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不多时,白砚就看见前方有蒙古包,一共三个,中间一个大两侧两个小,于是就挥起马鞭飞奔而去,不一会儿功夫便到了帐外。
一到蒙古包外白砚就是眉头一紧,因为他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一个宋兵跑上前来道:“白……白公子,您来了?”
“出了何事?”白砚问。宋兵不敢看他,也不回话,只是默默低下了头,蒙古包附近的七八个宋兵,也都是纷纷低着头不敢看他。
白砚下了马,迈开步子,朝中间的那个蒙古包去了,一进到里面顿觉心中一震,随之头皮开始发麻。
只见地上横七竖八全是血淋淋的尸体,且这些死去的人,并不是所谓的蒙古军士,而都是些蒙古的妇女和娃娃。他们都死得很凄惨,伤口都很深,且都是直击要害,一击毙命,眼前的这一幕,白砚再熟悉不过,因为这些都是严仲的手法。
白砚一抬头,看见严仲正背对着自己低头跪在最里面,而那个名叫张绣儿的女子也蹲坐在他身旁关切地看着他。
这时忽听严仲一字一顿地问道:“绣儿姑娘!昨日你说这里全是蒙古军士,现如今怎的都变成了这些妇孺?”
“我……”
“你……你为何要骗俺!骗俺来这般滥杀无辜?”严仲冷言问道。
“严大哥!我……”
“你走吧!走啊!”严仲终于爆发,开始了怒吼。
张绣儿站起身,踏着血淋淋的尸骨就往外走,边走边落着泪,经过白砚身边时,也没说什么,只是瞧了他一眼就独自离开了。
白砚叹了口气,也转身离去了。他自知严仲性子冲动,加之黑灯瞎火的。白砚自己也上过战场,杀过人,他知道人一旦杀人杀顺了手就真会如同恶鬼附身一般,暂时丧失心智。严仲本就性子鲁莽,他这一杀起来,就是杀神降了世。
回到营中,白砚就将事情告知了张珏,因为有士兵回报说,在那三个蒙古包里发现了许多宋军的资重。二人一分析情势,就大致明白了,蒙军的大队人马定是去追击全子才了,于是让这些妇孺来捡拾全子才丢下的资重,怎奈何这些人,夜里却阴差阳错的遭了严仲的毒手。
又行了一日,白砚吃过晚饭,刚准备休息。许顺就跑来对他说,严仲一直闷闷不乐,且不肯进食,不知该如何是好。白砚知严仲乃是忠孝军,阴差阳错之间做了这等事情,心头定是一万个自责与悲愤,于是便拿了些饭食,想去安慰安慰他,顺便也劝他吃些东西。
“这般不吃不喝的!你到底想怎样?”一走到严仲的帐外,就听见里面传来一声女子的怒喝。白砚一听就知是张绣儿的声音,于是就站在外面看着,白砚发现严仲侧卧在地铺上,张绣儿背对着自己的方向手里端着饭菜站在他身边。
“你走吧!莫来管俺!”严仲轻声道。
“严大哥,我求求你了!吃一些吧?”张绣儿嘴里带着些悲切的哀求道。
“好!你先跟俺说,为何要骗俺去杀那些女人和娃娃?”严仲静静问道。
张绣儿低头沉默了好一会,突然一抬头恶狠狠地说道:“因为他们该死!”
严仲猛地坐起身来,仰起头,瞪着身边的女子,厉声问道:“你说什么?”
张绣儿沉默了片刻,静静说道:“那些孩子将来长大了个个都会变成屠戮我们的魔鬼!而那些女人将来还会生养出更多这样的魔鬼,所以他们该死!”
“你……你……”严仲气得双腮发白,但却是无言以对。
张绣儿继续说道:“我亲眼看着……亲眼看着……看着他们……他们这些魔鬼杀了我的一个个家人!他们……他们好甚……好甚凶恶……好甚歹毒啊!”女子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说着说着就把手里的盘子丢到一旁,跪倒在严仲面前捂着脸不停地抽泣着。
严仲的眼里出现了一丝同情与关切,柔声道:“你……你这般欺骗俺,你叫俺日后还怎么敢再信你?”
张绣儿沉默了好一会,才说道:“严大哥,不!严……严郎!今日……今日我把一切都给了你,只要你日后好好杀敌,我不再欺瞒与你……事事都依从你!”说完就扑进严仲怀里,嘴唇随即印上了严仲的双唇,手也开始解自己的衣衫……
外面的白砚,微微摇了摇头,伸手拉紧了严仲的帐篷,就转身离开了。自那日后,张绣儿就住进了严仲的帐篷,身边随之就有了些闲言碎语,但张绣儿却不以为然,见女人都这般不当回事,严仲也就只当是没听见了。
就这般又行了许多日,直至第六日午后,高大的大别山终于出现在了一行人眼前。白砚见眼前的山峦高大雄伟延绵不绝,且树林繁盛茂密,心中暗道:“进了这山就不必担心蒙古的追兵了。”
可张珏却并没有立刻下令入山,而是下令在两座小土坡间扎营休整。白砚却觉得多在山外待一刻,就会多一分风险,甚至还隐隐有一些不好的预感,于是就找到张珏,劝他立即入山。
张珏却是一摆手笑道:“白公子的计策在下以为十分妥当,蒙古人定是追击全子才大帅去了。咱们在此好好歇息一日,明日军民们好精神抖擞地入山,直奔南阳而去。”见张珏这般说,白砚又知晓自己口齿不利,于是就不打算再多言,一拱手就离去了。
虽说心存忧虑,但那一晚白砚却睡得很沉。大约是次日破晓时,才被阵阵刺耳的嘶鸣声吵醒。那声音十分急促、尖利,且是从空中传来的,白砚抬头望去,只见发出刺耳鸣叫声的竟是张珏的海东青,那大鸟在营地上空不停地盘旋嘶鸣着,这似乎是在对营地里的众人发出某种警报。
有这种感觉的应不止白砚一人,军营之中很快就进入了紧张戒备的状态,很快白砚及众人就惊愕地发现西面的天边扬起了一阵宽广的烟尘,很快震天的马蹄声和尖锐的马哨声随即传来,而且越来越近。张珏、白砚、严仲等人心中都明白,是成千上万的大队蒙古骑兵正朝着他们杀冲而来。
很快营地里便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惊叫声,可就在这时张珏却翻身上马,站在营地之前,高声喊道:“全军将士听令!准备迎战!”张珏的声音坚毅而果决,话音一出,士卒们就纷纷看向了他,停止了口中的惊呼耳语之声。
张珏拔出佩剑指向天空朗声道:“将士们!你们都是大宋的锐士!你们现在要护的是汴梁百姓!百年前靖康之变,我大宋已经辜负了一次汴梁百姓!那是我每个大宋男儿的耻辱!如今汴梁百姓再遭祸乱,我们定要誓死护卫他们!定不能再负了我大宋男儿的威名!将士们今日便是我们洗刷前耻之时!”
“一雪前耻!护卫百姓!一雪前耻!护卫百姓!一雪前耻!护卫百姓……”一时之间,一千宋军齐声高呼,营地上下便是一片慷慨激昂。
这时的白砚与严仲也都是紧握兵刃,只觉浑身上下热血沸腾。可就在这时,白砚也逐渐看清楚了越来越近的蒙军,他似乎觉得今天的这支蒙军与以往见到的有些不一样。
过去蒙古骑兵进攻时,都是轻骑兵在前,进行袭扰和射击后,再让铁甲重骑兵进入战场,来终结战斗。可眼前的这大约两万人的蒙军团竟是两列挥舞着弯刀的重骑兵在前,后面跟着大队的轻骑兵,似乎这些蒙古人嘴里还在不停叫嚷着什么。
白砚知道严仲与蒙古人作战多年,大多蒙古话,他都听得明白,于是便问:“严兄!蒙……蒙古人喊的甚?”
严仲面色僵了一下,看了一眼身边的张绣儿说道:“公子蒙古人喊的是‘报仇!报仇……’!”
“什么!”白砚眉头一皱,目光也落到了严仲、张绣儿二人身上。这时众人都明白了这大队的蒙军为何会追到这大别山下的,定是那日严仲受了张绣儿的蒙骗夜袭那一队蒙古妇孺时,有人侥幸逃脱,所以这大队的蒙军才会一路追击到此。
几队宋军士兵这时已经开始组织百姓们朝大山的方向撤离。张珏一马当先,站在最前端,宋军在他的指挥下已在两座土丘之间摆好了阵势,持盾的兵士在最前方,之后是长矛手和长枪兵,最后排是弩手与弓手,显然张珏是要以防御的姿态来拖住蒙军团,好让百姓们能够顺利逃入深山。
这一路行来,张珏找严仲和白砚二人请教了许多有关蒙古人的战法。白严二人知张珏的为人,便知无不言。于是张珏每晚安营扎寨时都是寻依高地之处扎营。如今日这般两丘之间的地方就是三人琢磨出的抵御蒙古骑兵的极佳地势。因为蒙古轻重骑兵最擅以射击和围杀歼敌,张珏在此地,这般布阵,宋军就只有一面能受敌了。
在白砚和严仲的印象中,宋军历来都是羸弱之师,但大出他二人所料的是,这一千人上下的宋军,在面对二十余倍于己的蒙古铁骑时,居然没有一触即溃。在张珏的指挥下宋军的弩手以弩箭射杀蒙古重骑兵,弓手抬高臂膀对后方的蒙古轻骑兵进行远距离射击,而前方的盾卫、长矛手和长枪兵也纷纷嘶吼着硬生生地顶住了蒙古重骑兵的第一波冲锋,大量的蒙古骑兵被宋军的弩箭射杀,而重骑兵的冲锋也没能撕开宋军的阵型。
蒙军或许是轻敌,亦或许是过度仇恨己方妇孺遭无辜杀害之事,所以才冒然进行了这种硬碰硬的冲锋。可没想到这一千宋军,竟然如此顽强,居然依托两座小土丘的地形优势硬生生地抵挡住了他们的第一波冲锋。于是蒙军回撤了大约五六百步,开始重新列阵,准备发起第二波进攻。
看着眼前的蒙军阵,白砚心中暗叫不好。这时只听到严仲高声道:“公子你带着绣儿和许顺先进山!俺犯下的错俺去承担!”说完一挥巨斧,就向前奔去。
白砚心知自己还身兼重大使命,再则也不能带着许顺和张绣儿一并待在此处等死,于是把心一横,决定先带着这二人进山,之后再见机行事。由于此处山地居多,前方又有撤退的百姓,所以白砚不能纵马撤离,只好牵着黑驹朝大别山方向大步走去,而许顺则拖着不断哭喊着的张绣儿紧随其后。
蒙军此时已改变了军阵,开始以他们最惯用的方式发起进攻,轻骑兵持弓在前,重骑兵则在远处暂时按兵不动,就这样蒙古人的第二波进攻开始了。
轻骑兵开始绕着土丘一面奔跑,一面朝着宋军后排的箭弩手射击。由于有人数上的绝对优势,再加上蒙古人本就善于骑射,几个来回下来,宋军的弓弩手们被射杀得七零八落。这时一声悠长的马哨声响起,重骑兵开始了冲锋。
由于没有了弓弩手的射击,再加上轻骑兵的密集箭雨,这一次宋军与蒙古重骑兵的接触可谓是一触即溃,几乎就在一瞬间,宋军的阵列就崩塌掉了,但这一千宋军已给百姓们争取到了撤离的时间,大部分百姓都已入了大别山。
夜已深,衣衫上布满血迹的白砚,独自一人靠在一棵大树下。他看了一眼不远处,在一个山涧里休整的众人,又闭上了双眼,思绪再次回到了那惨烈的一幕……
正当一众百姓都快要尽数进入山林时,一队蒙古轻骑兵却已拍马杀到,而白砚三人同一些百姓则是落在了最后。白砚听得身后的阵阵马蹄声将至,危急时刻,他先是突然将自己左侧的张绣儿和一个绿衣中年人一把推进了左边的一堆灌木丛里,然后自己和许顺就开始朝着树林密集处飞奔,但人的脚程不论有多快也是快不过马和飞箭的……
“公子!小心!”白砚的耳畔响起了许顺的一声高呼。白砚回头看去,只见一个独臂的身影正飞身跃起,恰好挡在自己身后。片刻之后,白砚就听见“噗噗”两声,他知道那是利箭扎入身体的闷响声。刹那过后,白砚就看到那人的嘴里喷出一口血来,溅得白砚的身上、额上处处都是猩红的血斑。
“许顺!”白砚高呼道。
“公子!快走!快走啊!”许顺大喊道。白砚一面跑。一面回头看着,只见被射倒的许顺又缓缓站起身来横伸起那支独臂,摆出阻挡的姿态。一转眼后,两个蒙古骑士的两柄弯刀寒光一闪,许顺就倒在了血泊之中。最后就见得许顺的身子被蒙古人的一众奔袭而来的战马踏得血肉模糊了。
白砚深吸了一口气,甩了甩头,欲将那一幕从脑海中强行忘却。就在这时,突然一个声音在自己跟前响起:“恩公!方才多谢恩公的救命之恩啊!”白砚睁开眼,发现是今日被自己推入灌木丛的那个绿衣中年人,又仔细看了看,觉得有几分眼熟,忽然想起眼前此人就是当日在汴梁城中为难张绣儿和许顺的买棺材和墓碑的工匠,心中又不由想起了今日为自己而惨死的许顺来,对眼前这人就心生了几分厌恶,于是摆了摆手,冷言道:“你去吧,于我不足挂齿。”
绿衣中年人躬身行礼道:“恩公,在下名唤吴林,乃是武陵常丰县人士。恩公恩德吴林定没齿不忘!”说完又给白砚作了个揖就走开了。由于山涧里点着篝火,便陆陆续续有宋军归来,他们大多都是负了伤,三三两两,相互搀扶着。
看着那些陆续回来的兵士,白砚便觉心中焦虑不安,因为到了现在,严仲和张珏都还未归来。如此这般,心中焦虑的还有站在不远处遥望着山下来路的张绣儿。这女子的目光很是复杂,既有不安和焦虑,又有思恋与愧疚。
由于过于疲累,不久白砚便沉沉睡了去了。不知过了多久,才被一阵吵闹声吵醒,他站起身来,发现天已渐明,这时只见得两个人相互搀扶着由来路而来,众人也纷纷簇拥了上去。
白砚这时也借着微弱的光线看清了那两人,正是严仲和张珏,他忙迎上前去,走近之后,发现张珏的大腿上扎着一支箭,而严仲身上也有好几处刀伤,但都不致命。白砚扶起张珏,很快张绣儿也哭喊着跑上来扶着严仲去一旁包扎了。
白砚扶着张珏只听他说道:“百姓可有伤亡?”
“有,但不……不多!”
“我方才落马中箭,幸好严仲兄弟及时拍马赶到,才救得我性命!为此他也挨了好几处刀伤。”张珏的言语间带着无尽的感激。
“哦!原来如此。”这时白砚已将张珏扶到了一块大石头上坐下。
“忍……忍着点!”白砚说着就要去拔张珏腿上的箭。
张珏脸上不但毫无惧色,还微笑着看着白砚,点了点头。因为白砚当初在守卫汴梁城时,学过如何处理箭伤,也知晓拔箭时的剧痛,但见张珏如此这般,就知他是个真汉子,于是一使劲就将箭拔了出来,很快便用草药盖住了鼓出鲜血来的伤处,最后用布袋给包扎上。这一番动作下来,张珏竟然没发出一声哼叫,只有牙齿紧紧摩擦的细微声响。
“好了!”白砚站起身来拍了拍张珏的肩膀,脸上尽是敬佩之色。
张珏抬头看着白砚问道:“有多少兵士回来?”
白砚微微沉思立刻片刻道:“大……大概两三百人吧。”
张珏的脸上,像是蒙上了一层霜,低声自语道:“十去七八!十去七八啊!”
白砚看了看张珏,明白他此刻心里的痛是要远大于身上的痛处的,便有些不忍地转头看向了别处,正巧瞧见张绣儿正在和严仲说说笑笑的包扎伤口。这不由得让白砚紧锁起了眉头。
由于大别山山高林深,加之众人又几度迷路,足足行了二十余日方才抵达南阳城下,南阳守将便是对众人一番犒劳。众人在南阳休整了三日,南阳守将又给了张珏五百兵士护送,大约十日过后,就到了目的地——襄阳。
襄樊守将史嵩之亲自率兵出城迎接。白砚知他是迫害自己父亲的奸相史弥远的侄儿,所以次日张珏邀他一块去大帅府拜见时,他便不肯去。严仲见白砚不去自己也就不愿去了。
晚上,张珏回到驿馆,告知了白砚,全子才已被皇帝贬为了庶民,侥幸逃得一条性命的赵葵则被连降了三级的消息,并对赵葵元帅所遭到的处置深感不平,尽管朝廷给了张珏一些嘉奖,将他连升了两级,调往巴蜀制置使赵彦呐麾下带兵。
此事让白砚觉出这大宋的皇帝定是个庸主。仓促北伐,用人失察皆是他皇帝之责,如今损失惨重大败而归,皇帝理应下诏罪己才是,而这大宋的皇帝非但不言罪己,却只是严惩了两位主帅就草草了事。在白砚看来,这等君王,比起以身殉国的大金哀宗皇帝,实在是大大的不如。
次日,张珏又邀白严二人去襄阳城附近游览。紧张了这许多日,白砚也想放松放松,于是就答应了。
三人骑马出城,行了约三五里路,就见前方的一处山坳上有一座小庙。那小庙附近人山人海,上香之人络绎不绝,三人觉得惊奇,就纵马朝那小庙去了。
三人行至庙前,严仲看了看匾额道:“公子?这武什么天王是何神人呐?”
白砚入道门多年,加之全真教又是三教和修,佛、道、儒三家的众神封号,白砚也都是知晓的。可今日这匾额上所写的“武悼天王”,他却是实在没听说过。
张珏见白砚支支吾吾半天也言语不出就笑道:“这武悼天王乃是五胡乱华时冉魏的开国皇帝名唤冉闵。如今蒙古人南来,难怪这许多百姓会在这冉闵的庙里拜祭。”
“这冉闵是何方神圣?”张珏的回答勾起了严仲的好奇心。
三人下得马来一面朝庙里走一面听张珏说道:“魏晋末期五胡乱华,长江以北的汉人百姓眼见得就要被胡人屠戮殆尽,就……”张珏微微停顿了片刻,接着道:“就如同如今这般光景。那冉闵出身汉人将门之家,自幼便智谋过人武艺高强,见汉人惨遭屠杀于是就起兵灭胡。由于此人能征惯战,与胡人各部交战,皆是以弱胜强,以少胜多,称帝后还颁布了《杀胡令》,许多胡人部族都被其逐出了中原。”
“哦!当年俺们汉人中竟有如此英杰?”严仲哈哈笑道。
张珏轻叹一声道:“哎!就是不知今时今日汉家还有无武悼天王这般的英杰了……”
一时之间,三人皆是默然无语,白砚心道:“但愿……但愿那黔中的十万大山中能有个武悼天王那般的人物吧!”
进得庙去,见得武悼天王冉闵的石雕张牙舞爪生得十分凶恶。三人也随着众人恭恭敬敬的给冉闵上了香,下了些纸钱,出得庙门,张珏向白砚和严仲转达了史嵩之请他二人为宋军效力的邀约。
白砚知张珏乃是值得信任之人,于是毫不保留的将王重阳关于黔中十万大山中两支神军的遗训全都告知了张珏,并说此乃是他二人的宏愿与使命。
张珏知白砚绝非信口开河之人,于是大喜,随即转过身去朝着武悼天王的方向深施一礼,说定是冉闵显了灵。
之后几日,张珏给二人筹备了足够的盘缠与衣物,还询问了襄阳当地的两位大儒,该如何入黔中。最终寻得了一幅古旧的地图,方知晓了黔中的大致方位。从地图上看要入黔无非就是两条路线,一是从巴蜀南下,二是经长沙过桃源县一路西行。三人商讨再三,认为蜀道艰难且路途遥远,于是决定走南下的路线。
白严二人又休整了两三日,欲南下朝长沙方向去。可此时张绣儿却提出要一路随行。由于一路上的这许多事情,白砚对这女子心存芥蒂,就给了严仲二十两银子让他带着张绣儿去过安生日子,自己一人前去黔中便好。可严仲的态度却十分坚决,定要追随白砚,无赖之下,只好让张绣儿换上男装与严仲骑一匹马同行。
三人顺着官道,纵马行了七八日,就到了长沙。在长沙休息了两日,就往西行去。又行了三五日左右,就没了官道,又往西行了十几日,才到了桃源县。听那位襄阳的大儒说,走过了桃源县就是武陵复地了,那些地方是极少能见着汉人的。
果不其然,过了桃源县,尽是大大小小的熟苗与夷人聚居的村镇。不过,好在熟苗和夷人长久以来就同汉人打了不少交道,对汉人皆是十分友善。三人一路往西行去也并未遇到什么难事,就算遇上什么难处也都是直接用盘缠可解决的。可让白砚忧心忡忡的是,这一路行来,询问了不少人,几乎都不知晓可进入黔中腹地的道路,更别说关于黔中的两支汉家神军的讯息了,于是三人也就只好一股脑的朝着西面行去。
一路上,三人皆很少言语。一来,白砚与张绣儿心存隔阂,二来,是因没有询问到有用的讯息,而感到沮丧与懊恼。离开桃源县,便是越来越多的险峻高山和湍急河流,三人皆从未见过如此难行的道路,加之没有向导,与当地人的言语又越来越难沟通。直到三人辗转行了两个半月,行至一处名唤常丰县的地方,事情才有了些转机。
这常丰县四面环山,城中河流纵横。三条河流交汇于城中心,将常丰县城划分成三个区域。县城西北两个区域乃是苗人与其他西南部族买卖聚居之所,而最大的东面城区则是地地道道的汉家城郭。三人由城中心的吊桥进得东城,东城的城门之上以方方正正的汉字写着“中南门”三个大字。进得城门是一条典型的汉族石阶街道,街道入口处有一块白石碑,石碑上书着三个大红字“清浪街”。这条清浪街虽不宽大但沿街之上茶楼、酒坊、衣布坊、当铺,甚至青楼,凡当年汴梁城里有的这小街之上皆应有尽有。一时之间,三人在街道上徘徊往返,一来,是三人没想到在这武陵山脉的深处竟会有一处如此这般的汉人居所,二来,是因为中原汉地兵连祸结民不聊生,再次看到一条如此安宁祥和欣欣向荣的汉家街市,三人自是有一种莫名的欢喜。
这清浪街上有一种色泽金黄香酥可口的小食,名叫马泡。这马泡乃是将大米、糯米、黄豆调匀,倒入一个马蹄状的黑铁容器中,再将其放入温油中烹炸,炸上一盏茶功夫一个马蹄形的金黄小粑就可食用了。白砚三人一连买了十几个马泡,由于这小食实在美味,一转眼功夫就被三人争抢着吃了个干净。
相传盛唐时朝中一官差骑马经过清浪街,因官差赶路匆忙马蹄铁都磨破了,以至于马儿的马掌都生起了炮茧,无法再继续赶路,只好在这清浪街上找了家店投宿。店里的店厨发现后,就送与官差一双布鞋作马脚鞋,官差一高兴就赏给店厨一块铜元。店厨为答谢官差,就连夜赶制一串形如马掌的油炸粑,赠送官差,希望官差能爱惜马匹,那形如马掌的油炸粑就是后来的马泡。因为马泡制作简单,且酥脆可口,所以本地的一些市井百姓也亲切地唤其为“油粑粑”。
三人在酒馆里点了几个好菜,又喝了一壶酒,就继续往前去。清浪街往东,是一条小巷子,当地人称之为“龙井巷”。这龙井巷远比清浪街要短窄了许多,两侧尽是些工匠的铺子。
三人在巷中行了不多时,就有一人急步走到白砚身前,打量了他片刻,然后跪地便拜:“吴林见过恩公!见过恩公!”
白砚定睛一看,才想起来这人,便是当日在汴梁买棺材和墓碑,后来在大别山下被自己救了性命的那位中年工匠。见了他,这才想起当日他说过他是武陵常丰县人士。
虽然三人都对此人不胜喜欢,但今日碰面也算是他乡遇故人,于是就聊开了。当白砚向吴林问及如何入黔中之时,吴林沉思了片刻说道:“不敢欺瞒恩公!黔中与武陵有思邛山阻隔。那思邛山山势极高极险,且山中布满了野兽毒物,百年来武陵之人,几乎无人敢涉险翻越这思邛山。”
白严二人面面相觑,皆面露了难色。这时吴林笑道:“二位恩公不必丧气。吴某知道在县城外二十里处有一地方名唤茶园山,那茶园山上有一家徐员外,他家供养着一位冉姓的教书先生,这冉先生人年轻且十分博学,乃是黔中人士。”
“哦!”
“当真?”
吴林笑道:“吴某怎敢诓骗二位恩公!只是这冉先生性情有些古怪,当年我在员外家做工时与他认得的,但不熟识。不过我得空时常去听他讲学,需我先去茶园山问问冉先生,是否愿意见二位恩公,再答复二位如何?”
“甚好!甚好!”白严二人齐声答道。
三人在客栈住了两日,吴林便来了,说冉先生已经答应见他二人。于是就带着他二人出城前去了茶园山。
行了大约十七八里,二人就看到了一处绿茵茵的山坳里有着零零星星几座木瓦房。吴林用手一指:“二位恩公!那就是徐员外家了。”
“哟!这怕是俺们见过最寒碜的员外府了!是吧,公子?”严仲笑道。
白砚微笑点头,跟着吴林前行。可吴林并未朝山坳去,而是往上上了山脊直上到了山顶。只见在这茶园山的山顶之上有一处茅舍,那茅舍十分简陋,就只有一间茅屋和一块两仗宽大的菜地。
吴林在菜园外喊道:“先生,我的二位恩公到了。”
一个带着几分空灵声的男子答道:“进屋来吧!”
三人进得屋去,只见屋内端坐着一个二十岁上下的男子。白砚知道这就是那位冉先生了。他本以为这位黔中人,该是裹着头巾,衣着花哨的苗夷人装扮,可没想到眼前这人,却是一袭白长衫,长发紫冠,手持一把折扇,十足一个中原读书人的扮相。
这位冉先生见三人进得屋来,便站起身拱手道:“贵客到访,有失远迎,在下冉璞,黔中播州绥阳人士。”白砚细看眼前这人,只见此人目光灵秀,相貌清雅,可说是一幅俊秀书生的样貌。
严仲哈哈一笑拱手道:“俺叫严仲,过去是大金的忠孝军!”然后一指白砚道:“这是我家公子白砚,白汉卿!全真教李志常真人门下弟子。”
冉璞“咿”了一声,便上下打量了白砚一番,笑道:“全真教乃是道家名门巨擘,不知白先生千里迢迢要去我黔中做甚啊?”
刚刚严仲将自己全真教的身份说出,就让白砚感觉有些不妥,于是一皱眉拱手道:“不……不便相告!”
冉璞哈哈一笑道:“既然白先生不愿相告,那便让在下猜上一猜,如何?”
见白严二人不语,冉璞就幽幽念道:“重阳西行跪点苍,神僧东来铸血盟。”
“你!这……”白砚听他念到“重阳”二字不由心头一惊。
冉璞笑道:“方才在下所念的乃是黔中乌江之畔的一段碑文。想来定是贵教的王重阳真人与乌江两岸的两位家主有极深的渊源,白先生此来定是替全真教寻访故交的?”
听他这般说,白严二人顿时脸色大变,寻访了这许多时日,总归是功夫不负有心人!二人立刻单膝跪地齐声道:“冉先生!请指点迷津!指点迷津啊!”
冉璞立刻搀扶起二人道:“二位快快请起!快快请起!前些日子我听吴林说,如今中原已生了大变。今日又得知白先生乃是全真教门下,就胡乱一猜,那知却猜准了!白先生定是受了全真之重托来这西南边陲寻访思播二军的吧?”
“思……思播?”白砚有些茫然。
冉璞又是哈哈一笑道:“不妨事!不妨事!那都是数十年前的旧事了,我去预备些茶点,咱们慢慢聊。”
因为全真教要与女真人和蒙古人频繁接触,所以关于王重阳与思播田杨两家的那段旧闻,只有历代的全真教掌教知晓,但在黔中的思播之地,广弘法师、王重阳、杨粲、田佑祥等人当年之故事,却是家喻户晓的。而这一日,白砚便详详细细的从冉璞口中得知了当年的那些故事,他与严仲皆是十分欢喜。
二人回到客栈,就准备收拾行装。因为他们已和冉璞约好明日一早启程往东去,先前往一处名唤茶洞的地方,由那里下沱水走水路到川东,然后再从川东走水路下乌江过三峡便可抵达思州。只是这一路行去走的几乎都是水路,若慢要四五十日,若快也要一个月上下。
二人刚一回到房中,张绣儿就叫伙计上了一桌饭菜。他二人心中欢喜,正欲大吃一顿以示庆贺。突然窗外响起了一阵有些耳熟的尖利嘶鸣之声,紧接着一只大鸟便飞入窗来,直落到白砚肩上,原来是张珏的海东青到了。
海东青抬起自己的右爪“咕咕”叫了两声,三人发现它的右爪上系了一卷布。白砚知道这是张珏的信函,于是取了下来,严仲也来到白砚身旁一同看信,海东青却啼叫一声扑到了饭桌之上。
片刻后,白砚一拍桌子急道:“沔州失陷!汉中危矣!”
“什么!这!若汉中失守,巴蜀就难保了!”严仲也显得十分急迫。
白砚一摆手道:“事不宜迟!明日……明日我要问问冉兄能否翻越思邛山直达思州!”
严仲也一拍桌子道:“好!公子!兵贵神速!俺们就再来和蒙古人比比看谁快!”
话说完,三人才回过神来,发现饭桌上的一桌饭食已被那海东青风卷残云般吃得一干二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