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白砚一早来到务川的将军府中。田应丙与他的三弟以及儿子已先到了。那日田应庚被换回,田应丙要将帅位交还于他,可这田应庚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接受。另外还对田景贤夺回务川生擒龙琳的功绩大加赞许,并当即提出要立刻动身返回思州城,面见父亲思国公田兴隆,劝父亲接受田景贤这个孙子。田应丙没能留住他,也只好随他去了。
“师父,出状况了。”田景贤有些焦急的道。
白砚问道:“什么状况?”
田景贤道:“昨夜接到密报,黑苗发生了叛乱。”
“他们乱你慌个甚?”白砚似笑非笑道。
“担心人家姑娘了呗!”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接着就见田言端着茶点从内屋走了出来。
“小姑!”田景贤嗔道,接着几个长辈都是一阵笑声。
“黑苗人那边究竟如何了?”一阵欢笑过后白砚问。
田应已道:“情况似乎对龙飞父女很不利。”
“当真?”白砚笑道。
田应已点头道:“龙飞以这般手段独霸苗王之位多年,在众苗酋之中已是犯了众怒。”
田景贤接过话去,说道:“龙飞的兄弟们加上所有有实力的苗酋们都反了,龙飞带着族人被打得节节败退,正向北而来。”
“朝我们这边来了?”白砚问。
“是啊,师父!我们可得想个法子帮他们一把才好!”田景贤急道。
白砚沉下脸去道:“男子汉大丈夫怎可为了个女子如此慌里慌张!莫要忘了为师的教导,男儿当临危不乱,不动如山,方可为将!”
“好了,白先生!贤儿毕竟还小,依田言看这事情我们应当管管才是。”田言道。
“世妹为何要去管黑苗人的事情?”田应丙道。
田言道:“小妹有一计,一可彻底降服黑苗,二……”这时田言抿嘴一笑道:“二可圆了我们贤儿的心意。”
几日后的一个晌午,只见吴谋一个人走在前面,后面跟着苗王龙飞父女,还有十几个仆从,一行人穿过街道,进了务川的将军府。行至正堂前,一个军官拦住了众人道:“请客人们交出兵刃。”
龙飞没有说话,只是冷哼一声。这时的苗王父女已是满脸憔悴,不过神色间依旧带着傲慢。
“不必了,让客人们进来就好。”这时正堂里白砚的声音传来。
“苗王请!”吴谋领着众人进了内堂。只见田应丙坐在上座,身侧站着田应已和田景贤,而白砚则坐在右侧的客座上。
见苗王进来,田应丙立即起身拱手道:“苗王此来辛苦,请坐!”
苗王一甩衣袖,坐在了左侧的客座上问道:“田应丙,你把老子这些人,劫到你的地盘上来,想作甚啊?”
这时吴谋道:“苗王你可不能胡言啊!我老吴带兵出去巡山听到喊杀声寻去,才见你们父女、族人遭你那几个兄弟带兵围杀,我老吴实在看不过眼才将你等救回,你怎能如此倒打一耙?”
白砚撇嘴一笑道:“听闻黑苗族近日内乱,苗王,莫非是真?”
龙飞一指白砚骂道:“当日若不是你这汉人作祟,老子岂会落得这般田地?”
白砚满脸的无辜道:“这……这与在下有何干系?”
龙飞怒目圆睁还欲发作,这时龙琳忽然叫了一声:“爹!”龙飞看了一眼身边的女儿,深吸一口气,闭上了双眼。
龙琳走上前来一拱手道:“田将军!小女子拜谢今日对我一族的搭救之恩。”说完躬身下拜。
“龙姑娘,究竟出了何事?”田应丙问。
龙琳道:“将军!我黑苗族世代有一规矩,但凡苗王四十岁时,若膝下没有一成年男丁,就……就必须让出苗王之位,可……可母亲早亡,爹就只有龙琳一个女儿……”
“哦!知道了。”田应丙点头道,没让龙琳再继续解释下去。
龙琳咬了咬嘴唇说道:“将军!此次内乱,我族成年男丁,大多都已死伤,可否……可否给我们个容身之地?”
看着龙琳满面的哀伤,手臂上还缠着绑带,显然也负了伤,田景贤不由心头一热说道:“父亲!就帮帮龙姑娘吧,让他们在这务川住下可好?”
“万万不可!”还没等田应丙说话白砚抢先高声道。
“师父!有何不可啊?”田景贤问。
白砚站起身,对着田应丙拱了拱手道:“大公子,这黑苗人滋扰务川近二十年,务川百姓对他们怨愤颇深,加之黑苗人与城中汉人习俗相去甚远,若将他们留于城中,难免不会生出事端来。”
“先生言之有理。”田应丙点头道。
这时龙飞忽然拍案而起骂道:“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琳儿,我们走!”说着转身就要走。
“苗王且慢!”田应丙叫道,龙琳立刻快步上前将父亲拉了回来。
龙飞仰头问道:“田应丙,还有什么话快说!”
田应丙道:“苗王你看这样如何?思邛山以东我思州辖下有一块地方名唤平茶承化军民府,其下辖有孟溪、平头、乌罗三镇,乃是白苗人聚居之地……”
“白苗人?”龙飞问道。
田应丙道:“正是。多年前大理国太子段易隆率军屠戮蛮州的白苗巫族,其中一些幸存之人被我思州初代国公收留,安置在了孟溪、平头、乌罗三镇。如今那里地广人稀,你们与他们本就是同根,不知苗王是否愿意屈尊带领族人迁往平茶承化军民府定居?”
苗王默不作声,“爹,爹!”龙琳却在身后不停拉着他的衣袖。
过了一阵,龙飞才深吸一口气道:“田应丙,你的意思是要老子从今往后都要带着族人归附于你们思国公府咯?”
田应丙没有说话,只是微笑拱手。龙飞撇嘴一笑道:“若要老子归顺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老子有个条件?”
田应丙问道:“什么条件?苗王但说无妨,只要在下做得到。”
龙飞一指田景贤厉声道:“让老子杀了这小子!他对琳儿不敬!老子可就这么一个女儿!”这时田景贤和龙琳四目相对皆是目瞪口呆……
还没等一双青年男女回过神来,只见白砚拔出星陨剑就走上前去,一剑指住了田景贤的喉咙,然后看着龙琳问道:“龙姑娘,在下这孽徒,当初对你不敬这是事实!今日杀了他也不冤枉,只要姑娘一句话,在下立刻结果了他,以还姑娘清誉!”
没想到龙琳却脱口而出道:“不!别杀他!”
白砚微微一笑,收起佩剑,朝着龙飞一拱手道:“苗王!令千金又不肯杀我这徒儿,该当如何啊?”
龙飞斜视着白砚也不接话。这时许久不做声的田应已忽然哈哈一笑,来到众人近前道:“既然如此,就只有一个法子咯?”
“三叔,什么法子?”田景贤愣愣地问道。
田应已抬手就给了他头上一巴掌,骂道:“傻小子!你对人家姑娘家这般不敬,人家又不愿让你以死谢罪,你就得为人家姑娘负责到底才是。”
“这……”田景贤双颊一红,就低下了头去。
这时只听得龙琳一声娇喝:“田景贤莫非你不愿娶我吗?你不娶我,我杀了你!”说着就拔出了腰间的环刀。
这时的白砚已被惊得不知该如何是好,虽然不久前听田言提起过黑苗女子在男女之事上十分放得开,可活了三十年走遍了大江南北,毕竟这还是头一回见着如此不懂矜持的女子。
这时田景贤已是满面的无辜,立即解释道:“我……我没说不愿意啊!”随即田应丙、田应已和白砚皆是一阵大笑。
“你……你……你们……你们……”龙琳此刻已是满面羞红,一跺脚,一转身就跑了出去。见田景贤还站在原地发呆,于是田应已又给了他脑袋上一巴掌,他这才反应过来快步追了出去。
待一对男女出了门去,田应丙才一拱手道:“多谢苗王成全!”
龙飞长叹一声道:“没想到老子的女儿居然会嫁予你和她的儿子,真是造化弄人呐!”当年龙飞年轻时一直倾慕巫女柏凤凰,可没想到这女子居然爱上了思国公府的大公子,还避着族人与其诞下一子,以至于自己一怒之下,与思州交战多年,可没想到,最后自己的女儿又阴差阳错的爱上了他二人的这个儿子,此时此刻种种往事一一浮上心来,不得不让他感叹。
数日后,务川的将军府中是张灯结彩。田景贤与龙琳的婚礼就定在这日。这日城里不但处处都有鞭炮和灯笼,而且苗人们还在城里表演起了上刀山,下油锅,吞烙铁等绝技,让务川的百姓们看得个个拍手叫绝。
将军府内也都换上了极具苗疆风情的事物,琳琅满目的各式银饰,镶嵌着各种黄铜浮雕的家具都是苗王给予女儿的嫁妆。最有特色的是新婚夫妇的喜床,黑木制成的大床外部的床沿上镶嵌了二十四幅大小一致的黄铜镂空浮雕,分别对应二十四个节气,寓意夫妇二人年年岁岁长长久久,可谓是惟妙惟肖,十分具有苗疆的特色。
几日来,龙琳更是身着苗人女子的盛装,在将军府里进进出出,张罗着大小事情,完全没有汉家女子出嫁时的羞涩与胆怯,尤其是她那一身布满大大小小银制坠饰的装束,走起路来“叮叮当当”的十分引人注目。
婚礼当晚,白砚十分开心,于是喝了不少酒。可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一想才发现在这田景贤大喜的日子,他那小姑田言居然没有出现,不由得心中疑惑。当初可是田言在背后出谋划策才促成了这段好姻缘,可如今良缘已成,她这大媒人却不见了踪影。于是白砚就借着酒劲,朝着将军府的后院寻去。
一到后院,就看到田言独自一人,站在后花园里,望着天上的一轮明月,怔怔出神。白砚上前问道:“贤儿今日大喜,你这做小姑的怎不去看看他们?”
田言轻叹一声,悠悠说道:“人家大喜的日子,我这克死夫君的不祥之人,莫要去增添晦气才好。”
白砚一听这话,不由心中火起,再加上喝了不少酒,心中一热脱口便道:“你有什么不祥的?若没有你,务川百姓都还无家可归!若没有你,思州与黑苗还不知要征战多少年!伤亡多少人!走!随我去前头见见他们!”接着一把拉住田言的手腕,向正堂的方向走去,田言挣扎了几下,就顺从地任由白砚拉着自己的手走了出去……
待田景贤与龙琳完婚后,龙飞就带着族人前去了平茶承化军民府。由于黑苗的男子个个高大英武,白苗的女子又是个个娇媚温柔,加之孟溪、平头、乌罗三镇处处都是松林与桃林,久而久之这些地方就有了“男子壮如松,女子美若桃”的说法。
而留在安夷、务川以南的黑苗部族在思州田氏与忠胜军的恩威并施下,也接受了思国公府的调停,结束了纷争,并以推举的方式选出了一位新苗王,此人便是龙飞的弟弟龙琳的叔叔名唤龙方。此后一百余年,思与苗没有再启过战端。
田景贤完婚后的第三日,白砚来到务川的将军府辞行,“先生要走了?”田应丙见白砚进来正堂就问。
白砚一拱手道:“大公子,苗乱已平,贤儿也已完婚,在下也该去兑现对播州前家主杨价公的承诺,助播州军北上抵御蒙军。”
田应丙也是一拱手道:“先生对我父子大恩,在下永世不忘,只是在下心中还有一问想请教先生。”
“大公子请讲。”
田应丙道:“先生与我忠胜军也相处了这许多日,不知先生觉得我们忠胜军比起播州雄威军如何?能否北上与蒙军交战?”
白砚想都没有多想就说道:“恕在下直言,如今的忠胜军之战力远及不上播州军,若北上抗蒙更是凶多吉少。”
“那我军还有何不足?”田应丙又问。
白砚沉思片刻道:“在下以为,如今的忠胜军相较于播州军缺的乃是锐气。”
田应丙点头道:“先生所言极是。自从初代思国公抗金回师之后,思州已是百年未有大战,近十余年,与黑苗人对峙也是败多胜少,忠胜军以往的锐气只怕早已消磨得干净了。”
沉默了片刻,田应丙再问:“先生可有什么法子能让我军重拾当年的锐气与锋芒吗?”说完曲身拱手。
白砚陷入了沉思,忽然他的目光落到了挂着正堂高处的那面金灿灿的忠胜军大旗上,之后一指旗帜说道:“就是它了!”
“先生何意?”田应丙还不明所以。
白砚道:“大公子,只需让思州男儿个个都能知先辈荣耀而不忘怀,再加以严格操练,日后忠胜军定可重拾锐气与锋芒。”
田应丙望着那面旗帜也是频频点头道:“知荣辱而无畏,明大义而勇武!先生所言极是。”
白砚一拱手道:“大公子,在下还有一策,可让忠胜军更加如虎添翼!就是不知当不当讲。”
田应丙一笑道:“先生予我父子皆有大恩,有什么话先生说就是了。”
白砚道:“苗人悍勇,忠胜军倘若招募苗兵定会战力大增。”
“这……只怕不妥。”
白砚道:“大公子如今你已是忠胜军统帅,你的独子本就有苗人血统,如今还娶了前任苗王之女,只要大公子振臂一呼,定会有无数苗人勇士来投,还望大公子好甚决断才是。”
田应丙微微摆手道:“先生有所不知。前日贤儿大婚,我给思州城的父亲去了书信请他前来。父亲非但没来,甚至……甚至连一份贺礼、一封回信也没有,可见父亲对贤儿的婚事已有芥蒂,倘若再……”
白砚一拱手道:“大公子,在下明白了!贤儿的事情若在下有机会能见到思国公大人定会与之说道说道,爷孙父子之间怎可有这许多没来由的嫌隙。”
不久,田应丙又命下人叫来了田景贤夫妇。他二人一进府来,田应丙就取出一支木匣说道:“贤儿!琳儿!这是为父赠予你二人的新婚之礼。”
“父亲,这里头是什么东西?”田景贤问。
田应丙打开匣子,从中取出一本书,笑道:“务川你与琳儿一战失了兵刃,为父见你伸手轻盈,就命人从思国公府将此物取了来。”
“父亲大人,书能做兵刃吗?”龙琳微笑问道。
田应丙道:“先祖当年带兵北上协助吴玠将军抗金,吴大将军乃一代名将,其盘龙棍法,独步天下,与岳武穆的岳家枪法齐名于世,当年吴将军将这套盘龙棍法赠予了先祖!贤儿你师父即将前往播州,你且送师父到播州,找一位田万先生,他乃是我黔中铸造兵刃的名家。这书的前几页记载有盘龙棍的铸造之法,为父就此事已给杨文家主修书一封。”说着拿起桌上的一封书信。
“我不稀罕思国公府的东西!”田景贤突然冷声道,声音里透着冷漠与怨恨。
“你……”田应丙一时之间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田景贤两腮通红,还想再争辩些什么,这时一旁的白砚沉下脸道:“就算思国公大人对你有千般万般的不是,你终究也是田氏子孙,此乃天意不可改变,为师希望你能大度些才好!”
“好了好了!”龙琳上前一步从桌上拿起匣子又从田应丙手里接过书信问道:“父亲大人,是先将书信交给杨家主,再将这书交予那位田万先生对吧?”
“正是!”田应丙答道。
龙琳点头道:“放心吧,父亲大人!我夫妇二人就与师父一同前去播州办妥此事!”
田应丙微微点头道:“贤儿,为父知你心中委屈,但如今蒙军虎视眈眈随时都会南下,我汉人天下有亡国灭种之危,为父希望你凡事要以大局为重,莫要因私忘公。父亲此生最大心愿,就是望你将来能为黔中为天下立一份不世功业!若你果真能做到,到时你祖父也定会对你另眼看待的。”
当白砚和田景贤夫妇刚一走出将军府,就看见李婆婆急急忙忙朝着三人跑了过来。
“婆婆出了何事?”龙琳见李婆婆一脸焦虑忙问。
李婆婆哀求道:“白先生!白先生!我家小姐……我家小姐病又犯了!头疼得厉害!你快去救救我家小姐呀!”
白砚没有迟疑,三人与李婆婆一道到了田言的住处,一进屋就看见田言躺在床上眉头紧皱,满面惨白,嘴里还在轻声哼叫着,看上去十分痛苦。
白砚当下让李婆婆和龙琳去准备热水,让田景贤掌住田言头颅,然后取出一个匣子从中拿出一根根的银针,银针用烛火漂过后就施在了田言头部的几处大穴之上,田言起初痛苦不已,身子摇晃个不停,但过了片刻就沉沉睡去了。
这段日子,白砚一有空闲就会琢磨田言的头疾,最终在王重阳留下的《云中录》中寻到了一种以施针缓解病痛的方法。白砚心道:“过去多日,她都并未犯病,今日我要走,却恰好派上了用场,或许这就是缘吧。”
次日田言醒来,看到白砚坐在房中的桌旁,头枕在桌子上正睡着。她不由心中一热喊道:“先生!先生!白先生!”
“夫人醒了,可好些了?”白砚一醒来便问。
田言坐起身道:“昨日又是先生救了田言吧?”白砚微笑点头。
田言轻叹一声道:“我这薄命之人又让先生操劳了。”
这时房门被推开龙琳端着早饭走了进来,因为刚才在屋外田言说的话她听得明白,于是一进屋就问:“师父,小姑这头疾莫非就没有根治之法吗?”
白砚看着田言道:“在下的师门全真教中有一位师叔王志坦,他的医术师承清静散人孙不二,只是如今蒙古人即将再度南下,在下……在下实在脱不开身,陪夫人前去终南山求见我王师叔。”
还没等田言说话,一旁的龙琳就咯咯笑道:“师父!琳儿到有个好法子!你们出征大可以带着小姑同去。小姑足智多谋定会帮上不少忙,路途上小姑若再犯头疾,师父也能给小姑施针,等打退了蒙古人你们再去终南山瞧病,岂不是两全其美。”
白砚微微笑了笑问道:“此去路途遥远,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田言没有作声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于是白砚又在务川等待田言调养了十几日。这日一行人才收拾好行装准备出发,忽然一个军士跑到众人近前一拱手道:“白先生,外面有人找。”
“何人?”白砚问。
军士道:“那人嗓门怪大的,他说是先生的故人叫杨大声。”
白砚听闻又惊又喜,连忙出了院子,就见到了阔别多年的杨大声。二人一番欢笑寒暄过后,白砚就领着杨大声进内堂。二人坐定,白砚便问:“大声兄,如何寻到这务川来了?”
杨大声道:“还不是来寻先生你的。”
白砚哈哈一笑道:“在下听闻蒙军即将南下,后又听闻家主欲领播州军出征,今日正在收拾行装准备前去播州协助家主,没想到大声将军竟然寻上门来了!”
“哎……”白砚正在兴起,却听得杨大声一声长叹。
白砚立即收起笑声问道:“莫非出了什么状况?”
杨大声却反问道:“白先生,这许多年来可有寻到严仲兄弟的下落?”
白砚一声轻叹摇了摇头,杨大声道:“严仲如今音信全无,我二哥现如今居然任命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马夫来统帅我播州的骑兵。”
“马夫?”
杨大声道:“那人名唤聂阳,当年严仲兄弟在时他恐怕还是个娃娃,如今一转眼竟成了我播州军的骑兵统帅,简直荒唐!”
“这……”白砚一时无语。
杨大声继续说道:“二哥不知是中了什么邪,如今总干些让人不解的事情,去年吧!居然让那个铁匠田万来做我播州的大总管!”杨大声越说越激愤,声音也越来越大。
白砚也是惊愕,问道:“什么?田万做了大总管?那赵暹老将军何在?”
杨大声长叹一声一摆手道:“赵老爷子去年过世了,可没想到居然是这田万!一个铁匠来总管播州!白先生!这不是笑话嘛?你到了播州可定要好好劝解劝解二哥才好啊!”
白砚却道:“杨价老家主临终前曾称赞家主知人善任,在下以为家主这般用人定是有他的道理。”
“可是……”
白砚一摆手道:“待在下到了播州看看再说,若那二人当真是难当大任,在下定会全力劝解家主。”
大约七八日后,一行人就抵达了穆家川。杨文这日亲自到了城门外迎候。进了播州治所,下人们就领着田言、龙琳和李婆婆去歇息了。其余人则到了正堂赴宴,一番推杯换盏之后,杨文和白砚各说了这些年经历的许多事情,让白砚感到欣喜的是如今的冉琎、冉璞兄弟已深得巴蜀主帅余玠大帅的赏识,冉琎已出任合州知州,冉璞则出任合州通判。兄弟二人已主政合州多年。他二人抚恤百姓,修筑城防,深受当地官民爱戴。
一番寒暄过后,白砚让田景贤将田应丙的书信转交给杨文。杨文看过信当即便吩咐了一旁就坐的田万,打造盘龙棍的事情。田万一如既往的冷冰冰,只是默默点了点头,然后交代白砚和田景贤明日来寻自己。
白砚见大小事情皆交代清楚,就拱手问道:“家主,在下听闻蒙古大汗贵由欲发兵南下,家主也要出兵截杀,可有此事?”
杨文道:“数月之前蒙古国中有人传回‘蒙军欲绕道岩州灭大理国,然后进攻黔中’的密报。”
白砚道:“在下也是听闻蒙古人欲再度南下才赶回了黔中。”
杨文道:“贵由之所以迟迟不出兵,在下猜想定是因为如今正是盛夏,蒙古人本就怕热,等到秋高气爽之时贵由定会发兵南下。”
白砚微微点头道:“不过也没多少时日了。”
杨文道:“再过十余日,就是赵暹老将军的忌日。待过了赵老将军的忌日就兵发碉门,与俞兴将军汇合。”
“俞兴将军?”白砚问。
杨文道:“此次西征军乃是由俞兴将军的两万蜀军和我播州的八千人马组成,主帅是俞兴将军,在下任副帅。”
“原来如此。”白砚微微点头道。
杨文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白先生,见着俞兴将军后,先生可不要与他多言。”
“为何?”
杨文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道:“俞兴将军十分仇恨,先生……先生这般大金回来的归人,所以……”所谓“归人”是南宋人对从北方金国和蒙古统治区回到南宋汉人的总称。
次日白砚师徒二人出了播州治所的东门,到了播州军的军营教场,过了教场是一座小丘,沿着石子路上去,是一处山洞。洞口生着火炉,架着铁案,铁案上挂着各种大大小小铸铁的器具。此地就是田万的铸器之所了。
见师徒二人到了,田万从洞中出来。他手里拿着两支小马扎,分别递给师徒二人让他们坐,接着又安排他的一个徒弟去沏了茶,才也拿了一支小马扎坐到了师徒二人近前。田万问道:“白先生,不知令徒想要在下铸的盘龙棍可有图样?”
田景贤从怀中取出父亲给的书翻开前页,递给田万道:“田总管,请看这就是了。”
田万眉头一皱,接过书看了起来。待他看了好一阵白砚才问道:“田总管,如何?可有难处?”
田万道:“这盘龙棍构造精妙,机关重重,集合了棍棒与钢鞭的长处,无论是步战还是马战皆可千变万化,驾驭得好,可令对手防不胜防,只是由于其构造过于复杂,所以每一处部件,皆需要用不同材质打造,需多花些时日。”
“需要多少时日?”田景贤问。
田万沉思片刻道:“少则半月多则一月。”
师徒二人相视一笑,可就在此时,小山丘下忽听一人高喊道:“田万老儿!你这是什么破烂玩意儿!”三人转头望去,皆是大惊,只见一把长柄兵刃,正呼啸着朝着田万的铁案飞来,且速度极快,眼看就要将铁案击垮。
白砚猛一起身,顺势拔出星陨剑,朝着飞来之物劈下,随着“当”的一声闷响,白砚被震得连退了好几步,不过那飞来的长干兵刃也被击落在地。三人定睛一看,只见竟然是一柄方天画戟。
这时见得一个只有五尺高的敦实少年走上了小丘,只听这人说道:“你是何人?竟敢多管闲事。”
田景贤转头怒道:“你又是何人?播州总管的铁案你也敢砸!”
这时白砚才看清楚来人,是个浓眉大眼的敦实少年,年纪看上去比田景贤还要小几岁,不过眉宇间却透着傲慢与霸道。那少年哼了一声,一指田万道:“老儿!上次可就说过了,这回铸造的兵刃再不称手,就让小爷砸了你的铁案是与不是?”
田万没有作声,他的一个徒弟跑了出来,挡在那少年身前道:“宪公子啊,这可是八十斤的方天画戟呀!即便金国当年的名将完颜彝大人使也是称手的啊!这……这……这怎么可能还不称手啊?”言语中满是无可奈何。
田景贤踏上前一步怒道:“我看这人定是来无理取闹的,天下武者那有使方天画戟还不称手的?”
那少年又是一哼道:“不称手就是不称手!小爷绝不胡言。”
这时田万开了口说道:“宪公子,这方天画戟乃是天下兵刃的集大成者,刺、砍、劈、扫、砸、钩几乎样样招式皆可施展,如何还不称手?”
“哼!不信小爷去教场使给你们看看!省得被你们小瞧了!”说着捡起方天画戟,一马当先就下了小丘,白砚师徒也只好随着田万等人到了教场。
一到教场,那少年就吩咐军士们立了三排草人,每牌九个。那少年一回头冲着田万、白砚等人高声道:“可瞧好了半盏茶功夫,小爷用不同招式将他们撂个干净!”
接着便见这少年施展各路招式袭击草人,片刻过后,三排草人都倒下了。这时田万已是面色凝重,包括白砚在内的其他人也都是瞠目结舌。倒下的那些草人或是被斩去手脚,或是被削掉头颅,或是被刺穿胸膛,或是被砸烂身形,个个的伤处都不同。且那少年方才的招式乃是一气呵成。可见方天画戟,这少年已使得是驾轻就熟。
“杨邦宪!你又在此胡闹个甚?”忽然众人身后传来一个女子呵斥声。众人回头看去只见一匹白马正急速奔来,马背上则是一位一身白袍的美貌中年妇人。白砚回想了片刻,就认出了来人便是家主杨文的正室穆夫人。
见是穆夫人到了,白砚和田万立即上前拱手,穆夫人翻身下马拱手道:“原来白先生在此,小儿不懂事,惊扰到先生了。”
白砚道:“这位少年果真是令郎?”
穆夫人一指少年厉声道:“杨邦宪!还不快过来拜见白砚先生!”
名唤杨邦宪的少年扔了手里的方天画戟,走到白砚跟前问道:“你真是白砚?”
白砚微笑拱手道:“在下白砚。”此刻白砚,不由心中暗自感叹道:“果真是虎女无犬子啊!穆夫人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巾帼英雄,生养的儿子却也这般非同凡响。”
杨邦宪嘿嘿一笑道:“难怪连我抛出的方天画戟你也打得落。”话音一落,穆夫人上前来就在他头上重重打了一巴掌,然后指着他厉声道:“你可是对先生无礼了?”
“我……我……我……”显然这杨邦宪还是十分惧怕自己这位武功盖世的母亲的。
白砚连忙笑道:“方才公子也是无心,夫人莫要怪罪他才好。”
杨邦宪一指那一地的稻草人道:“娘!你看嘛!这什么方天画戟当真是不称手嘛,太轻太容易了些!”
穆夫人看后轻叹一声,然后又对白砚一拱手道:“先生!您行走天下见多识广,不知能否再给我这孩儿推荐个能称手的兵器?”
白砚面露难色微微拱手道:“夫人乃是武学名家,应当知道这方天画戟已是兵刃的集大成,且天下间只有吕奉先、李存孝、完颜彝这等不世出的战将才可驾驭,可令郎……”
杨邦宪又是一哼道:“这种玩意儿,小爷一双手各使一柄都可以!”
田景贤上却在一片旁冷笑一声道:“这方天画戟如此精妙,除非你当真能一心二用,否则如何能驾驭两柄?”
杨邦宪一举双手高声道:“小爷我非但左手能写字,还能左右手一同写字,一心二用有何难?”
白砚问道:“公子此话当真?”
杨邦宪道:“男子汉大丈夫从不吹嘘!”
穆夫人连忙笑道:“先生,千万莫听小儿胡闹才好!”
白砚笑道:“夫人,令郎倘若当真能一心二用,就请田总管铸一套方天双戟,倘若公子真能驾驭这方天双戟,播州杨家日后就有了这天底下无人能敌的战将!夫人何不一试?”
穆夫人微微点了点头,于是白砚就招呼教场上的军士取来桌子和文房四宝。
一阵功夫之后,杨邦宪一手捏了一支笔站在了桌前道:“先生准备好了。”
白砚道:“上句‘醉眼千峰顶上’,下句‘世间多少秋毫’。”话音一落,杨邦宪就伸出双手,躬身运笔。只见他左手写上句右手写下句,从上至下齐头并进,不多时桌案的纸上就被他写下了“醉眼千峰顶上,世间多少秋毫”的诗句。这时四周围观的众人皆纷纷拍手叫好。
白砚微微点头道:“上句‘多情却被无情恼’,下句‘今夜还如昨夜长’。”这次虽说多了几个字,但杨邦宪依旧是一蹴而就。
又是一阵欢呼声,白砚微笑问道:“再来最后两句如何?”
“甚好!”
白砚道:“上句‘今古北邙山下路’,下句‘黄尘老尽英雄’。”这一次自然也难不倒杨邦宪,很快“今古北邙山下路,黄尘老尽英雄”的诗句也被杨邦宪用双手呈现在了众人面前。
此刻的穆夫人已是笑逐颜开,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白砚一拱手道:“恭喜夫人,现在可请田总管去为令郎打造方天双戟了。”
穆夫人正要言语,田万却上前一拱手道:“夫人!给公子铸造兵刃之事,只怕要等老夫随家主西征回来再说了!”
“为何啊?”杨邦宪显得很不满。
田万道:“在下方才已经答应给白先生的高徒打造盘龙棍了。”
穆夫人和善笑道:“不妨事,不妨事!凡是都讲个先来后到,再说来者是客理当如此。”
待田万和穆夫人相继离去,杨邦宪还缠着田景贤不肯罢休,非要约他等两人都铸好了兵刃来比试比试,可田景贤就是不答应,以至于二人这日争吵了许久。
转眼十数日过去,这天是赵暹的忌日,杨文领着包括白砚在内的播州众家臣贵戚来到闽河之畔的一处高山名唤高遥山。赵暹就安葬在此处。高遥山是当年播州初代家主杨端初到播州的落脚之地,而闽河一战更是成就了杨氏一族在播州的基业,故高遥山与闽河都被播州杨氏看做发祥之地。也只有为杨氏立下过大功劳的家臣死后,才有殊荣长眠于此。
一行人来到赵暹坟前,顿觉清冷。只见赵暹的坟头杂草丛生,碑前空空如也,唯有一个清瘦少年背对众人跪在坟前,只见这少年一身麻衣,腰间携了一柄唐刀。
杨文走到赵暹坟前,点了香拜了三拜,然后转头问那身边少年道:“你是何人?”
少年依旧低着头冷冷道:“小人乃赵暹三子赵寅。”
杨文点点头问道:“今日乃你父忌日,你那两位兄长何在?”
赵寅问道:“敢问大人是何许人?怎无故问起小人的家事来?”
杨大声怒目圆睁正要发作,杨文冲他一摆手,他一低头就缩了回去。杨文微微笑道:“在下乃播州杨氏家主杨文。”
那少年这才抬起头看了一眼杨文,之后忙叩头道:“当真是家主!家主!小人该死!”
“来起来说话。”杨文忙扶起赵寅,然后问道:“你家中究竟出了何事?今乃你父忌日,你那二位兄长何在?”
“他们……”赵寅欲言又止。
杨文笑道:“你不说也罢,我这就命人去查个清楚,顺带把你那二位兄长带了来。”
赵寅忙道:“不必了,家主!我说就是。”这时赵寅的神色已变得愈发伤感,道:“自从父亲离世后,我那二位兄长为了争夺父亲的家业,争斗得不可开交,可……可没想到……没想到今日……今日他们也不来。”
杨文轻叹一声问道:“那你为何不去与他二人争夺?”
赵寅道:“小人乃是庶出,不敢与嫡出的兄长们争夺,况且小人也得到了父亲留下的一件……一件事物了,小人……小人知足了。”
“什么事物?”杨文问道。
赵寅解下腰间的唐刀双手捧起道:“就是此刀,当年父亲就是用它击毙蒙古元帅达罕的。”
杨大声上前一步从赵寅手中拿过刀打量了一圈,叹道:“果真是赵暹老将军当年的配刀,当年赵老将军便是用它抛杀了那蒙古元帅,还是一个老将军麾下的老兵拼了性命将这刀从那蒙古元帅的尸身上抢回来的。”说完便将刀递还给了赵寅。
杨文一指那刀问道:“你别的都不要,偏偏要了此刀是何用意?”
赵寅一拱手道:“回禀家主!小人打算过了父亲忌日,就去家主处投军,小人想凭借父亲留下的配刀在沙场上打出一份功业来。”
杨文一拍赵寅肩膀点头道:“你不必去军中了,自今日起你就是我杨文的贴身护卫。”
赵寅立马跪倒在地道:“家主,还是让小人从小卒当起吧!小人是想凭自己的本事,而非父亲的……”
还没等赵寅说完,杨大声就高声道:“二哥!这如何使得,都还不知道这小子的功夫如何,就……就……哎……”
田万也上前一步拱手道:“家主,大声将军所言极是,这也未免太草率了些。”
杨文却是一摆手道:“我意已决!你等皆无需多言!”杨大声还欲再说,杨文一挥手就打发他去请赵寅的两位嫡兄了。后来杨大声竟是把赵暹的两个嫡子绑来了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