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午后,播州军到了合州城外离嘉陵江与长江的交汇处不远的地方扎下了营盘,而蒙古人也在两里外扎下了蒙古包。
一扎营,杨价就去歇了。白砚闲来无事,就与杨文和冉琎一道来到江边散步。
“没想到这战局会如此急转直下。”杨文道。
白砚道:“阔端这……这手以……以退为进不可谓不高明啊!”
“看来这阔端真是远比我等预想的要厉害许多啊!”杨文道。
原本见解颇多的冉琎,这时却一言不发,只是呆呆地看着立于嘉陵江与长江交汇处的一座山怔怔出神。
“冉兄,看何物呢?”杨文问。
冉琎没有回答只是指了指那座山,这时白砚和杨文才开始认真观察那山,准确地说这不是一座山而是两江交汇处的一座半岛,只是这岛上山峦起伏且十分高大陡峭,故而看起来像是一座山。
冉琎道:“若能在此山上建一座城与合州城成掎角之势,蒙古人是否会很难攻取?”
杨文道:“此山地势奇特,三面环水,且山势陡峭,此地确是个筑城的极佳之所!”
白砚道:“只是此……此筑城需多费些心力、人力!”
“正是!正是!”冉琎看似若有所思。后来三人打探到这山名唤钓鱼山。传说上古之时,合州一带洪水泛滥,年年百姓颗粒无收,一日一巨神降于此山,并以一巨大鱼竿垂钓嘉陵江中之鱼,以此解了合州百姓的饥饿之苦,故此山由此而得名。
自第一日起,播州军夜间的军营皆是灯火通明,且每日都是黎明出发日落之前扎营歇息,就这般行了四日。这日白砚刚刚睡下,就被叫醒,之后便是一场在他看来近乎疯狂的夜间急行军。
这晚播州军也如阔端一般抛下了灯火通明的军营,整支军队没有打一根火把就这般朝着成都的方向行军,可谓是走得无声无息,让白砚万分惊愕的是播州军不但可以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下辨别方向,而且还能如白天一般整齐划一的高速行军。后来想想也就明白了,播州一带的居民几乎都不会农耕,世世代代都是以狩猎为生,在夜色中穿行这本就是一个山野中好猎人最起码的能力之一。
一路西行,行至一处丘陵,天已明,此地山野纵横,唯有山间的一条官道可以通行大队人马。一到此处,杨价就命令全军就地歇息,于是播州将士们没有扎营也没有卸甲,卧着草木就纷纷睡去。接着杨价又让严仲派出多路斥候去探寻追击己方的蒙军行踪。
时近正午,数名斥候相继赶回,据他们带回的讯息,蒙军发现播州营中无人就派出轻骑兵奋力追赶,而重骑兵和牛马群由于行动力有限就在后面跟随。
得知了这一讯息,杨价立刻下令军士们起身,并以草木为掩护就地躲藏,设下了伏击圈。
“家主,你看蒙古人的斥候!”躲藏在杨价和白砚身边的冉琎轻声道。
杨价看了看天空,发现还只是晌午就道:“不急,莫要轻举妄动!看来这群蒙古人还是十分谨慎的。”
那些蒙古斥候四处巡查了一番,没有什么收获,就原路返回了。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又有一队斥候出现在了山下的官道上,开始更加仔细地探查。
“这些蒙古人可真小心啊!”冉琎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时白砚却微微笑道:“领……领兵之人定是达罕!”
“白先生何以笃定?”冉琎有些怀疑。
白砚道:“据在……在下所知!那副帅阿……阿里乃是一有勇无谋之徒!所以……”
“冉琎,速去告知赵暹和大声若蒙军大队人马进来,定要力求斩将,万不能放跑了达罕!”还没等白砚把话结结巴巴地说完,杨价就命令道。
“是!家主!”冉琎微笑回答道。
一队斥候在山脚下巡查了一番,没有收获,又原路返回了,又过了一刻功夫杨价、白砚等人就听见了从地面传来的阵阵马蹄声,并渐渐朝着他们逼近。
“家主,何时动手?”看着一队队轻骑兵从下方迅速驰过,冉琎的脸上有些焦急。
“莫急。莫急。”杨价却非常镇定。
过了好一阵子,杨价等人才看见达罕骑着马在几十名持盾骑兵的护卫下缓缓走入了他们的伏击圈。
直到达罕行至官道的中段,杨价才厉声令道:“就是此刻,快发令!”
杨价话音一落,冉琎立刻举起手中的弩,朝空中射出一支响箭,接着四周便杀声四起,无数的箭矢不停地射向官道上的蒙军。这些个蒙古轻骑猝不及防,再加上播州人个个射术精湛,就一转眼功夫,就有大批的蒙古骑士被射倒。
这时,只见那达罕与他身边的一众护卫皆是一手持刀一手持盾,他们一面呼喊着撤退,一面用手里的刀和盾尽可能的替从他们身边跑过的军士们抵挡箭矢,而达罕本人更是一个人一马当先站在最前端,很快播州军的绝大多数箭矢都被他们所吸引了。
“为帅者竟能如此悍勇!难得啊!”杨价的脸上显出了几分敬佩之色,语气中却带了些许惋惜之音。
这时,只听得山岗上一声怒吼,赵暹挥舞着明晃晃的唐刀,一马当先领着数百名军士直扑而下,直奔达罕等人而去,转眼间就要与达罕等人短兵相接在了一处。
这时杨价突然站起身来,他手握一把射虎弓弯弓搭箭,一支箭直奔达罕胯下的战马下盘飞去,伴随着一声战马的哀鸣,达罕便跌落下马来,他刚一起身,赵暹的唐刀已然劈到。达罕惊呼一声,立刻举盾格挡,并同时挥刀还击,紧接着双方就兵对兵将对将斗成了一团。
在与达罕的激斗中,赵暹虽略占上风,十几个回合下来,赵暹也伤不到他,达罕手中的弯刀和盾牌配合得十分娴熟,且采取了只守不攻的打法,即使赵暹的刀锋已是奇快,可都被达罕给一一格挡了下来。
见主帅身陷重围,原本欲逃的蒙古军士们又纷纷围拢了上来,不久之后赵暹一众人便失去了兵力优势,渐落了下风,陷入了苦战之中。
赵暹大喝一声,猛出三刀,威势极快极狠,却依旧只是将达罕逼退,仍然未能伤到他。这时四名持盾的蒙古军士一拥而上护住了达罕,紧接着就有一人跳下马来,作势要将马让给达罕。
眼见得达罕欲逃,赵暹又是一声大喝,举起唐刀再度扑了上去,四名蒙古卫士也举起盾牌和弯刀迎了上去。已收起刀和盾的达罕正抬起一条腿欲翻身上马,可就在这个瞬间一柄唐刀却朝着他飞驰而来,刹那间,唐刀便扎入了达罕的后心,而赵暹掷出唐刀的右臂也被一名蒙古卫士的弯刀所斩断……
被斩断手臂的赵暹,与四名蒙古卫士交错而过,他没跑出几步就惨呼一声跌倒在地,而四名蒙古卫士转过身来见主帅被杀,便纷纷怒吼着再度扑向了已倒地的赵暹。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一个壮硕的身影突然怒吼着冲到赵暹身前,只见他手中的狼牙棒猛地一挥,瞬间就逼退了四个蒙古卫士。
有了杨大声的护卫,赵暹才得脱离战团,而蒙古的军士们见主帅被击杀,很快就纷纷丢掉了兵刃,朝着来路奔逃而去……
夜间,杨价领着众人到赵暹的帐中探望,这时躺在行军床上的赵暹的断臂处已被包扎好,见杨价带着众人进来,就微微抬起了头,唤了一声:“家主!”
“你且躺好。”杨价忙道。
赵暹微微苦笑道:“家主,赵暹今日少了条腕子,日后再也挥不动刀,拉不开弓了。”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出赵暹言语中的悲苦与不甘。
杨价轻叹一声笑道:“依老夫看,少了条腕子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老夫不必再担心你在战场上猛打猛冲枉送了性命!”
“家主。”赵暹已有了几分哽咽之声。
杨价伸手握住了赵暹的左手,喃喃道:“你我自小就是好友!你为我播州杨氏征战了数十年,老夫实不忍心看你有朝一日马革裹尸战死沙场!你也该回去歇一歇!好甚享享天伦之乐了!”
“是……家主……”赵暹哽咽道。
次日,杨价派了百十人抬着赵暹往播州方向去了,并给他坐镇播州的儿子杨武去了书信,令他务必好甚抚恤赵暹一家。
因为不断接到后方斥候的报告,说阿里领着万余重骑兵在身后紧追,再加之一路上听得了不少从成都方向逃来的百姓的各种流言,所以播州军又开始了加速行军。
不过,从成都方向传来的流言也是众说纷纭,有说蒙军还在围城,有人说成都已被攻破,还有人说赵彦呐已向阔端开城投降了。为了稳定军心,一日,杨价下令全军不许再向流民打听成都的战局。
这日,播州军刚一开入成都平原,就有一位士卒跑到杨价身前拱手道:“家主,南方发现一彪人马,!也在朝成都方向行军。”
“知道是谁的人马吗?”杨价问。
士卒道:“他们大约千余人,打着‘播’字军旗与‘穆’字军旗。”
杨价的脸一黑,对杨文、白砚等人说道:“胡闹!走!随老夫去会会她!”
杨价领着众将官来到那一彪人马近前,很快从人群中走出了一位妇人,只见那妇人大约二十六七岁年纪,生得眉目清秀、唇红齿白,一身戎装更是显得英姿飒爽!
妇人一拱手道:“儿媳拜见父亲大人。”
“你不在穆家川好甚照看几个孩儿,带着这些人来此做甚?”杨价满面的冷漠。
“儿媳听闻成都告急,忧心父亲,与全斌故领了旧部来此相助!”妇人道。
“胡闹!打仗是男人的事,你一个妇道人家领着这一众人马来此成何体统?”杨价声色俱厉道。
“这位俊俏的娘子是何人啊?”严仲拉了拉冉琎的衣袖问道。
冉琎笑道:“严将军休要无礼,这位穆夫人乃是二公子的正室。可是个不一般的奇女子!”
“有……有何不一般的?”白砚看着这穆夫人与杨价的争执也觉得有趣。
冉琎道:“这穆夫人祖上本是南汉国的大将,大宋灭了南汉后,其祖上不愿归降大宋就领着数千家军逃到了乌江以南,建了‘穆阁寨’。而这位穆夫人原先就是穆阁寨的前任寨主穆獠的独生女。”
“那你播州杨氏又是如何与这穆阁寨结上亲的?”严仲兴趣盎然地问道。
冉琎微笑摇头道:“此事说来话长,这穆阁寨本一向与我播州不睦,那穆獠更是曾经带兵屡犯播州,我播州的前家主杨粲公曾三伐穆阁寨!”
“那战果如何?”严仲憨笑。
冉琎道:“两胜一和。”
“一和?”白砚和严仲齐声道,他二人似乎都隐约明白了些什么。
冉琎依旧保持着笑容说道:“前家主起先是两胜穆獠,暮年时又第三度讨伐穆阁寨,前家主一向欢喜二公子,于是那次二公子也随军出征了,那一年二公子也就十六七岁。”
“后来如何了?”
冉琎道:“后来让所有人没想到的是穆獠军中竟然多了一位武艺高强的女将,便是眼前这位穆夫人了!”
“这穆夫人的武艺究竟有多了得啊?”严仲的脸上带着几分不屑的笑容。
冉琎道:“说出来怕二位不信,当时我播州军接连吃了穆夫人的好几个败仗!赵暹老将军因为孤军深入还被穆夫人所生擒!”
“你在说笑吧!逗俺们开心呢?”严仲哈哈笑道。
冉琎也不理他,自顾自说道:“后来二公子也被她擒了去,正当老家主万般焦急之时,穆阁寨提出了讲和的条件:是让二公子入赘穆阁寨!老家主无奈之下只好同意了二公子与穆夫人的婚事。于是二公子独自一人在穆阁寨住了好些年头,他二人的三个孩儿都是生于穆阁寨中,不过穆夫人乃是个明事理的女子,穆獠死后她就搬到了播州,穆阁寨从此就归了我播州。为表对穆夫人的感激家主便将我播州的治所更名叫穆家川了。”
这时,前方杨文已劝和了杨价与其妻穆夫人的争执,只见杨价一甩手道:“在我军中严禁携带女眷,你要随军出征可以!但你夫妇二人不可同寝居住!”说完,便拂袖而去了。
“你也太鲁莽了些,孩儿们可有人照看!”见父亲离去,杨文才转过身拍了拍穆夫人的肩膀道。
穆夫人柔声道:“放心吧!全斌!孩儿们皆有人照料,况且邦宪都那么大了,他也会看护好两个妹妹的。全斌你常年出征在外,才是奴家心中最为心忧的!”越说到后面穆夫人的言语越小声,其余众人都忍着笑纷纷离去了。
正午时分播州军正在行军,突然从后方纵马奔来一名斥候,禀报道:“报家主,阿里的万余重骑兵眼见得就要追上来了!”
“家主,是否要即刻迎敌?”冉琎问道。
杨价环顾了一下四周却并未言语。
“不可在……在此处迎敌!此地一马平川,迎敌!迎敌于……于我军大大不利。”白砚急道。
“可敌军眼看就要追上来了!若不迎敌该当如何?”冉琎言语中皆是焦急。
“俺去拖住他们!”严仲高声道。
“严将军?你?”
严仲一拱手道:“家主,没别的法子了!为今之计只有俺带着骑兵队去与蒙古人周旋!拖住他们!”
“末将愿与严将军同去。”白再兴也打马上前拱手道。
杨价眉头紧锁点了点头拱手道:“只能如此了!二位将军定要多多保重!”
“末将领命!”二将齐声拱手道。
当严仲打马走到白砚身边时一拉马缰绳停住了脚步,拱了拱手道:“公子,多保重啊!”
“你……你定要活着回来!”
严仲没有再多言语,只是微微一笑,然后双腿一夹马肚子就策马朝着后方去了。任谁都知道以不足千人的骑兵与十倍于己的蒙古重骑兵周旋定是凶多吉少九死一生的。
之后几日,陆续有十几名负了伤的播州骑兵回到了军中。一有神志清醒的骑兵回来,白砚立刻就会去询问,可几乎所有的军士都说他们亲眼看到白再兴被阿里射杀,可严仲究竟是生是死,身在何处他们都是不得而知。白再兴的死讯自然是让白砚深感悲痛,而严仲音信全无更是让他百感交集,毕竟他与严仲的情谊之深非比他人。
数日后,播州军渡过了梓江,到了蓬溪关下。这蓬溪关乃是成都东面的最后一处关隘,到达关前,只见关隘大门紧闭,接着城墙上出现了一队队严阵以待的蒙古兵。
正当众人错讹之时,关隘的城楼上出现了一位金发金甲的男子,此人正是合失。只听他朗声道:“杨家主,播州军来迟了,我大蒙古国的铁骑已打下了成都,赵彦呐弃城南逃了,小王特地在此等候杨家主!”
“此话当真?”杨价高声道。
合失笑道:“当然是真的了,且我父汗可屠成都的命令前几日就已经到了,只怕如今的成都已没有几个活人了。”
“什么?你?”杨价这时已是咬牙切齿。
而此时的冉琎却比较镇定,只见他一拱手道:“合失大王贵为蒙古王子,可不能如此这般危言耸听,信口雌黄啊。”
合失嘴角一撇道:“你倒是说说小王哪里信口雌黄了?”
冉琎道:“众所周知,成都城墙坚固,易守难攻,加之城中有数万守军,且粮草充足!坚守个一年半载定是不难,岂会在这短短几日就被你等攻破?”
合失一摆手道:“小王没兴趣与你这文士瞎扯,我二哥曾经允诺三让你播州军,你等于我儿海都有恩,今日小王也不与你等伤了和气,小王这就下城来,你军中单打独斗若有人能胜得过小王,小王就放你等过关,这就是我们兄弟予你等的第三让如何?”
“甚好!”冉琎拱手笑道,可这时杨价和白砚的脸上皆露出了不快的神情,白砚很清楚这合失的马上功夫与严仲不相上下,而如今军中恐怕只有让杨大声徒步与之一战,这想来也是过于凶险了。
眼见得合失已横刀立马站在了关前,面上挂着一脸的傲气。“你们谁去与合失一战?”杨价问道。
杨大声正欲拱手,杨文却抢先一步打马上前道:“父亲,儿子去与他一战!”
杨价似乎犹豫了一刹那,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道:“一切小心!”
杨文微微点头,手握一柄长枪,策马朝着合失就冲了过去。
“二公子的马上功夫如……如何?”白砚问身边的冉琎道。
冉琎道:“二公子的杨家枪法乃是杨粲老家主亲传,但……但若要论马上功夫,只怕难敌合失啊!”白砚发现冉琎虽这般说脸上却没有多少担忧的神色,相反还显得有些成竹在胸。
果然如冉琎所说,杨文与合失斗了不到十五个回合就被迫使出了看家本领——回马枪,不料却一击不中。之后便是合失挥起双刀一连串猛烈地砍杀,一时之间,杨文竟被打得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就在这时,只见那穆夫人手持一条软鞭,转眼间,就奔到了二人战团之中,只见她手一伸,软鞭飞出,准确地缠住了合失胯下战马的一只马腿,然后便听她一声娇喝,手猛地一拉,接着便看到正凌厉进攻杨文的合失,惊呼一声,连人带马翻倒在地。
此时穆夫人快步挡在了杨文身前道:“全斌,你且先回去!”杨文也不言语埋着头就策马返回了。
这时合失已站起了身,用弯刀指着穆夫人怒道:“男人拼杀,你个女人也来凑热闹!找死吗?”
穆夫人柳眉微皱冷冷道:“这天底下能让老娘死的男人还没生出来呢!”言语中满是挑衅之音。
“你这女人找死!”合失大吼一声,挥起双刀就朝穆夫人奔去。合失的双刀自是极快的,可让白砚瞠目结舌的却是穆夫人的身法,只见这女子几个微微侧身便四两拨千斤般避开了合失一刀快过一刀的攻杀。
那合失就像一头被激怒的猛兽一般,双刀虽越砍越快,可无论如何就是伤不到这穆夫人分毫。
不知砍了多少刀,合失终于停了下来,此刻的他已是气喘吁吁,而在离他不远处的穆夫人却依旧是安然无恙,神色淡然。
这时,只听得穆夫人道:“如何?现在该老娘出招了!接招!”
这时的合失已不敢怠慢,举起弯刀,便要御敌,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右手的弯刀刚一举起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急速飞来的软鞭缠绕得严严实实。合失怒吼一声,猛一用力,右手便欲回拉,可这一拉却没有任何动静,他抬头一看,只见对面的女人也用力拉着软鞭的另一头。
身为一个男人,若身法没有女人快,这还说得过去,可要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力量还不及一个女人就是奇耻大辱了,于是合失大叫一声,使出了浑身的气力,猛地再一回拉,可就在这时,穆夫人却手一抖,收回了软鞭,由于用力过猛,合失的身子便随着惯性猛地向后退去。
猛退了老远,眼见得他正要稳住脚跟,穆夫人便飞奔向前跃起一脚,踢在了合失的小腹之上,只听得合失一声惊呼,双脚腾空就飞了出去。
合失这一飞,便是数丈,眼见得他身子快要落地,穆夫人的软鞭又到,这回是缠住了他的一条腿,又是一声娇喝,穆夫人再度一拉,合失的身子在空中一个翻滚,接着就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两把弯刀也随即脱手飞出去老远。这一下摔得极重,合失趴在地上已是动弹不得,眼看像是昏死过去了。
“穆夫人的身手如何?白先生?”冉琎的脸上满是得意之色。
“了……了……了不得!果……果真是了不得!”白砚瞠目结舌道,都是习武之人,白砚心中自有一杆秤,这位穆夫人的伸手莫说是对付合失与赵暹,若论单打独斗就算是速不台、完颜彝和自己的师尊李志常那般的人物也未必是她对手。
一时之间,播州军中欢声雷动,唯有杨价、杨文父子面如土色,感到颜面扫地。
用铁锁捆了合失,押着他,很轻易的就过了关。那些个蒙古兵见合失在敌方手里,再加上刚刚看到穆夫人的了得功夫,就弃了关,纷纷朝成都方向纵马逃去。
播州军朝着成都行军,合失却一路,叫骂个不停,叫嚣着还要与穆夫人大战三百回合,否则死不瞑目云云……
离成都越近,目击到的惨祸就越多——众人看到了无数人的尸骨,有男人、老人、孩子的,还有许多被奸淫过的妇人。
当杨大声看到路边一对被扒光衣服让乱刀砍死的母女的尸身时,忽然大吼一声,抓过合失摁在地上,挥起拳头就是一顿毒打,若非是杨文和白砚将他架开,只怕当时合失就要被他活活打死。
当播州军看到成都城时,所有人皆感惊愕,只见整座城池,火光冲天,放眼望去,竟是一片死寂。
进了成都,众人看到的情景更是骇人,房屋大都被烧毁,百姓的尸体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街巷,更可怖的是地上几乎全是血红色,被人血染成的血红色……
只见走在正前方的杨价,突然身子一软,跪倒在地,之后便听到了这位如铁铸一般的老家主,发出的阵阵悲泣之声,紧接着众人也都纷纷哭泣了起来,一时之间成都城内,哭声震天……
忽然杨价身子颤抖着发出了阵阵剧烈的咳嗽声,杨文和冉琎立即迎了上去。
“父亲。”
“家主。”他二人看到杨价手掌中的血迹皆是大惊失色。
“不妨事。”杨价先是微微一摆手,接着说道:“冉琎,即刻传令诸军,人人披麻戴孝,在城中寻百姓尸骨,到城外一处开阔地方一一安葬!”
“是!家主。”冉琎拱手泣道。
“文儿。”
“父亲。”杨文拱手。
杨价道:“你速速飞鸽传书给大理国皇帝陛下,请他即刻派遣点苍山崇圣寺的诸位得道高僧前来成都!做法超度这……这万千亡魂。”
公元1236年末,蒙军攻破成都,屠杀军民不计其数,史称“四川大屠杀”。据宋末元初所著《昭忠录·王翊传》记载:“元兵步骑十万至成都,入自东门。二太子(阔端)坐府衙文明厅,令卜者占,卜者曰:‘民心不归,成都乃四绝死地,若往,不过二世,不若血洗而去。’二太子大书‘火杀’二字,城中百姓无得免者。火光照百里。”
这日死亡百姓皆被安葬好了,大理国的七位高僧也如约前来做了法事,法式刚一结束,就有军士来报说,阔端的使者到了。
“让他来。”杨价道。
一阵子过后,一位衣着华丽的蒙古使者,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中。那蒙古使者看了看披麻戴孝的万余军士,又看了看那几个大理国的高僧,再看了看不远处的那不计其数的小坟丘,便微微皱起眉摇了摇头。
“尊使来此,有何贵干啊?”杨价问。
蒙古使者拱手道:“杨家主!我家阔端大王已率军撤出了巴蜀及沔州,还恳请杨家主归还我家合失大王!”
“老夫要是不还呢?”杨价冷冷道。
蒙古使者微微一笑道:“抬上来!”只见他手一挥数十个仆从抬着大大小小几十只箱子就到了杨价面前。
“全打开!”蒙古使者一声令下数十箱闪闪发亮的珠光宝气就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蒙古使者一拱手道:“杨家主,只要归还了合失大王,这些都是您的了!”
杨价拿起一颗金灿灿的珠子把玩了片刻问道:“敢问尊使,这些个东西应该都是从沔州巴蜀地界上强掠而来的吧?”
蒙古使者笑而不语,杨价道:“那一言为定,来人!”
“家主。”几十个披麻戴孝的播州军士齐齐站在了杨价近前。
杨价一挥手道:“即刻把这些给兄弟们分了!”
“是!”一番功夫过后,几十箱东西就被分得一干二净了。
“家主,现在可否归还我家合失大王了?”蒙古使者笑道。
“来人!带上来!”随着杨价的一声令下杨大声就押着合失出现在了众人面前,合失依旧是一如既往地叫骂个不停。
蒙古使者微微一拱手,作势要去迎接合失,可就在这时只见寒光一闪,杨价拔出唐刀挡在了他身前,冷冷道:“尊使!请稍等!”说着就朝着合失和杨大声走去。
“跪下吧你!”见杨价走来,杨大声一脚从后面将合失踢跪在地。
“杨价,你……你想做什么?”合失看见杨价缓缓举起手中明晃晃的唐刀,惊恐地问道。
“杨家主,莫要胡来!”蒙古使者也高声惊叫道。
杨价冷冷道:“以你一个小小的蒙古王子的血来祭奠我大宋的万千生灵真是便宜你了!”话音一落,杨价便是手起刀落……
“二哥,父汗,为我报仇啊……”伴随着合失的一声叫喊,片刻,这位蒙古王子就身首异处了。
杨价提起合失的头颅,递给蒙古使者道:“拿回去,好生安葬!”
“杨价,你!你!大汗……大汗和阔端大王有朝一日定会率领铁骑踏平你播州的!踏平你播州!”蒙古使者满面悲愤地吼道。
杨价一面擦拭唐刀,一面冷冷道:“不论是窝阔台还是阔端,只要再敢犯我大宋,我播州男儿定让他如合失这般有来无回!”
公元1237年,阔端的西路军撤出了南宋全境。阔端撤军原因有三,其一,铁木真的孙子拔都和蒙哥率领的西征军在东欧遭到了钦察、斡罗思两国联军的顽强抵抗急需增援。其二,南宋名将余玠在滁州全歼蒙古东路军主帅河南王察罕部,兵锋直指汴梁。窝阔台急令阔端调兵协防汴梁。其三,就是以杨价的播州军和曹友闻的利州军为代表的南宋将士在西线战场的英勇奋战。
“孟拱敬杨家主!”大帅孟拱端起一盏酒道。由于赵彦呐被朝廷免了职,沔州巴蜀一带的军务由襄樊一线的主帅孟拱暂代,这日他带领部将赶来成都见到播州军,并听闻了其事迹,深感敬佩,于是设了宴犒劳播州众将士。
“谢孟帅!”杨价也端起酒,二人一饮而尽。
“杨家主一心为国为民,披肝沥胆!孟某敬佩之至啊!”孟拱道。
杨价拱手道:“老夫惭愧!老夫惭愧啊!未能及时救援成都!以至于……以至于……”
“老家主莫要过分自责了,老家主之功绩,足以彪炳史册!孟某人定会如实禀报朝廷,让杨家主与百年前的思州田氏一般荣宠,册封播州国公。不知家主意下如何?”
此时坐在杨价身边的杨武,已是笑逐颜开。由于成都的事务繁多,杨价命他也赶来成都协助料理大小事务。
“孟帅,万万不可!”杨价立即站起身拱手道。
“杨家主有何顾虑?”孟拱问。
杨价道:“孟帅,沙场征战,绝非老夫一人一家之功绩,乃是我这千万将士之功勋,再说老夫这些年远征在外,也是幸得思国公府鼎力相助,供给粮草,老夫不敢一人贪功啊!”
“父亲,父亲莫要糊涂啊!”杨武猛然跪倒在了杨价身边。
“你想做什么?”杨价皱起了眉头。
杨武道:“父亲,这可是我播州杨家期盼了百年的荣宠啊,父亲莫要糊涂,父亲加封了国公我杨家便可以与他田家在黔中平起平坐了呀!”
“你给我滚!”杨价怒吼一声,抬起一脚就将杨武踢倒在地。
“父亲!父亲莫要糊涂啊!”杨武还欲起身劝告。这时只听得冉琎说了一声:“大公子喝多了!”就和杨大声一起将他架了出去。
孟拱一拱手道:“杨家主高义,请受孟某一拜!”说着付身便拜,杨价想要阻拦已然来不及。
数月后,圣旨到了驻守成都的播州军营,皇帝将“播州军”赐名为“大宋播州雄威军”,享受与南宋都城中央军同等的军阶与俸禄。自此播州军从一支地方武装一跃成为了南宋的正规军。
公元1241年,窝阔台病逝,蒙古帝国陷入了为争夺汗位的短暂内乱之中,因而第一次宋蒙战争就以这样的结局而告终。数月后,回到穆家川的播州家主杨价病危,眼见得就要不久于人世。
“白先生!赵将军!家主请二位进去!”一位仆人对在卧房外等候的白砚和赵暹说道。二人回头看了一眼,齐齐跪在不远处的杨武、杨文兄弟后,就进了卧房。
卧房内只有躺在床上的杨价和几个奴仆,以及在准备做笔录的冉琎。
“家主。”白砚、赵暹齐声道。
“二位。老夫想好了。”杨价的声音很虚弱。
“家主。”
杨价道:“老夫的两个儿子,杨武虽是嫡长子,但当此国家存亡之际,此子恐难堪大任。而文儿虽是庶子,却品行忠厚,且算是个帅才,日后北虏再犯我大宋,他定能继承老夫之志向!率领我播州将士抗击北虏保境安民!”
赵暹轻叹一声道:“家主的意思赵暹明白了,赵暹定会好甚辅佐二公子!”
杨价微微点头道:“冉琎,你记下,自即日起,赵暹就是我播州杨家大总管,总览我播州大小内事。”
“是!”冉琎提笔便记。
“白先生,你要走了?”杨价问。
白砚点头道:“家主,如……如今战事已歇,在下的父亲!义父!还……还有那生死未卜的严仲!都……都还待在下去寻……”
杨价微微点头道:“白先生,可否答应老夫,若他日蒙军再度大举来犯,先生定要回到播州辅佐文儿,可好?”
白砚单膝跪地拱手道:“白砚,遵命!”
“让文儿进来吧!”杨价微微点头道。
很快杨文进了来,跪在了杨价的床头。杨价一挥手,冉琎就把刚写好的绢帛递给了杨文。杨文看后即刻扑在床头放声痛哭起来。
杨价这时微微立起了身子,接过了一个仆人递来的那张播州家主世代传承的白虎皮,并将它披在了杨文背上道:“文儿!如今大争之世,你定要以保家卫国为己任!万不可偏安一隅,苟且偷安呐!”
“是,父亲,儿子谨遵父亲教诲!”杨文泣声道。
杨价道:“若论临阵御敌,你不及为父!但若论知人善任,总揽全局,为父不及你,你万不能妄自菲薄才好!”
“是。父亲。”
数日后,播州第十四代家主杨价病逝,由其子杨文继承播州家主之位。
“白先生请坐!”杨文微微一拱手。
“谢家主!”白砚拱手道。
待二人坐定,杨文问:“白先生可是来辞行的?”
白砚道:“正是!”
杨文轻叹一声道:“先生要走,在下心中真是万分不舍啊!”
白砚道:“聚散皆……皆是常事!家主不必太过挂怀。”
杨文道:“不知白先生还有无可以指教在下的地方?”
白砚从袖中取出了一支木匣,递给了杨文,杨文接过打开发现里面是一封血书。
杨文一面阅读血书一面听白砚道:“此……次乃家父当年上表大金皇帝的一封血书,家……家父以为!若……若想重挫蒙军!一……一需能战之军!二……二需险……险要之城隘。”
“不知白先生有何妙计要告知在下的?”杨文看完血书问道。
白砚微微一笑道:“家主可……可还记得合……合州城以北那一座座……延……延绵不绝的险要山隘?”
杨文回想了一下:“哦,对,记得还有一处水中山名唤‘钓鱼山’!”
“正是!”白砚点头道。
“先生莫非?”杨文似乎想到了些什么。
白砚道:“家主可上书朝廷!此……此处乃是蒙军进犯重庆的必……必经之地!若在此处修建多……多处要隘!他日,播……播州将士在……在此驻守,定……定可重挫蒙军!”
“甚好!甚好!只是先生要走!不知还有何人可主持修建这些城隘?”杨文问道。
白砚一拱手道:“冉琎,冉……冉璞兄弟博学多才,且兄深……深知蒙古人战法,此兄弟二人,定……定可当此大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