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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乃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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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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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黔中砥柱》连载

第一十四章 虎啸长空(下)

白砚、严仲呕吐了三日,总算是登了岸。一到思州城的马头,田应丙就安排下人抬着他二人到了驿馆。歇息了大半日。次日亥时,田应丙来访,见他二人神色好了许多,就叫上冉璞一同去拜见其父思国公田兴隆。

田应丙一面领着路,一面给三人介绍道:“这思州城乃是我思州田氏第三代家主于隋末唐初所建,如今已历经了数百年。”三人四下张望,果然发现这城里的房屋,皆是黑顶白墙,张扬大气,与中原一带婉约庄重的建筑风格大有不同,只是因为历经数百年风雨,都显得有些许苍老了。

四人行了一阵子,发现已到了接近城外的地方。严仲问:“田公子!莫非你们思国公府不在这思州城里头不成?”

田应丙微笑道:“思国公府自然是在城里,只是我父亲他如今应在銮塘书院之中。”

严仲嘿嘿怪笑两了声道:“堂堂思国公不在国公府里享清福,莫非真跑到那什么书院里当先生了不成?”

田应丙笑道:“严兄!大宋的律法可不曾说过公侯不可教书育人啊!”三人听了皆感默然,只好不再多问,跟着田应丙一路行去。

白砚来到銮塘书院前,先是听得书院中不绝于耳的阵阵孩童们的读书声。当看到书院之上的那副写着“扩黔中之开化必传儒,继往圣之绝学乃兴帮”的对联时,更是让他惊喜了好一会儿。

这时田应丙回过头来对白砚道:“当年贵教的重阳真人和丹阳子就是在这书院中研习儒家经典,有数月之久啊!”白砚微微点头向田应丙拱了拱手。

三人来到大堂外站住,只见得堂内整整齐齐摆满了桌案,被几十个大大小小的孩童盘着膝坐得满满当当,正前是一个先生模样素衣白发白须的老者。

只见那老者手拿一书卷悠悠诵道:“鸟飞反故乡兮,狐死必首丘。”紧接着孩童们也齐声道:“鸟飞反故乡兮,狐死必首丘。”那老先生又诵道:“信非吾罪而弃逐兮,何日夜而忘之!”孩童们继续跟着诵了一遍。

老先生说道:“当年秦将白起攻破楚国都城郢,屈子闻之,心中哀痛便作了这首《哀郢》以叹家国之殇。作完《哀郢》不久屈子就跳汨罗江殉了他的家国。”

“先生,何为家国?”一个七八岁大小的孩童问道。

老先生道:“血脉相连为家,同文同种便是国!屈子之前世人皆不知何为家国,纷纷朝秦暮楚!但屈子作出《哀郢》,并身殉于汨罗江后,世人就皆知晓了何为爱家,何为爱国!”

“好,先生说得好。”堂外的严仲听得兴起,情不自禁地高声喊道。这一下堂内堂外诸童子的目光都纷纷集中在了他一人身上。那老先生看了看堂外,目光却落到了田应丙身上。

“孩儿们!今日的课到此吧!”老先生招呼了一声,孩子们就纷纷散去了。

待小孩子们都离开得差不多了,老先生才出得堂来。见老先生出来,田应丙立刻弯腰拱手道:“父亲安好!”这时白砚三人皆是满脸惊愕。方才田应丙的话,他三人只当是玩笑话,没想到堂堂的黔中之主思国公田兴隆,居然真的在这书院之中当起了教书先生。

只听得思国公不紧不慢地说道:“自你犯下大错后,一直在思邛山上为先祖们守灵,一去数年!这次怎的就突然回来了?”

田应丙又是一拱手道:“父亲,事关重大!儿子不得不回!”之后便向田兴隆引荐了白砚等三人。

思国公带着四人到内堂坐下。很快仆人们给众人上了茶。田兴隆拿起茶碗道:“三位远道而来,路途辛苦!且先品一品我这思邛山上的翠峰茶!”说完就抬起了茶碗,喝了一口。白砚不再客气,也端起茶碗饮了一小口,一时之间只觉茶香扑鼻,入口瞬间更是唇齿清香,真是妙不可言。

短暂的客套过后,田兴隆问道:“三位,如今中原如何?前方战事如何?”

白砚一拱手道:“回思……思国公,蒙军凶悍异常!如今!大金、西夏皆已覆亡!大宋……大宋……”

冉璞一拱手接过话来道:“如今沔州已失,蒙军已直逼汉中!大宋如今怕是独木难支!望思国公速速发兵援救汉中啊!”

田兴隆面色铁青,沉思了片刻,轻叹一声道:“如今乃是家国存亡之际!身为大宋的臣子,我思州理应为国分忧!只是……只是如今我思州田氏怕是有心无力了!”

严仲急道:“什么?思国公你莫非想只身在外袖手旁观不成?俺几个可是历尽了辛苦才到这里的……”

“休得无礼!”白砚厉声喝道,严仲才不敢再往下讲了。

思国公父子皆是一脸的愧疚。田兴隆微一拱手道:“说来惭愧,一切事情皆是因我这老朽治家无方,以至于如今思州以南的黑苗族叛乱!老朽虽派出了我的另两个儿子率军抵御,怎奈何如今的苗王甚是善战狡诈,我那两个儿子屡战屡败!如今只得在安夷、务川一线据险而守,三位,今日的思州忠胜军怕是无力北上抵御蒙军了!”三个人并没有注意到田兴隆身边的田应丙这时已是羞愧得埋着头满面通红了。

“公子,冉兄弟,如今该如何是好!”严仲急道。冉璞没有说话,白砚也是一脸的沮丧。

这时只听到田兴隆又道:“三位莫要焦急!敢问这位冉先生可是播州人士?”

冉璞道:“在下播州绥阳人士,数年前前往常丰县徐员外府上做教书先生,实不知如今思州竟……”

思国公苦笑道:“世人皆说我思国公乃是黔中之主,如今看来已是名不副实了!”

“思国公何……何出此言?”白砚问道。

田兴隆依旧面带苦笑道:“播州的前一代家主杨粲公乃是我黔中的一代雄主。在位六十余载,杨粲公不论文治武功皆是我思州近三代国公所无法比肩的。播州在其治下民富军强,且一路开疆拓土,如今播州之疆域北至蛮州、西连大理、南到水西、东达思川。今时今日播州才是名副其实的黔中首强!其民力军力只怕是要远在我思州、蛮夷诸部以及大理国之上了。”

“当真?”白砚和严仲齐齐看向冉璞。冉璞的脸上微微显出了一丝得意,之后点了点头。

这时田兴隆一拱手道:“三位待老朽修书一封给杨家家主杨价大人与他说明一切。若播州军愿发兵北上,我思州田氏自当倾尽所有,为前方抗蒙将士提供钱粮补给!三位意下如何?”

白砚起身拱手道:“如此甚好,我……我等三人!不……不日就启程前往播州!”

这时在一旁一直不言语的田应丙,突然起身跪在田兴隆身前道:“父亲!儿子愿一同与白先生前去播州!”

思国公沉默了片刻问道:“你去做甚?杨家对你可是怨气颇深……”

“父亲,儿子当年惹下的祸事,儿子自当亲去向杨家父子请罪!如今大敌当前,思播田杨两家理当同仇敌忾,不可再有任何嫌隙了啊!”田应丙哀求道。

思国公一脸的哀伤,问道:“那……那若是杨家……杨家要杀你偿命!你……你该当如何?”

田应丙默然片刻道:“父亲,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若杨家父子当真要如此!儿子只求父亲到时能从思邛山接回贤儿好甚教养了!”

思国公长叹一声道:“你既心意已决,我就不再多言了!你且去吧!”

白砚等人听得有些是似懂非懂,但事后三人在田应丙面前也不便多问。只是白砚隐隐觉得此去播州只怕又要遇上不少波折。

次日,四人带着思国公的书信,过了乌江,朝着西北方的播州治所穆家川去了。白砚原本以为过了乌江,又是崇山峻岭,可没想到入了播州境内,竟是一条宽敞的官道铺在山岭之间。他便不由赞叹如今播州国力之盛。能在这山野之间铺设一条官道,播州的财力民力就可见一斑。

一路之上,白砚从田应丙口中得知,播州的前一代家主杨粲享年九十余岁。十余年前,当今的家主杨价继位时已年近六旬。杨价继任家主后,将播州大小事务皆交于他的两个儿子杨武和杨文打理,自己一心一意孝顺母亲,所以如今实际掌控播州的乃是杨家家主的两个儿子。不过这杨武、杨文兄弟俩对播州也算是治理有方。杨粲死后播州非但没有一蹶不振,反而呈现出了一幅国泰民安、欣欣向荣的景象。

四人行了七日,就抵达了穆家川。这播州的治所地势开阔,北倚龙山,南靠红花冈,一条湘水穿城而过,可说是位置极佳。这穆家川与思州城可谓是迥然不同,城墙城门皆是木制,城中的屋舍也都是竹木的。城中的百姓也不像思州那般大多是汉人装扮,穆家川中除了汉人还处处可见穿着五颜六色的苗人、夷人、水西人等。更让白砚等人惊奇的是,穆家川中每家每户的厅堂上都悬挂着大大小小的虎皮,甚至连他们入住的驿馆正堂上也悬挂有一张大大的虎皮。

冉璞到了驿馆,就辞别了三人,说要回家探望母亲,来日再来与三人汇合。

刚一住下严仲就忽然问了一句:“田大公子,这播州家主明明姓杨,听说娶的夫人也大多是你们田家的。为何这播州治所却偏偏叫穆家川?播州和姓穆的又有什么干系?”

田应丙挠了挠脑袋道:“这……在下也不甚清楚,不过‘穆家川’这名字好像是前几年刚换的。”

“刚换的名?那以前这播州的治所叫啥?”严仲露出一副刨根问底的架势。

“这……在下实不记得了!”田应丙苦笑拱手道。

三人歇息了一日,就准备前往城北的播州治所拜见杨家家主杨价。

在去播州治所的路上,田应丙一直显得心事重重。白砚已猜到他与这播州杨家之间定是有什么大的嫌隙,于是在心头暗下了决心,无论如何自己都要护他周全。

让白砚没想到的是,这播州治所远不像一处雄霸一方的幕府,这里只有全木制的房屋和竹制的围墙,其简陋的程度甚至还及不上大宋境内的那些县衙。

三人被一个仆从领到一处偏堂,仆从给三人上了些茶点,要三人在此等候。可让三人始料未及的是,他们这一等就是两个多时辰。正当严仲恼火不已之时,几个仆从簇拥着一个衣着华丽的三十五六岁上下的男子就进了偏堂。白砚细一端详,此人的长相居然与田应丙有几分相似,只不过眉宇间似有似无的透着一股子阴冷气息,这让白砚觉着有些不安。

那人到了堂中主位坐下,只见他对田应丙怒目而视道:“田应丙!你好大的担子!竟然还敢来我杨家!”

“表兄,应丙此来绝非为我个人而来!”

“那你来何为?”男子厉声喝道。

田应丙一拱手说道:“表兄,你我之间的恩怨,容后再说。这位白先生乃是全真教李志常真人的弟子,这位严仲兄乃是大金忠孝军铁卫。表兄!不知杨家主能否见我三人?”

男子厉声道:“父亲不可见你三人!”

“表兄……”

“喷!”严仲突然一蹬手里的大斧头大声吼道,“你们播州杨家为何如此傲骄?俺不管你们与田公子有何过节!但如今蒙古人都打到了汉中!有什么个人恩怨就不可先放在一旁吗?”

那人也是猛地一拍桌子厉声道:“汉中事与我播州何干?来人,送客!”说完那人就拂袖而去了。

太阳刚落山,吃过晚饭的白砚。正在房中焦虑地来回踱着步,突然听到有人敲门。

白砚打开门一看,强笑道:“原……原来是田公子啊!”说着白砚就把田应丙让进屋内。白砚知他定有话说,随手便关了房门。

“白先生,今日的事情在下想跟你说个明白。”田应丙神色有些沮丧。

“但……但说无妨。”白砚拍了拍胸脯道。

田应丙先喝了口桌上的茶,喃喃说道:“不瞒白先生,在下本是父亲的嫡长子,原本思州思国公府的继承人,可……可就是因为在下当年的一桩错事,以至于……以至于如今田杨两家嫌隙丛生,黑苗族屡屡进犯。”

“这……这便是田公子带着贤儿远走思邛山,为……为先祖守灵的缘由吧?”白砚道。

田应丙点头道:“正是,白先生说的不错。”说着田应丙又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

“思播田杨两家在我之上三代的嫡长子与嫡长女都是相互通婚的,所以数十年来两家皆是血盟,直到……直到了我这里……”田应丙似乎是想起了某些极懊悔的事情。

白砚伸手拍了拍他肩膀。田应丙长舒了一口气,继续悠悠说道:“数年前,在下到安夷城外打猎时无意间遇到了一个黑苗族的女子,她叫柏凤凰。那是个美丽豁达、热情奔放的苗家女子!”白砚隐约发现田应丙的目光中流露出了丝丝的柔情。

田应丙接着说道:“在下与她可说是一见钟情、情投意合!可……可不久之后,她便知道了在下乃是思国公府的嫡长公子,以及我与我的表妹播州杨家杨价家主的长女早有婚约的事情。于是她便不辞而别,可……可……”这时的田应丙已有了几分呜咽之声。

田应丙又喝了口茶,定了定神,说道:“可那时……可那时!我并不知晓她已怀了在下的孩儿!大约……大约在我回到思州城的大半年过后,也就是在下打算与杨家表妹完婚的一个月前,一个黑苗人的使者把刚出生不久的贤儿和……和一封战书带到了思国公府!”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田应丙才道:“那时在下才知晓!原来柏凤凰乃是黑苗族老巫师的女儿,并且刚刚继位的黑苗王龙飞对她倾慕了多年。在得知了在下与她的事情过后,龙飞就率领着黑苗军大举进犯思州!让我们父子兄弟始料未及的是这年纪轻轻的黑苗王龙飞竟十分骁勇狡诈,我思州军与之交战皆被其以少胜多,我军可谓是……屡战屡败损兵折将,以至于如今竟无力北上抗蒙了。”

白砚看着眼前这两鬓斑白、满面愁容的男子,不由得长叹一声,感叹这世事无常,造化弄人,只听到田应丙又是一声长叹道:“今日见到那人乃是在下的表兄,杨价家主的嫡长子名唤杨武!他之所以这般恨我,乃是……乃是因为我那表妹,也是杨武同父同母的妹子得知了在下与柏凤凰的事情后,她……她一向性子要强刚烈……得知了此事后一气之下竟抹了脖子!之后在下的姑母也……也一病不起!哎……在下自知罪孽深重……于是……于是就带着贤儿……带着贤儿……”

“带着贤儿上了思邛山守灵,以……以赎罪!”白砚见他越说越哽咽就替他把后面的话说了。

二人沉默不语了好一阵子,白砚才又开口问道:“田公子,你的姑父杨家主杨价可……可是个……可是个深明大义之人?”

田应丙点头道:“杨家主虽少问军政之事,但依在下所知,他确是个明理豁达之人。”

白砚点头道:“那……那我们明日等冉兄回来,他……他是播州人士,看……看他能否想到法子让我们能直接面见杨家主!”

田应丙点头道:“杨武恨我颇深!也只能用你这法子了!”

次日,冉璞回到驿馆见得三人,听闻了事情缘由便道:“在下倒有个法子可以一试,说不定真能见着家主。”

“当真?”白砚道。

冉璞道:“在下家中有一兄长名唤冉琎,乃是杨家家主的二公子杨文门下的食客。二公子与那杨武并非一母同胞,且为人正直大义。若二公子肯出面引荐定可见着家主。”

几人皆是大喜,冉璞又道:“昨日回家拜见母亲时,听说兄长今日正巧会办完公务回来探望母亲。三位若是不介意可去我家中等候。”

听冉璞如此说,几人就随着冉璞去了他家。冉璞的家在穆家川外五六里处,乃是北面官道旁的一个独门独户的小院落。进入院中,田应丙和白砚皆是一惊,只见冉家老旧的堂屋上居然挂了一块明晃晃的匾额,上面书了“仁孝之家”四个大字,右下角上还有一枚印章,上面赫然印着四个红字“杨粲手书”。

见白砚和田应丙皆用有些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自己,冉璞不由干笑道:“二位兄弟!且进屋稍坐,再听在下娓娓道来。”

待坐定后喝了茶白砚便问:“冉……冉兄!堂上那匾额真是前任杨家家主手……手书的?”

冉璞一摆手笑道:“自然是啦!在这播州地界怎会有人胆敢犯前家主的名讳?”

白砚和田应丙相互对视了一眼,冉璞又是一声干笑道:“此事说来话长,三位真是想听在下就细细说来?”

“正是。”白砚、田应丙齐声道,二人此时都觉得这冉璞一家,定与播州杨家颇有些渊源,说不定当真可以为他们见着杨价派上大用处。

冉璞道:“家父本是播州北部绥阳县的一农夫,早年娶了一房妻室就生了我那兄长冉琎。到兄长长到五岁时,他的母亲就得了重病离世了。不久父亲续了弦,迎娶了在下的生母。可在下四岁那年,父亲也得了病去了,于是母亲便独自一人拉扯在下哥俩。”

这时白砚、田应丙、严仲三人皆面露悲悯之色。冉璞又是微微一笑道:“绥阳有一处土匪,名唤青山寨。在下六岁那年,我们住的村子遭了那群土匪的劫掠。那日母亲牵着在下背着兄长逃难,不过很快在下母子三人就被那匪首围住了。那匪首问母亲为何逃难时要背着大孩儿牵着小孩儿?母亲说……因为小孩儿是她自己生的,而大孩儿则是亡夫托付于她的,不论如何她都不能辜负了亡夫的嘱托……”

四人默然良久后,冉璞才继续说道:“母亲这般一说,众大小匪徒皆对她钦佩不已。匪徒们非但没有伤害我母子三人,在那之后他们还时不时的会派人来给在下家中送些钱粮。”

听到此处,白砚三人皆是感慨不已,但三人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听得冉璞接着说道:“后来杨家的前家主杨粲率兵剿灭了青山寨,并从那些匪徒口中得知了我母子三人的事情,于是派人将我母子三人接到了穆家川。在从母亲口中证实了这一切事情后,杨粲家主就免了那一众大小匪徒的死罪。之后杨家主将在下一家安顿在了此处,还提写了这匾额,并专门派了先生到此来教我和兄长读书习字。兄长成人后又被二公子收做了食客。在下自知我母子三人已受了他人太多恩惠,不愿再给杨家主添麻烦,于是数年前就远走常丰县,之后就遇着了白公子跟严兄!”

严仲忽然站起身来道:“冉兄!不知令堂可安在?在下求拜见!”

“正是!”

“对!我等皆想拜见!”白砚、田应丙也附和道。

于是冉璞领着三人拜见了冉母。冉母不过是个面目慈祥的老妇人,但三人都是恭恭敬敬地给她施了礼,敬了茶。

过了晌午,冉璞的兄长冉琎就回了来。冉璞这位兄长生得与他迥然不同,方脸、方鼻、方目,一看相貌就给人一种稳重可靠之感。与几人相互认识并听冉璞说了情况,在得知蒙军攻破仙人关沔州失陷的消息后,冉琎也是满面的焦急。

冉琎说道:“在下自是千万个愿意助各位一臂之力,只是如今家主和二公子皆不在播州啊!”

“什么?”

“怎么会不在?”白砚等人皆感惊讶。

冉琎点头道:“前个月大理国新皇登基家主应邀前去观礼,带上了二公子同行,至今未归。”

白砚、严仲、田应丙三人皆感十分失落。冉家兄弟劝慰了一阵,就邀三人在家住下。这样若是杨价和杨文回来,冉琎好与众人早作安排,争取能第一时间见到杨家家主。于是冉家腾出了两间屋,白砚与严仲同住一间,田应丙一人住一间。

三人在冉家住了三四日,等来的不是杨价父子返回播州的讯息,而是一个坏消息。这日几个人正在外堂吃着早饭,突然空中响起一声嘶鸣,接着一只大鸟从天而降落到了冉家的前院中,白砚定睛一看原来又是那张珏的海东青。它脚上依旧捆着一卷文书,一时之间一种十分不祥的预感又涌上了白砚心头。

白砚取下文书打开便看,周围几人也纷纷围拢了过来。

“不好,巴蜀制置使赵彦呐大帅!被……被蒙军围困于汉中以北青野原的一座孤城之中!”

“什么?”

“如……如何?”几人一听此言,都是大惊失色。大家都知道赵彦呐乃是巴蜀一线的最高统帅,他若有个长短,宋军的整条巴蜀防线,将群龙无首,再则两军交战不论主帅是被杀或被擒,这都会导致军心低落士气涣散。换言之,若是不能尽快救出赵彦呐,那大宋的整条巴蜀防线就极有可能失守。白砚明白巴蜀一旦丢失,蒙古人就会从重庆顺江而下水陆并进攻打襄阳。若真是这样,铁木真临终前所设计的灭宋方略就真有可能会实现。

万分焦急之下,白砚和田应丙决定,立即前往播州治所求见杨武,求他即刻出兵援救青野原。

到了播州治所正门,田应丙急声高呼道:“思州田应丙求见表兄杨武!思州田应丙求见表兄杨武!思州田应丙求见表兄杨武!”

“莫要喧哗!莫要高声喧哗!”一个杨家的老仆人急匆匆地跑到几人跟前说道。

“我表兄可在?”田应丙问道。

“大公子在!大公子在!田公子你莫再喧哗!老奴这就去通报!”

“你告诉表兄,只要他肯出兵援救巴蜀,我田应丙这条命就任他处置!”田应丙说得十分决绝。

老仆人点着头,进门了去。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那老仆人又出现在了正门口。几人正欲上前询问,只听得那老仆人着急忙慌地招呼道:“关门!关门!快关门!快关门!”紧接着便是“碰”的一声,播州治所的大门就关上了。

“奶奶的,大家抄起家伙杀将进去!擒住杨武那小儿令他发兵便是。”只见严仲踏上前一步,一挥手上的大斧,身边的白砚和冉璞脸上也来了气,大有要一拥而上的架势。

这时只见得田应丙踏上前一步,微一躬身,就跪了下去,高声道:“表兄!田应丙自知愧对播州杨家!背信弃义!罪孽深重!可如今北虏近逼,大宋半壁江山岌岌可危!望兄务必以家国黎民为重啊!”

短暂的沉默过后,冉琎也上前一步跪了下去道:“望大公子莫要糊涂!要以家国黎民为重啊!”

白砚眼见得心中一热,怒火也渐渐消减了下去,接着也上前一步跪在了二人身侧。

“既如此我又岂能不有难同当啊。”冉璞嘀咕了一句也跪下了。

“要跪你们跪,反正……反正俺绝不给那鸟人下跪。”严仲也嘀咕了一声,就走开了,寻了处阴凉地方坐了下来。

不久,天渐渐暗了下去,然后是雷声大作,大雨倾盆而下,但那四个人却依旧在播州治所的大门前跪着一动不动。严仲不知从何处寻得了两把油纸伞,只见他站在四个人中间替四个人遮风挡雨。可两把伞又如何能护得住四个人了?更何况这西南边陲的倾盆大雨绝非儿戏。

雨足足下了两天两夜,这时严仲手上的两把油纸伞已是破碎不堪,跪着的四个人也都是疲惫到了极点,但他们依旧跪着,如四尊木雕一般。

意识已有些模糊的白砚,抬起头望了一眼天空,眼见那明媚的太阳再度出现,身上就又多了几分精神。这时忽然听得身旁一片嘈杂,就转头看去,只见得一票人马正徐徐朝着自己所在这大门处行来。

一票人马行至近前,停了下来,只见得从居中的一辆马车上跳下一男子,那男子大约身高八尺,身穿一席华丽的白袍,头戴金冠,面目生得十分俊朗。

男子看了一眼白砚等人,就走了过来。他刚要问话,目光就落到了跪得有些昏昏沉沉的田应丙身上。他上前一步拍了拍田应丙的肩膀道:“这……这不是思国公府的田公子吗?出了何事?怎的跪在此处啊?”

田应丙立刻恢复了清醒,看着那男子语气中带着些激动道:“二公子!二公子!可算等着你了!不知……不知杨家主可与你一道回来?”

“二公子,如今事态紧急!家主可回来了?”一旁的冉琎也问道。

白砚等人此刻皆是心头一热,眼前这人定是杨家的二公子杨文了。杨文朝众人点了点头,转过头高声道:“父亲,是思国公府的田应丙公子、冉琎和几位不知名的朋友,似乎是出了什么要事。”

居中的马车中一个声音浑厚的男子说道:“你且带他们进去,换身干净衣裳,我在正堂候他们。”

五人随杨文进得正堂,只见一名身材伟岸的老者端坐于主位之上,这老者长须长髯且须发皆白,目光英气逼人,左脸上还有三道细长的疤痕,料想应是某种猛兽的利爪给留下的。老者身上还披了一件用白虎皮制成的披风,显得很是不同寻常。这老者虽看上去已年过花甲,但浑身上下依旧透着一股让人生畏的英武之气。白砚心中明白此老者十之八九就是播州之主杨价了。而那杨武、杨文兄弟则恭恭敬敬地立在他身侧。

五人行了礼,杨价便问:“田公子来我播州又意欲何为啊?”

田应丙拿出一卷绢帛恭恭敬敬地奉上道:“杨家主,这是家父的书信。”

杨价接过绢帛,打开便看,他的神色渐渐变得凝重了起来。待他看完书信问道:“这些个蒙古人究竟是些什么来头?”

田应丙一指身边的白砚和严仲道:“杨家主,这二位分别是全真教李志常真人门下弟子白砚先生和大金忠孝军铁卫严仲兄弟。他二人乃是受了李志常真人的嘱托不远万里来到黔中,以求兑现当年你我两家先祖与广弘法师、重阳真人的救世之约!”

杨价朝二人一拱手道:“二位远道而来辛苦了,还请二位与老朽说道说道蒙古人的事情。”

二人回了礼,白砚道:“杨家主,自二……二十余年前那铁木真一统漠北诸部后,蒙古人便势……势不可挡!他们已灭掉了西辽、花剌子模国、高丽国、东真和西夏,数月前大……大金也被蒙古人亡了!”

杨价,杨文父子皆是满面的惊愕。片刻后杨价问道:“那这些蒙古人用的何等战法如此了得?”

严仲一拱手道:“回杨家主,蒙古人极擅骑射,且战法多端,打起仗来如野狼那般诡诈凶恶,甚难对付!”

杨价又沉思了片刻问道:“那如今前方战事如何?”

田应丙一拱手道:“前日接到飞鸟传书,蒙军攻破仙人关取了沔州百余座城寨后,巴蜀制置使赵彦呐大帅又被蒙军围困于青野原。如今巴蜀已危如累卵!家主请速速发兵青野原吧!”

杨价又微微沉思了片刻后,站起身来道:“好……”

“父亲,父亲且听儿子一言!”这时杨武突然站在了杨价身前高声拱手道。

杨价斜看了他一眼道:“有话快说。”

杨武一拱手朗声道:“父亲,当年我播州内乱了数十载,如今好容易才在祖父与您两代治下,才得了这数十年的太平。如今何必要再生战乱,引火烧身呢?”

杨价怒目圆瞪,喝道:“住口,你这几日做了这般不知大义大体之事!还敢这般信口雌黄?”

杨武拱手高声道:“父亲,请以播州与杨家的基业为重啊!”

杨价沉默了片刻,放平了语气说道:“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武儿,你可明白?当年杨蛟一脉内乱若不是广弘法师、重阳真人和思州田家鼎力相助,播州岂能有今日之盛?你要整个播州整个杨家都如你这般背信弃义不成?”

杨武争辩道:“可是父亲,背信弃义的不是我播州杨家,而是他思州田家啊!田家贵为思国公黔中之主!如此时候思国公府不去身先士卒!反倒要我播州军孤军奋战!这是何道理?”

杨价拿起田兴隆的书信怒道:“思国公信上说得明白!此战我军的钱粮由思州一力承当!如今黑苗人屡屡进犯!忠胜军已是损失惨重着实无力北上了!”

杨武一转头指着田应丙便怒道:“还不是因为此人!招惹了那黑苗女子,才导致小妹自尽!母亲一病不起和如今的这许多祸事……”田应丙随即低下头去愧疚地拱了拱手。

“混账!”杨价怒吼一声,拔出了腰间的唐刀,手起刀落一刀便把他身前的一张桌案劈成两半,然后用刀尖指着杨武说道:“如今乃主忧臣辱之际!我播州杨家岂能因为这些儿女情仇的是是非非落于人后?告诉你!我意已决!”

一阵肃然过后,杨价收起了手里的唐刀道:“杨文听令!”

杨文上前一步拱手道:“杨文在!”

杨价道:“你与你堂弟杨大声与我出征!驰援青野原!你去召集各路军士和愿意一道出征的精壮猎户!”说完就将一块虎符递给了杨文,又说道:“杨武留守穆家川!日后播州上下再有敢言不战者!斩!”

接下来的几日,穆家川便是一片繁忙,一支支人马陆陆续续进入了城中,百姓们也开始帮着筹备各种物资。

白砚站在驿馆的窗边,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幕,不由得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微笑。这时听得有人推门进来道:“公子!怪事!怪事啊!”

“有何怪事?”白砚知道是严仲回来了。

严仲道:“刚刚俺送田公子出城时发现这穆家川里每家每户堂里悬挂的虎皮都没了,连驿馆楼下的那张虎皮也都没了。俺和田公子都不知这些个播州人在搞些什么名堂,公子你可知道他们想做甚?”

白砚摇摇头道:“严兄,如今你我使……使命已成,你有何打算?”

严仲干笑了两声并没有回答。

白砚笑道:“你……你也该回常丰县与绣儿姑娘择……择日成婚了!”

严仲笑道:“公子你不与我一道去喝杯喜酒?”

白砚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犹豫道:“我……”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白砚打开门一看,见是杨价的一个护卫。那护卫朝屋内看了一眼一拱手道:“二位都在啊!家主有请二位!”

到了正堂,才发现杨文和冉家兄弟都在杨价左右。杨价见他二人到了,就起身招呼二人落坐。

“家主,召我二……二人来有何吩咐?”白砚拱手道。

杨价一拱手笑道:“老夫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白砚道:“家主但说无妨!”

杨价道:“这几日文儿与大声已调集了八千人马。自从家父过世后,播州已有二十余年未有战事,这已是我播州能调集的所有人马了。不知够是不够?”

白砚、严仲对视了一眼,严仲突然一拍大腿道:“家主!兵不在多而在精!当年俺们忠孝军也只有数千骑兵!在完颜彝大将军统领下依旧能以少胜多,屡战屡胜!那蒙古大汗窝阔台都险些成了俺们的刀下鬼呢!”

杨价道:“可如今我们对蒙古人的战法知之甚少!此事老夫总觉不安呐!”

严仲哈哈一笑道:“杨家主!你这可就找对人了!俺家公子可是深得完颜彝大将军的真传。他对蒙古人的战法可是再熟识不过了!”

“哦!当真?”杨价面露喜色。

“不……不敢当!不敢当!不……不过在下,确与完颜将军颇有些渊源。”白砚微笑拱手道。

杨价道:“白先生!你可愿做我播州军的军师?随我左右,教老夫蒙古人之战法?”

白砚起身拱手道:“击……击退蒙古乃白砚一生夙愿!若……若家主不弃!白砚自当鞍前马后追随家主!”

杨价一阵大笑过后,又看了看严仲,问道:“严将军!老夫听冉家兄弟说你是忠孝军出身,马背上的功夫很是了得?”

严仲哈哈一笑道:“他二人又没亲眼见过怎的知道俺厉害不厉害?”

“那你可愿意让我等开开眼界啊?”杨价笑道。

“你这大山中也有马军?”严仲问道。

杨价道:“我军有五百人的马队!可他们从未经历过实战,不知严将军是否愿意替我统领?”

严仲笑道:“不是俺瞎吹!你们播州人一向勇猛,只要给俺些时日操练一番,说不定还真能在青野原上与那阔端缠斗一番!”

“那严将军也愿意加入我播州军喽?”一旁的杨文笑道。

严仲面色一沉道:“加入播州军?不可!不可!”

“有何不可?”杨文笑问道。

严仲正色道:“如今大金的忠孝军仅剩俺一人!俺若入了播州军,忠孝军岂不是绝了?不可!不可!”

杨文笑道:“严将军你看这样可好?你不必加入我播州军,只是替我播州训练统帅五百骑兵,播州再给你一份酬劳如何?”

严仲大笑拱手道:“这般甚好!用蒙古人的话说,俺这叫‘雇佣军’!”

一众人随即到了马兵教场,严仲给杨价等人和五百播州骑兵展示了一番他马背上的功夫,之后与杨价父子约定主力军先行出发赶赴青野原,待他训练一段时日即刻北上追赶。

自杨端入播,数百年来播州军,从未成建制的踏入过中原腹地,但这数十年来,杨粲与播州军的名望在川南川中一带却是威名赫赫。杨价所统帅的这数千人马,一路上畅通无阻。而播州军急行军的速度也让白砚开了眼界。行了不到二十日,播州军就已然到了川北的剑门关前,扎下了营盘。

这剑门关处于两山之间的陡峭隘口处,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又恰恰扼守住了出入蜀地的咽喉。三国时诸葛亮就是从此地六出祁山,后来钟会也是从此地杀入蜀中,亡了蜀汉。故古有诗云:“诸葛出祁山,剑门始设关。”

夜间,白砚正在中军帐中与杨价父子及冉琎讨论作战方略,这时忽有一位将领进了中军帐。

“伯父,剑门关守将不肯放行!”此人乃是前军先锋杨大声。他是杨价的侄儿,身体壮硕皮肤黝黑,面目生得十分凶恶,且此人力大无比。在播州教场上白砚亲眼见过严仲与此人扳手腕,结果严仲三战三败。

“那守将是何人啊?为何不肯放我军过去?”杨价一面看着作战地图一面问。

杨大声道:“守将姓王!他说未得帅令不敢擅自开关。”

杨价轻蔑一笑道:“帅令?主帅还被蒙古人围着呢?何来的帅令?”杨价摇了摇头又道:“文儿!白先生!带一队亲卫!我们去会一会这剑门关守将。”

杨价带着数十人马行至剑门关下。这时只见得前方有一支兵马正缓缓步入关内。杨价的一亲卫高声道:“播州家主杨价前来拜见剑门关守将王将军!”

不久,有一位将官出现在了城楼之上,回道:“在下剑门关守将,不知尊驾意欲何为啊?”

杨价打马上一拱手道:“在下黔中播州杨家家主杨价,帅麾下子弟赶赴青野原援救赵大帅!还望将军放行!”

那王将军道:“未得帅令末将不敢放行,还望杨家主莫怪!”

杨大声打马上前指着前方正在入关的兵马厉声道:“赵大帅被困青野原,前方这支入关的人马从那里得来的入关帅令?”

那王将军也没好气的说道:“此乃利州御前诸军都统制曹友闻曹大将军的利州精锐!岂是尔等一众家军可比?你等且速速回去!蒙军可不是你等能敌的!”

杨大声两腮通红,怒目圆瞪,正欲发作,杨价却笑道:“能不能敌不是你一个小小的剑门关守将说了算的!”这时杨价抬了抬头瞧见一只山鹰正在天空中盘旋。

杨价道:“王将军!老夫听闻蒙古人擅射!那铁木真也以能射雕而闻名于世对吗?”

“那又如何?”王将军道。

“拉弓!”杨价一声大喝,数十名亲卫立刻弯弓搭箭蓄势待发。杨价一指天空大吼一声道:“射鹰!”随即数十名亲卫一同放箭。片刻之后,剑门关内外的数千宋军皆是瞠目结舌。

只见得那山鹰从百丈的空中落下,身上竟插了数十支箭。杨大声打马上前,提起山鹰高声道:“如何?王将军!要不要下来数数我播州军有多少人可射雕啊?”

不多时,两名将官齐齐来到杨价等人近前。

“在下剑门关守将王虎!”

“在下利州驻扎御前诸军都统制曹友闻!”二人拱手道。

杨价、杨文、白砚也拱手回了礼。王虎道:“末将有眼无珠!家主千万莫怪才好!”

“王将军乃是恪尽职守!不妨事!不妨事!”杨价摆手笑道。

曹友闻笑道:“末将早闻黔中播州军悍勇异常!今日得见果真名不虚传呐!看来赵帅有救啦!”这曹友闻五十岁上下年纪,虽是一身戎装,却是生得眉清目秀,透着一股儒雅之气。

“曹将军也是去援救赵帅的?”杨价笑道。

曹友闻拱手道:“那是自然!不去救赵帅,还是去投他阔端小儿不成?”说完众人便是齐声大笑。

当晚王虎便在剑门关里杀猪宰羊犒劳播州军与利州军。外面数千将士一片欢腾,而将军府里白砚与几位主将则围着一块巨大的地形图商讨着战事。

“赵帅身边还有多少人马?屯田坪的城防如何?城中预计还有多少粮草?”曹友闻问。

王虎道:“据末将所知,赵帅败走青野原时身边只有不足三千人马。屯田坪的城防也是多年未曾修缮,至于城中还有多少粮草末将并不知晓,但赵帅已被困一月有余,依末将看赵帅只怕撑不了多少时日了。”

“那阔端有多少兵马围城?”杨价问。

王虎道:“五万上下!”说着众人脸上便都有了些沮丧之色。

曹友闻长叹一声道:“在下的利州军也只有六千,与杨家主的播州军加起来也才一万有余!这仗该如何打才好啊?”

杨文道:“总之如今赵帅情况危急,你我两家只有同心协力与蒙古人拼了!”

“不!赵……赵帅目前并无危险,各……各位莫要中了蒙古人的诡计!”一直不做声的白砚突然说道。

一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到了白砚身上,“这位小兄弟是?”曹友闻问道。

杨价笑道:“这是在下播州军的军师白砚,全真教李志常真人的弟子,得到过忠孝军完颜彝将军的真传,十分了解蒙军。”

曹友闻和王虎上下打量了白砚一番,曹友闻问道:“白砚先生有何高见?”

白砚一拱手,道:“蒙……蒙古人是想以赵彦呐大帅为饵,尽数歼灭大宋西……西川之精锐!”

“此话怎讲?”曹友闻问。

白砚一指地图上的青野原道:“蒙古人极不擅……擅山地作战,而青野原此地却一……一马平川。”

一旁的杨文一拍手道:“哦!我懂了!蜀道艰险!蒙古人若要强攻,势必艰难!阔端将赵帅围而不攻,是想引我等出去,在此地和他们打!”

“对!对!对!没错!没错!前一段前去救援赵帅的兵马,都是这般有去无回的!”王虎脸上也露出了一副如梦方醒的神色。

“这阔端好甚狡诈歹毒啊!”杨价一拍桌子厉声道。

白砚道:“此战法名……名唤‘围点打援’!当年铁木真攻打花剌子模国时就是将都城撒马尔罕城围……围而不打,待援兵来救,将……将其一一歼灭后,再设法破城。”

“莫非赵帅就不救了?”王虎脸上已浮现出了无可奈何的神情,一时间众人也都默然了。

一阵沉默过后,杨价突然道:“蒙古人不擅山地作战……那白先生!蒙古人是否擅于夜战?”

白砚沉默了半晌道:“很……很少听闻蒙……蒙军打夜战。”

杨价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笑容道:“依在下所知,凡不擅山野作战之军,皆不擅夜战!曹将军你可愿意与老夫的播州军一道去与蒙古人赌一把!”

“如何赌?”曹友闻道。

杨价道:“赌蒙古人不能夜战!你我合力夜袭屯田坪!”

曹友闻沉思了片刻,一拱手高声道:“好!曹友闻听凭杨家主调遣!”他又犹豫了片刻道:“可……末将的利州军也不擅夜战啊!”

杨价笑问道:“无妨!敢问曹将军你的利州军可都配了神臂弩?”

王虎笑道:“利州军乃是西川精锐,人手一把神臂弩,自然是有的。”

杨价又问道:“那霹雳炮呢?”

曹友闻道:“杨家主这霹雳炮,乃是守城之物,此来未带霹雳炮。”

王虎道:“末将此处还有百十颗霹雳炮,二位将军尽管全拿去用便是!”

神臂弩乃是宋军精锐的标配远程武器。其凭借精妙的机关设计是当时世界上穿透力最强,射击间隔最短的远程武器。南宋初年镇守仙人关的名将吴玠就是凭借着神臂弩打退了金军铁浮屠一次又一次进攻。而霹雳炮则是当时杀伤力最强的火器,罐状的内部装有黑火药与钢珠,投掷后产生的爆炸威力惊人。当初金国皇帝完颜亮在采石之战中就是被宋军用霹雳炮以少胜多的。

杨价一面指着地图一面说道:“曹将军你且率利州军绕道山路到青野原西北的此处山谷上方驻扎,切记轻装而行,万不可暴露行踪!”

曹友闻点了点头,杨价接着说道:“七日后,若夜无月色,在下就率播州军从南面的花屏山发起夜袭!到时你只要听到屯田坪方向有虎啸之声就在此设伏……”

“虎啸之声?”曹友闻、王虎满面的愕然齐声问道。

杨价微微一笑,对着杨文点了点头。只见杨文深吸一口气,一抬头嘴一张,顿时房中就响起了一阵震耳欲聋的猛虎嘶吼之声。那声音似乎带着戾气,当真让房中众人感到浑身上下一阵没来由的慌乱。

杨文哈哈一笑道:“诸位见笑了!”

“好!末将明白了!”曹友闻点头道。

杨价笑道:“黎明时分阔端必定败逃至此,到时候利州军就用神臂弩和霹雳炮居高临下全歼之!”

“好!”曹友闻高声道。

次日,白砚才从杨文口中得知,在播州,每一个成年男子都要猎了一只虎才可成婚,而引虎最好的法子就是模仿虎啸。也正是因为有猎虎的传统,所以每一个播州男子都是一个优秀的射手和悍勇的战士。

七日后的夜晚天空一片死寂,云层十分严实,天地之间,几乎一点光亮也瞧不见。杨价、白砚、冉琎和十几名亲卫、几个传令兵,

站在花屏山的最高处。严仲的五百骑兵隐藏于半山腰处,他们是两日前赶到此地的。而山脚下则是排成几排匍匐在地的八千播州军士。这些军士们个个身披虎皮,身背长弓,手握着唐刀或长枪。而正前方五六里外,就可以隐约看到大大小小的蒙军帐和那名唤屯田坪的孤城。

杨价看了看天色,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语气平静地道:“传令兵!传令杨文、杨大声出击!夜袭蒙军!”

紧接着白砚眼见得八千将士在东西两个披着虎皮的将领的带领下朝着正北方缓缓地匍匐前进。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到了四更天左右,突然无数支带着烈焰的火箭,源源不绝的飞入了蒙古人的军营中。一时之间,屯田坪外的蒙古军营中火光冲天,喊叫声、马鸣声此起彼伏。

不久,蒙古军中便响起了白砚所熟悉的蒙古骑兵特有的马哨声,“家……家主!杨文他们被发现了!蒙……蒙古人要准备冲锋了!”白砚道。

杨价淡淡一笑道:“不论多凶悍的战马,都是不敢对着猛虎冲锋的!”

蒙古骑士们听到马哨声,就纷纷跳上马背,举起火把准备冲锋,可火光所到之处,映入人与马眼中的,却是密密麻麻数都数不清的一只只匍匐在不远处的老虎……

就在这时,一阵阵带着戾气震耳欲聋的虎啸之声,开始在天地间盘旋开来。蒙军的战马很快就躁动了起来,不再受骑士们的驾驭了,

很多骑士被他们的战马摔落在了地上,还没等他们站起身来,那一只只挥舞着利刃的“猛虎”就咆哮着杀到了他们近前。许多蒙古骑士甚至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被唐刀劈成了两段,或被长枪刺穿了胸膛。

杨文和杨大声更是身先士卒,如同两尊杀神一般,斩杀着前方的每一个嘶喊着的生灵……

看着眼前血淋淋的一幕,白砚心中先是一阵阵兴奋、痛快,但那一幕幕看得久了,他的心里居然被一种强烈的悲悯所取代。渐渐地这种悲悯又慢慢地化作了一种仿佛刺穿心扉的痛苦,不知不觉间,两行清泪竟从他的双目中滑落了下来……

这时听得严仲的声音传来:“哈哈!公子!俺与蒙古人交战这许多年,还从未见他们败得这等狼狈过!公子你我这数月的辛劳值了!值了!”

白砚一抬头,只见他一脸兴奋地快步跑上山来,片刻功夫就到了白砚和杨价近前。

杨价看了他一眼冷言道:“严仲将军听令!”

严仲显得有几分不快,但还是拱手道:“严仲在!”

杨价令道:“命你立刻率领骑兵出击追击蒙军,切记杀敌事小,驱敌至西北方伏兵处事大!”

“得令!”严仲又立刻兴奋了起来。过不多时,马蹄声起,严仲一马当先领着五百骑兵朝着逃窜的蒙军们就杀将而去。因为播州军的战马事先都被塞住了耳朵,所以那虎啸之声并未对这些战马造成惊吓。

由于绝大多数蒙古兵的战马都受了惊,无法骑乘,许多蒙古人便只好徒步奔逃。因而又有不计其数的蒙军死于严仲率领骑兵的冲杀之下,渐渐地严仲将敌人逼向了西北方向。

此时天已渐明,看着前方的战场,杨价的脸上浮现出了得意和满足的笑容。可就在这时一滴水突然落到了他的额头上,老家主抬头一看,神色立刻变得一片黯然……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无数的水滴开始源源不绝的从天而降,杨价不由长叹一声道:“哎!莫非是天不亡阔端?天不佑我大宋吗?”白砚一开始有些不解,之后才反应过来,下了雨,用不了霹雳炮,若没有了霹雳炮助阵,曹友闻想要单凭神臂弩全歼阔端是绝无可能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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