘着一条腿猫着腰在马背上抠脚。
“哈哈哈!哈哈哈!你看看!你看看啊!哈里罕!他们那里像是一只军队哟,活像一群偷马贼!不!不不不!我看偷马贼看上去都比这些蒙古人更加训练有素……哈哈哈……”阿合马指着蒙古人的方向朝着哈里罕放声大笑道。紧接着,其他的军事顾问们也纷纷哈哈大笑了起来。
“殿下!我还是那句话,请不要轻视蒙古人!”在一阵阵笑声中,哈里罕的话显得很微弱但语气却十分的坚定。
众人笑了一阵,阿合马王子忽然一摆手高声道:“好了!都别笑了,传令兵!传我的命令全军朝蒙古人的方向正面推进!”
“得令!殿下!”传令兵微一行礼,便快步跑下了高台,一阵震耳欲聋的号角声响起,阿巴斯的方阵开始迈着整齐的步伐,步调一致地朝着蒙古人的方向逼近。
见黑色的军团开了过来,原本看上去散漫无比的蒙军队瞬间就犹如变了一只军队一样,每一个蒙古骑兵立刻都精神抖擞了起来,蒙古骑兵们纷纷停下了各自手里的动作,收起了弯刀,勒紧了马缰绳。
“嘘……”蒙军团里忽然响起了一声响亮而悠长的马哨声。这马哨声一响,蒙古的骑兵们纷纷抽打起了手里的马鞭,发起了对迎面而来的阿巴斯军团的冲锋。
“哼!愚蠢!愚蠢至极!”阿合马王子轻蔑地一笑,接着他便叫传令兵传令三军停止前进,亮出长矛和盾牌等待蒙古人的冲击。在阿合马看来,蒙古人的骑兵简直就如同流寇一般根本不可能对他的黑色长矛方阵造成任何实质性的打击,因为他早年曾经追随一位阿巴斯王国的老将军与欧罗巴来的十字军条顿骑士团打过仗,甚至还与威名赫赫的突厥骑兵也交过手。不论是欧罗巴的条顿骑士还是西亚的突厥骑兵,他们胯下的几乎都是高头大马,而他们冲锋的时候也都是摆成某种阵型进行很有规律的包抄与冲锋。可再看蒙古人这边他们所骑乘的蒙古马几乎都是很矮小的。在阿合马看来,蒙古马的大小几乎都和他在巴格达王宫里喂养的狗差不多。再说起阵型,蒙古人的冲锋就几乎毫无阵型可言,因为蒙古人冲锋的时候既没有任何层次感也无任何节奏规律。可谓是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皆是一片杂乱无序。
当蒙古骑兵冲到离阿巴斯人的长矛方阵只有大约三十丈的位置时,蒙古军中又响起了“嘘……”的一声马哨声。这马哨声一响,蒙古骑兵们迅速开始调整马头,蒙古人的骑兵部队立刻一分为二开始朝着阿巴斯长矛方阵的两翼奔跑。
“哼!想包围我们吗!那就来吧!”阿合马王子依旧显得信心满满。在他的思维里骑兵对于长矛方阵的包围,就犹如蛇想用自己的身体去勒死一只刺猬一样,结果只能是蛇被刺猬活活扎死。
当两路蒙古骑兵齐头并进分别到达阿巴斯大方阵的两翼时,“嘘嘘嘘!嘘嘘嘘!”两侧蒙古军中几乎同时响起了一阵有节奏的马哨声,随之而来的便是蒙古骑士们举起弓箭朝着阿巴斯人的方阵万箭齐发。
“可笑!”将一切尽收眼底的阿合马话音刚落,阿巴斯王国的战士们就纷纷举起了事先准备好的荆棘盾牌。蒙古人的第一轮射击几乎都射在了阿巴斯人韧性十足的盾牌上,几乎没有造成任何实质性的杀伤,更没有打乱阿巴斯人的阵型。
两队蒙古骑兵一队以顺时针、一队以逆时针不停地围绕着阿巴斯人的大方阵奔跑,跑了没几圈,地上就扬起了越来越多越来越浓密的沙尘,渐渐地阿合马的心中隐约感了一丝不安,叫道:“传令兵!命令全军严加戒备!”
“是!王子殿下!”传令兵刚一退下,阿合马所在的可移动高台的西北方的长矛方阵当中就传来了一阵骚动之声。阿合马忙转头望去,由于沙尘的阻隔好一阵子阿合马才看清发生了什么……
原来这些蒙古人在第一次齐射无效后,就改变了策略,他们在奔跑的过程中开始时不时地无规律地朝着阿巴斯的方阵中投石和射箭。人骑在马上,马又在高速地奔跑,这时如果马背上的人奋力抛出石块,由于高速奔跑的马所带来的惯性作用被抛出的石块的速度和冲击力也就大幅增加了。
石块和箭失向阿巴斯人原本整齐的方阵中袭来,造成混乱就成为必然,因为荆棘所制作成的盾牌虽说能抵御箭失,但由于其过于轻便,当飞石从天而降时阿巴斯的士兵们就只能选择躲避了,轻便的盾牌在面临一块块从天而降且冲击力十足的石头时根本发挥不了任何作用。有的人要抵挡箭失,而有的人却要躲避飞石,长矛方阵的混乱就这样渐渐开始了。
阿巴斯阵中也有数队弓箭手以弓箭对蒙古人进行了还击,可是由于蒙古骑兵都处在高速移动中,加之矮小的蒙古马行动十分灵活迅捷,此外还有飞扬的沙尘作为掩护,所以阿巴斯弓箭手的还击所取得的成效也是非常有限的。
“传令兵!命令全军保持阵型!不要乱!不许乱!”阿合马王子好像有了几分恼怒。可是阿合马的这一道命令似乎没有任何效果,面对着蒙古人的飞石和箭失一波波越来越频繁的袭来,阿巴斯军队先是西北方向的长矛方阵发生了混乱,然后是西南方向,接着是正北方向,最后阿合马和他的顾问团们发现整个阿巴斯人的军阵都陷入了一片骚乱之中。
蒙古人的伊尔汗旭烈兀曾经多次被蒙古帝国第二任大汗窝阔台称赞说他是成吉思汗的孙子里最会带兵打仗的一个。窝阔台汗的称赞绝非空穴来风,当旭烈兀得知阿巴斯人在大费周章地制作轻便的荆棘盾牌时,他就完全看透了阿合马的意图,这种坚韧而轻便的盾牌既可以有效抵御蒙古骑兵的强弓硬弩,同时因为它十分轻便又可以在抵御弓箭射击时最大限度的保证阿巴斯人的长矛方阵不发生混乱。不过,很快旭烈兀就找到了一个最简单同时也是最有效的方法来破解阿巴斯人的“秘密武器”,这就是——飞石。
据说早些时日,当蒙军队准备出兵的时候,阿巴斯人的细作和斥候就发现许多蒙古士兵捡了石头放进了他们的马袋里。可是没有几个人把这个现象上报给阿巴斯军队的指挥层,因为在他们眼里这根本就不是一个值得向上级禀报的军情,甚至很多阿巴斯的细作和斥候还认为这应该只是东方蛮族的一种不可理喻的癖好。
“该死!该死!”阿合马显得很愤怒,他不停地捶打着胸前的栏杆。
“殿下!”一位白须白发的满面蚕眉之色的老头子走上前来行了一礼。阿合马微微哼了一声。那老者干笑了两声说道:“殿下不必焦急,蒙古人……那些蒙古人他们爱丢石头就让他们丢好了,反正石头又……又丢不死人,等等看!等等看!等蒙古人把石头都丢完还能有什么花招。”说完便嘿嘿干笑了两声。哈里罕知道,这个老家伙是阿巴斯朝廷里的副军机大臣。
“不!有点不对劲!”王子精神刚刚松懈了一点,忽然又听见哈里罕在身边说道。
“怎么了?哈里罕?”阿合马王子转头问。
“那边!”一脸肃然的哈里罕抬手指向正前方,阿合马和他的顾问们纷纷顺着哈里罕手指的方向望去。
因为哈里罕是一名刺客,他有着比常人更敏锐的听觉,由于沙尘的遮挡,当整支阿巴斯军队被蒙古人的飞石和箭失弄得骚乱不堪之时,哈里罕就感觉到了一支骑兵!一支整齐划一的骑兵正朝着阿巴斯的军阵快速接近。
“不!”一个站在最前排的阿巴斯士兵突然发出了一声恐惧的惊叫。接着便有一支箭从飞扬的沙尘中飞出,箭的飞行速度很快,瞬间就贯穿了那士兵的胸膛,射穿了这名士兵的身体之后那支箭还在高速地向前飞驰,飞向了后面的另一位士兵,这名士兵大吼一声便举起盾牌格挡,“嚓”让四周的阿巴斯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发生了,那支箭居然还射穿了士兵举起的荆棘盾牌,最终扎在了这名士兵的肚子上。
当周围的阿巴斯士兵们还在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两名被射杀的士兵时,数百支那样的箭又从飞扬的沙尘中飞了出来,一阵阵惊恐痛苦的哭喊声瞬间就响彻天际……
这时才有士兵发现,这是一种不一样的箭。这种箭的箭头与众不同,那是一种半透明的晶体箭头。原来蒙古铁骑南征北战掠夺了无数的金银珠宝,但是蒙古大汗却规定有一种财物必须全部上交军队,这种东西就是金刚石,也就是后人所说的钻石,世界上最坚硬的物质。随军的蒙古妇女们每日除了侍奉蒙军人以外,她们几乎就只做一件事情,那就是把掠夺来的金刚石打磨成一颗颗锋利的箭头。
这种箭的箭头是金刚石,箭身则是铁质的,由于其重量过大,所以这种箭只能用弩机进行近距离发射,但其对近距离目标所带来的贯穿效果和杀伤力却是非常惊人的。这种箭失的出现也就意味着有一支蒙军队在沙尘的掩护下,距离混乱中的阿巴斯军阵已经近在咫尺了。
片刻之后,阿巴斯的士兵们便感觉到了很明显的来自大地的震颤,很快一排排整整齐齐手握两柄寒光闪闪的弯刀的黑甲骑士从飞扬的沙尘中冲出。这些黑甲骑士几乎都是一模一样,他们全身上下一身黑甲,连人带马只露出了马和人的双目,且胸前都挂有黑铁十字架……最可怕的是这些身披重甲的骑士的速度简直如风驰电掣一般,比起外圈的那些蒙古轻骑速度竟毫不逊色。
这时长矛方阵已乱,在重骑兵的一阵强弩的射杀过敏后,阿巴斯军阵更是一根长矛也没能竖起来。这时蒙古人的黑甲重骑兵一进入阿巴斯人的军阵就可以把重装骑兵的冲击力、杀伤力和破坏力发挥到极致。当然阿巴斯人也不全是待宰羔羊,他们中也有不少人挥舞起手里的兵器对黑色重骑兵进行反击,可是没有了长矛,普通的刀剑劈砍在一身重甲的蒙古骑兵身上几乎没有多少实际效果。
蒙古人当时的冶炼技术已很精湛,他们所铸造出的盔甲不但极轻薄,而且还有着极高的柔韧性,几乎可以抵御除长矛和弩箭之外的所有冷兵器的攻击。传说蒙古人之所以喜欢大规模屠杀敌方的男子,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为了收集男子之血,因为蒙古人淬炼兵刃和盔甲都是用男子之血作为淬炼的媒介,而人血当中含有大量的微量元素和矿物质,一旦将这些物质淬炼到兵器和盔甲中,兵器和盔甲就会极大的提升坚韧性。
又过了片刻,当一排排的黑甲骑兵纷纷碾压进阿巴斯人的军阵时,一阵阵哀嚎哭喊之声也就回响在了天地之间。阿巴斯人的军阵就这样犹如决堤的水坝般彻底溃塌了。
“真主啊!救命啊!”
“快跑啊!”
“快跑!救命啊!”高台上看清形势的那些阿合马的军事顾问们纷纷叫喊着逃命去了。
“传令兵!传令兵!传令兵……”已经有些失去理智的阿合马王子连声叫喊着,见此情形哈里罕只得长叹一声走上前去拉起阿合马王子也逃走了。
战场上的众多阿巴斯士兵正不知如何应对时,忽然一个阿巴斯士兵指着四周发出了一阵惊恐的嚎叫。阿巴斯人四下一望,才发现原先那些绕圈着阿巴斯军阵袭扰的两队蒙古轻骑兵现在已经将阿巴斯人团团围住。一面是还在不停冲杀的蒙古重骑兵,而另外三个方向也都是已经拔出明晃晃钢刀的蒙古轻骑,阿巴斯的军人们这时已然明白他们已身处何等凶险的绝境。
阿巴斯人在西亚立国已有五百余年,悍勇既是他们的天性也是他们重要的立国之本,四百多年前阿巴斯人就曾经在恒罗斯打败过同样来自东方且无比强大的大唐军队。如今身处死地,阿巴斯的战士们纷纷发出了最后的嘶吼,都准备要与蒙古人殊死一搏。
“那里!那里可以出去!”当阿巴斯的勇士们尽皆双目血红准备扑向蒙古人时,阿巴斯的军阵中忽然有人这样喊了一声。阿巴斯的军人们纷纷顺着那喊话之人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蒙古人的包围圈果然是有一个很大的缺口,而且那缺口居然在通往底格里斯河与巴格达的方向……
此时求生的欲望,击碎了每一颗企图殊死一搏的勇敢心灵,就是因为这个缺口的出现,让这些前一刻还想与蒙古人死战到底的阿巴斯勇士变成了一群只知道逃命的羔羊。
阿巴斯人残存的阵型几乎在顷刻之间就自动瓦解了。阿巴斯的将士们纷纷涌向了那个缺口,他们互相推挤踩踏,导致死伤无数,哭喊声延绵不绝。蒙古重骑兵依旧在阿巴斯人身后追赶砍杀,而两侧的蒙古轻骑却发出了阵阵哄笑之声。
终于有几个阿巴斯士兵率先跑到了出口处,在那一瞬间,他们甚至都能看到远处巴格达的城堡了,可是就在那个瞬间数百支箭失却从身后飞来,就在他们即将踏出包围圈的那一刻,蒙古人的箭雨便无情的将他们淹没了……
这个缺口对于阿巴斯人而言与其说是生路还不如说那是通往地狱的门扉,因为几乎没人能跨过它。
虽然一波又一波的阿巴斯人在这缺口处被蒙古人的漫天箭雨所吞噬,却仍然有一群接一群的阿巴斯人前赴后继的向着它冲来,直到那一小处地方被尸体堆了一层又一层,直到尸体将它彻底堵死完全无办法通过了,剩下的阿巴斯人这才放弃了奔逃,可是这时还活着的阿巴斯军人已是所剩无几,且都已精疲力竭,这时四周的蒙古人却已举着明晃晃的屠刀正在朝他们逼近……
蒙古人的骑兵战术不可谓不精妙。在蒙古骑兵出现之前,不论是轻骑兵还是重骑兵,在战场上几乎都只能协助步兵方阵进行包围和突袭,而蒙古人却将骑兵的优势发挥到了极点。他们先是利用轻骑兵的穿插袭扰,一面扬起沙尘一面想方设法打乱步兵的方阵,待到时机成熟,装备精良的重骑兵再在沙尘的掩护下推进到敌军的阵前,彻底击溃敌阵。与此同时轻骑兵再进行合围,最终达到一举围歼步兵方阵的目的。
巴格达城外的这一战,以阿巴斯人的数万步兵全军覆没而告终,只有阿合马王子、哈里罕和几位王子的贴身护卫逃回了巴格达。
数月之后,蒙古人攻陷了阿巴斯人的古都巴格达。阿巴斯人的都城在一夜之间便化作了一片火海。阿巴斯王国的苏丹穆斯台绥姆及其家人几乎被屠杀殆尽,大批巴格达城里的百姓也同样没有能够幸免。据拉施杜丁的《史集》记载巴格达的陷落导致了城中至少有八十万军民死亡,而那个夜晚只有哈里罕带着阿伊法逃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