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263年即南宋的景定四年的一个春日,思州思王县城外东北方的竹林,正是一片郁郁葱葱生机勃勃的图景,春风徐来,扶起竹涛阵阵,一片宁静与祥和。
一队人马忽然从西边县城的方向行来,领头的乃是最受播州杨氏倚重的家臣冉琎。如今的冉琎虽已须发皆白,但仍显得精力充沛,只见他独自一人挺着腰板骑着马行在最前头,其后则是数十名随从。
来到竹林边,冉琎转头问道:“金县丞,可是此处?”
接着一个骑着骡子的中年男子来到冉琎身边笑道:“大人,就是此处了,白砚先生就在此隐居的。”
“带路吧。”冉琎道。
金县丞却面露难色道:“这林子古怪得很,进不得,进去的人几人都没能寻得到白砚先生的居所,我等曾派人进去搜寻过多次,那些人在里头转悠了五六日才出来,都说里头诡异得很呐!”
冉琎沉思片刻后道:“那老夫说一句,你等齐声高喊一句,他白砚若是知道是老夫到了定会出来相见的。”
“好,大人,您且说,我等照办就是。”金县丞点头笑道。
于是就听得冉琎大声道:“故友播州冉琎求见,还请白砚先生出来一见!”
接着就见得金县丞一挥手,便听得那数十名随从也齐声高呼道:“故友播州冉琎求见,还请白砚先生出来一见!”
一众人反反复复这般叫嚷了约两盏茶功夫,才见得两位男子从林中走出。
“是白先生!”金县丞一指来人叫道。只见来者正是身着白衣的白砚和一位绿袍道人。
“白砚先生,数年不见,别来无恙!”冉琎含笑拱手道。
白砚拱手回礼后对身旁的道人道:“冲虚师弟,这位就是主持修建钓鱼城的冉琎冉大人。”然后又对冉琎道:“冉兄,这是在下的师弟冲虚。”
“冉大人,真是久仰大名!”冲虚拱手道。
“冲虚道长,不敢当!”冉琎拱手回礼道。
“不知冉兄寻在下所为何事?”白砚开门见山道。
冉琎短暂沉默后道:“按说老夫是不该来打搅先生清净的,只是……”
“只是什么?莫非冉兄有什么难处?”白砚问道。
冉琎把心一横道:“杨文家主怕是时日无多了,老夫此来就是奉了家主之命,请白先生去一趟穆家川。”
白砚面露难色摆手道:“在下已不想再问军政之事,此时此刻在下还是不要再去穆家川的好。”
冉琎轻叹一声道:“此次请先生去播州不单是为军政之事,家主……家主他应当是放不下聂阳之事。”
白砚苦笑道:“原来如此,该来的终究会来。那在下随冉兄再去一趟便是。”
白砚回到泪竹居,稍做准备,就到了思王县的县衙与冉琎汇合。这次与他一道去的除了冲虚之外还有一位老道人,这老道就是白砚和冲虚的师叔王志坦。之所以要带王志坦同去,首先,是白砚想要王志坦看看杨文的病情,看王志坦能否以其精湛医术为杨文续命;其次,就是王志坦本人嗜酒如命,他想亲自去播州多讨要些风曲法来。
三年前蒙古大汗蒙哥死于钓鱼城后,忠胜军和雄威军先后撤离。由于当时田言有孕在身,无法长途跋涉,白砚夫妇则留在了钓鱼城中等待临盆。不久后,王志坦和冲虚竟然寻到了钓鱼城。原来那酒痴王志坦这许多年来对产自黔中的风曲法念念不忘,他二人又不识得去往黔中的道路,于是就到了钓鱼城寻访。没想到正巧在钓鱼城中寻到了白砚夫妇。待田言诞下女儿后,王志坦和冲虚就决定和白砚夫妇一同到黔中隐居。由于这三年来,白砚每个月都会到思王县最好的酒楼大量购买风曲法,所以思王县的金县丞才大概知晓其隐居的所在。
待一行人进入播州地界,白砚便面露不悦之色。当年初到播州时,这里可说是国泰民安,一幅欣欣向荣之态,可如今一路行来看到的光景,可说是猎农荒废,饿殍遍野。每走一段路,就可在官道两旁瞧见饿死的百姓。
“多年未来播州,怎的就变成了这幅光景?”白砚问道。
冉琎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轻叹一声道:“还不都是为了赴国难吗?”
一路行去,白砚眼见得不少百姓被军士们押送着运送木料、石材心中就有了疑惑,但碍于情面就也不好再多问冉琎。直至行到龙岩山下,白砚才算明白了一切。
这龙岩山巅之上,原本是一片郁郁葱葱,可如今那处地方居然耸立起了一座正在修建的高大城池。白砚细细端详过后,才发现这城池,竟建得与钓鱼城有好几分相似,比起钓鱼城这座山城甚至更显高大宏伟。
“这是老夫督建的龙岩新城,白先生以为如何?”冉琎面带得色问道。
白砚并未搭话,冲虚则开口叹道:“此城果然雄伟非常!比起合州的钓鱼城可说是有过之无不及啊!”
冉琎笑道:“这龙岩新城可说是钓鱼城的姊妹城,乃是老夫在钓鱼城城防设计的基础上因地制宜加以完善而成的。”
“敢问冉兄,为建此城如此这般消耗民脂民膏,弄得播州如今这般哀鸿遍野,是否值得?”白砚突然开口道。
冉琎冷哼一声道:“有什么不值得的?蒙古人说不定什么时候还会打来,待这龙岩新城修建完毕,定让蒙军有来无回!”
白砚怒道:“若蒙军不来,岂不是枉死了这许多百姓?”
冉琎道:“白先生这是什么话?这修筑龙岩新城乃是六年前吕文德大帅巡查播州之时与杨文家主定下的,所谓‘置一城以为播州根本’之策。”
白砚道:“为保全播州根本就如此置百姓生计于不顾?在下实不敢苟同!”
“好了!汉卿你少说两句!莫要伤了和气!”王志坦高声劝解道。
一行人到穆家川时,因为事先接到了消息,天下闻名的神医王志坦要来,杨文或还有一线生机,于是穆夫人与杨邦宪就到了城门口迎候。还没来得及给一行人安排酒饭,王志坦就先被请进了内堂,去瞧杨文的状况了。
小半个时辰后,王志坦从内堂一出来,穆夫人就开口问道:“王道长,我家家主如何了?”
“道长!我爹如何?”杨邦宪也很焦急。
王志坦轻叹一声道:“夫人,公子,杨家主疾病缠身多年,如今已是油尽灯枯,只怕时日已然不多了,老道实在是爱莫能助。二位还是早做打算吧。”
王志坦此言一出,穆夫人当即就落下了泪来,而杨邦宪也是面带哀伤之色。
“对了,汉卿,杨家主请你进去!”王志坦对白砚道。
白砚随着一名婢女进到卧房,就见到了躺在床上已是面色苍白奄奄一息的杨文,白砚欠身拱手道:“拜见家主!”
“你来了。”如今的杨文说起话来已有些吃力。
“家主将在下请来是为了聂阳将军的事吧?”白砚问道。
杨文反问道:“我与聂阳的关系想必你应当是知晓了吧?”
白砚点头道:“在下已知晓。”
“是尊夫人告知你的吧?”杨文道。
白砚点头道:“正是,当日在钓鱼城因聂阳将军之死,家主与在下起了争执后,内子便将家主与聂阳将军的父子关系告知了在下。”
“果然是如此!”杨文的脸上浮现出了点点笑意,随即他又长叹一声道:“我杨文这一生最对不住的就是他们母子,他们在时我不能给一个名分,如今聂阳死了,还死得这般不明不白!”
然后杨文又微微转头看向白砚道:“当日在钓鱼城是老夫鲁莽了,还请先生莫要放在心上。”
白砚拱手道:“家主无需为此事自责,家主当日心境,在下能够理解。”
杨文点头道:“那就好,杨文自知时日无多,还有两件事想托付先生。”
“家主但请吩咐!”白砚拱手道。
杨文道:“其一、是想请先生去查清楚聂阳的死因,倘若真是那严仲所为,还请先生为我那孩儿讨回个公道!”
白砚点头道:“这些年来此事也一直如梦魇般萦绕于在下心头,过些日子在下就北上漠北的窝阔台汗国查清此事。不知家主要吩咐在下的第二件事是什么?”
杨文道:“这第二件事就是在我死后,想请先生重归播州,与冉琎一同辅佐我儿杨邦宪。”
一听杨文这番话,白砚就想起了播州如今因修建龙岩新城而出现的种种惨状,于是回绝道:“家主,在下已无心再过问军政之事,只想与家小寻一处僻静地方安度余生,还望家主可以成全!”
见白砚言辞诚恳,杨文便摆手道:“也罢!也罢!”
数日后,播州杨氏的一代英主杨文病逝于穆家川。自杨文登上播州家主之位后,继承了其父杨价抗蒙的遗志,并以知人善任而闻名,且立下许多丰功伟绩。杨文曾亲自带兵西出碉门翻越大雪山于马鞍山大破蒙古南征军,斩蒙军主帅秃懑;其向巴蜀制置使余玠举荐的冉琎、冉璞兄弟主持修建了以钓鱼城为核心的山城防御体系;杨文后派遣播州总管田万、大将赵寅北上巴蜀抗击蒙古,并击溃蒙古元帅帖哥·火鲁赤;其弟杨大声后于宣化乌蒙山下大战蒙古南征军九战九捷,擒获主将阿里;危急时刻,杨文设法降服罗氏鬼国共抗蒙古;杨文还亲自带兵北上钓鱼城,并协助钓鱼城兴戎司守军赢得钓鱼城保卫战的胜利。
待杨文的丧葬过后,白砚就决定与冲虚北上窝阔台汗国,而王志坦则返回了思王县的泪竹居。王志坦临走时杨邦宪赠了他十坛上好的风曲法。
这日杨邦宪亲自领着麾下众将官将白砚和冲虚送到了穆家川外,只见杨邦宪拱手道:“二位此去是万水千山,多多保重!”如今的杨邦宪的肩头已披上了播州杨氏家主世代相传的白虎皮。
冲虚摆手笑道:“杨家主放心,我兄弟二人大半辈子颠沛流离惯了,不会有闪失的。”
“家主,白砚临走之前还有一句多话。”白砚拱手道。
“先生请讲。”杨邦宪道。
白砚道:“家主刚刚继位需施以仁德,白砚希望家主可以暂缓龙岩新城的修筑,让播州百姓可以休养生息些年月。”
“这……”杨邦宪有些犹豫。
而杨邦宪身边的冉琎却抢过话去道:“家主,为了杨氏的基业能够稳固,还是要尽快将龙岩新城修筑完毕才最为稳妥啊!”
白砚道:“冉兄,播州北有娄山关、钓鱼城为防护;东有思州、思邛山为依托;西有乌蒙山为屏障;南有乌江天险和罗氏鬼国,还有什么不稳妥的?”
冉琎道:“这些东西说来说去都是别人的,只有修好了这龙岩新城才能保播州根本!”
白砚冷笑道:“冉琎先生此言荒谬!要保全播州之根本绝不是靠着这区区一座龙岩新城,而是要靠善待治下的军民百姓。”
“家主,白先生所言极是!”已经年迈的田万道。
“赵寅也以为白先生讲得有道理,如今蒙古国中忽必烈和阿里不哥还在为争夺汗位而打得不可开交,修建龙岩新城之事的确可以暂缓。”赵寅道。
杨邦宪道:“那好,既然如此……”
冉琎依旧不服,突然跪地道:“家主,速速修建完龙岩新城还有一个重大作用啊!”
“什么重大作用?”杨邦宪问。
“老夫不能明说!”冉琎道。
杨邦宪没好气道:“在这里的皆不是外人,有什么不能明说的?”
只见冉琎没了法子,一咬牙道:“这龙岩新城之所以这般修建,是为将来迎接圣驾做准备!”
“什么?这……”
“你说什么?”
“迎接圣驾是何意?”包括杨邦宪在内的在场众人皆是大惊失色。
冉琎道:“倘若蒙古人再度南下,若攻破了江淮,我们就可将天子迎奉到这固若金汤的龙岩新城之中。到时候,我播州杨氏就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了!”
“住嘴!冉琎你怎能有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杨邦宪怒喝道。
冉琎拱手道:“家主,此事老夫是与前家主杨文公商议过的,家主莫非忘了余玠元帅是怎么死的了吗?天子落到我播州杨氏手中总归要比落到那群奸臣手中要强上许多吧?”一时之间,在场众人皆是无言以对。
五年后,龙岩新城修筑完毕,后更名为“海龙屯”。这海龙屯虽号称是钓鱼城的姊妹城,但其命运却与钓鱼城大相径庭。首先,直至播州降元,海龙屯也没有遭到过蒙古大军的一次攻打;其次,在大约三百年后的公元1599年,播州第二十九代家主杨应龙公然举兵反明,杨应龙本以为可凭借固若金汤的海龙屯固守,没想到却被明朝大将李化龙以偷袭之策破城,延续了七百余年的播州杨氏政权至此灭亡,海龙屯也随之淡出了历史舞台。
离开穆家川的四个月后,三个人骑着马行走于伊犁河谷间,冲虚感叹道:“师兄,世人都说漠北荒僻,没想到这塞外还有如此这般的绿水青山。”这伊犁河谷当真就如同镶嵌在茫茫戈壁中的一颗翡翠,水光碧绿而清澈,四周绿草茵茵,山间草木丛生,人行走其中就宛若身处仙境一般。
给白砚和冲虚领路的维吾尔老者转头笑道:“这是当然了,要不是这几年战乱不休,我们这地方还当真是个好来处。”这老者名叫库库缇,是白砚和冲虚花了二十两银子请来的向导。
“库库缇大叔,你们这里乃是窝阔台汗国,这忽必烈跟阿里不哥打仗与你们有何干系?”冲虚问道。
库库缇长叹一声道:“你们有所不知啊!我们这窝阔台汗国的汗王名叫海都,他可是最支持阿里不哥大汗的。人家金帐汗国和察合台汗国也支持阿里不哥打忽必烈啊,可人家都只给些钱粮,我们这海都汗王倒好,给阿里不哥支助大批钱粮不算,还给兵器!还准备派兵!”说到后面库库缇老者已是气愤得咬牙切齿。
“派兵?那海都当真敢派兵去帮着阿里不哥打忽必烈?”冲虚有些难以置信。
库库缇语带轻蔑道:“那阿里不哥真是够愚蠢的,他有三大汗国支持,还被忽必烈打得像只老鼠一样,听说前不久连国都哈拉和林都让忽必烈给占了。不过这阿里不哥也是够缺德的,听说他逃出哈拉和林的时候还放了一把大火,把这大蒙古国的都城烧了个干干净净。”
“这般丧心病狂,就算烧了哈拉和林又能奈何得了忽必烈什么?遭殃的还不是城里的百姓!”冲虚愤然道。
“可不是吗?我们这海都汗王见阿里不哥不行了,现在居然还想着出兵相助。前不久我们部族里头好多年轻人都被抓去当兵了!”库库缇越说越气愤。
“敢问库库缇大叔,这海都汗王麾下最能打的将领是谁?”一直没说话的白砚终于开口问道。
库库缇道:“我听说海都汗王本人就十分骁勇,两柄弯刀使得甚是厉害!”
冲虚笑道:“我怎么听说这海都汗王的父亲合失当年也是使两柄弯刀,却被南方的一个女人打败,最后还让人砍了脑袋。”
“真有这事?南方人真的那么厉害?”库库缇有些不敢相信。
冲虚道:“这还能有假?蒙古的前任大汗蒙哥不也是死在南方人手里头的?”
库库缇哈哈一笑道:“不过我听说海都汗王手底下有一位铁面将军也是南方人,功夫那也是厉害得很!”
“铁面将军?您还知道些什么,请都告诉我们。”白砚说着从怀中掏出几个铜钱递给了库库缇。
库库缇接过铜钱在手里掂了掂,然后想了想道:“他长什么模样没人知道,传说他是从南方来的。”
“他使什么兵刃?”白砚追问道。
库库缇道:“大斧头,好大好大的一柄斧头。”
“他可是马上功夫十分了得?”白砚继续问道。
“先生,你怎的知道?”库库缇很惊讶。
白砚没有回答,而是继续追问道:“那你可知道此人如今身在何处?”
库库缇道:“不是在国都海押立城就是去前方打忽必烈了。”
白砚和冲虚一听说要找的人可能去了前线就面面相觑皆露出了难色。库库缇看后道:“二位,我们沿着这伊犁河谷往上游再走一两天就到海押立城了。在那里谁都知道铁面将军,到时候我们再打听打听就知道他的去处了。”
位于伊犁河上游的窝阔台汗国国都海押立城,在回语中的意思是“戈壁中的宝石”。这里原本是乃蛮部落首领太阳汗的居所,当乃蛮部被蒙古人征服后,这里就被铁木真分封给了他的三儿子窝阔台。
当白砚等人进入海押立城后,才发现原来这城是修建在伊犁河上游的一个巨大湖泊四周的,而那汗王的宫殿则是修建在巨大湖泊的湖心岛上。这宫殿的穹顶都是以黄金镀的,而门窗皆是用产自西域的各色玻璃修筑,一眼望去,既金碧辉煌又玲珑剔透,别具异域风情。
白砚望着那金碧辉煌的宫殿幽幽说道:“看来这海都野心不小啊。”
“师兄,何以见得?”冲虚面带不解问道。
白砚一指那宫殿前的巨大金色雕像道:“你可知道这雕像雕的是何人?”这是一名手持弯刀的蒙古人的雕像,那雕像高约十丈,上下浑然一体,皆是一片金光闪闪,显然是刚雕塑完成没有历经多少风雨。
冲虚仔细看了看又回想了片刻道:“是窝阔台。”
白砚道:“看来他定是志在夺回窝阔台家族汗位啊!”
这时库库缇跑了过来道:“二位,我刚才问过了,那铁面将军和海都汗王带兵去了阿力麻里。”
“阿力麻里是什么地方?”冲虚问。
库库缇道:“在窝阔台汗国的东方边境上,伊犁河的下游和大蒙古国的交界处。”
“海都领兵去那地方做甚?”冲虚继续追问。
库库缇道:“听说是阿里不哥兵败逃到了阿力麻里,于是海都汗王才带兵去助阵的,同去带兵援救的还有察合台汗国的阿鲁忽汗王。”
“那请您再带我们去一趟阿力麻里吧。”白砚道。
库库缇却接连摆手:“不去!不去!去阿力麻里的这一路上兵荒马乱的,去了说不定就回不来了。”
白砚道:“那我们再加十两银子,给你三十两如何?”
库库缇想了想还是一摆手道:“给多少都不去,那地方太危险,路上到处都是要抢劫杀人的蒙古兵。”
白砚道:“那请你开个价,要多少?”
库库缇冥思苦想了好一阵子才把心一横道:“五十两!一两都不能少!”说着就张开了五根手指。
“成交!”白砚答应得很干脆。
由于伊犁河蜿蜒曲折,若沿着伊犁河朝下游走还很有可能遭到蒙古兵的劫掠,所以三人商量过后决定横穿戈壁直奔阿力麻里。于是一行人在海押立城中卖掉了马匹,换了八头骆驼、一些食物和水,休整了两日,就出了城朝着东南方向的大戈壁去了。
茫茫戈壁一眼望不到边际,滚滚黄沙则是无休止的在天地间飞扬驰骋。初到戈壁的白砚和冲虚被眼前的景物迷得是啧啧称奇。
库库缇却笑道:“再过几天你们就笑不出来了,沙漠是人世间最可怕的地方。不过好在我们准备充裕,又没到戈壁的最深处,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的。”
行了没几个时辰,白砚和冲虚果然就没了精神,他二人只感到浑身上下充满了燥热与疲惫。
到了晚上,他们就寻了一处平坦地方,让八头骆驼跪趴成一个大圈,他们三人在圈中间生上火歇息。库库缇说这样做既可以防止沙漠中的野兽伤及到骆驼,又能抵御沙暴。
行到第五日,突然库库缇一指前方沙丘之下叫道:“有人!”白砚和冲虚立即望去,只见那沙丘的下沿确实瘫倒着一个人。
“还没被风沙埋掉,说不定还有救!”库库缇说了一声就率先骑着骆驼奔了过去。
库库缇来到那人身旁将其稍稍扶起,对白砚二人惊叫道:“是……是个小女娃娃。”
白砚也立即跟了上去,他来到库库缇身前伸手在那女娃娃的脖颈子上一探道:“冲虚师弟,快拿水来!”这时白砚才看清这女娃竟是一头的红发,面容也生得是高鼻深目,既不像是维吾尔人更不像是中原汉民。不过白砚也不得不在心头承认这女孩生得是十分标致。
他们给女孩喂了几口水,白砚又一指掐着她的人中穴,过了不多时女孩就缓缓苏醒了过来。
“你们……你们是?”女孩用有些生硬的汉话问道。
库库缇笑道:“小女娃娃放心,我们都不是坏人!”红发女孩依旧十分警觉地打量了三人好一番,才逐渐放松了警惕。
库库缇将小女孩放在了自己的骆驼上继续在前方领路,忽然冲虚一转头对白砚轻声道:“师兄,这女娃有些不对劲。”
白砚点头道:“确实如此,方才她一醒来目光中就如此警觉,必定不是寻常女子,像是受过训练的。”
“还有就是她一个西域色目人模样的女娃娃,竟然会独自一人出现在这大漠戈壁中,这本身就很可疑!”冲虚补充道。
“好甚提防就是。”白砚道。
“师兄放心。”冲虚胸有成竹地说道。
晚上四人围坐在火旁,冲虚将一块馕饼递给红发女孩。女孩接过馕饼道:“谢谢。”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冲虚问。
“我叫阿伊法。”女孩一面吃馕饼一面随口答道。
“看你的样貌是西域人吧?”冲虚问道。
“是的。”阿伊法回答道。
“西域那国人啊?”冲虚像是在闲聊。
女孩道:“萨珊国。”
冲虚与白砚对视了一眼,他兄弟二人可都没有听说过阿伊法口中的这个“萨珊国”。不过他二人都可以确认这萨珊国与中土是相距甚远的。
“你不在国中好好待着,怎么会独自一人在这荒漠之中?”冲虚继续追问。
“我父亲是商人,我和商队在这戈壁里失散了,我的马也丢了,幸好遇到你们。”阿伊法的回答很自然。
“你们的商队怎么不走伊犁河谷,那些地方可是有不少城镇?”白砚接过话问道。
“我们怕遇上蒙古兵。”阿伊法道。
“你们是和什么人做买卖?”白砚继续追问。
“中原人。”阿伊法道。
白砚冷笑道:“中原这些年战乱不休,还能与你们做什么买卖?”
“正因为战乱不休,货物才越值钱呀。”阿伊法依旧对答如流,但她越这般处之泰然,白砚和冲虚心中则更加生疑。
半个月后,一众人就到了距离阿力麻里不远的地方。库库缇为了保命,就表示只能带一行人到这里了。
第二日早上,白砚和库库缇一醒来,便发现冲虚与阿伊法都不见了,还少了两头骆驼,又过了大约三个时辰冲虚才骑着一头骆驼回来。
待白砚用银钱打发走库库缇后,冲虚才道:“那女娃子果然不简单。”
“昨夜你去跟踪她了?”白砚问。
冲虚道:“她很小心,我怕被她发现,我只好顺着她骆驼的脚印追踪。可追踪到伊犁河边就发现那头骆驼已被杀死,那女娃子却不知去向。”
白砚沉吟一阵道:“不去管她,我们办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