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城墙上的杨价,看着墙内空地上停放着一排排盖着白布的播州与利州将士的尸骨,目光中满是哀伤。
他轻叹一声,缓缓转过头,目光又落到了城墙之外,只见阳平关外人和马的尸骨已是堆积如山,其惨状已无法以言语形容,甚至城外不远处嘉陵江的水面都已被鲜血染成了红色。
又是一声叹息,杨价抬起了头,望着那映红了半边天际的夕阳,大声诵道:“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就在近日,阔端发起了又一次对阳平关的攻打,这是自播州军北上抗蒙以来所遭遇的最惨烈的一战。蒙军的进攻由黎明时分发起一直战到午后。这一战,阔端、合失兄弟让播州军和利州军充分领教了他二人的军事指挥才能,十万蒙军以轻重骑兵,步兵、各式攻城车、攻城锤、中小型投石器相互配合,朝着阳平关发起了一波接一波的猛攻。而阳平关上的播州与利州军则以弩箭、滚木和三弓床弩来抵御,尽管蒙军数度攻上城墙,但依旧被播州和利州的将士们顽强地抵挡了回去……
白砚和冉琎并肩走上城墙,齐齐拱手道:“家主!”
“今日阵亡了多少弟兄?”杨价问。
冉琎看了一眼白砚道:“利州军折损了八百七十六人,我军六百二十三人!”
又是一声轻叹:“田应丙和冉璞何时能到?”
冉琎道:“预计两日之内他二人运粮的队伍就可抵达阳平关。”
杨价点了点头道:“你见了他二人,让他二人兵分两路将战死弟兄们的尸骨分别运回利州和播州。”
“是!”冉琎拱手道。
这时一位士兵跑上城楼,一拱手道:“杨家主!曹将军请您速去将军府有要事相商。”
三人不敢怠慢,随即回到了将军府。一进府中,只见得曹友闻正在十分焦急地来回踱着步。他身边站着曹友万和白再兴。
“杨家主,这是赵帅最新的帅令!”一见着杨价,曹友闻就将一卷帅令递给杨价,他的面上却满是焦虑。
杨价一面看帅令,身旁的曹友闻一面说道:“没想到赵帅竟然如此急功近利!巴蜀十五万大军不来支援我阳平关,竟要兵分两路欲迂回到阔端后方将其合围!”
杨价看完帅令,将其递给了白砚。那赵彦呐的帅令上写得明白:令王宣率五万兵马由东边的剑门关北上,而赵彦呐本人则率十万人马出碉门,欲两军合力阻断蒙军退路。
看完此帅令,白砚不由暗自叹息,因为他知道这十五万人马一旦出击,驻守巴蜀腹地的大宋守军就已不足五万。
这时只听得曹友闻还在焦急地说道:“赵帅身为一方主帅怎可如此孤注一掷,急功近利!此战若不成,当如何是好?”
只见杨价拍了拍曹友闻的肩膀然后说道:“曹友万将军,白再兴将军,听令!”
“末将在!”二将拱手听令。
“二位将军立刻开始修缮城防,加强各处守卫!”
“尊令!”二将得令就离开了。
“冉琎。”杨价道。
“家主。”冉琎拱手。
“今晚你去把战死的弟兄们的尸骨火化了吧!”杨价的语气中带着些许的哀伤。
“家主,您这是?”冉琎有些不解。
杨价道:“来日田应丙和冉璞带领的两千押运粮草的人马到了,你叫他们不必回去了!留下来帮着我们守关吧!”
“杨家主,这是……”曹友闻似乎想确认什么。
杨价长叹一声道:“赵帅如此这般倾巢而出,我料阔端必定会倾尽全力攻打我阳平关!一旦阳平关失守,整个巴蜀就将沦陷,若当真如此,我大宋只怕就要有亡国之祸了!”
五日后,杨介、曹友闻正在府中与众将官商议军务,突然一个士兵急奔而入,禀报道:“报!二位将军!蒙古人又来攻城了!”
曹友闻站起身问道:“蒙军来了多少人马?”
“这……”士兵的脸上有些为难之色。
“为何不言语?”曹友闻追问道。
那士兵道:“将军属下不知!还请诸位将军上城一看!”
一众人上了城,都纷纷皱起了眉头。
“无耻!”
“阔端小儿好卑鄙!”
“卑鄙无耻!”
城上众人纷纷骂道,只见得城墙下蒙古人正将成千上万名老弱妇孺安放在军前,用弓箭逼着他们朝着阳平关前进,这些百姓皆是被蒙古人攻占的沔州的百姓。
这一幕白砚和严仲都不是第一次见到,当年在汴梁守城时白砚就见到蒙古人如此干过。
“家……家主,是否要……要给百姓们开关?”白砚拱手问道。
“家主,不可开关呐,开了关蒙古人就会杀将进来,到时大伙一块完蛋!”严仲急道。
这时杨价眉头紧锁,面上布满了怒气,厉声道:“给老夫取笔墨来!”
很快军士们端来了笔墨,只见杨价提笔写道:
大蒙古国阔端大王平鉴:
大王至尊一言而九鼎,绝不当是携妇孺威逼之徒!当日大王金口玉言许诺“三让”我播州军,今日杨价汗颜恳请大王“二让”我军!将我大宋沔州百姓归还,这便视作大王“二让”!老夫拜谢!
播州杨价亲启
写完杨价将书信递给严仲道:“速速出城交予阔端!”
“是!”严仲拿了书信,即刻骑快马出了阳平关,直奔蒙古中军而去。
过不多时,蒙军果真就舍下了一众沔州百姓撤走了,很快阳平关城门大开,百姓们陆续涌入了关内。
“曹友闻替沔州百姓拜谢杨家主了!”曹友闻拱手就要拜。
“曹将军不必如此!”杨价立刻上前一步扶住曹友闻。
“这是老夫毕生行得最窝囊之事了!”杨价平静地道。
“杨家主,你!”曹友闻一时之间有些不知该如何说。
杨价强笑道:“比起这无数沔州百姓的性命!老夫的这点区区颜面算个甚?无足挂齿!”
这日午后,白砚应田应丙之约一同品茶。“白先生有礼了!”田应丙见了白砚拱手道。
“田……田公子有礼!”白砚拱手回礼道。
二人坐定,田应丙道:“明日在下要率军南下押粮,今日便约先生一叙。”
白砚笑而不语。田应丙一面沏茶一面道:“如今见杨价家主屡战屡胜,在下心底总算安心了!只是……”
眼见得田应丙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苦涩,白砚问道“只……只是什么?”
田应丙道:“不瞒白先生,眼见得杨文二公子、赵暹老将军、大声将军还有严仲将军,这大半年来在战场上一个个龙精虎猛,为播州杨家屡立战功!田某……田某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白砚眼珠一转,像是明白了田应丙话里的意思,但还是问道:“田……田公子!何……何意啊?”
田应丙轻叹一声道:“想来我思州田氏当年也是能征惯战之家,百年前也在汉中协助吴玠将军大破外敌,故得朝廷册封为思国公,不想今时今日却被一个小小的黑苗族困住了手脚,连为国分忧都做不到,惭愧……惭愧呀!”
白砚喝了一口茶微笑摇头不语,田应丙接着道:“在下与在下的两个胞弟皆是文士脾性,至多能做些押粮守城的事务,要说沙场御敌只怕……哎……说到底还是我等这些田家子孙太不争气,只知舞文弄墨,都识不得兵戈了。”
白砚依旧笑而不语,田应丙却忽然站起身,上前一步来到白砚近前,双膝一跪拱手道:“白先生!田应丙有一事相求!还请白先生务必应允!”
白砚大惊,一面扶起田应丙一面问:“田……田公子!不……不必如此!公子有……有何差遣?但……但说无妨……但说无妨!”
待二人再次坐定,田应丙才拱手道:“在下知晓白先生乃是出自全真教这等名门巨擘,然又文武双全!播州杨家能有今日之战功先生功不可没!”
白砚笑道:“不……不敢当!不敢当!”
田应丙又是一拱手道:“田……田某斗胆!想……想请白先生收小儿为徒!愿白先生莫要嫌弃!”
“这……”白砚楞了一下。
田应丙接着拱手道:“实不相瞒!我思州田家的兄弟子侄们自小读书习字,循规蹈矩,唯有……唯有我那犬子田景贤!贤儿!自小便……便如他母亲那般脾性,豪放顽劣!虽聪慧过人,却从不循规蹈矩,如今除了在下无人可以管束。在下以为,此子若能得白先生传授管教,我……我思州田家将来说不定也能……也能出个能领兵打仗的将才也未可知啊?”
白砚道:“田……田公子,如……如今军务繁忙!只……只怕……”
田应丙道:“那就等战事结束,先生再随在下去思邛山教导贤儿几年可好?在下定会竭尽所能款待先生!”
白砚面有几分难色道:“不……不瞒田公子!若……若战事结束,在下要先去一趟临安!可……可能还要北上不……不知何时可再来。”
田应丙问道:“先生如此匆忙不知是何要事?可否告知?田某能否助一臂之力?”
白砚道:“实……实不相瞒!在……在下的父亲,多……多年前出使大宋后遭奸臣陷害!至……至今生死未卜!而……而在下的义父已与在下失散……”
田应丙一拱手道:“若先生愿意,可否待战事结束便带上贤儿同去?也让他好好游历一番!”
“这……令郎幼小,只怕?”白砚犹豫道。
田应丙道:“不是田某想难为先生,只是贤儿自小就没离开过思邛山。父亲……父亲也不认他是田家血脉,还……还不让他踏入思州城半步!田某是想与其将他困在思邛山上,倒不如让他早日出去闯荡一番。”说完又是一拱手。
这时白砚不由想起了自己,自己当年不也是如贤儿这般大小就被送上了终南山,远离故土、家人。于是点头道:“那……那好!一言为定!”
“好!一言为定!”田应丙拱手笑道。
这日一早,杨价、白砚、冉琎正在府中一同用早饭,忽然严仲大踏步走了进堂来,脸上还带了几分焦急之色。
“家主。”严仲一拱手。
“出了何事?”杨价也感到了些不对劲。
严仲道:“家主,俺今日上城去巡查,俺发现蒙古军营中有些不对!”
“有何不对?”杨价道。
严仲道:“蒙古人军中今日有些出奇的安静,连马牛的叫声守城的兄弟们都没听见!”
“什么?”
严仲接着道:“俺方才派出斥候查探,军营正门竟没有守卫!”
“当……当真?”白砚猛地站起身来,此刻,白砚突然想起了当初听元好问说的:铁木真将空军营放在大同城外连夜奔袭乌沙堡的事情。
当杨价领着白砚等人一进入蒙古军营,白再兴立刻就迎了上来拱手道:“杨家主!”
“蒙古人真的走了?”杨价问。
“正是!”白再兴道。
“去了何处?”杨价问。
白再兴道:“从马蹄印看蒙古人的大队人马是朝东边去了!”
“什么?”杨价皱起了眉头。
他深吸了一口气又问:“蒙军走了多久了?”
白再兴的脸上露出了几分难色道:“从马蹄印看应当走了一两日了!”
这时赵暹也走了过来拱手道:“家主,在军营里抓住了十几个蒙古老兵。”
“招供了吗?”杨价问。
“招供了,这两天皆是他们这些人在军营中点灯点火。”赵暹道。
“蒙军走了几日了?”杨价问道。
赵暹道:“两日之前的深夜大队的蒙军就朝东去了。”
杨价长叹一声面色已十分难看,就在这时一个兵士突然跑到杨价面前一拱手道:“杨家主!曹将军请您速速回府!”
“出了何事?”杨价问。
士兵道:“京城临安来了位公公,说是带了陛下的圣旨来封赏家主的。”
杨价不便怠慢,立刻带着众人回了阳平关。行至关门,曹友闻已在等候。
见到曹友闻,杨价就问:“当真是陛下的圣旨到了?”
“正是,来的这位公公名唤董宋臣,乃是陛下的亲近内侍,此人……哎……”说着曹友闻的面上就露出了不悦之色。
“怎么了?曹将军!与老夫但说无妨。”杨价问。
“此人乃朝中大奸,内与陛下的宠妃阎氏勾结祸乱宫廷,外与马天骥等人串通蒙蔽圣聪残害忠良,家主见了此人可要谨慎些才好!”曹友闻拱手道。
杨价道:“多谢曹将军提醒,但我播州杨家连蒙古人都不惧!怎能惧一个阉宦?”
一众人一进正堂,就看见了一张十分谄媚的笑脸。“老奴见过杨家主!”一个不阴不阳的声音说道。
白砚打量了几眼这个满面堆笑的老太监,只见他衣着华丽皮肤白皙,脸盘子很大却没有眉毛和胡子,他的身后还站了两个年轻一些的小宦官。
“想必这位就是董公公了,老夫播州杨价!幸会!”杨价拱手道。
“哟!老奴不敢当!不敢当!”董宋臣笑道。
杨价笑道:“董公公乃是陛下的红人,老夫一介草莽,不知公公有何吩咐?”杨价的先祖杨昭当年虽得到过宋徽宗的册封,但由于靖康之变后赵宋政权南迁,加之播州又在这前后发生了数十年的分裂与内乱,所以,直到此时,播州杨氏再也没有得到过宋朝朝廷的认可。
董宋臣咯咯一笑道:“杨家主,你们播州杨家自前唐起就是西南数一数二的豪族,老奴不过只是陛下脚边的一个卑贱奴才,家主这话莫要折煞了老奴才好!再说了今日杨家主带领播州的军士们为我大宋立下了这许多功勋,这官爵啊说!来便就来了!”说着董宋臣就从袖中取出了一个别致的木匣,打开木匣捧出了一卷金灿灿的东西,众人定睛一看,都知道那东西定是圣旨不假。
董宋臣举起圣旨正色道:“播州杨氏家主杨价接旨!”
“播州杨价接旨!”杨价领着堂中众人齐齐跪下。
董宋臣缓缓拉开圣旨诵道:“朕绍膺骏命:黔中播州杨氏家主杨价,不忘国恩忠君体国!率领播州杨氏家军万余不惧强敌,北上御虏,且屡建奇功!于青野原、阳平关屡挫虏军,朕心大悦!特封杨价为武功大夫播州安抚使,播州杨氏子孙可世袭罔替播州安抚使之职!播州杨氏可永镇播州!钦此!”
“臣杨价,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杨价谢了恩便伸出双手从董宋臣手里接过了圣旨。
待杨价起身,董宋臣走到杨价跟前一拱手,媚笑道:“恭贺杨家主!不!恭贺武功大夫播州安抚使杨大人才对!”
“有劳董公公了!”杨价拱手回礼道。
“不妨事!不妨事!只是老奴从临安千里迢迢跑来这巴蜀宣旨,杨大人可否犒劳老奴几个茶钱?”董宋臣笑道,接着另两个小宦官也随声附和了起来。
杨价点了点头,对身边的一个卫兵招呼了一声,那卫兵转身进了里屋,不一会儿他又从里面出来,手里拿了一把弯刀,走到杨价跟前就将弯刀递给了杨价。
杨价拿起弯刀,递到了董宋臣面前。
“杨……杨大人,你……你这是?何意?”三个太监显被这寒光闪闪的弯刀吓倒了,脸上均露出了惊惧之色。
杨价道:“这是老夫缴获的一位蒙古将军的战刀,这刀铸得还算精致!三位公公旅途劳顿,且拿去换些茶钱!”
这时董宋臣斜着眼瞪着杨价,忽然他身边的一个小宦官一指杨价恶狠狠道:“杨价!我家公公好歹也是当今圣上的红人!你播州杨氏独霸一方多年!就是这般小气?这般瞧不起人吗?”
杨价不语,这时只见得杨大声将手里的狼牙棒往地上一杵,只听得“喷”的一声闷响,接着杨大声怒骂道:“你三个没根的东西!一路行来能用得了几个茶钱?还不拿了东西赶紧滚?休要在在此处碍眼!”
“你……”董宋臣怒目圆睁,瞪着杨大声,正欲破口大骂,就在这时他身边的一个小宦官拉了拉他的衣袖,然后战战兢兢地给他指了指杨大声的脚下。董宋臣看了一眼,立刻被吓得满面惨白。原来杨大声刚才狼牙棒的那一杵,竟在地上留下了无数条细长的裂纹。
过不多时,董宋臣的大脸盘子上又堆满了媚笑道:“杨大人缴获的蒙古刀,实在难得!实在难得!”他一面说一面接过了弯刀,之后便带着两个小宦官拂袖而去了。
三个太监前脚刚走,一个传令兵急奔入正堂来:“报!”
“什么事?”曹友闻问。
传令兵道:“禀报将军!两日之前蒙军突袭了在沔东驻扎的王宣将军!”
“什么?”
“怎……怎么回事?”
杨价站起身来淡淡问道:“战事如何?”
传令兵道:“禀杨家主,由于蒙古人是天明时分发起的突袭,所以……所以王宣将军部猝不及防,损失惨重!”话音一落,堂中众人皆是一片哗然。
“拿地图来!”杨价令道。
当兵士们拿来地图,众人观察了一番。曹友闻道:“如今王宣将军败北,只怕剑门关难保了!”
冉琎道:“曹将军所言极是!我们应当速速阻截蒙军!不能让他们进攻成都!”说着他的手指,指向了地图上的成都。
白砚一摆手道:“不!蒙……蒙古人若破剑门,不……不会攻成都!”
“为何?”杨价问。
白砚道:“家主,在……在下的恩师李志常真人曾告知在下,铁……铁木真弥留之际留下了一道灭宋之策。”
“当真?”曹友闻惊道。
白砚道:“蒙……蒙军若破剑门定会一路南……南下攻重庆!”说着白砚的手指向了重庆。
杨价点了点头,白砚接着说:“若……若重庆失守!蒙军便可沿……沿长江水陆并进!与……与攻打襄樊的蒙军合……合围襄樊!”说着手指指向了襄阳、樊城。
杨文急道:“依在下看,白先生所言不假!这是蒙古人灭亡大宋的最便之策!襄樊乃是我大宋长江防线之屏障!襄阳、樊城一旦丢失,长江下游的防线定会全线崩塌!”他说着众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地图上的江南一带,那里是大宋最富庶的地方,其中还包括宋的都城临安。
一阵沉默过后,杨价忽然对曹友闻一拱手道:“曹将军!你我两军是到了分道扬镳的时候了!”
“杨家主。”曹友闻也拱起手。
杨价道:“老夫以为白先生所言极是!”
曹友闻也点了点头,杨价道:“依老夫看,为今之计,只有老夫率领我军沿嘉陵江南下,力争在长江南岸截住蒙军。”说着杨价的手指放在了地图上的巴蜀长江南岸的一处名唤石门峡的地方。
曹友闻深施一礼道:“好!如今重庆的存亡,大宋的安危就拜托杨家主了!”
杨价道:“曹将军定要守好阳平关,老夫将四架三弓床弩留给将军守关!”
“多谢杨家主!曹友闻与利州将士必拼死守关!”曹友闻拱手道。
当日,一万播州军就出了阳平关,沿着嘉陵江,一路朝着东南方行去。这一路疾行,让白砚和严仲都开了眼,多个昼夜,播州军一万人马几乎没有停歇,一路翻山越岭,日夜兼程,十日余后,就在长江南岸的石门峡扎下了营盘。
这石门峡,处在嘉陵江汇入长江的东侧,此地遍地丘陵,再加上两江交汇,故此处水流湍急,江面也十分宽阔。
杨价、白砚和冉琎立于江边,冉琎看着脚下的江水道:“此处水流如此湍急,阔端会从此处渡江吗?”
杨价道:“依老夫看来。阔端此人最擅出奇兵,他定是料定破了剑门关,巴蜀守军必会全力援护成都,而我军的身后不到百里就是重庆城,他定会设法在最短的时间里抵达重庆,好出其不意,而我等脚下的这石门峡,就处在从剑门关到重庆的最快的路径之上。”
“蒙军是否已渡江去了?”冉琎望了一眼南面重庆的方向。
“老夫料定阔端定还未到此处。”杨价的言语中透着自信与肯定。
“家主为何如此笃定?”冉琎又问。
杨价微微撇了撇嘴道:“其一,剑门关南北皆是陡峭山野,骑兵只能缓步而行;其二,白先生曾言蒙军不擅夜战,那他们就定然不擅夜行,定不会日夜兼程奔赴此处。”
冉琎思考了片刻拱手道:“家主所言极是。”
果然,过了两日,蒙军才出现在了长江的对岸,接着蒙军就在长江的北岸扎下了无数的蒙古包。
这天严仲快步走入中军帐。见是严仲进来正在观看地图的杨价便问:“严将军,蒙军是否有所异动?”自阔端的蒙军在长江北岸扎下营盘之日起,杨价对阔端下一步的动向就有些拿捏不准。按照杨价的预想,阔端若到了江北,定会抓紧时间强渡长江,杨价甚至做好了抵御蒙军渡江的各套作战方案,可是没想到阔端发现了南岸的播州军后竟然停滞不前了。
按常理说,如此与播州军隔岸对峙,对于阔端而言,是十分不利的,此时赵彦呐的宋军主力,要么夺回了剑门关,断了阔端的退路;要么就直扑向石门峡,与播州军南北夹击,阔端都是必败无疑的。正因为一时之间,搞不清阔端的意图,所以这几日杨价,一面给赵彦呐写信催促,一面令严仲派出大批斥候,到对岸去监视蒙军的举动。
“家主,蒙军行动了!”严仲道。
“蒙军有何异动?”杨价一下便来了精神。
严仲道:“就在方才,阔端和合失率领大约七八万人马北上了!”
杨价沉思了片刻问:“如今河对岸的蒙军是何人统帅?”
严仲道:“据俺打探到的消息在对岸驻扎的蒙古人以达罕为主帅!阿里为副帅!”
“达罕……”杨价自言自语道,脑海里又浮现出了那个既温文尔雅又英气勃发的蒙古人。
直到几日之后,杨价才搞清楚阔端的意图,令达罕和阿里率军在此按兵不动,就是为了牵制住杨价的播州军,因为这石门峡水流湍急,哪一方渡江哪一方就吃亏。而阔端则定是率领着那六七万蒙军主力北上去与赵彦呐决战了。
当杨价将自己揣摩出的阔端的意图告诉众人后,赵暹第一个站起身来拱手道:“家主!赵彦呐能敌得过阔端吗?”
杨价看了一眼身边的白砚问:“白先生以为如何?”
白砚道:“家……家主,白砚以为赵……赵帅或胜算大些。”
“为何?”杨价问。
白砚道:“一则,赵帅麾……麾下有近二十万人马,远……远多于阔端;二则,巴……巴蜀之地皆是山川丘陵不……不利于蒙古骑兵作战。”
杨价微微点了点头,这时冉琎突然一拱手道:“家主,我军还是要设法做些事情,白先生所言,虽句句属实,但阔端极擅用兵,远胜那赵帅啊!”
杨价沉思了片刻,脸上露出了几分无可奈何的神情道:“冉琎,你说的道理,老夫又何尝不知?只是如今达罕在对岸,就是紧紧拴住了我军呐!若强渡长江,达罕以逸待劳,我军必定损失惨重!若沿嘉陵江原路返回,那重庆城必定不保!哎!”听到杨价的一声长叹,帐中众人皆是纷纷摇头。
这时白砚道:“家主,可……可修书一封给襄樊一线的孟拱大帅,若襄樊有……有多余人马请其速速调来驻防重庆。”
杨价点头道:“白先生所言极是,如今只能如此了。”
大约过了一个多月的一日,白砚忽然带着满面笑容进了帐来,手里拿着一卷书信,肩上还立着一只不停四处张望着的海东青。
“家……家主,赵帅于……于剑门关以南击败了阔端,那阔端身负重伤!蒙军主力已北逃!”白砚一面说一面笑着将书信递给杨价。
杨价接过书信看了一遍就说道:“取笔墨来!”
很快,杨价便写好了一封信,他将信递给白砚说道:“白先生,速速让这鸟儿带信给赵帅,让他穷寇莫追!”
“家……家主。”白砚有些不解。
杨价道:“老夫怀疑阔端负伤和败逃皆有蹊跷!更何况追穷寇乃是兵家大忌!如今的上上策是请赵帅挥师南下与我军合力灭掉达罕和阿里。”
白砚立即点了点头道:“家主,所……所言极是!”说着就转身出了营帐。
杨价的书信一封接一封的送出,但都是杳无音讯,直到五个月后的一天,一匹快马闯入了播州军的大营。
纵马之人,满身皆是血污,身上还带了几处刀伤,而他胯下的战马也是一身血迹斑斑,只听得那人一面朝着播州军的中军帐纵马狂奔,一面连声高呼道:“利州军白再兴求见杨家主!利州军白再兴求见杨家主……”
当马飞奔到中军帐前,白再兴由于身上有伤一拉马缰绳,身子一个不稳,就从马背上跌落到了地上,当他正准备踉跄着起身时,一支有力的臂膀突然伸了过来将他扶了起来。
白再兴抬头一看道了一声:“严仲将军!”
严仲搀扶着白再兴进了中军帐,白再兴一见到端坐在上方的杨价就立刻跪倒在地喊了一声:“杨家主……”之后竟失声痛哭起来。
赵暹也走上前来与严仲一道将他扶起,这时的杨价、白砚和冉琎皆是面色凝重,三人几乎是同时预感到会有不好的消息。
“白将军,到底出了何事?”杨价问。
“杨家主,大安丢了!我利州军全军覆没!曹友闻将军也以身殉国啦!”白再兴哀声高呼道,一时之间,帐内就炸开了锅,大家也各自议论纷纷了起来。
良久,杨价将白再兴带到地图旁问道:“白将军,数月来,我军一直被达罕牵制在此处,老夫给赵帅写的书信也无回音,前方战事究竟如何了?”
白再兴恶狠狠道:“赵彦呐,此人好大喜功,刚愎自用,正是此人误了我利州军,误了整个巴蜀,误我大宋啊!”
杨价道:“白将军稍安勿躁!且先给我等说说前方战事可好?”
白再兴平静了一阵,才一指地图上的剑门关南边的一处地方道:“当日,赵彦呐就是在此处率领二十万人马与阔端的八万蒙军决战!”
杨价微微点头,白再兴接着道:“可此战蒙军一触即溃,很快便一路败逃,还放出风声说阔端被宋军箭矢射中身负重伤!”
“此事老夫知晓。”杨价道。
白再兴道:“蒙军一路诈败,直逃出了仙人关。”他的手指略过整个沔州指向了北面的仙人关。
“什么?”
“难……难道阔端舍弃了整个沔州?”周围众人皆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正是!”白再兴道。
杨价长叹一声道:“早知那赵彦呐好大喜功!如今总算明白了他为何对老夫的一封封书信置之不理了。”
白再兴点头道:“那赵彦呐令二十万人马立即开赴沔州,并分散占据了沔州的百余座关隘城寨,之后他即刻上书朝廷表功,可他没想到阔端竟然在仙人关的地下留了一条极其隐秘的暗道。”
“暗道?”
白再兴点头道:“阔端带领着十万蒙军趁夜从暗道入关,不费一兵一卒就夺下了仙人关。”
“之后呢?”四周众人皆紧张了起来。
“由于二十万人马分散驻守,多处千余人,少处只有百余人!加之蒙军出其不意,沔州的二十万人马皆无防备,就这样被阔端在不足二十日间各个击破!那赵彦呐只带了千余人沿金牛道仓皇逃入了阳平关!”白再兴愤然道。
“赵彦呐真是愚不可及。”杨大声第一个骂道。
“就是!”
“当真愚蠢!”
“肃静!”杨价制止了众人的喧哗,接着问道:“白将军,按说利州军乃是精锐,阳平关也是易守难攻,如何会……”
白再兴哀叹一声道:“赵彦呐那厮定是被蒙古人吓破了胆,一进阳平关就下令我军放弃阳平关退守大安城!”
“什么?”
“他疯了吧?”
白再兴接着道:“赵彦呐害怕大安丢失,故而如此,曹将军本不愿从命,可那厮回到成都之后竟连发了七道帅令,让我军弃守阳平关,退往大安!”
这时,一直最镇定的杨价也发出了一声无奈的长叹。短暂的沉默过后,白再兴道:“我军死守大安!可数月也不见赵彦呐派军来援!最终……最终……大安城破!我军全军覆没!曹友闻、曹友万二位将军皆力战而亡!”说完白再兴又是一阵哭泣,四周也响起了一阵阵哀叹之声。
白再兴痛哭了一阵一拱手道:“城破之时,曹将军令末将毁了那些三弓床弩,并嘱咐末将务必要突出重围!请杨家主带领播州军前去援救成都!”
“这……”杨价的脸上露出了为难之色。
白再兴急道:“杨家主,我军在大安城下让阔端折损了数万兵马,若蒙军攻破成都必定屠城,杨家主!请以苍生为重啊!”
这时赵暹一拱手道:“家主,十天前孟拱大帅已派了万余人马驻防重庆!请速速北上成都吧!”
“家主,万万不可!”冉琎拱手道,“重庆乃是必争之地,价值远高于成都,成都若失,我军还可据守长江,重庆一旦丢失,我大宋就有亡国之危啊!”
白再兴这时跪倒在了杨价面前,哀求道:“杨家主!那赵彦呐定然守不住成都啊!杨家主……蒙古人已屠了大安,成都一旦失守,百姓……”
杨价一声长叹,将疑问的目光投向了白砚,白砚并不言语,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杨价深吸一口气朗声道:“传令三军,即刻出发前往成都!”
“白先生,你以为如何?”站在长江边看着已经在准备撤离的军队杨价问道。
杨价身边的白砚道:“在下以……以为可行。”
“为何?”
白砚道:“达罕定不会攻……攻打重庆。”
“何以见得?”杨价问。
白砚道:“救……救主心切!阔端若败,达罕就这点人马,也……也守不住重庆!”
杨价微微一笑道:“看来到成都之前,老夫还得设法与这达罕恶战一场才好!否则到了成都,腹背受敌的不是阔端,而是我军了!”
“家……家主,所言极是。”白砚点头道。
果不出白砚所料,播州军前脚一走,达罕部搭起浮桥就渡过了长江,并一路尾随播州军。蒙古人只是远远地跟着也不敢靠近,看来正如杨价所想,他们是想和阔端的主力合围播州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