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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乃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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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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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黔中砥柱》连载

第一十一章 兵连祸结(上)

白砚的眼前一片昏暗,脑中也是一片空白,也不知身在何处。又不知过了多久,耳畔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师弟!师弟!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好好活下去……”

白砚心头一震:“师……师姐……师姐……”这时白砚忽觉眼前一亮,刺眼的光亮射进了他的眼底。

“公子,公子,你醒了,公子。”严仲的脸出现在白砚的视野中,他的神色有几分惊喜几分激动。

“我……我……”白砚想说些什么,但却发现自己难以发出声来。

这时听见“嘎吱”一声,一个人推门而入。“公子醒了?”一个沙哑的声音随之响起,一位衣衫褴褛的白发老者来到了严仲身边,出现在白砚的视野里。

“是啊,托老翁的福,公子已昏迷了半个月,今日总算醒了。”严仲一拱手道。

那老者说道:“好在这位公子年轻身子壮实,否则被那一箭射中只怕……”

听到这里,一幕幕情景开始在白砚本是一片空白的脑海中一一浮现。原来那日蔡州城破,他二人眼见幽兰轩在烈火中轰塌,他与严仲便策马朝汝河的方向狂奔,背后则是数十名蒙古骑兵。就当二人即将渡过汝河抵达宋境之时,白砚忽觉后背一阵剧痛,就昏厥了过去,现在想来自己当时定是身后的要害部中了蒙古人的箭。

白砚又隐隐约约听见二人议论了一番,就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大约又过了七八日,白砚才完全康复。这时他才知道,那日自己中箭,昏死在了黑驹的马背上。那黑驹也算是忠心护主,它跟着严仲朝着东南方一路狂奔,直托着白砚入了宋境的光州地界。进入光州,已是次日黎明,正巧遇上了正在汝河之上打鱼的渔夫黄老翁。黄老翁见到二人,就用渔船将二人载过河,带入自己家中,为白砚调养疗伤。

这日白砚刚能下床走动,就想去汝河边走走。他沿着河岸走了一阵,突然隐隐听到一阵男子的抽泣之声,就寻声而去,见严仲正坐在河边的一块大石上,望着北方轻声哭泣着。

白砚知道如严仲这般久经沙场的忠孝军铁卫,断不会轻易落泪的,他定是又想起了那亡国灭家的痛楚。

白砚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又……又想起不痛快的事了?”

严仲立刻抹去眼泪,深吸了一口气道:“公子,俺……”可一开口严仲又不知当如何言说。

白砚强打起精神,笑道:“你……你不是身经百战的……的铁卫吗?怎……怎的也会哭鼻子了?”

严仲沉默了片刻,低声说道:“公子,那日蔡州城破,娘娘令俺做公子的铁卫,并嘱咐俺终其一生保公子周全,可……”

白砚见他欲言又止,就说:“你已救了我一次性命,若……若你不愿,随时皆可自行离去……”

“不!公子,不!”严仲有几分激动。

“那……那你又是为何哭泣?”白砚问道。

严仲踌躇了片刻,说道:“那日蔡州城破,大金消亡,俺的……俺的那几百忠孝军兄弟全都以身殉国了,俺本想……本想与他们一道……一道共赴黄泉!可……可身为铁卫!皇后娘娘的嘱托!俺……俺不敢不从!”

听到此处,白砚顿觉心头一热,原来眼前这人,当日是为了护卫自己才没能够与他的兄弟们战斗到最后的。他伸出手搭在严仲肩上,正色道:“严兄!只要你还活着,忠孝军……忠孝军就还在!一个忠孝军也是忠孝军!忠孝之精神永存!”

“公子!”严仲哀嚎一声一个翻身,就跪倒在白砚跟前,发出了有一阵长长的哀鸣……

待严仲哭罢,白砚才悠悠说道:“严兄,我……我此后的路,万……万分凶险,你……你若不愿随我涉险,就请黄老翁替……替你寻个女子,在此……在此安个家吧。”

“公子,公子你这是那里话?不论火海刀山,俺严仲都是要跟定公子的。”严仲高声道。

白砚点点头道:“那好吧,这样的话我……我今后不会再说了。”

严仲问道:“不知公子为何要去涉险?要去何处涉险?”

白砚知道严仲定是个值得信赖之人,于是就把自己所接下的王重阳的第二道遗训的事情告诉了他。

“原来如此。此去黔中的十万大山,路途遥远!俺听闻那十万大山,不仅有瘴气猛兽,还有极凶悍的蛮族,不过不论如何!为救天下苍生,为赶走蒙古人!俺定会用俺的斧子,拼死护着公子找到那两支神军的。”

“好。”白砚一笑,拍了拍严仲的肩膀。那日二人畅谈了许久,严仲还向白砚道出了自己的一段往事。严仲本出身在代州的一处农家,在家排行老二,家中就兄弟二人,上头有一个兄长。十二岁那年蒙古人袭击了他们的村子,当时他和哥哥亲眼目睹了蒙军杀害了他们的父母和许多无辜的村民。后来他的哥哥便怒吼着捡起身旁的一把锄头冲向了蒙军,而他却因为胆怯转头就跑,跑进了村后的山林才逃过一劫。他在山里待了一天一夜,才返回村子。当他看到自己的父亲、母亲和兄长血淋淋的尸体时,他一面痛哭一面暗自发誓此生不再做逃跑的懦夫。这时正巧完颜彝带着忠孝军前来援救,严仲一见到完颜彝就恳请其将自己收入麾下。自此,严仲就在忠孝军中刻苦习武,并在战场上屡屡建功,数年后竟成了完颜彝的四大铁卫之一。

又过了几日,白砚便给了黄老翁十两银子,就辞别了渔村,与严仲渡过汝河,骑着马朝西北汴梁方向行去。白砚想先到汴梁看一看自己的义父是否安好,然后取走完颜彝所写的对阵蒙古人的兵法,再设法南下黔中。

到了江北,二人竟没有发现一个蒙古兵,有的只是一座座空荡荡的城镇。这时严仲才告知白砚,蒙军是极其惧怕暑热的,他们将中原洗劫一空,定是回北方避暑去了。由于已是春分时节,没有风雪阻挠,二人纵马行了小半个月,就到了汴梁城下。

汴梁城周遭一片破败,二人行至城门口,见得城门大开,没有一个守卫,白砚望了望城内,里面更是一片凄然。

二人刚一进城,白砚就看见了挂在城门城楼上的一颗已枯萎的人头,怔怔出神。

“公子?公子?”严仲有些不解。

“你稍等。”白砚说了一声,就跳下马,快步跑上了城楼,然后将那颗枯萎的人头取下,从腰间扯下一块白布,将人头包住。白砚的这一举动,吸引了城中一些原本躲避着的百姓的目光,这些幸存者都纷纷从废墟中出来,看着白砚,窃窃私语着。

“公……公子?意欲何为啊?”严仲满面的不解。

白砚翻身上马一挥手道:“走,出城去。”

二人出了城,纵马行了数十里,寻了个有山有水的僻静所在。白砚便翻身下马,就地挖了个坑取下那人头给埋了,又劈了块木头在上面刻了一行字——“金将李伯渊之墓”,最后将木头插在那埋着人头的小坟头前。

“公子,这是何人?”严仲问。

白砚道:“此人随崔立卖国求荣祸国殃民,可……可谓罪恶滔天,但……但他终归算是条好汉吧。”说完就是躬身三叩首。严仲见白砚这般也学着拜了三拜。

当二人再次进入汴梁城时,已是深夜,看着破败不堪的汴梁城,白砚心中自是百感交集。

“公子,城中这般破烂,俺们今晚还是出城去寻个地方过夜吧?”严仲道。

“随我来吧。”白砚说着就纵马朝着元府的方向行去。

到了元府,二人皆是一喜,元府虽是大门紧闭但却没有一丝破败之象,可见元府没有遭到过蒙军的劫掠。

白砚下了马,敲了敲门,可敲了半晌也没有任何动静。于是他心一横,就直接推门而入了。元府之中一切如常,只是二人寻了一圈,也没有找到一个人影。白砚便大致明白,定是义父投了蒙古才保住了一家老小,现如今义父一家十之八九是被蒙古人带去了漠北。

次日一早,二人到了汴梁东城,很容易就找到了那名唤“春不归”的青楼。因为整条街上一片狼藉,唯有这家妓院最为完好,所以它才最显眼。

一进到院中,二人就听到了一阵阵女子的哭声,由于院中荒凉,这哭声就显得格外的凄厉慎人。

严仲骂了一句,就寻着那哭声大步寻去。白砚知他性子鲁莽,也只好紧跟而去。

二人寻声进了青楼的内堂。这内堂之中杂乱不堪,显然也是遭蒙古人洗劫过的。接着二人拐入一个昏暗的走廊,当白砚看到那走廊深处发出哭声的女子时,脸色顿时便是一白。

只见得一个四五十岁,衣不蔽体蓬头垢面的女人正卷缩着身子在走廊的尽头哭泣着。白砚第一眼看时,还以为是个女鬼,后又看到她衣不蔽体,白砚毕竟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少年,便觉有几分羞涩。

“奶奶的,大白天的装神弄鬼。”严仲骂了一声,就快步走到那女人身边,一把揪起她的头发就将她拧了起来。

那女人立刻发出了阵阵哀嚎,她一面哀嚎一面哭着告饶道:“大爷饶命!大爷饶命!大爷饶命呐!”

“说,你究竟是人是鬼?大白天的在此装神弄鬼意欲何为?”严仲厉声道。

“我……我……”那女人或许是疼得厉害,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白砚走了上来,道:“好……好了,且……且先将她放下,我……我看她不像是什么鬼。”

严仲哼了一声,就将那女人给放了下来,那女人一下地,就冲着二人一阵作揖道:“谢两位大爷!谢两位大爷!谢两位大爷……”

严仲一摆手道:“好了,好了,快说你是何人?为何大白天在此哭丧吓人?”

女人立马停下了作揖,哀声道:“不敢瞒二人大爷,我乃是这家春不归的老板娘啊!”

“哦!原来是这里的老鸨啊。”严仲的目光和言语都透着一丝鄙视。

“是,是,是!”老鸨强笑着低头哈腰般答道。

“那你大白天哭个鸟丧?”严仲厉声问道。

老鸨又开始了啼哭,她一面哭一面骂道:“那些天杀的蒙古兵啊!自他们进了汴梁,我……我就带着我手下的姑娘们尽心尽力地伺候他们。我和姑娘们累死累活地伺候,他们……他们一个钱不给不说,临走时……临走时!还把我这里洗劫一空!所有的……所有的姑娘全被他们掳走了!”说完,就哭得越发厉害了。

“好了,别哭了。”白砚道。

老鸨立刻便停止了哭声,眼巴巴地看着二人。白砚问道:“你……你这院中可……可种有樟树?”

“有,有!”老鸨点头道。

白砚脱下自己的外套丢给老鸨道:“穿……穿上吧,快带我们去!”

老鸨领着二人到了后院,后院里有七八颗樟树,大多都有数丈高,唯有一颗只有一人左右高。老鸨一指那些樟树道:“二位爷,院里的樟树就是这些了。”

严仲一摆手,打发走了老鸨。老鸨一走,二人对视了一眼,就一齐快步走到了那颗最矮小的樟树前。二人三下五除二,就刨开了这颗樟树的根,挖下去大约三四尺就看到了一只木盒子。二人心中一喜,立马将其取了出来。

白砚打开盒子,里面果然有一册书,这书名唤《破虏策》。白砚心中暗道:“完颜彝将军真是万分了解蒙军。蒙军破城之后,唯有一个地方,他们是不会大肆损坏的,那便是这妓院。”

严仲欣喜异常,而白砚却立马将书收进袖中,叫严仲稍安勿躁,速速与他离去。

回到元府,白砚迫不及待地翻开了《破虏策》,细细阅读,由于严仲不识得多少字,兴奋了一阵也就没再多打扰他。完颜彝所写的书虽名叫《破虏策》但却没有记载多少可以击溃蒙军的法门,绝大多数记载都是蒙军的行军作战之法和忠孝军与蒙军较量的一些精妙战记,以及战略战术的剖析。全书虽无鸿篇高论但却丝丝入扣,鞭辟入里,让白砚对蒙古帝国和蒙军有了许多新的认识。

二人本打算在元府休整几日,再南下,前去襄阳,待到了宋境再寻入黔中之法。

可这日一早,白砚还在酣睡就被严仲着急忙慌地叫醒了。白砚有些不悦,道:“一……一大早的!何……何事吵闹?”因为白砚这几日夜间都在研习完颜彝的《破虏策》,故几日来皆是晚睡晚起。

严仲一脸的急切说道:“公……公子!大……大事不好了!敌军!敌军进汴梁城了?”

白砚立刻紧握住了星陨剑,站起身来:“蒙古人又回来了?”

严仲却是一脸的愕然道:“不,不是!不是蒙军!不是蒙军!”

“不……不是蒙军?”白砚满面茫然的看着严仲。

“是宋军,是宋军,宋军进汴梁了,城里……城里好多百姓,都跑出来在街上迎接宋军收复旧都了,公子要不要上街去瞧瞧宋军长个啥样啊?”严仲道。

“宋军。”白砚的神情立刻就由茫然变成了哑然。

二人出了元府,就直奔皇宫的正门东华门去了。此刻东华门外的广场上已聚集了不少的汴梁百姓,百姓们虽都是衣衫褴褛,狼狈不堪,但白砚发现这些饱受战火摧残的人们人人脸上都多少带了些喜色。

二人朝着东华门城楼的方向望去,只见数列兵士已整整齐齐排列在了东华门前,而几个身穿金甲的将领已登上了东华门的城楼。

白砚只听得严仲在耳畔笑骂道:“哟,娘的,这宋军还真是军容整齐哈!”白砚定睛细看,才发现那些宋军的士兵几乎个个都是穿着整齐划一的白底红边布甲,头戴暗灰色皮莅子,手持长枪,腰佩短刀。而那几个宋军将领几乎个个都是穿着一身明晃晃的明光铠,虽看着有些气势,但却略显笨重。白砚这时却没来由的想起了完颜彝《破虏策》中所记载的蒙古人以包抄骑射为主的作战方式。一想到这,再看看眼前的宋军,便不由心道:“若是如宋军这般装束的军队去与那以快马弯刀见长的蒙军正面交锋,只怕也是凶多吉少的。”

正当白砚想得出神时,城楼之上一个站在正中央留着鲢鱼胡子白白胖胖的宋军将领,突然踏上前一步,用浓重的南方口音朗声道:“大宋的子民们,你们受苦了!本帅乃是我大宋北伐军西路军元帅全子才!本帅受我大宋皇帝陛下旨意,收复旧都!吾皇天恩浩荡,心系百姓!诸位汴梁百姓理应感涕吾皇之恩德!”

“娘的,恩德个屁,蒙古人在汴梁烧杀抢掠的时候你们在何处?”一个穿着破长衫,看上去像是书生模样的人率先叫嚷道。

“就是,他们躲在江南隔岸观火。”

“不!我听说宋军那时在给蒙军运粮食,帮着蒙古人打杀我们呢!”

“什么?”

“天杀的,如今来捡桃子了。”一时之间,百姓们就变得躁动了起来。

可那全子才似乎充耳不闻一般,依旧自顾自说道:“如今金贼已灭,蒙军已退,今日乃是我大宋王师北定中原之日!我大宋北伐军的东路军由赵葵大帅率领,已直奔洛阳而去,不日就将收复洛阳!光复我大宋失地!”城楼上的全子才是越说越起劲,而城楼下的百姓们却开始渐渐散了去。

即使众人皆知自己是汉家子民,皆知宋才是自己的母国,但面对着全子才那异乡的乡音和回想起母国曾联合蒙军给自己带来的苦难,只怕汴梁城中任谁都难对这支宋军的到来会心生归属感。

过了没几日,白砚就有了离开汴梁的念头,可是很快他又改变了想法,因为宋军给汴梁运来了大量的补给,不仅有粮食和肉,宋军还以上好的衣料给城中的每一位百姓做了新衣衫,另外大批的工匠也随之抵达汴梁,开始为百姓们重修房舍。当然这一切都是无偿的,一时之间汴梁城又呈现出了一幅欣欣向荣的景象。

当然白砚毕竟不是如严仲那般的粗人,不会像他那样看到宋军对百姓好,就会对他们心生好感,在他心里对于宋军曾经协助蒙古灭金终是难以释怀的。

“严兄,明日我们动身南下吧。”白砚道。

严仲啃了一口手中的烧猪腿一摆手道:“公子,急个甚,俺看蒙古人一时半会是不会回来了,如今在这城中有吃有喝还有新衣衫穿,公子你就静心研习兵法,至于俺……”

“你……”白砚一拍大腿。

“公子,怎的了?”严仲知道白砚并非是个喜怒无常之人,见他突然不悦,就有些不知所措了。

白砚冷言道:“你……你莫要忘了,当初……当初可是宋军对忠孝军,对大金不宣而战的!”

严仲愣了片刻道:“公子,那些个事儿!乃是……乃是大宋的那些个昏君奸臣所为,与大宋的军士无干,与大宋的百姓更加无干呐。”说完又使劲啃了一口手里的烧猪腿。听严仲这般说,白砚竟有种茅塞顿开之感,便不由心中苦笑了半晌。自此白砚就静下心来安安心心的在元府中钻研《破虏策》了。

一日,白砚心血来潮,与严仲一道上街去帮助街坊修理马棚。刚走到西街,二人就发现许多人聚在一家有简陋的长篷外,且吵闹声不断。

二人见了好奇,也挤入人群去瞧热闹,只见那长篷中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棺材和墓碑,一个工匠模样的中年男子,正摆着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而他身前则跪了一男一女。

先是听得那一男一女在那喋喋不休地哀求着。而后又听得那工匠没好气地用南方口音说道:“哼!老子接了朝廷的令,千里迢迢来到这汴梁帮你等做墓碑棺材。整日里累死累活,一块墓碑只收你们七文钱!一副棺材五文钱!你们都说给不起,还如此这般胡搅蛮缠!哼!”

那女子哀求道:“师傅,求求你发发慈悲吧,我家里被蒙古人洗劫一空!我的爹娘、兄长都让蒙古人给害了,现在尸骨都发臭了。我身上实在没钱,只要您肯行行好送我三副棺材。我愿意为奴为婢伺候师傅,求求你了,师傅!”

“我也愿意给师傅做牛做马,求师傅也给我一副棺材让我葬了我娘吧。”旁边的一个少年也哀求道,这时白砚才发现这少年只剩有一只独臂。

那师傅冷哼一声道:“哼,你二人一个女流一个残废,给我做牛做马为奴为婢?哼!只怕我还得倒贴钱来养你们!滚!赶紧给我滚!没钱就别在此胡搅蛮缠!”

“你这师傅好不通情面。”

“就是,就是,不肯便不肯,何必恶语相向。”

“你有那么多棺材施舍几副怎么了?”

一时之间,四周围观之人,声讨之声,此起彼伏,可怎奈何竟没有一人愿意给这二位苦命人出上这十几文钱。

忽听得身旁的严仲怒吼一声,接着见他快步冲上前去一把揪住了那工匠的脖领子怒吼道:“你这厮!好甚刁刻!俺今日好好修理修理你!”说着扬起拳头就要打。

“慢着!”身后响起了白砚的呵斥。

严仲听得是白砚的声音就带着满面的疑问转过脸来,问道:“公……公子?”

“将……将这位师傅放下。”白砚冷道。

见白砚如此正色,严仲只好缓缓放下了那工匠。白砚上来对那满面不快的工匠深施一礼道:“这位师傅这……这两位的棺材钱在下出。”说完从腰间取出五两银子。

工匠一摆手:“免了,这位公子五两银子实在太多,小人找不开!”

白砚将五两银子硬塞到那工匠手中道:“师傅,再……再给他二人打几块碑!日后若再……再有人这般求你!就莫……莫要为难了!”说完一转身便在众人的欢呼和谢恩声中转身离去了。

自那日后,白砚就越发废寝忘食地研习完颜彝的《破虏策》,因为此刻,他的心境已渐渐开始萌生出早日结束战火的愿望,而不单单只有国仇家恨。而这种细微的变化,那时的白砚自身也还没有察觉到。

白砚本就不是愚笨之人,研习了一月有余,就有了些感悟。年轻的心,甚至生出了一些能在战场上指挥一支人马与蒙军较量一番的冲动。或许是命运想与他开个玩笑,不久这样的机会真的来了。

这日吃过晌午饭,白砚独自一人到宫门外的广场上散心。突然一匹快马直奔入城来,在汴梁城中引起了一阵喧哗,马上是一位浑身是血的宋军将官。

那将官一到宫门口就大喊道:“紧急军情,紧急军情,我要见全子才大帅!”

大约过了半盏茶功夫,宫门打开,那宋军西路军主帅全子才带着一队兵士走了出来。白砚见了便狠狠瞪了那宋军主帅一眼。他心头暗恨这全子才竟敢如此得意忘形,居然住进了昔日大金皇帝的皇宫。

见全子才现身,那浑身是血的将官立刻就跳下马来,单膝跪地拱手道:“末将西路军参将张珏拜见全帅。”

“张将军请起,张将军有何要紧军情啊?”全子才扶起张珏问道。

张珏长叹一声道:“禀全帅,蒙军……蒙军根本就没有北归,我们……我们东路军在进军洛阳途中就遭蒙军不宣而战!他们竟向我军发起突然袭击!那蒙军的战法甚是了得,接战不到三日,我东路军就几乎全军覆没了!”

“什么?”全子才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四周的军民也开始纷纷躁动了起来。

张珏继续说道:“蒙军根本没有返回漠北而是躲避在黄河北岸。待我东路军行至黄河南岸时,蒙古人就掘开了上游的黄河堤口,我军有一多半的兵士被从天而降的黄河水活活淹死!待大水退去,蒙古人就发起了骑兵冲锋!他们……他们重骑兵在前轻骑兵在后,不到小半个时辰,就将我军分割包围!由于阵脚已被大水冲乱,我军……我军几乎……几乎毫无还手之力呀!末将……末将也是历经九死一生才杀出一条血路,到了这汴梁城的!”

全子才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忙问道:“赵葵,赵大帅,赵大帅如何了?是生是死?”

张珏泣道:“末将不知……末将不知……”

全子才又恍惚了片刻才高声道:“汴梁不能待了,不能待了,蒙军,蒙军要来了!要来了!传令!传令三军准备速速撤回襄阳!”

这时广场之上已乱作了一团,百姓们纷纷呼道:“蒙古人又要来了!又要来了!大帅带上我们一起回襄阳吧!”

“大帅带我们回襄阳吧!我们都是汉人!都是大宋的子民呐!”

“求求您了大帅!带我们一起走吧!”

现在的全子才,已是满面煞白,突然张珏跪地拱手道:“大帅带上百姓一起走吧!当年靖康之变,我们已经抛弃过汴梁百姓一回!如今我大宋不能再抛下他们不管了!”

接着四周所有的宋军将士,全都纷纷跪下,与张珏一道祈求全子才带百姓一起走。

好一阵子,全子才才显出了几分镇定。他用眼睛扫了一眼四周,最后将目光落到了张珏的身上,说道:“本帅定不会弃汴梁百姓于不顾,张珏张参将听令!”

张珏微微一愣然后拱手道:“末将听令。”

全子才令道:“张将军有与蒙军交战的经验,本帅给你一千人马,由你负责护卫汴梁百姓南归!本帅就先行一步率领主军在前为你开路!”

张珏呆了好一会,才一咬牙拱手道:“末将领命!末将定会拼了性命护汴梁百姓周全!”

此时一旁的白砚,一面在心头暗骂全子才是无耻小人,一面又在心头赞许那名唤张珏的年轻参将。

公元1234年,既南宋端平元年,年轻气盛的宋理宗赵昀本想趁蒙古刚刚灭金军力疲乏之机一举收复中原,因而仓促北伐,最终却遭蒙军伏击,以至于赵葵的东路军全军覆没,此次事件史称“端平入洛”,长达四十余年的宋蒙战争由此拉开序幕。

三日后的一个午后,在汴梁以南大约百里之外的官道上,大约千余名宋军护卫着数千名百姓朝着南方徐徐而行。因为护卫着百姓,出城三日也只行了百余里。带领军队的宋军将领张珏心头十分明了,被蒙古骑兵追上应只是早晚的事。

正当张珏心事重重思索对策之时,身后突然响起了一声尖长的马哨声和轰轰隆隆的马蹄声,之后人群中便响起了阵阵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张珏转眼望去只见在身后不远处一支蒙古人的马队正朝着自己的这一票人马疾驰而来。

“准备应战!准备应战!保护百姓!保护百姓!”张珏高声令道。宋军很快摆成了一个方阵,个个拔出刀枪摆出如临大敌的阵仗,而那数千百姓则被护了在方阵的中央。

追来的那一队蒙军,大约只有五六百人马,张珏明白若是短兵相接己方有着人数上的优势,一时间,他心头也安心了几分。

就在这时,蒙军的攻击开始了。让张珏没有想到的是蒙军并没有拔出弯刀冲向宋军方阵展开白刃搏杀,而是一面围着宋军的方阵奔跑,一面朝着宋军的方阵中央的百姓们放箭,蒙古人的箭雨绝大多数都落到了百姓身上,百姓们被惊得四散躲避,眼见得宋军的方阵就要被百姓们由内向外冲垮了。

“放箭!放箭!放箭还击!”张珏高声令道。宋军的箭矢也开始朝蒙军还击,然而由于蒙军处在高速移动中,宋军的箭矢少有能射杀到蒙古人的。

胜利的天平渐渐地开始朝着蒙军一方倾斜,就在这时白砚与严仲各骑着一匹马在百丈之外的一座小土丘上看着蒙宋双方的战团。很快白砚的目光就落到了距离蒙宋战团大约三百步之外的一众蒙古骑士身上,白砚观察了片刻就知道这就是指挥这支蒙古骑兵的蒙军头。那军头身边的护卫并不多,一共就八个骑兵。

“严兄,引……引开护卫!”白砚一指那军头的方向道。

“好勒,公子。”严仲答应一声,就一挥手中巨斧,纵马奔去。见严仲疾驰而来,几位蒙古护卫就以箭矢射击。这严仲真不愧是忠孝军的四大铁卫之一,马背上的功夫自是十分了得,只见他在马背上一面辗转藤萝一面挥舞巨斧格挡,蒙古护卫们的射击硬是没能阻挡住他。

眼见得严仲的一人一马到了蒙军头和蒙古护卫们的近前,这时四名蒙古护卫拔出弯刀就迎了上去,可双方一交手,不到三个回合,严仲的巨斧就斩杀了一名护卫,随后调转马头开始且战且退。

那蒙军头神色一凛,手一挥,又有身边的两个护卫加入了追击严仲的行列。面对着五名蒙古骑兵的追击,严仲依旧是且战且退游刃有余。

这时白砚将星陨剑藏在袖中,骑着黑驹,直奔那蒙军头和他的两个护卫而来。三个蒙古人见白砚疾驰而至,皆是一愣,一时之间他们竟不知这赤手空拳的少年意欲何为。

那黑驹脚程极快,转眼间,就来到了距离那三人大约二十步的地方,两个蒙古护卫此刻方才回过神来,二人弯弓搭箭,欲喝退白砚。可就在这时,黑驹上的少年长袖一挥,一柄银光闪闪的利刃随即旋转着飞出,直奔那蒙军头而去。

电光火石之后,那蒙军头的项上人头就被那飞来的利刃所斩落,一时间,鲜血喷涌飞溅在两个蒙古护卫身上。两名护卫被自己主上的鲜血一溅,这才回过神来,两人齐声怒吼着拉起弓就欲射杀白砚。

这时白砚不由心头一颤,他自知马背上的功夫远不及严仲,加之现在赤手空拳距离又如此之近,眼见得是要难逃一劫了。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天空中突然响起了一声尖锐的嘶鸣,一只巨大的白鸟忽从天而降,一双利爪和一双羽翼上下分飞,不多时,就将两个蒙古护卫击打下了马。当两个蒙古护卫骂骂咧咧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时,那只大白鸟已飞上了高空,而白砚已纵马而过,捡起了那柄利刃和蒙军头的首级,纵马朝着蒙宋两军的战团去了。

白砚一面纵马急奔,一面高举起蒙军头的首级,厉声高呼。数百蒙古骑兵很快就纷纷瞧见主将已被斩杀,过了片刻,蒙古骑兵们就纷纷退去了。

见敌军退却,白砚才长出了一口气,随即一甩手将那军头的首级扔在了地上,又抬手看了看手中血淋淋的星陨剑,不由心中暗想:“若是梁红玉夫人那般的巾帼英雄地下有知,我今日将她的星陨剑当成暗器使,定会十分气恼吧!”可这个念头,在白砚心头也只是一闪而过,因为完颜彝《破虏策》中的一句话重新定格在了白砚的心间——沙场无道义,若论道义,克敌便是道,不败方为义!

“这位兄台,大智大勇张某佩服。”张珏打马来到白砚身前拱手道。

“将……将军。”

“哈哈,公子,痛快!痛快啊!公子!”白砚正欲说话,严仲已纵马到了白砚身边笑道。严仲见了张珏才收起笑声拱了拱手。

“不知二位尊姓大名,二位救命之恩!我等定不敢忘!”张珏又拱了拱手。

二人双双拱手,严仲朗声道:“俺叫严仲,这位是俺家公子白砚,白汉卿。”

张珏一笑拱手道:“在下张珏,张君玉,乃赵葵大帅麾下参将!”这时一只白色大鸟忽然嘶鸣着落在了张珏肩头。

白砚见了便不自禁地“咿”了一声,他发现张珏肩上的那大鸟就是刚刚救了自己的那只。细看那大鸟,只见它目光锐利喙尖爪利,一身银白色羽翼,身上布满了整整齐齐的亮黑色斑纹,显得威风凛凛。

张珏看了看白砚,又看了看肩膀上的大鸟,哈哈一笑道:“在下行军时,发现这位鹰兄一直守护着一家被蒙古人杀死的金国贵族的尸身。在下安葬了那一家人后,这只鹰兄就一直跟随在下,没想到这只鹰兄极通人性,且十分骁勇善战!”

“这……这不是鹰!”严仲看着那大鸟,言语中有几分激动。

“哦!”张珏显得极感兴趣。

严仲道:“这鸟名唤海东青。”

“海东青。”白砚和张珏齐声惊道。

严仲点头道:“海东青是女真人的图腾,乃是世间的灵物,极通人性,如今已是极其稀少!在大金,只有女真显贵才准饲养,我看这定是只训练有素的海东青,它不仅能作战、捕猎、应该还可送信、侦查!”

严仲说完,那海东青就发出了两声“哇哇”的叫声,惹得几人齐声大笑。

这时一男一女从人群中走出,跪在了白砚与严仲近前,齐声道:“见过恩公!”

“你们是?”白砚面上露出几分愕然。

“哎呀,公子真是贵人多忘事啊。上月不是公子您出的银子帮这二位安葬了家人嘛?”严仲呵呵笑道,白砚却发现严仲的目光似乎是在有意无意地瞄着那跪着的女子。

这时白砚才开始打量这二人。此二人皆穿得破烂,那男子估计和白砚差不多年纪,身子瘦弱面无血色,还少了一条胳膊。至于那女子大约十八九岁年纪,衣着寒酸,但白砚也瞧得出,这女子是生得有几分秀美的,虽不及徒丹言那般倾国倾城,但也可说是个美人。

“快……快起来吧。”白砚道。

见白砚一说话,严仲就呵呵笑着去扶那姑娘。那姑娘瞧了一眼严仲低声道:“小女子,谢恩公!”说着略微抬起一只手腕让严仲给扶了起来。

后来的几日,这二人都在白砚和严仲身边帮他俩做这做那。男的少了只胳膊许多事做不了,但白砚能瞧出他的诚意来,至于那女子便是勤快得很,行军时帮他俩背了不少行李,夜间扎了营,女子还帮他二人端茶倒水做饭洗衣。

严仲经常与这二人拉家常,再加上那日也是他帮这二人埋葬的家人,一来二去就熟识了。男子名唤许顺,女子叫张绣儿,他俩皆是汴梁人士。当日崔立和李伯渊放蒙军进城,许顺家中唯一的老母被蒙军杀害,自己被砍去一条胳膊后死里逃生,而张绣儿当日躲在家中的牛棚里才躲过一劫,但却亲眼目睹了自己的父母和兄长遭蒙军杀害的经过。

这日一早,刚一启程,张珏、白砚等人就发现通往襄阳方向的官道上横七竖八丢弃着各种物资。兵士们打开一看,发现既有食物、布帛、草料,也有军械、兵刃等。张珏和严仲皆是军旅出身,二人对视一眼,皆是心中明了。那全子才说是,带着几万宋军在前为百姓开路,实则是丢弃了物资军械逃命去了,数不尽的物资被丢弃在官道上,甚至一眼都望不到尽头。

当张珏和严仲眉头紧锁之时,身边的白砚却道:“张……张将军!在下有……有一计,可……可避开蒙军!”

“白公子有何妙计?”张珏目光一闪急道。

白砚手一指东南方的茫茫原野道:“下官道,去……去大别山。”原来白砚的意思是,众人拾取了足够的食物,就可下了官道,朝大别山的方向前进,越过大别山,就可抵达大宋的南阳郡。路虽艰难了些但一旦入了大山,就意味着可躲过蒙古人的威胁。因为完颜彝的《破虏策》上说,大队的蒙古骑兵是入不了深山老林的,而蒙军的大队人马,见了这些物资或是向南追击或是就地拾取物资,定不会前去东南方向的。

张珏和严仲皆称赞这是个妙计,于是众人就下了官道,朝着东南方的大别山方向行去。

在之后的行程中,白砚发现严仲与那叫张绣儿的女子走得越来越近。尤其是严仲对这女子尤为殷勤,张绣儿看严仲的眼神,也多多少少带了些柔媚。白砚和许顺皆是不喜多言之人,可都隐约明白了这二人的心意,于是都有意无意的给他二人制造独处的机会。

大约又行了五六日,在这五六日里,白砚这一边,经常会来一个“客人”,那就是张珏的海东青。这海东青似乎很喜欢白砚,时常会在白砚吃饭时,从天而降,直落到他肩上,然后低头用喙从白砚盘中叼起一块肉仰头吞下,就哇哇地叫着飞走了。它的每一次到来都会给四人带来一阵笑声。

这天白砚一醒来,就觉得有些不对劲,营中似乎有些躁动,且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严仲和张绣儿,于是去问许顺,他二人到何处去了。

许顺道:“公子,严……严大哥五更天带人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绣儿姑娘心中焦急,一个时辰前,也出去寻他了,现在也还没回来。”

“出……出了何事?”白砚问道。

许顺道:“昨晚归绣儿姑娘轮班放哨,我……昨晚起夜时听得她匆匆忙忙跑回营中跟严大哥说,她看见一队蒙军在东北方向两里处扎下了三个蒙古包。”

“什么?然……然后呢?”白砚有些惊讶。

许顺不敢隐瞒,如实说道:“然后严大哥见你睡得熟,就独自带了二十几个人去夜袭蒙古人了,至今未归。”

“胡……胡闹!”白砚骂了一声,转身寻来黑驹,翻身上马就直奔东北方向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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