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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乃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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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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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黔中砥柱》连载

第二十八章 镇远长城(下)

一队车马由安夷县城北门进入,直奔帅府而去。白砚和龙琳二人则站在府门口,只见一个敦实少年双手各拿一柄长戟走在最前面,他身后则是一辆马车和几十个护卫。

白砚先是微微吃了一惊,然后连忙迎上前去拱手道:“邦宪公子,怎么亲自来了?”

这少年正是播州家主杨文与穆夫人的独子杨邦宪。杨邦宪道:“先生与夫人皆是我播州杨家的大恩人,夫人与我娘亲又情同姐妹,我便决定亲自护送了。”

这时田言和李婆婆也被龙琳接下了马车,来到府门前,只听得李婆婆道:“官人呐,这一路上幸亏有杨公子护送,小姐和我才得平安。”

“怎么了?路上遇险了?”白砚关切地问妻子。

田言不语,只听得李婆婆道:“我们路上遇到蒙古军了,他们一人牵一头一人多高的大狗将我们围住,幸好杨公子武艺高强,没费多少功夫,就把那些蒙古人和恶狗都给砍杀了,还没放跑一个活口,杨公子果然是英武得紧呢。”李婆婆一席话说得唾沫横飞。

杨邦宪冷哼一声,愤愤不平道:“武艺再高强又有何用?还不是入不了播州雄威军!”

白砚微笑问道:“邦宪公子此来定是背着家主和夫人的吧?”

田言微笑道:“我们是在出了穆家川十余里的官道上遇上他的,就不便再赶他回去了。”

杨邦宪将双戟别入腰间,然后对白砚夫妇拱了拱手道:“先生!夫人!当初可是我于乌江上击败罗氏鬼国的,可如今我爹却以我是家中独子为由又将我逐出了军,如此这般过河拆桥实在是不讲道理!”

白砚道:“播州军一向军纪严明,且早有不收独子入军的规矩。当初让公子迎战罗氏鬼国那也是万般无奈之下的选择,当初你爹娘心中也是极不情愿的。”

杨邦宪又是一拱手道:“先生,我不愿再与你争执此事,只是有一事相求,先生可愿意帮我?”

“公子请说。”白砚问。

杨邦宪道:“听说如今忠胜军乃是你的徒弟田景贤主事?”

白砚道:“正是。”

杨邦宪又问:“忠胜军可有不收独子的规矩?”

白砚道:“这倒是没听说。”

杨邦宪得意笑道:“必定是没有的,就算有这规矩现下也定是不灵了,因为主将田景贤就是独子。”

“公子此来莫非是想入忠胜军?”白砚问。

杨邦宪道:“还请先生替我与你徒弟说道说道,只求给我个上阵杀敌的机会,来立一番功勋给我爹娘瞧瞧!”说完便是一拜。

白砚轻叹一声道:“进去我就与他说,但若是他同意你留下,在下要修书一封将此事告知你爹娘。”

一行人进了帅府,见着田景贤后,白砚就与他说了杨邦宪的想法。田景贤听后,面露为难之色,虽然他知道杨邦宪武艺超群,也听说了其降服罗氏鬼国的战绩,但杨邦宪毕竟是播州家主的独子,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倘若杨邦宪在自己麾下有个闪失,他也不知该如何交代。

就在这时,吴谋一面大步走进来,一面说道:“少将军!大事不好了!”

“出了何事?”田景贤问。

吴谋的面上皆是焦急之色,说道:“刚接到信息,思州城昨夜遭一群贼人袭击,贼人在城中大肆纵火砍杀,思州城现已成了火海一片,思国公……思国公大人现下也是生死未卜。”

此言一出,堂内立即炸了锅,田景贤也是双眉紧锁问道:“查清楚贼人的来历了吗?”

吴谋道:“只知道大约有一两百人,且个个武艺高强!他们好像就是冲着思国公府去的。少将军,请速速救援呐!”

田景贤虽心中对思国公府有诸多不满,但倘若思州城有个好歹,那忠胜军的粮草补给也会断绝,所以思州城他是不得不救的。可如今朱国宝兵临城下,忽必烈和兀良合台的军队可能很快也会杀到,如何分兵救援?派谁去救援?都成了摆在眼前的难题。

就在田景贤正不知当如何是好的时候,只听得杨邦宪拍着胸脯说道:“你且点齐精锐前去思州城救援便好!有我在此定不让一个蒙古兵杀将进来!”

田景贤将询问的目光投向白砚。白砚则微微点了点头。田景贤道:“那好!吴谋老将军,就由杨邦宪公子助你守城。师父,劳烦你与我带人马回思州城救援。”然后又将目光落到自己妻子龙琳身上道:“你也多出些力,当真遇到难处就请教小姑,我们会速去速回的。”

当即田景贤、白砚就带了三百精锐纵马日夜兼程一路北上,朝思州城方向奔去。行至半途,就听说那群贼人领头的乃是播州家主杨文的嫡长兄杨武,另外还有一男一女两名道人。一听到这个信息,白砚和田景贤就大致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行了三日两夜,一彪人马于日落时分抵达了思州城外,放眼望去只见如今的思州城已被烧成了一片漆黑的断壁残垣,再加上暗红色夕阳的映衬,就更显得凄凉。因为思州城的建筑几乎都是隋末时留下的,皆是上了年纪的土木建筑,加之贼人们又是在夜间纵火,故一不小心火势就会无法控制。看着思州城的惨状,众人皆是怒火中烧,唯有田景贤看上去最为沉着,不过白砚知道此时此刻他心头的愤恨其实不比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少。

从一位思州逃难出来的百姓口中得知,杨武带领的那群贼人现下正在围攻銮塘书院,思国公田兴隆和他的两个儿子田应庚和田应已也都在书院中,他们正带着百余名军士防守书院。

由于地理条件优越,所以自思州城建立这数百年来就从未经历过战火,加之蒙古大军压境兵临安夷县,所以思州城内就只安置了少量维持治安和筹备粮草的兵马,能调动的兵马皆调去了安夷前线。而这些情况,杨武应当是知道的,于是就和庞志起、陶秋梅一道,带着这百余人马,一路乔装打扮,到了思州城,发动了这出其不意的突然袭击。

纵马冲到銮塘书院前,只见一众黑衣人正将书院围住,只听得一个领头的人正在高声奉劝书院中的人投降,白砚定睛一看,发现此人正是杨武。

田景贤不由分说,带着人马就杀将了过去。田景贤一方的人,本就多于对方,且个个都是忠胜军的精锐,再加上又是骑着马的,不到片刻功夫,黑衣人一方就被杀散。

杨武、庞志起、陶秋梅三人也不是等闲之辈,只见他三人一拥而上,合力攻杀向田景贤,杨武使一柄唐刀主攻田景贤正面,庞志起在其身旁挥剑协助,陶秋梅则手持凤羽镖准备伺机偷袭。田景贤以一根盘龙棍以一敌三斗了五六个回合,却丝毫不落下风。这时他们手下的黑衣人们已被完全击溃,白砚一到就飞身一剑斩断陶秋梅的喉咙,紧接着数百名忠胜军将士就围拢了过来。

只听得杨武长叹一声道:“妈的,老子认了!”话音一落,就“匡当”一声,将手里的唐刀扔在了地上。这时銮塘书院的大门也打了开,思国公田兴隆带着自己的两个儿子田应庚和田应已在几十名军士的簇拥下走出了门来。

白砚厉声道:“庞志起,你还不速速放下兵器!看在同门一场的份上,我兴许还能劝思国公大人放你一条生路!”没想到白砚话音一落,庞志起却大吼一声,纵身一跃,挥剑直刺向了思国公田兴隆。虽然田景贤第一时间飞身跃下马,举棍打去,可由于事出突然,加之田应庚、田应已兄弟也是武功平平,没有防备,当田景贤的盘龙棍打碎庞志起头颅之时,他的剑也已经刺穿了田兴隆的下腹……

待田兴隆被送入书院内处理伤势后,田景贤和白砚就开始审问杨武及其手下。原来当日庞志起和陶秋梅将他救出后,他就跟随二位道人前去昆明面见蒙古的南征元帅忽必烈,一路上还招募了一些他曾经的旧部,就是如今他身边的这些黑衣人。

到了昆明,见到忽必烈后,忽必烈便承诺他,若他能协助蒙古人灭掉思播二州,就让他如段兴智一样当黔中行省总督。后朱国宝部攻打安夷县,损失惨重且一无所获,忽必烈就命他带领麾下这百余人,乔装打扮,奇袭思州城,以达到对忠胜军釜底抽薪的目的。或许是忽必烈对杨武不够放心,亦或许是对杨武的能耐没有信心,就派了庞志起和陶秋梅二人与之同往。

次日天明,銮塘书院的大门再度打开,田应已走出门来说道:“白先生,贤儿,父亲请你们都进去。”这夜白砚找了附近的一颗树靠着将就了一晚,而田景贤及其部下除了看管杨武等人的,其余皆在銮塘书院外跪了一夜,听田应已这般说一众人就随之进了书院。

一进门,就看见面色惨白的田兴隆端坐于院中,身边除了站着田应庚以外,还有几名文士和将官。白砚先上前朝思国公拱了拱手,田兴隆以点头回应。接着就听见田景贤高声道:“末将田景贤!拜见思国公大人!”说着便领着数百名兵士躬身下拜。

田兴隆微微笑道:“你可是我儿田应丙之子?”

田景贤微微沉默后道:“回思国公大人,正是!”

“那你当唤我‘祖父’才是。”此时田兴隆脸上的笑容已有了几分苦涩。

田景贤道:“回思国公大人,末将既是苗女之子也是苗女之夫,末将不敢狂妄造次,以免辱没了思国公府的清誉!”他虽言语谦恭,但在场众人皆能听出其语气中的愤愤不平。

田兴隆一面摇头苦笑,一面将目光投向了白砚道:“白先生,那日与君一席谈后,老夫心中一直惴惴不安。如今想来先生所言极是,这銮塘书院当真是缺了个‘和’字。”

“来人,取笔来!”说着田兴隆缓缓站起身来,然后颤颤巍巍地走到里墙的正中。这时一名侍从将一支沾好墨水的三尺长的大毛笔递给了他。田兴隆双手提起笔就开始在内墙上书写,一个大大的“和”字便缓缓地呈现在了众人眼中。这字笔法苍劲,就仿佛吸干了这白发苍苍的瘦弱老者生心里所有的力量一般,看上去显得出奇的刚毅,另外白砚还感觉到这个“和”字的一笔一画间还隐隐透着一样东西,那就是希望,一种无法言说的希望……

当田应庚和田应已将他们的父亲搀扶回原位刚一坐下,田兴隆就道:“预备笔墨,老夫要立遗命。”

待一名文官预备好了一切,田兴隆双目看着依旧跪在地上的田景贤一字一句地道:“老夫一生醉心于儒学,却是墨守成规,冥顽不化,有负圣贤!以至于思州在吾治下,文治不盛,武运不昌!此国家危急存亡之际,上不能抗击外敌,报效国家,下不能保境安民,造福百姓。皆是吾之过错……”这时田兴隆的两个儿子和一众在场文官,都纷纷落下了泪来。

而田兴隆继续说道:“吾之嫡孙田景贤有将帅之才,先平黑苗于务川,后破蒙古于安夷,智勇双全,文武兼备!且仁义礼智信俱全!吾自知将不久于人世,不可一错而再错!故立此遗命!自即日起吾孙田景贤接任思州宣慰使一职!袭思国公爵位!执掌思州一切军政事务!特此遗命!思州宣慰使第五代思国公田兴隆。”

“这……”田景贤猛然抬起头来,脸上皆是难以置信的神情,但他看得明明白白,只见田兴隆先从那负责笔录的文官处接过写好的遗命看了看,然后又从一个侍从端着的托盘里先后拿起两枚印信就盖了。之后两名侍从各端着一个托盘来到田景贤跟前跪下,两个托盘一个放着已经盖好印信的田兴隆遗命,另一个托盘里则是那两枚印信,这印信分别是思州国公印和思州宣慰使印。

“孙儿,收下吧。以后你就是这思州的国公了。”见田景贤依旧一动不动,田兴隆便说道。

田景贤道:“末将……末将不能受!”

“为何不能?”田兴隆问。

田景贤道:“父死子继,乃天经地义,思国公大人与二位叔叔都还健在,末将……末将如何……如何能这般……不顾礼法人伦?”

田兴隆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道:“昨夜我已与你的二位叔叔商议过了,如今蒙古对我大宋虎视眈眈,大宋江山已是危如累卵,我思州稍有不慎也会有山河破碎之灾!你二位叔叔皆不是带兵打仗的将帅之才,为了思州的将来,为了保我大宋疆土!也……也为了告慰你父亲的在天之灵,我父子三人昨夜才一致做了这个决定。”

“是啊,贤儿,此事我与你二叔都是没有异意的。”田应已道。

田应庚走上前去从两名侍从手里接过两支托盘说了一声:“来,拿着!”说着就硬塞到了田景贤怀里。

“孙儿,难道你还不愿唤我一声‘祖父’吗?”田兴隆柔声问道。

此言一出,两行热泪就从田景贤的眼眶中止不住的夺眶而出,只听他泣声道:“孙儿谢祖父不弃……孙儿谢祖父不弃……孙儿谢祖父不弃……”只见他一面高呼,一面扣头不止。

“孙儿,起来吧!快起来吧!”田兴隆道,接着就有两名侍从上前将田景贤搀扶了起来。

田景贤一起身,在他跟前的田应庚就跪下身去道:“属下田应庚拜见思国公大人!”

接着田应已也走到他面前跪下:“属下田应已拜见思国公大人!”

之后在场所有人,除田兴隆、白砚外,皆齐齐跪拜高声齐道:“属下拜见思国公!”

日暮时分,田景贤望着山脚下奔流不息的乌江,轻叹一声道:“师父,这些日子发生的这种种当真如做梦一般,过去我真是想也没想过,会变成如今这样。”

白砚拍了拍他肩膀道:“这是命,这也是天意。”

停顿了片刻,白砚又道:“为师发现,这些日子,你倒是成熟稳重了不少,当真像个元帅了。”

田景贤撇嘴苦笑道:“以前我以为只要武功好懂兵法就可以做一个好将军,可当我亲眼看到父亲战死,高岩自刎!我才明白自己即将面对的对手,那个名叫忽必烈的人有多么强大……光懂些兵法会些武艺,在他面前恐怕根本就无济于事。为了不被他打败!为了能保卫思州!为了可以完成父亲的遗愿!我必须尽快让自己变得更加沉着、稳重和谨慎。”

白砚道:“你能有这般心境,为师就安心了,你父亲的在天之灵也可瞑目了。”

田景贤轻叹一声,望着奔腾的乌江,幽幽地说道:“自小我就是听着师父讲完颜彝将军和杨价家主的事迹长大的,经历了这许多事情过后,我已明白只有让自己快些成为他们那般的盖世英雄,我思州才能有望。”

白砚道:“好!无论对手是谁,无论他有多强,为师都愿与你一同面对!”

田景贤向白砚作了个揖道:“多谢师父了!如今徒儿受命于危难之际,日后还要劳烦师父多多费心了!”

当夜田景贤命人押送杨武及其部下回了穆家川,当杨武回到穆家川后又立即遭到了其弟杨文的幽禁。四个月后,杨武突然过世,对于杨武的死因,播州杨氏家族一直讳莫如深,因而民间对于此事就有了许多说法,有说病死的,有说气死的,有说自缢而死的,更有说是被杨文诛杀的。

数日后,第五代思国公田兴隆过世于銮塘书院,新任思国公田景贤亲自护送其灵柩前往思邛山田氏家族历代思国公的陵寝思邛冢安葬。

就是在思邛山上,田景贤以思国公的身份做出了决定,不再重建思州城,而是迁治所于务川,并将务川更名为“思州”,将无家可归的思州城百姓也搬迁至务川。之所以迁往务川原因有三:一是务川靠近安夷前线方便补给;二是务川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三是如今战乱不休,实在是没有充足的人力物力来重建治所。

被烧毁的旧思州城旧址于元代重新开始建城,因为其沿乌江而建故得名“沿河”,从唐朝初年修建思州城到田景贤迁治所于务川,思州治于“沿河”共历经了497年。

随后田景贤任命其二叔田应庚为思州守御使,坐镇新治所负责全权处理大小政务。任命其三叔田应已为忠胜军副都统,全权负责招兵买马与粮草筹集。他本人则坐镇安夷县统领忠胜军抵御蒙古的入侵。

田景贤率众一路南下回安夷时途经涪川县城。这涪川县人丁兴旺,民风淳朴凶悍,长久以来就是田氏政权最主要的兵员产出地。城中的青年男子们听闻田景贤到了就纷纷前来拜见,并齐声请求加入忠胜军。在田应已一番忙活过后,正正好好招募了八千新军,田景贤得知后笑道:“古有楚霸王八千江东子弟,今有我田某人的八千涪川子弟!甚好!”之后二十余年,这八千涪川子弟兵追随田景贤东征西讨,不仅为南宋王朝立下了许多赫赫功勋,而且无降敌者一人;无逃逸者一人,直至公元1277年前后这八千涪川子弟皆全部战死。为了缅怀这八千涪川子弟,涪川当地就有了一首“思男不思女”的童谣。晚年的田景贤听后心中感慨,随下令将“涪川县”更名为“思南县”,从字面上讲此地位于旧思州城正南,另外“思南”还与“思男”同音。

不知是那个多事之人将新任思国公田景贤是在安夷县出生,是个地道的安夷人的消息,宣扬得沸沸扬扬,路人皆知。故一行人马,一回到安夷遇上的就是城中百姓的夹道欢迎,田景贤非但不觉疼快,反倒心中有了一股子怒气。一来是因为祖父与父亲都在不久前相继过世;二来则是因为蒙古人大军压境,思州随时都有如大理一般沦陷的忧患。

到了帅府,田景贤立即差人找来了吴谋和杨邦宪,二人一到,田景贤便问:“战事如何了?”

吴谋拱手道:“回思国公大人,前日蒙古人已经退兵了。”

“退兵了?如何退的?”田景贤微有些惊讶。

杨邦宪道:“打退的呗!还能怎样?”

“如何打退的?”田景贤追问道。

杨邦宪道:“你走后他们以为城中无帅就没日没夜地攻打,打了二十余日,也没有几队人冲上过城墙来。且死伤还不轻,舞阳河的河面都让蒙古兵的血给染红了。”

吴谋道:“国公大人!这位杨公子当真是万人敌啊!他只要往城头一站,任谁也杀不上来,冲上城墙的蒙古武将一共六个,都没有在杨公子手上走得过十个回合,就都被他斩了!”吴谋言语中满是赞赏之意。

白砚问道:“那朱国宝就这般被杀得知难而退了?”

杨邦宪道:“自然不是了,前日那朱国宝来到城墙下说他也是汉人,看到如此多无辜的兵士惨死,他于心不忍,就点名要与我按汉人的规矩办。”

“如何办?”田景贤问。

杨邦宪脱口而出道:“还能如何办?两军阵前单挑呗!他若输了,就立即撤军。”

田景贤笑问道:“结果是你赢了,他败了对吧?”

杨邦宪一摆手道:“好汉不提当年勇!让吴老将军给说予你听!”

吴谋道:“禀思国公!当时末将是不同意的,可杨公子不听硬是下了城去。结果没打几个回合,蒙古阵中就有人欲放冷箭偷袭,还好军中有一小卒及时发现,射杀了那放冷箭之人……”

杨邦宪此刻却出言打断了吴谋道:“哼!就算没有那秀才多事,区区一支冷箭也伤我不了,只二十个回合,小爷我便擒住了朱国宝,逼他下令立即退兵。”

“哪个小卒?秀才又是何人?”田景贤问。

吴谋道:“国公大人,此事老夫正想禀报,我忠胜军中有一名刚投军不久的秀才举子,虽然不懂武功,甚至连舞刀弄棒也不会,但身怀一身好射术,百步穿杨百发百中。蒙古骑兵多次冲上山来时,都是被他一箭射杀了头目,才又被迫退了回去。”

田景贤与白砚相视一笑道:“还真是有意思。”

吴谋拱手道:“国公大人,我忠胜军长久以来皆是兵多将寡,老夫以为此子或许会是个可造之材。”

田景贤点头道:“那就请老将军去带他来见我吧。”

不多时,吴谋就领了一个眉清目秀样貌斯文的兵士进了堂来。

“小人李烨,拜见思国公大人!”这名叫李烨的斯文军士一见到田景贤便拜。

“起来说话。”田景贤显得很和蔼。

待李烨站起身,田景贤才问道:“你多大年岁了?何方人士?”

李烨拱手道:“回大人,小人思王县人士,今年十九了。”

“你当真是中了乡试的举子?”田景贤微笑问道。

李烨道:“十七岁时,小人侥幸中了个武陵郡乡试头名的解元。”

“当真?”田景贤有些不敢相信。

李烨语气诚恳道:“小人是万万不敢欺骗思国公大人的。”

田景贤道:“你难道不知?自大宋开国以来就是重文轻武,你怎的好端端的文士不做?光明大道不走?偏偏要来吃这投军的苦?”他一股脑将心头的疑惑和不解都问了出来。

李烨道:“小人速来仰慕范文正公,文正公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小人更是时刻不敢忘怀,如今乃家国存亡之际,倘若人人皆想着如何去考科举,奔仕途,何人来保卫大宋?大宋若是亡了要那举子名分又有何用处?”

田景贤朝李烨拱了拱手道:“此番高义实在令人钦佩!听吴老将军说我不在安夷时你杀敌不少,不知究竟杀敌几何啊?”

李烨道:“回禀国公大人,小人总共射杀敌军千夫长一人,百夫长七人,寻常兵士五十二人。”

“竟如此厉害!”田景贤称赞道,接着田景贤又问道:“不知你这精妙射术是从何处学来?”

李烨道:“小人的祖父乃是思王县小有些名气的猎户,因在下自幼体弱多病,就跟随祖父练习的射术,以便强身健体。”

“原来如此。”随即田景贤将李烨封了个统领的官职,李烨拜谢过后却站在原地不走,田景贤便问:“你还有何事?”

李烨拱手道:“敢问大人,两军阵前私放敌军主帅该当何罪?”

李烨此言一出,杨邦宪立即怒目圆睁道:“秀才!你这话什么意思?”

李烨淡淡道:“杨将军当日阵前分明擒住了蒙古主帅朱国宝,如此放虎归山,难道不该给全军将士一个说法吗?”

杨邦宪道:“双方有言在先,他既下令撤军,我自当信守承诺,这就是小爷我的交代!”

李烨道:“孙子云:‘兵者诡道也’,两军阵前本就无信义可言,更何况还是蒙古人欲射冷箭在先。”

杨邦宪冷哼一声道:“那又如何?不论阵前阵后小爷杨邦宪都不会行那无信不义之事!”说完就拂袖而去了。

过了些日子,白砚忽听妻子田言说起龙琳已有身孕的消息,白砚听后,高兴了一阵也就把这事望到了脑后,于他而言,生养娃娃毕竟只是女人家的事情。

一日田应庚到安夷来向田景贤述职,几人一番攀谈过后,田景贤就命下人安排宴席来招待自己的叔父。就在这时,一位苗族少女走进堂来,这少女是龙琳的贴身婢女。

“大人,夫人让奴婢前来告知大人,龙飞大人到了,现正在夫人处,夫人说她预备了宴席到时候请大人务必过去。”婢女禀报道。

田景贤这时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他知道自己的二叔田应庚对他的岳父和妻子多有不睦,但今日偏偏又那么巧他二人竟同时来了。两边都是长辈,他谁的面子都不好不给,于是只好命下人安排了一桌大宴把两位长辈一道请了来。

宴席上,龙飞心情很不错,左一杯右一杯的喝着,一边喝还一边一个劲的夸赞自己女儿有眼光,一嫁就嫁中了个思国公云云……

反观田应庚就正好相反,只见他一脸严肃,从不主动发一言,酒也只是应付着喝。

突然龙飞一把拉住了自己身边女婿的手道:“女婿啊!老子今天看了琳儿,我敢断定她怀的必定是个儿子!”

“倘若真是如此就再好不过。”田景贤笑道。

“待琳儿生了若果真是个儿子,那是你的嫡长子,到时你就直接立他做下一任思国公可好啊?”龙飞此言一出,原本喧闹的席间立即便安静了下来。

“这……”田景贤面露难色。

“怎么?你不肯?”龙飞问道。

田景贤道:“刚出世的娃娃就立为下一任国公,只怕是于理不合啊。”

龙飞有些不高兴了道:“你自家明媒正娶的夫人所生的,有什么于理不合的?”

“此事万万不可!”一个声音响起,田应庚终于发话了。

龙飞一拍桌子怒道:“父死子继,天经地义!有何不可?”

田应庚冷道:“老夫不是说不同意父死子继,将来的思国公之位必定是景贤的儿子坐,只是景贤毕竟还年轻将来还会有更多儿子,如今夫人也不是只有一位何必着急?”龙飞之所以如此急切,那是因为按照宋朝的规矩,但凡是公爵皆要有至少两名侧室,否则就有可能遭人弹劾。于是前段时日,田应庚之妻才紧急帮田景贤张罗了两房小妾,且都是汉人女子。这件事,龙琳是一直没说什么,但并不代表她心中没有不满,定是此次龙飞前来听到了女儿心中的苦楚和担忧,于是才在宴席上这样提及的。

龙飞一斜眼冷冷问道:“你的意思是要嫡庶不分长幼不明喽?”

田应庚道:“如今乃国家存亡之秋,下一任思州之主必定是要能者居之,贤儿能有今日多半不也是靠的功勋吗?”

“是啊,说的没错啊。”

“大人讲得在理呀。”

“对,说得没错!应当如此啊。”这时在座之人纷纷开始七嘴八舌地对田应庚的话表示了赞同。

“好!好!不就是要功劳吗?好说!好说!”龙飞的这番话就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说完便站起身愤然离宴而去了。

一个月后的一天,大约两千苗兵开进了安夷县城,这是龙飞从他的驻地调来协助田景贤防守石屏山的。就在这一日,还有另一支人马开进了安夷,领头之人名叫李芾,字叔章,这李芾乃是长沙知府兼潭州军副都统。

因为李芾这次带来了数百车粮草辎重以支援忠胜军。田景贤对李芾十分感激,道谢之言,反复说了好多次。

李芾笑道:“思国公大人,莫要再谢了,下官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可否?”

田景贤很爽快的答道:“李大人但说无妨。”

李芾道:“下官想在安夷多住些日子,等蒙古人打来下官想亲眼看看忠胜军是如何退敌的。”

“李大人看这个做甚?”田景贤有些不能理解,因为潭州长沙一带地处腹地,按常理说蒙古铁骑一时半会是到不了的。

李芾道:“下官是想向忠胜军取经,下官以为离蒙古人犯我潭州之日不远矣!”

“此话怎讲?”田景贤有些不解。

李芾道:“下官以为倘若思州沦陷,唇亡齿寒,蒙古铁骑即刻就会兵临潭州。倘若蒙军攻不下思州,不久,也同样会兵临潭州。”

“攻不下我思州,蒙古人如何抵达潭州啊?莫非用飞的?”田景贤笑问道。

李芾正色道:“若攻不下思州,蒙军必定由大理南下绕道岭南攻我潭州。故下官欲防患于未然,望思国公大人成全!”李芾说完就是一拱手。

“言之有理。”田景贤想了想点头道。

或许是天随人愿吧,过了没几日,就有探子来报,说忽必烈的军队已在矩州集结,此次攻思州蒙哥大汗还亲自给忽必烈派来了一位副将名叫夹谷龙古带。

这夹谷龙古带可不是个简单人物,如今可谓是风头正劲。他本是女真贵族,年幼时被蒙古人俘获,后来给蒙哥做了十几年的仆从,并深得蒙哥信任。蒙哥登上汗位后就让他到帖哥·火鲁赤麾下为将。战争开打之后,夹谷龙古带奉命镇守利州,手下不过万余人马,俞兴竟率五万嘉定军一路冒进直插利州城下,开始连番攻打。没想到夹谷龙古带仅凭一万人马就坚守了两个多月,直至援军赶到,俞兴大败亏输。

蒙哥知道夹谷龙古带深知守城之道,派他来是有几分知己知彼的用意,另外还有一个不便明说的原因就是想让夹谷龙古带来替自己监视忽必烈,毕竟蒙哥对这个老谋深算的弟弟终究还是不放心的。

忽必烈此次总共带了四万人马,其中还包括五千“四王骑兵”。这四王骑兵乃是这支蒙古南征军的精锐。因为蒙古先后有四位王曾经统领过这支骑兵,故得此名。它先由木华黎创立,后交由速不台统率,三峰山之战时,速不台就是带领这支骑兵与完颜彝的忠孝军激战的,速不台死后它由其长子兀良合台与忽必烈共同掌管。

石屏山上的忠胜军虽只有两万余人,但其在经历了这许多年的严酷训练和几番大战之后,战力已不可小觑。另外龙飞所带来助阵的苗族战士也是个个装备精良,他们的环刀上都涂抹有蛊毒,而他们的箭矢上更是淬上了见血封喉的剧毒。但最让蒙古人忌惮的应当还是石屏山和建在其上的思州三隘,它就如同一道无法飞跃的天堑一般横亘于安夷之前,将成为每一支企图攻陷安夷县军队的梦魇。

蒙军开始了再度对石屏山的攻打,但无论是燃烧着熊熊烈焰的巨大抛石,还是奋不顾死的轻骑兵敢死队,还是装备精良的步兵方阵,甚至是让蒙古人引以为傲的四王骑兵,在岿然不动的石屏山和思州三隘面前都显得很无力。它们一次又一次地飞向、扑向、冲向那座山那道墙,却一次又一次的无功而返。城墙上的滚木、弩机、弓箭手和苗族战士反反复复地击碎着这支蒙古南征军的斗志与希望。

李芾在城上完全就不像是个来观战的,他事事争先,搬抛石、抬滚木、听闻蒙古人爬上城墙来,他还会拔出佩刀跟着将领们上前杀敌。或许正是此番在思州三隘上的作战经历为他之后领导并取得潭州保卫战的胜利打下了重要的基础。

杨邦宪与李烨虽有不和,但在守卫石屏山的战场上二人皆有着不俗表现。杨邦宪自不必说,能上得城来的蒙古战将不是被他砍杀就是被他打下城去,他俨然成了水舞溪上的一道屏障。而李烨不仅射术精湛,百发百中,更让人惊奇的是他还是个指挥抛石机的好手,在他指挥下打出的抛石就如同生了眼睛一般,弹无虚发,直打得城墙下的蒙古大军叫苦不迭。

龙飞率领的苗人也是自蒙古人数十年征战以来从未见过的对手。这些擅长使毒同时又勇猛非常的战士,让蒙古铁骑在罗氏鬼国之后又一次领教了西南深山中狩猎民族的凶悍与残暴。两千苗兵竟然收获了杀敌一千余人的战绩,真不可谓不骄人。

战争持续了四个多月,蒙军在石屏山下硬是没能向前推进一寸,这时夏天已至,瘟疫与酷暑让本就士气低迷的蒙军战力进一步锐减,甚至蒙古军中还传来消息说主帅忽必烈也病倒了。

即便如此,石屏山上的田景贤和忠胜军也是不敢有半点懈怠,直至一个喜讯的出来。从播州方面传来捷报,说帖哥·火鲁赤攻巴蜀的蒙军主力与田万的播州军于嘉定万山屯交战之时,赵寅率一千精锐抄小路潜伏至蒙军侧翼。待两军激战正酣之际,赵寅的一千精兵突然杀出直插帖哥·火鲁赤所在的蒙古军中军本阵,帖哥·火鲁赤的六名心腹将领被赵寅斩杀,帖哥·火鲁赤本人也被赵寅砍伤。蒙古军阵瞬间便土崩瓦解,田万率领的播州军大获全胜。

当此战的捷报,传到临安南宋朝廷时,朝堂上下一片欢腾,宋理宗即刻下旨改封“播州雄威军”为“御前雄威军”。至此以后,播州军上下享御前皇家卫队的一切待遇和尊宠,播州军也成为了两宋历史上唯一一支受封御前军的地方武装。

田万即将带兵南下的消息,很快就在石屏山山上山下的两军中传了开来,果不其然,没过几日,忽必烈就撤军了。就在忽必烈撤军的当晚,龙琳诞下了一对双生子,这一日可把田景贤高兴坏了。他立即给两个儿子起了名,长子叫田惟墉,次子叫田惟城。其中“惟”字是田氏家族的字辈,“墉”字和“城”字则是为了纪念忠胜军依托石屏山上的长城击退蒙军的功绩。

次日,田景贤起得有些晚,当他满面笑容地来到正堂见众人时,首先就听到了个十分震惊的消息,只听得李烨道:“国公大人,大事不好!”

“何事惊慌?”田景贤觉得有些扫兴。

李烨道:“禀大人!您的岳父一大早带着手下的苗兵出关去了。”

“出……出什么关?”田景贤立即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李烨道:“出水舞溪追击蒙古人去了。”

“这!”田景贤的面色,瞬间转为了惊讶。

“派人去追了吗?”白砚问。

李烨道:“半个时辰前,吴谋老将军已经带人去追了。”

白砚拍了拍田景贤的肩膀道:“莫要惊慌,此事先不要让琳儿知晓,以免她担心,吴老将军应该能把他劝回来的。”

田景贤知道倘若龙飞有个三长两短,刚刚生产的龙琳必然会伤心欲绝,所以他也多了好几分对龙飞的忧虑。于是点齐人马就到了石屏山上等消息。

快到晌午时,有快马回来告知了龙飞及其部下被蒙军围困于正西三十里外一处山坳的消息。田景贤一听龙飞身陷重围不由分说,就要亲自带兵去救,却被田应已和白砚拦下。正当田景贤与两位长辈争执不下时,只见得杨邦宪领着事先点好的兵马就出了关,朝西去了……

直等到天黑,才见得一彪人马朝着水舞溪的方向而来,待看清是自家人马后,田景贤、白砚、田应已三人急忙出了关门迎了上去。迎面走来的大队人马中走在最前面的是杨邦宪和吴谋,眼见得杨邦宪浑身是血,手里还抱着一人,那人身上也是血淋淋一片,待走近一看这人不是龙飞又是何人。

此时的龙飞已是奄奄一息,只听得杨邦宪道:“田景贤,你岳父快不行了,他留着这口气还有话对你讲。”

“岳父!什么话你说……”田景贤看着龙飞声音有些哽咽道。

龙飞的脸上竟然还带着一丝笑容,只见他颤巍巍抬起双手将抱在怀里的一个血淋淋的东西递到田景贤眼前道:“这……这是老子……替……替老子两个孙儿立的功劳!”这时众人才看清楚那血淋淋的东西居然是一颗人头。

“这……这是谁?”田景贤问。

杨邦宪道:“蒙军副帅夹谷龙古带,我杀到时本可救他平安出来,可他却硬要掉回头与这蒙古副帅搏杀……”

吴谋道:“于是杨公子又掉头回去救,也负了些伤。”

“多……多谢二位了。”龙飞轻声道。

杨邦宪轻叹一声道:“我只是小伤不碍事。”

“岳父,你这又是何苦?”田景贤的语气里满是哀伤与埋怨。

龙飞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道:“女婿……答应我……让老子的孙儿成为将来的思国公,莫要……莫要再让他们如……如你儿时那般因为……因为生母是……是苗人而……而处处低人一等……”

这时泪水已从田景贤的双目中夺眶而出,只听他说道:“好!岳父,我答应你……答应你……待他二人长大些,我便……便选一个立为下一任国公的继承!”

“好!甚好!甚好!”龙飞随即就带着微笑合上了双眼……

忽必烈撤军后,就立刻北上回了漠北,之后数年,他如同销声匿迹了一般,在家闭门谢客。有人说是因为夹谷龙古带的死让他遭到了兄长蒙哥的猜疑,也有人说他是在攻打安夷县的石屏山时负了伤或者染了瘟疫不得不在家休养。

南宋的宋理宗皇帝在接到忠胜军在安夷县凭借思州三隘击败忽必烈,并斩杀夹谷龙古带的战报后,龙颜大悦,即刻就下了一道圣旨,改安夷县为镇远州,并免当地百姓赋税三十年,将石屏山上的思州三隘赐名为“镇远长城”,加封田景贤为思州珍州兵马使兼镇远沿边溪洞宣抚使。这便是后世闻名海内的西南名城镇远的由来。

龙琳是在自己两个孩子满月之后,才知道父亲的死讯的,她心中的痛苦自不必说,之后她提出了要亲自将父亲的尸骨送回苗人的圣地雷公山安葬。因为龙飞膝下无子,她还要在雷公山替父亲守孝三年,任凭田景贤如何劝阻挽留,皆无济于事,最后只好将两个孩子交给田言和几个奶妈照看。

这雷公山在苗族中的地位可谓是举足轻重。据说当年逐鹿之战,黄帝轩辕氏在天女魃的帮助下凭借轩辕车击败了蚩尤。蚩尤一路朝西南败逃,最后死于深山之中。蚩尤死后其尸骨便化作了雷公山,后来雷公山上就诞生了最早的苗族。所以自古以来,苗人都是以“蚩尤后人”而自居。

千百年来,雷公山不仅是历代苗王的居所,也是历代苗王的陵寝所在。据说当年诸葛亮南征孟获,最终攻占雷公山,并在山顶刻下了一道十个字的所谓“天书”,那十个字奇形怪状,且瞧上去也十分玄妙。可千余年来,曾有无数道法高深的博学之士,被历代苗王请去,研读这天书,但那十个字始终无人能够辩解。作为昔日苗王的龙飞,理所当然是应该运回雷公山安葬的,于是田景贤、龙琳夫妇二人只好定下约定三年之后,再一家团聚。

或许是安夷被赐名镇远的事情,激怒了蒙哥汗,于是他下令朱国宝再度出兵攻打思州。可朱国宝带兵出了云南地界,就在矩州驻军,再没敢率领主力向前半步,只是时不时会派出小股部队到石屏山下射几箭,然后写成战报上交了事。

双方就这般相安无事了将近三年,但蒙哥毕竟不是如宋理宗那般可以任凭臣子诓骗的昏君庸主。公元1258年1月他给矩州的蒙古军中派来了一位新元帅,朱国宝则被降为副将。这人名叫纽璘,是一个颇有些传奇的人物,他出生在蒙古草原上的一个名叫尼鲁温的小部落里。他一出生没几天,部族就被成吉思汗灭了,所以此人自幼就是个奴隶。后来,机缘巧合之下,他幸运的摆脱了奴隶的身份并成功加入了蒙军。由于他在战场上屡立奇功,还一步步坐上了将军的高位。

余玠和冉氏兄弟当年定下的将百姓和物资都迁入山城的“徙城之策”,固然给蒙古人带来了许多苦恼,但此计策的一个重要弊端却被这纽璘所洞察。于是纽璘向自己的上司汪德臣建议在宋军废弃的城池周围,开垦田地并长期在此养兵驻守。汪德臣很快就将这个建议上报蒙哥,蒙哥听后对纽璘的计策称赞不绝。过去蒙古人攻陷一座城池,都是劫掠完便走,可如今蒙古人开始在宋人留下的空城中重新屯田驻军。宋廷一听说,立刻就慌了,倘若蒙古人长此以往,不仅让蒙军白白有了许多前沿阵地不说,而且还能给蒙古人源源不绝的提供粮食补给。

公元1256年夏秋之交也就是田万和赵寅打败帖哥·火鲁赤的一年后,宋理宗下旨命巴蜀制置使蒲择之率军夺回成都,而当时驻守成都的恰恰就是纽璘。面对浦择之带来的十万宋军主力,麾下只有八千人的纽璘沉着应战,硬生生坚守了一个月,直至汪德臣率军赶到击退浦择之。此战过后,纽璘便一战成名,成为当时蒙古军中风头仅次于汪德臣和兀良合台的战将。

纽璘来到矩州,还带了一支六千人的军队。这支军队就是其攻打镇远最为倚重的力量,此军名唤“铁奴军”,乃是纽璘一手创建的。当年他在保卫成都时立下了赫赫战功,于是蒙哥询问他想要什么赏赐。纽璘没有要金银也没有要女人,而是要了六千名奴隶。数十年来,蒙古灭国无数,成年男子几乎皆被屠杀,年少的则被留了下来以作为蒙古人的奴隶,而如今这些奴隶已有不少成年,于是纽璘挑选了六千名身强力壮的,用他们组建了铁奴军。之后纽璘对他们进行严酷的军事训练,并定下许多残酷的纪律,例如:不服从管束者当众杀头;抗命者当众腰斩;临阵退缩者当众烹杀;逃跑者当众分尸等等。除此之外,对于立下战功的首先就可以恢复其自由身份,特别突出的甚至还能成为将军,并得到黄金和女人。

所以这支军队在战场上自是十分悍勇。半年以前,巴蜀制置使浦择之通过麾下将领刘整的牵线买通了羌族的首领,让羌人从巴蜀西面出击进攻蒙军的背后。自古以来羌人的勇猛乃是有口皆碑,可两万羌军竟然被纽璘率领的六千铁奴军杀得丢盔弃甲。此战之后,那羌族首领被吓得立即就上书归顺了蒙古。

当石屏山上的众人头一回看见纽璘麾下的铁奴军时都感到了惊愕。只见这支军队上上下下一丝不挂,不要说铠甲了,他们连衣裤都是不穿的,此外他们中的绝大多数浑身上下还遍布疤痕,看上去十分骇人。另外他们的长相不是高鼻深目就是金发碧眼,且大多体态高大。想来这也不奇怪,被蒙古灭丢的国家大多都地处西域。

纽璘的进攻来得很快,铁奴军带上兵刃和钩锁骑上快马就冲上了石屏山,蒙古阵中的弓箭手、抛石机则开始掩护,而轻重骑兵则在铁奴军侧翼佯攻。纽璘的战法着实简单,可就是这简单的战法却给镇远长城上的忠胜军带来了前所未有的麻烦。

一根滚木击中了一队蒙古骑兵,倘若导致了四五成的死伤,那剩下的不是斗志全无就是转头撤退。可这铁奴军却完全不同,只要没有接到撤退的命令,无论遇到任何情况,他们都不会停下冲锋的脚步。一队铁奴军若是被滚木击中,就算只剩一人存活,他也会向嗜血的猛兽一般一直冲杀。

第一日的战斗,双方的死伤都很严重。忽必烈、朱国宝先后攻打石屏山长达三年,攻上镇远长城城墙的次数不过十余次,可单单这一日,铁奴军就先后五次杀上了城墙,与忠胜军展开搏杀。不过好在忠胜军勇猛,加之在城墙上有人数优势,才守住了这凶猛的攻势。

之后十余日,纽璘变更了战术,他开始用抛石机不分昼夜的将已经腐烂的人和动物的尸体抛向镇远长城,一时之间,恶臭的气味就遍布了整座石屏山。

田景贤、白砚等人知道纽璘是想用这个法子来让忠胜军将士染病,之后再让铁奴军强攻,可一时之间,也没有好的法子。一来,镇远城中郎中有限;二来,没有储备足够多清瘴毒的药材;三来,杨大声和赵寅率领的播州援军还在矩州与兀良合台部缠斗,一时无法赶到镇远支援。这时的忠胜军除了用抛石机和三弓床弩还击之外,也没有更多的应对策略。

还没等对策想出,军中便传出有军士病倒的消息,纽璘这般不分昼夜的抛尸了半月过后,蒙军再度发动了攻势。此时的铁奴军已养精蓄锐了半个多月,而忠胜军中却有许多军士病倒,如今此消彼长,镇远和忠胜军都已是岌岌可危。

蒙古人以铁奴军为中坚力量再度发起了对镇远长城的猛攻,但忠胜军的意志之顽强,也远远超出了纽璘的想象。战斗由正午打响,一直打到天黑,厮杀接着又持续了一夜,铁奴军一波接一波的发起不死不休的冲锋,却被忠胜军一次又一次的杀尽。喊杀声、嘶吼声、惨呼声,在天地间,此起彼伏,反反复复的回荡着……

眼见得天要亮了,战斗也似乎即将结束,此刻铁奴军已几乎消耗殆尽,而忠胜军的损失也十分惨重。眼见得现下已有大批的蒙古兵上了城墙,开始进攻城楼,一旦城楼被蒙古人占领,他们就会打开镇远长城的城门,之后山下的大批蒙古骑兵便会鱼贯而入。

田景贤用盘龙棍一个横扫打翻白砚身边的两个蒙古兵道:“师父,你快走!”

白砚一剑刺死扑来的一个敌军,道:“为师怎能弃你不顾!”

田景贤高声道:“师父快走吧!带着我的两个孩儿去雷公山寻他们的娘亲!”

白砚高声道:“你和我一起走吧,这镇远城怕是守不住了!”

田景贤连出狠招,打杀干净了附近的蒙古兵后,来到白砚跟前单膝跪地道:“师父,你快走吧!徒儿不能走!这镇远乃‘威镇远邦’之意,且天下皆知。徒儿身为思国公自当与之共存亡,徒儿若是弃城逃了,将来岂不是要遭天下人耻笑?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上?”

白砚长叹一声道:“好,为师走便是。”此言一落,只见得一轮红日从东方升起,阳光洒落在他的脸颊上,将两行泪痕放映得晶莹剔透……

“援军!援军到了!”就在这时,突然听见一个声音喊道。

“是援军!”

“援军到了!援军到了!”接着又有人接二连三的喊道,白砚和田景贤连忙朝城墙下望去,只见数百条筏子正从舞阳河的南面驶来,每条筏子上都载满了手持盾牌和环刀的苗族战士。这些苗族战士一过河不由分说就直扑向了纽璘所在的蒙军本阵。交战了一夜的蒙古军士们,早已是人困马乏,再加上这些苗族军队来得太过突然,很快石屏山下的蒙军本阵便支撑不住了。

紧接着石屏山以东的方向,也响起了震天的喊杀声,放眼望去只见镇远城中的百姓们无论男女老幼都纷纷手持兵器或农具杀奔镇远长城而来。

战场形势就这般瞬间逆转,城墙上的蒙军立即呈鸟兽散,他们能逃的就逃下了城去,不能逃的便丢掉兵器跪在地上降了。

这时田景贤才看清楚带领这支苗人援军的原来是自己的妻子龙琳和龙飞之弟苗王龙方。很快蒙军的本阵被龙方和龙琳带领的苗军击溃,只可惜让纽璘逃走了。

战斗结束后,才知道原来是十日之前,田言给龙琳去了书信,请她务必说服苗王龙方发兵来救。因为黑苗族过去与思州田氏恩怨颇深,田景贤又是犯了族规的龙飞的女婿,田言怕这个计策白砚和田景贤会不同意,于是便瞒着他二人做了。

当纽璘带着蒙军败退之际便听得石屏山上的众人齐声高呼道:“镇远!镇远!镇远……”其声震数十里不绝于耳。

平静的日子过了大半年,又有一个惊人的消息传来,无论是田景贤、杨文、白砚,还是杨大声、吴谋和赵寅,当他们听闻这个消息时无不是大惊失色……

公元1258年秋蒙古兵分四路,发起了自宋蒙战争爆发以来,蒙古对南宋规模最大的一次进攻。蒙哥亲自率领二十万精锐入剑门攻巴蜀;其弟忽必烈率军十万攻打鄂州;塔察儿、李璮率军三万攻两淮,最后便如李芾当年所料,兀良合台带领云南的五万蒙古南征军绕道岭南攻打潭州。

按照蒙哥的计划:待他攻破重庆后就顺江而下与兀良合台在襄阳会师,之后水陆并进,两军合力破襄阳,最后四路人马在南宋都城临安城下汇合,蒙古灭宋之战方可就此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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