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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乃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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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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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黔中砥柱》连载

第三十七章 三尊现世(上)

公元1339年,即大元顺帝至元五年五月中,一队约两百人的元朝骑兵护卫着二十几名衣着华丽的回教人由西向东沿着宽敞的官道朝着元大都的方向行去。这些回教人大多都骑着西域特有的高头大马,在他们中间则是一辆十分巨大的红顶马车。

那走在最前头一头红发的年轻回教男子忽然道:“听说你们大元朝最近不太平啊?”他的言语中隐隐有些嘲弄之意。

那元军统领道:“我大元幅员辽阔,难免某些地方不会偶尔出些小乱子,这些小事实在不值得曼苏尔王子您多费心。”

那名唤曼苏尔的王子却冷笑道:“我可听说并不是什么小乱子,连袁州都被人给占了,人家还自称了什么‘周王’,哎……”他越说言语中越有戏谑之意。

那元军统领依然是一副不卑不亢的神情,道:“那些红巾妖人,皆会妖法,所以才给朝廷惹了些麻烦,不过现在已被平定下去了。”

“当真会妖法?这回你们元兵肯定也损失不小吧?”曼苏尔王子幸灾乐祸地问道。

元军统领道:“能为大元尽忠,是每个大元军士的荣耀,还请王子殿下莫要再拿他们来取笑!”他的言语软中却带着硬。

曼苏尔王子笑道:“战死沙场确实是一种荣耀这不假,不过你说那些叛乱之人都会妖法,我可真不信。我看呐,一定是你们蒙古铁骑如今已经不行了,倘若你们还如几十年前那般厉害,你们大元的皇帝又怎么肯答应把公主许配给我呢,你说是不是?”他越说越显出傲慢与狂妄。而那元军统领的脸上却隐隐有了几分怒色。

这时忽听得那红顶马车内有一个低沉老妇人的声音呵斥道:“曼苏尔,你是来求亲的,不是来下战书的!不要再胡言乱语了!”这声音中隐约带着一股让人无法抗拒的威势。

那刚才还十分张狂的曼苏尔立即就变得唯唯诺诺了起来,忙道:“是!是!曼苏尔不敢了!请您原谅!请您原谅!”原来这是一支来自埃及马穆鲁克王国的使团,这位曼苏尔乃是当今埃及苏丹纳西尔的弟弟,他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迎娶一位蒙古的公主。至于那红顶马车之中乘坐的是何人,元朝方面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这是一位在埃及王室中辈分极高的人物。

至于那负责迎接的元朝将领名叫阿鲁温,他的父亲乃蛮台官至大元朝的中书参知政事,被朝廷册封为汝阳王,其先祖乃是成吉思汗的幼弟铁木哥斡赤斤,所以他算是当今元朝皇族的远亲。他们家族几代人皆在军中为过将,故其家族在大元军中算是颇有些威望的。

三日后一行人马开入元大都。这大元的都城街道十分宽敞,曼苏尔王子目测至少可供八辆四匹马的马车并行,但如此宽阔的街道却依然是车水马龙往来商贾往返不绝,显得十分拥挤而喧闹。街道两旁更是遍布来自各地的商铺,其中不少是中原汉人开设的,另外还有色目人、欧罗巴人、拜占庭人的铺子。

正当曼苏尔王子不停张望时忽听得那阿鲁温问道:“王子殿下,是否需要停下来瞧瞧?但凡是这世上有的珍奇货品,我大都之中几乎都是有的。”

曼苏尔却趾高气昂道:“不必了!也没多少稀奇的,你们大都有的珍奇,在我们的亚历山大港也都可以买得到。赶了那么久的路我累了,还是先带我们去住处吧。”他嘴上虽是这般说心中却道:“早听老祖母说过这大元的大都原是辽国的上都,后又是金国的中都,如今亲眼一见,这三朝帝都的繁华果真是非同凡响!”

于是阿鲁温便将使团护送到了大护国仁王寺正门对面的一处驿馆住下。此处虽说是一处驿馆,里头却如同一处别院一般,其中亭台楼阁美池假山一应俱全,且皆是做工细致精美,人在其中便当真就如同身处画中一般,可说是美得似梦似幻。

驿馆对面的大护国仁王寺更是金碧辉煌肃穆庄严。在驿馆的阁楼上就可清清楚楚的瞧见大护国仁王寺中那高耸入云的白塔。据说那白塔之下所镇的乃是大元朝的一代神僧八思巴的佛骨舍利。故这大护国仁王寺每日的十二个时辰皆是灯火辉煌诵经念佛之声不绝于耳,若说此处是普天之下佛运最为昌隆之地恐怕也不为过。

阿鲁温临别时对曼苏尔拱手道:“王子殿下,请好甚歇息!末将这便即刻进宫禀报圣上,我想再过得几日圣上便会召见贵国使团的。”

“那究竟要等几日啊?”曼苏尔王子没好气地问道。

阿鲁温道:“吾皇军政事务繁忙,具体何时召见贵国使团,末将也不得而知。不过我大都还是有诸多值得游玩的去处,要不末将留下几名卫士来负责护卫王子殿下外出赏玩如何?”

曼苏尔王子一摆手道:“不必了!本王子的贴身护卫个个都可以以一敌百。不劳烦将军费心了!”曼苏尔说着,心中却冷冷道:“哼!护卫?是想监视本王子吧!”

阿鲁温又是一拱手道:“那好,末将先告辞了,若圣上召见,末将再来迎候王子殿下!”说完便深施一礼领着麾下人马去了。

使团在驿馆一住就是七八日,曼苏尔王子也外出玩乐了几日,但每次外出他都发现自己遭人尾随跟踪。这大元的大都之中的名胜不是佛堂、道观,就是孔庙,身为虔诚回教徒的这位埃及王子对这些他眼中的异教名胜自是没有多少好感的,再加上时时刻刻都遭人监视,故越玩心中就越不畅快。

这日,曼苏尔一脸不快的回到驿馆,一进门驿馆的管事仆役就迎上前来笑问道:“王子殿下,今日可游玩得开心了?”这管事仆役一副竖发黄皮模样,显然是个汉人,只是一副谄媚神情让人瞧着很是不快。

曼苏尔冷哼一声也不作答,那管事仆役笑道:“玩耍得不开心也不妨事,明日便是五月三十一成吉思汗大帝的生辰,每年的这日大都都要举行盛大的大游皇城,可热闹了!”

“如何个热闹法?你且说来听听。”曼苏尔的贴身女仆从问道。

那管事仆役赔笑道:“明儿一早圣上便要带领众皇亲国戚和王公大臣们到庆寿寺去供香。到时候数万男男女女都要乘坐花车扮戏游行,头尾少说也有四五十里长,那才叫一个好看哩。不知道王子殿下愿不愿意前去看个热闹啊?”

曼苏尔脸上有了一缕淡淡微笑,他那贴身女仆人见了立刻道:“听上去还有些意思。”

管事仆役道:“若王子殿下愿意去瞧个热闹,那小人这就到玉德门外去给殿下安排个好坐处可好?”

曼苏尔微微点头道:“好,你去办吧。”

“是,小人这就去办。”那管事仆役答应了一声就退下了,曼苏尔看着他离去的身影便在心头暗骂了一声:“没骨头的亡国奴!狗奴才!”

次日一早曼苏尔王子在那管事仆役的领路下出了门,到了外面只见街上处处张灯结彩,许多男男女女都是衣着光鲜,纷纷向北涌去,人人皆是嘻嘻哈哈。过不多时便听得爆竹之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响了个没完没了,用那管事仆役的话说便是比过年还要热闹许多。

管事仆役领路来到玉德门外的一处视野极高的上座落了座。这玉德门乃是坐北朝南的大都皇宫的正南门,门外两头大约四五丈高的咆哮着的巨大金色雄狮显得十分威风霸气。这玉德门更是修建得富丽堂皇大气而张扬,一砖一瓦间皆是龙虎成翔的雕刻图样,几乎处处尽显着大元统治者尽吞四海的气魄。

片刻过后玉德门便冲出无数的元朝军士,只见他们个个都是浑身甲胄全副武装,片刻功夫就将街上男女驱赶到了两旁,接着便是三步一人整整齐齐分列于道路两侧。曼苏尔瞧在眼里就在心中冷哼一声道:“哼!花架子!就会欺负这些个顺民,算个什么本事。”

又过了片刻就听得玉德门方向锣鼓声大作,接着便看得门内一辆接一辆的花车一一驶出。这些个花车之上皆有男女花旦在上头表演,便是瞧得道路两旁的男男女女纷纷拍手叫好。

那管事仆役指着第一辆花车向曼苏尔王子解说道:“王子殿下,这第一辆花车上演的乃是我成吉思汗大帝在野狐岭打败金军的故事!”曼苏尔斜瞧他一眼也不作声。

过了片刻他又指着第二辆花车道:“殿下,这第二辆花车上演的乃是我大元睿宗拖雷在三峰山反败为胜,大败金国名将完颜彝的故事,您觉得精彩吗?”曼苏尔只是轻哼一声也不作答。

待第三辆花车出门来管事仆役又道:“这……哦!这演的是我大元的宪宗皇帝蒙哥在欧罗巴大破条顿骑士团的英雄事迹。实在是精彩得很哩!”说着便自顾自拍手高声叫起了好来。

那管事仆役看了看驶出玉德门的第四两花车后干笑了几声说道:“殿下,这辆车上演的是……是我大元的张弘范元帅在崖山灭宋的故事。”说着便瞥眼瞧向了街道上,眼见得街道之上众人面对驶来的这第四辆花车击节赞叹之声也小了许多。

这时曼苏尔王子忽然冷笑一声站起了身来说道:“还是回去睡觉吧,这些东西真是没什么看头。”

那管事仆役立即上前劝阻道:“殿下莫走,殿下莫走。好看的还在后头呢!”

曼苏尔王子道:“肯定没有本王子想看的戏,还是不看了。”说着又作势要走。

“不知殿下想看什么戏?”管事仆役问道。

曼苏尔想了想道:“本王子想看却的不花兵败埃及和蒙哥打钓鱼城的戏幕,今日会演吗?”

“这……”管事仆役干笑了两声说道:“殿下所说的这两幕戏小人……小人可从未听说过啊。”说完又是几声干笑。

曼苏尔冷哼一声作势又要离去,那管事仆役急忙劝阻道:“殿下莫走,殿下莫走。就算殿下想走也请看过了我大元皇帝陛下的龙颜之后再走不迟啊!”

曼苏尔王子心道:“听说这大元的皇帝孛儿只斤·妥懽帖睦尔也才是十八九岁,年纪与我相仿。且先瞧瞧他是个什么德性也好。”想着便又重新坐回到了原座位上。

又是若干辆花车驶过,才见到有排列齐整的千余宫廷禁卫军从玉德门中开出,这些禁卫军士几乎个个都是一模一样的身高,身上穿的也是一个模样的暗金色甲胄,走起路来更是整齐划一。他们以五百人为一个方阵行军,每一个方阵的最前端都有一人骑着马手握着一面黄龙旗,这样的方阵一个接一个大约有七八个之多。曼苏尔王子瞧在眼里心中却很是不屑,心道:“又是些花架子,这帮人要是真上了战场不尿裤子才是怪事,这般模样也就是吓唬一下这元大都的寻常百姓罢了。”

过不多时就听得玉德门中有一个尖利的声音朗声道:“皇帝陛下出宫咯!”紧接着便见得有两排骑着高头大马的金甲骑士纵马缓步走出宫门,接着是约两百名宦官列成的方阵,接着是约两百人的宫女组成的方阵,这两个方阵相比于前面的方阵便是显得熙熙攘攘推推搡搡了许多。曼苏尔王子瞧在眼里顿觉很是俗不可耐。

紧跟着便听得玉德门方向锣鼓之声大作,很快就见得一架十六人抬的大娇子出了宫门,那管事仆役忙叫道:“皇后娘娘来了!”曼苏尔立即伸头望去,只见得那大娇子的幔帐之后隐约可瞧见一个身材十分肥硕的女子端坐其中,虽隔着幔帐但自小身边便有无数女子围绕的曼苏尔也可以断定,这大元的皇后娘娘毕定是个样貌丑陋的胖妇人。此刻曼苏尔再看看自己身边的这一个个美貌婀娜的女仆人就不由得哑然失笑起来。

终于八匹白马拖着皇帝的銮驾出了玉德门。这皇帝的銮驾可说是高高大大金碧辉煌别致万分,只不过与皇后的娇子不同,这銮驾之上没有幔帐遮掩,大元皇帝的龙颜在场之人几乎都可以一览。只见这大元皇帝妥懽帖睦尔原来是个十八九岁的大胖子,曼苏尔目测他的龙体至少也该有两百五十斤,一身的横肉可说是白白净净没有一点瑕疵,除此之外这大元皇帝的长相就没有其他与众不同之处了。可是坐在皇帝左右两侧的两名嫔妃却生得是样貌非凡,曼苏尔只瞧了一眼便顿觉自己的这一个个女仆人无论样貌还是身段比起这大元皇帝的两名宠妃都要逊色许多。

街道上的大多寻常百姓都只能仰望见皇帝与两位嫔妃的肃穆神情,但曼苏尔王子的座位毕竟是在高处视野最好的位置,所以那銮驾上的一切他都可以尽收眼底。只见得那元朝皇帝的一双胖手分别在两位美貌嫔妃的下身上,还不停地抚摸游走着,给人瞧在眼里可说是下流至极。然而曼苏尔王子也正巧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他瞧了几眼便顿觉得心头燥热,于是立马就将自己的两位美貌女仆也拉坐在自己身子两侧想学一学那元朝的皇帝。

可就在这时街道的人群之中竟忽然有人朝着皇帝的銮驾抛去了几块大石头,那几块石头虽然没能击中銮驾,但却将銮驾上的皇帝和两位嫔妃吓得面色煞白。接下来,路边的元朝禁卫军就开始在人群中搜寻抛石之人,可找了好半晌也没找着。曼苏尔王子本以为他们会就此罢手,可没想到这些禁卫军士居然在人群里随意抓了七八个年轻体壮的男子,拉到銮驾前便就地砍杀了。更让曼苏尔王子惊奇的是每当有一名无辜男子遭砍杀,街道两旁都会有一众大都百姓拍手称快,曼苏尔心道:“看来这元大都的百姓已被大元朝廷驯化完全了,见同胞这般无辜枉死,竟还这般高声喝彩,实在是麻木至极。”想着就站起身来一挥手领着仆从们离去了。

三日后阿鲁温终于来到驿馆传旨召见埃及使团,于是使团便跟随着阿鲁温过了金水河进了玉德门。玉德门后便是御苑,这御苑乃是大元皇宫的前院。御苑十分宽阔平坦,且四周皆是红墙金瓦,显得既大气又华贵。御苑正北是棂星门,这道门乃是内皇城的正门,它与御苑的墙瓦格调相同,皆是红墙金瓦,整座城门有七道并排着的门扉,显得十分稳重大气,门的左右两侧则是两座高耸入云的钟鼓楼,这钟鼓楼同样也是红墙金瓦,就犹如棂星门外的两名高大侍卫一般雄壮而威武。

阿鲁温带领使团入了棂星门映入众人眼帘的就是一座比御苑还要宽大许多的广场,这里是皇城的前苑。这前苑的东西两侧分别坐落着许多低矮的院落,据阿鲁温讲它们分别是大元的中书省、枢密院、御史台等重要官署。

当使团众人瞧见前苑正北面的大明殿时都纷纷露出了瞠目结舌的神情。只见得眼前这座金光闪闪的巨大宫殿竟有大约三百丈宽两百余丈高,其巨大宏伟程度恐怕只有埃及上古先民所遗留下的胡夫金字塔能与之一较高下。不用猜也知道,这大明殿必然就是这大元皇城的正殿了。

连接棂星门与大明殿的宽阔皇道两侧整整齐齐排列着两排全副武装的金甲武士,他们五步一人,给了来人一种无以轮比的畏惧感和压迫感。顺着皇道穿过前苑,登上九十九级阶梯,使团终于抵达了大明殿的正门。

过了片刻,就听得殿内有人高呼道:“宣埃及马穆鲁克王国使者曼苏尔王子觐见大元皇帝陛下!”曼苏尔随即迈着大步进入殿内。他一面走一面高昂着头,望着那高高在上的肥胖皇帝,脸上却带着得意的嘲笑神情。

他走到皇座之下单膝跪地行礼道:“马穆鲁克王国使者曼苏尔拜见大元皇帝陛下!”

那大元皇帝有气无力地道:“王子殿下远道而来,不必多礼,快平身吧。”

待曼苏尔站起身那大元皇帝又道:“王子殿下想要迎娶我朝公主之事伊尔汗王已以书信告知了朕,朕也觉得此事可行,故这才同意了王子殿下出使我大元的请求。”

“多谢皇帝陛下成全!”曼苏尔欠身行礼道。

接着大元皇帝一挥手,两名宦官就将一幅画卷拿到曼苏尔王子面前徐徐展开。只见这画上画的乃是一名手捧《古兰经》身着蒙古贵族服饰,有着几分色目人相貌的女子,生得也还算清秀端丽。

“王子殿下觉得如何啊?”大元皇帝问道。

曼苏尔王子点头道:“不错。”

大元皇帝道:“这位是金帐汗王月即别的小女儿。金帐汗国早已皈依了回教,朕的这位世妹与王子殿下信仰一致,生得又这般美貌,况且朕也已将她册封为我大元朝的公主,朕以为将她许给王子殿下是再适合不过的了。”

曼苏尔王子欠身行礼道:“多谢大元皇帝陛下厚恩!”

“慢!先别急着谢!”大元皇帝干笑了两声继续说道:“贵国必须先应允了朕一件事,这位公主才能许予王子殿下你。”

曼苏尔道:“不知陛下需要我国应允何事?”

大元皇帝道:“自从朕的先祖旭烈兀大汗西征以来,贵国与我大元的藩属伊尔汗国已断断续续交战六十余年了。”

“正是。”曼苏尔点头道。

大元皇帝道:“只要贵国愿意永休干戈,朕就将公主许给王子殿下,日后你我两方就是兄弟之邦了如何?”

曼苏尔王子听这元朝皇帝虽说起话来有气无力,但言语也还算真诚,于是点头道:“这没问题,只是本王子的兄长纳西尔苏丹还有一件小事要劳烦大元皇帝陛下。”说完又是微微一欠身。

大元皇帝笑道:“纳西尔苏丹乃是大国之君,他有什么事要办?朕照办就是了。”

于是曼苏尔向后连退几步,然后对殿外自己的侍从们喊道:“请老祖母进殿来。”

不久只见得一位杵着金色拐杖的老妇人走进殿来。那拐杖有一人高,顶端是一条眼镜蛇头的模样,那蛇高昂着头吐着信子,威风凛凛,栩栩如生。这老妇人身穿深红长衫,披着金边披肩,露在外头的白发间残存着几缕红发。她虽身形佝偻,但走起路来脚步却十分健硕。因她面上有一层薄薄面纱,殿内诸人瞧不真切她面貌,但可以肯定她的容貌应已是十分苍老了。

待老妇人走到自己身边,曼苏尔王子才对大元皇帝欠身道:“皇帝陛下,这是本王子与纳西尔苏丹的祖母,我马穆鲁克王国的阿伊法老太后。”

老妇人微一欠身用十分正宗的汉语说道:“老身拜见大元朝皇帝陛下!”此言一出殿内一片哗然,包括大元朝皇帝在内的众文武官员皆感十分惊奇。

好半晌大元皇帝才道:“老太后多礼了,老太后驾临我大都,朕……朕真是有失远迎啊。”

那阿伊法老太后道:“皇帝陛下龙体尊贵,老身一把老骨头不值得陛下太过在意,只是老身万里迢迢来到中土,是有一事想恳求大元皇帝陛下。”说完又是微一欠身。

大元皇帝忙道:“老太后有何事但说无妨,朕……朕一定照办……一定照办就是。”

阿伊法老太后道:“老身年少时曾游历中土,并在黔中跟随一位大隐学艺,如今老身已年迈,就想着回去故地重游一番,想来那已是差不多六十年前的事了!老身恳请大元皇帝应允。”说完又是一欠身。

“黔……黔中?”大元皇帝说着,转头压低声音问道:“脱脱丞相,这老太后说的黔中在什么地方?”

接着有一位衣着华贵的中年人走到大元皇帝近前拱手道:“回禀圣上,黔中地处云南行省以东,湖广行省以西的西南十万大山之中,距离我大都路途十分遥远啊!”

“这!”大元皇帝一听,面露难色,踌躇片刻,又压低声音问道:“丞相,如今……如今河南和南方许多地方都有红巾妖人作乱,万一……万一这老太后路途上有个什么闪失如何……如何是好啊?”

丞相脱脱不语,接着又有一名身披甲胄的老者上前拱手道:“陛下, 这老太后远道而来,我们是不可回绝的,老臣到有个法子。”

“汝阳王你有何好法子啊?”皇帝忙问道。

那参知政事道:“可让使团从大都乘船沿大运河南下,先到苏杭,然后再从苏杭西去黔中。陛下,可让老臣的犬子阿鲁温一路护送,必定万无一失。”此人便是前去迎接使团的阿鲁温将军的父亲汝阳王乃蛮台了。

“好!”皇帝笑道,然后朗声道:“老太后,您的请求朕准了。待老太后从黔中归来,你我两国再签署永息干戈的诏书,以及操办曼苏尔王子和我大元公主的大婚如何?”

“多谢大元皇帝陛下!”阿伊法与曼苏尔齐声道。

思播二军勤王结束后,阿伊法就辞别了白砚夫妇西返。公元1277年,阿伊法回到了埃及,那时在罗马红衣主教卢布鲁克的极力斡旋下,伊尔汗国与欧洲的法兰克人刚刚组成了“法兰克-蒙古同盟”,正欲大举入侵埃及的马穆鲁克王国。埃及苏丹卡拉温与长子阿什拉夫正准备带兵迎战强敌,这时阿伊法来到军中为苏丹出谋划策,由于她智勇双全且十分了解蒙军的战法,于是深受苏丹赏识。另外阿伊法还与骁勇善战的埃及王子阿什拉夫互生了情愫。由于阿伊法本就是阿巴斯王国唯一残存的血脉,卡拉温苏丹很快就在军中为他们操办了婚事,在阿伊法的辅佐下,埃及军队将蒙古和法兰克的联军打得节节败退。公元1290年卡拉温苏丹在带兵攻打阿克城时病死于军中,阿什拉夫就在军中继承了苏丹之位,之后一路率军东进,占领了从小亚细亚到叙利亚西部的大片土地,至此马穆鲁克王国的国势达到极盛。不久阿伊法又建议阿什拉夫乘势向北方的金帐汗国派遣大批的回教传教士和工匠,很快金帐汗国的统治者竟然皈依了回教,甚至金帐汗连“孛儿只斤”的姓氏都放弃了,改姓了“默罕默德”。这时马穆鲁克王国又不失时机地设计挑拨起了金帐汗国与信奉基督的伊尔汗国之间的宗教矛盾,以至于最后蒙古的两大汗国竟大打出手,兵戎相见,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在之后的数十年间,伊尔汗国还曾多次进犯过马穆鲁克王国,但都被埃及人一一击退,到如今阿伊法的孙子纳西尔继位苏丹时伊尔汗国已是国力日衰,其国内的形势可说是江河日下,这才想与埃及人联姻,以求得永世罢兵。

次日曼苏尔陪同祖母阿伊法到了大都的柴市,这里是当年文天祥遭杀害的殉国之处。阿伊法在这里点了三炷香,还做了一番祷告。又过了两日,使团在阿鲁温的护卫下出了大都上了船,沿着大运河朝南去了。

这水路一行就是一个半月。由于埃及使团中大多数人都是在尼罗河畔生长,坐船对他们而言都是家常便饭,可阿鲁温与其麾下的元朝卫士都是北人,这一路行船下来,可把他们折腾得上吐下泻苦不堪言,途中还受尽了这些埃及人的嘲笑。

一行人马到了苏杭,休整了三五日,就朝西行去,行了大约十日,忽听得前方水声不绝。这时就听到红顶马车中的阿伊法问道:“阿鲁温将军,前方可是到了黄天荡?”

“正是,尊贵的太后。”阿鲁温有些惊奇。

马车中的阿伊法道:“那今夜我们就在金山寺中借宿一晚吧。”

“是。”阿鲁温顺从道。

当阿伊法在曼苏尔的搀扶下再度踏上金山下的下码头时,便情不自禁地回头望了一眼黄天荡,只见水面平静异常,唯有远方几条熙熙攘攘的渔船还在劳作,至于那茫茫一片的艨艟巨舰却已不知去了何处,似乎它们从来都没有打搅过此处一般。这一切瞧在眼里,阿伊法顿觉物是人非,心头自是万千感慨,此刻忽听得“咚!咚!咚!”金山寺上钟声大作,阿伊法便微微苦笑道:“过去这许多年,时常会梦到这里,今日再度回来,才知晓原来这金山寺是有这般动听的钟声的。”

上到半山腰,金山寺的方丈就迎了出来。这方丈对使团自是十分热情,待使团众人用过了斋饭,那方丈就领着贵客们游览了金山寺一番。金山寺不大,最有名的地方无非就是两处,一处是当年梁红玉擂鼓助阵韩世忠大破金军的那座高台,另一处自然就是名将刘整父子殒命的那一处正殿了。瞧着眼前正殿中的青灯古佛,诵经之声不绝于耳,阿伊法就不由想起了当年她与李烨行刺刘整的行动,于是心道:“当时我与李烨将军都认定刘整必是当杀之人,可如今想来那刘整当真就是非杀不可吗?那刘整的儿子刘垣死得又何尝不是无辜?”想着神色间就生出了忏悔之色。

过得黄天荡,一路西行,竟发现官道两旁的死尸越来越多,这日,阿伊法下了马车来检查一具死尸。

“祖母,究竟是出了何事?死这么多人。”曼苏尔走上前来问道。

“是瘟疫。”阿伊法答道。

“什……什么?瘟疫?”曼苏尔一听就面露恐惧之色。

这时阿鲁温也走上前来道:“老太后,再往前就是濠州地界了,末将接到密报,由于濠州这两年旱灾、蝗灾不断,百姓颗粒无收,故饿死之人甚众,最近又爆发了大瘟疫,濠州城如今恐怕已是一座死城了。我们……我们还是绕道而行吧。”

阿伊法听得眉头紧皱道:“不用绕道,老身自有法子,你们都不必害怕。”她随即命下人烧了一大锅水,然后分别取出几个小瓶子将其中药粉一一倒入锅中烹煮,之后就命一众人一人盛一小碗喝下。埃及使团中人皆知道他们的这位老太后神通广大,她一发话,便都去喝了。阿鲁温等人见埃及人都喝了后,也只好照做。奇的是一路朝濠州行去,虽看到的死尸越来越多,但几日下来他们一行人里,居然没有一个染病的,一路上还用阿伊法的药救治了几个奄奄一息的幸存者。

到得濠州城外,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腐臭味。阿鲁温问道:“城中百姓只怕死者甚多,老太后我们还进城吗?”

马车中阿伊法道:“进城,能救活一人是一人。”

阿鲁温不敢违抗,就率先进了濠州城,因为城里的父母官早逃之夭夭了,官署空空如也。阿鲁温就将阿伊法安置于濠州官署内歇息,自己和曼苏尔王子便领着麾下的男人们到布满死尸的街道上去寻找活口。

到了日落时分,曼苏尔和阿鲁温才领着几个下人从外头将一人抬进了官署。阿伊法上前一看,抬进来的是个奄奄一息的小和尚。这小和尚大约十二三岁年纪,样貌却甚是难看,他浑身上下瘦骨嶙峋,生了一张丑陋的鞋拔子脸,一对大鼻孔朝着天,嘴唇既厚且长,可即便已是性命垂危,一双眸子却依旧闪闪发亮,十分有神。

阿伊法没再迟疑,立即命她的贴身侍女,给那小和尚喂了一碗药,又命人取了些被褥来给他取暖,过了小半个时辰,那小和尚便已有了些神智,只听他有气无力的连声道:“我饿……我饿……”

阿伊法立即命令下人拿了一碗粥来喂予小和尚吃,吃完粥过了不多时,小和尚的鞋拔子脸上就有了些血色。阿伊法杵着拐杖来到小和尚面前问道:“小师父,可好些了?”

“多谢老夫人!”小和尚道。

阿伊法笑道:“看来是好了许多了,性命定是无碍了。不知小师父是那一座寺院里的,我让人送你回去,濠州城这般光景实在不是久留之地。”

“老夫人,我是……我是……”小和尚说着话,瞧见阿鲁温和他麾下的一众元兵就立即不再言语了。

阿鲁温走到小和尚身前怒道:“小和尚!要不是老……老夫人救你性命,你现下只怕已到了阴曹地府!还敢如此不识抬举!”说着,就欲抬脚踢那小和尚。

阿伊法连忙制止道:“将军,算了,他或许真有他的苦衷。”阿鲁温这才没动那小和尚。

因为濠州已成了一座死城,一众人便决定出城寻一处干净地方过夜。由于小和尚身子虚弱,阿伊法让他与自己还有几个侍女同乘马车。

阿伊法和侍女们用阿拉伯话闲聊了一番,就将目光又落到了那小和尚身上,见他正看着自己几人,阿伊法问道:“小师父,你可是信不过朝廷的人?”

小和尚点点头道:“蒙古鞑子的朝廷尽是贪官,弄得我们这些百姓活都活不下去,我是恨透了他们。”

阿伊法笑道:“小师父,我们是西域来得使团,那位阿鲁温将军只是负责保护我们的,更何况阿鲁温将军当真是个好人。”

小和尚见阿伊法与那几个侍女皆是西域人样貌,且方才听他们说过西域话,也就没再心有芥蒂了,说道:“老夫人,我叫重八,家中本是濠州乡下的佃农,这几年濠州先是旱灾又遭了蝗灾,我爹爹妈妈哥哥都……都活生生被饿死了,朝廷……朝廷的那些贪官污吏眼睁睁瞧着许多人饿死也不肯开仓放粮,我为了有口饭吃,才不得已到黄觉寺当了和尚。”

阿伊法轻叹一声道:“你为何不在黄觉寺中好好待着,跑到这濠州城来作甚?若不是遇上我们你……哎……”

小和尚道:“小人不敢欺瞒老夫人。小人有一自小一同长大的把兄弟叫汤和,我听说他……他入了明教,我怕他误入歧途就出来寻他,好叫他与我回黄觉寺当和尚活命。”

“你说什么?明教?”阿伊法惊道。

叫重八的小和尚道:“我听说明教中的头领个个都是会妖法的红巾妖人,且专门与朝廷作对,不久之前他们还攻破了袁州城,一个明教中叫周子旺的头领还自称‘周王’,公然与朝廷分庭抗礼,只是后来被朝廷剿灭了,朝廷将那些明教头领的首级传送到各地示众。我……我见了心中实在担忧汤和,才出黄觉寺来寻他的。”

“没想到明教如今在中土的势力竟然如此之大。”阿伊法自语道。

重八却接过话道:“听说如今明教的教主叫韩山童,是个极厉害的大魔头,短短数年间就招募了数十万教众,声势浩大得紧。不过大元朝廷精兵悍将无数也是非同一般的厉害,这般闹将下去只怕遭殃的又多是我们这些苦出身的百姓。”

阿伊法听他这一席话,不由得对这小和尚刮目相看了不少,心道:“他小小年纪,也不像是读过什么书的,却能有这等见地,也确实算是个极聪慧的人了。”

次日一早,阿鲁温找到阿伊法道:“老太后,如今这淮西一带红巾妖人闹将得厉害,若是老太后有个闪失,末将实在担待不起,末将斗胆恳请老太后,先到滁州,然后乘船沿长江西去,这样最为稳妥。”

阿伊法也不想让阿鲁温为难,就答应了,没想到那叫重八的小和尚,也要与他们同去滁州寻他的把兄弟汤和。好在滁州距离濠州也不远,阿伊法就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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