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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乃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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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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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黔中砥柱》连载

第三十五章 黄天难复(上)

公元1268年,即南宋咸淳四年大元至元五年,忽必烈再度大举伐宋。此次伐宋忽必烈一改前几任大汗主攻巴蜀的方略将主攻目标指向了南宋“长江防线”的枢纽襄阳和樊城。他先令兀良合台之子阿术率十七万步骑围攻襄樊,再令刘整率战船5000艘对襄阳、樊城进行水上封锁,“襄樊之战”随即爆发。襄樊军民坚守长达六年之久,期间田景贤、杨邦宪曾多次上表朝廷请缨出兵救援,可都被独揽朝政的奸相贾似道驳回。直至公元1274年即南宋咸淳十年大元至元十一年,襄樊主将吕文焕因城中粮草尽绝而开城向蒙古投降,至此阻挡了蒙古铁骑四十余年的“长江防线”土崩瓦解,蒙古大军水陆并进顺长江而下兵锋直指建康、临安,垂帘听政的太皇太后谢道清惊惧不已,随向天下遍发勤王诏书。公元1275年正月忠胜军与御前雄威军几乎同时接到勤王诏书,故一同发兵勤王。

在常丰县衙的对街有一处茶庄名唤“鸿鹄茶庄”,每日到了午时过后这茶庄就是清浪街上最喧闹的所在,说到底就是因为这里的翠峰茶实在香甜,所以深得常丰县百姓的喜爱。

忽见得一彪人马排成整齐的队列沿着清浪街直往县衙而来。只见这彪人几乎个个身披一样的金甲,身上都携带的弓弩、环刀、长枪,就连他们胯下的骏马也都是毛色高矮一致,一迈步一投足更是整整齐齐协调得如一人一般。直瞧得清浪街两旁的百姓个个都是啧啧称奇。

眼见得常丰县的县令与县丞齐齐立于县衙之前毕恭毕敬地将这彪金甲卫士迎进了县衙之中。在鸿鹄茶庄内饮茶的一位年轻人道:“好威风!就不晓得这些究竟是何处来的神仙?”

对桌一位老者一面轻抚着自己下巴上的胡须一面笑道:“年轻人终究是见识短,连大名鼎鼎的思国公卫队也不晓得。”

“思国公是什么神仙?”年轻人追问道。

老者轻叹一声:“这思国公啊,不是什么神仙,只不过是思邛山那一头最有钱最有兵的大户罢了。”

“能养活这些个金灿灿的军士得要多少金银啊?”年轻人叹道。

老者不屑道:“这几个人算个什么,据说思国公这回带来了十万人马,就驻扎在中南门外,再加上播州的两万人马,现如今我们这常丰县城外便有了十二万大军驻扎嘞。”

“十二万大军!这得花多少金银呀?”年轻人瞠目结舌道。

老者道:“我小老儿听说思州原先并不是多么有钱的,但自从十年前在思州的地界上挖出大量的朱砂过后,思州的思国公可就发达咯!”

“朱砂是什么东西?”年轻人问。

老者取下手腕上的一小串深红通透的珠帘往桌上一摆道:“这便是了!这么点东西就要一锭金子!”

十多年前思州东部忽然发现了大量的朱砂矿藏,可说是多得采之不尽挖之不绝。朱砂素有驱邪去毒的效用,又是炼丹和做法事的必备之物,所以是既昂贵又稀缺的事物。当时思国公田景贤闻讯后便第一时间严令民间不许私自开采朱砂贩卖,接着就大量雇佣人手开采朱砂,很快便见得无数的金银如流水一般源源不绝涌入思州。而田景贤就以这些金银大量招募和雇佣军士,还大规模打造兵器战甲购置马匹,短短数年间思州就有了一支十余万人的精锐之师。近些年田景贤就是率领着这支精锐之师于川蜀一线的战场上抵御元军的,且屡战屡胜。

邻桌另一名带着兜帽一身白袍的年轻女子听那二人说了半晌便一仰脖子喝尽了茶水,然后在桌上留了几个铜钱就匆匆离去了。

白袍女子在街巷中穿行了一阵便来到一处老旧的院落门前。女子一面敲门一面用还带着些许生硬的话语道:“大嫂,请开开门,是我!”

“阿伊法姑娘,是你来了。”一个三十七八岁的中年妇人拉开门道,这女子虽脸上挂着笑意,但却丝毫遮不住眉宇间的一抹淡淡愁容。

女子入得院来拉下头上兜帽就露出一头红灿灿的长发,微一甩动便齐齐散落于两肩之下,原来这白袍女子正是阿伊法。

“婆婆这几日可还好?”阿伊法问。

那妇人喃喃道:“还不是老样子。”

此时便见得一名身形枯槁的老太太从内堂中杵着拐杖缓步迎了出来:“是姑娘来了。”

阿伊法走到老太太面前从袖中取出一个包裹递到她手上,道:“婆婆,这些衣物是我连夜替您和大嫂做的。”

老太太道:“又让姑娘多费心了。”

阿伊法道:“严仲大人待我恩重如山,这些是我应当做的。”她说着目光就落到了挂在内堂墙壁上的那柄巨斧上。

“哎!”老太太随即一声轻叹,眼眶中便有了点点泪光闪动。

“婆婆,我很快要出一趟远门,或许会有一段日子不能来探望您和大嫂了。”阿伊法拉起老太太的手柔声道。

“要去何处?”老太太问。

阿伊法道:“听闻数月之前元兵攻破了襄阳和樊城,黔中的思播两家家主都已接下了大宋朝廷的勤王诏书,现下他们的十余万人马已在城外集结。我猜想思国公与杨家主必然是知道了我家先生在本县隐居,来请我家先生同去的。”

那阿伊法唤作大嫂的妇人问道:“莫非你要与白先生同去?”

阿伊法轻叹一声道:“也不知先生是否愿意去,总之我是想跟去瞧瞧,瞧瞧思播军是如何战蒙古人的。”

老太太与那妇人相互对视一眼然后便齐齐在阿伊法面前跪下,“婆婆!大嫂!你们……你们这是作甚?快起来!快快起来!”阿伊法惊道,说着便忙去扶她二人。

老太太却不肯起来,只听她哭泣道:“姑娘!老婆子有个不情之请!请你务必要答应!”

“婆婆,婆婆,我答应你就是,你们请先起来!”待阿伊法这般说了她二人才双双起身。

老太太道:“我老婆子自知罪孽深重,可如今严仲已死,我落了个大半身孤苦,我当真不希望我那儿子与孙儿再有什么损伤啊!姑娘求求你了,此去东边,请尽力将他二人寻回来可好?”

阿伊法点点头道:“婆婆,我一定尽力寻他二人回来!”

那中年妇人含泪叹道:“他父子一走就是差不多十年,也不知……也不知如今是死是活……能寻回来活人最好,再不济也求能见个尸……”说着便是泪水潸潸而下,哭得好不凄凉。

原来这老太太正是张绣儿,而这中年妇人则是她的儿媳,十年前白砚来常丰县寻张绣儿,才得知当年他与严仲离开常丰县时,张绣儿就已有了身孕。张绣儿竟一生未嫁,可最后等来的却是严仲已死的噩耗。当年她给严仲生了一子便起名严盼,那时的严盼已有二十九岁年纪,并且早已成亲,还育有一子名唤作严归,而这严归也有十四五岁年纪。可万没想到他父子二人在听闻了严仲一生事迹后,就留了一封书信不辞而别了。说是要去投军报效国家,要继承严仲的遗志,只留下一对孤寡婆媳在家中日日夜夜的期盼着。

过去白砚确实不喜张绣儿,但时过境迁加之严仲已死,见她婆媳二人又这般孤苦可怜,于是就决定到常丰县城外寻一处僻静的所在隐居,也好替死去的严仲多多照应张绣儿婆媳。

这十年来阿伊法可说是学到了白砚夫妇的毕生所学,她本就生得漂亮,又很会讨田言的喜欢,加之天资聪颖,白砚夫妇看在严仲的情分上,于是就对她倾囊相授。而阿伊法因为感激严仲,时不时就会进得城来探望张绣儿婆媳。

次日一早一位身着大红锦袍,头戴白玉冠冕的三十五六岁男子在一众金甲武士的簇拥下跟随着常丰县的县令上了一艘长船。这长船从马头出发直奔锦江河的上游而去。

长船直行了大约二十里水路,但见得前方一片樱红,那是一片一眼看不到边际的桃林,县令招呼船工将船调向那桃林方向的水路。片刻过后,船上诸人皆觉两侧水汽缭绕,两岸的林子竟颇有些落英缤纷之感,当真给人一种宛若仙境的错觉。

长船在林中水路又穿行了大半个时辰便瞧见前方远处有一座高大陡峭的石山,那山通体亮黑,且浑然一体,山上头竟无一草一木。靠近石山才发现山底有一处小石洞,洞中似乎若隐若现有白色的光亮。

县令领着一彪人马下了船就朝那小石洞行去,入了洞越行道路便越显狭窄,可行了不多时一行人就觉得眼前白光乍现,随即前方一片豁然开朗。只见已到了另一端的出口,这端的山下便是一大片绿森森的竹林子。微风拂过,竹声涛涛悠扬而空吟。抬眼望去就瞧见远处有些许屋舍与良田。

县令对那衣着华丽的中年男子拱手道:“国公大人,这片竹林子诡异得很,人一走进去便是晕头转向,进去了要想走出来都是好不容易的。”

那中年人一摆手就独自一人大踏步走上前去,直走到竹林子边躬身拱手朗声道:“徒儿田景贤求见恩师,恳请恩师现身一见!”

见没有回应又过了片刻田景贤又朗声道:“如今襄樊城破,大宋江山已危如累卵!徒儿望恩师能不计前嫌,出山助我一臂之力,好挽救我汉人的天下!”

又过了片刻就见得一个人影从林中走出,只见是个身形婀娜的女子,待这女子走近田景贤,众人才看清这是一名满头红发生得面目秀丽,二十三四岁年纪的西域女子。

女子来到田景贤面前便将手交叉搭在胸前欠身行礼道:“我叫阿伊法,拜见思国公大人!”

“我恩师白砚先生何在?”田景贤问道。

这时忽听得林中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道:“思国公,老夫心意已决,任凭是汉家天下还是蒙古天下,不论是大宋或是大元,皆与老夫没有干系,瞧在往日师徒一场情分上,便让阿伊法随你前去,她深得我夫妇真传,且文武兼备。有她在你左右,定可助你一臂之力!”

“师父!可否现身一见?”田景贤高声道,但却只听得竹声阵阵没再有任何回音。

这时阿伊法将一件物事递到田景贤面前道:“思国公大人,这是白砚先生让我转交给你的。”

田景贤这才看清原来阿伊法递过来的竟是白砚的佩剑星陨,就听得阿伊法继续道:“白砚先生说他已是孑然一身,星陨剑对他已毫无用处,希望思国公可将它善用。”

田景贤这时已险些掉下泪来,微一低头便从阿伊法手中接过了星陨剑,然后又面向竹林方向跪地拜了三拜后,才领着一众人离去。

待阿伊法随田景贤来到城外的军营才发现,原来在田景贤的军中不仅有来自思州与播州的本部人马,更多的则是田景贤花大价钱雇来的各族勇士,包括苗王龙方带领的数万苗兵、罗阿坞带领的数千乌蛮鬼兵、另外还有不少水西和其他各族的武士。但让阿伊法很有些钦佩的是田景贤居然能将这些不同宗不同族的人马指挥得井井有条,就如同同出一国的军士一般。

两日后大军开拔,开始朝东方进发,大军由号称“天下第一勇士”的播州家主杨邦宪带领其麾下的播州雄威军开路,其他各族人马陆续跟随,而来自罗氏鬼国的乌蛮鬼兵则负责殿后。

接连行军七日大军就入了潭州地界,一进入潭州便迎面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之气。行了不多时田景贤、阿伊法等人都陆陆续续发现路边有不少血淋淋的尸骨,有宋军、元军、也有不少是无辜百姓。

这时便见得一名身穿铁甲披一张白虎皮,胯下骑一匹高头白马的三十岁上下男子迎面纵马而来,那人一到田景贤与阿伊法近前就道:“田景贤,潭州出事了!我们晚来一步!”

阿伊法看着那人心道:“这是何人?竟敢对思国公直呼其名,莫非这便是大名鼎鼎的播州家主杨邦宪?”细细一打量才发现此人生得浓眉大眼,面目敦实,眉宇间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傲气,再看看这人背上醒目的白虎皮,便料想这十之八九就应当是天下第一勇士杨邦宪了。

“潭州出了何事?李芾将军可还好?”田景贤忙问。

那人道:“刚抓获一个元军百夫长,听他说忽必烈麾下大将阿里海牙已率军围攻长沙城三个月之久,据说长沙已是粮草尽绝。”说着长叹一声:“哎!也不知李芾将军如何了!”

田景贤沉思片刻道:“那你先领雄威军火速赶往长沙城,若遇到阿里海牙的元军主力切忌莫要逞能,要多与赵寅将军商议,见机行事。”

“好!若遇上小猫小狗我便就地宰杀了,若遇上元军主力我就设法牵制住,等你大军到来!”说完那人便一拱手掉转马头去了。

“这位莫非就是播州的杨邦宪家主?”阿伊法问。

田景贤淡淡道:“不是他还会是谁?”这十年来思州的势力日盛,而播州方面杨大声、冉琎、田万却相继离世,再加上修筑龙岩新城消耗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原本人才济济兵强马壮的播州杨氏政权,如今却也只剩下杨邦宪与大将赵寅二人苦苦支撑。

三日后大军行过莲城就发现前方所有的官道尽遭毁坏,想必定是那阿里海牙为了阻挡大宋援兵所为。于是田景贤便将计就计命令大军开入东面的大山之中,黔中的兵马本就擅于在山野中行军,而且从地图上看,穿过前方的山野就可直达距离长沙城西不远的地方,到时说不定还能杀阿里海牙个措手不及。

大军在大山中穿行了五六日田景贤就接到了杨邦宪和赵寅已经与敌军交战的消息,于是便立刻下令急行军。

行到当日日头西斜便听得有马蹄声与喊杀声阵阵,全军又疾行了小半个时辰就见得山下开阔处有两军在搏杀。一方是雄威军大约万余人,而另一方则是大约两万人上下的元军。

只见得杨邦宪一马当先两柄长戟在手上上下纷飞,所到之处元军皆被其冲杀得人仰马翻,一转眼功夫两名元军的百夫长一名千夫长就被他斩落,好不威风。阿伊法看在眼里便在心头暗赞道:“这传闻中的天下第一勇士,果真是名不虚传!”

这时元军军阵之中杀出一将,只见这人胯下一匹高头大马,手持一根钢鞭,上半身则是赤条条的,只是他整个裸露在外的身子上几乎都布满了凹凸不平的疤痕,瞧上去就如同从地狱里奔出的恶灵一般可怖。便听得这人大吼一声道:“杨邦宪!董士元来与你一战!”接着就直冲向了杨邦宪。

这时阿伊法才想起当初在阿力麻里她是见过这面目可怖的董士元的。这时便听得不远处的田景贤问李烨道:“你以为此二人接战孰胜孰负?”

李烨笑道:“自然是杨家主能胜,只不过播州军此次遇上董士元怕是会折损不少啊。”

杨邦宪纵马迎上与董士元激斗开来,二人接战了没几个回合杨邦宪便“嘿嘿”一声怪笑,然后一掉马头就朝身后的林子深处逃去。只听得董士元高声怒骂道:“鼠辈休走!”就一挥手,领着大队人马紧追杨邦宪而去。

奔入林中小半里地,便见得杨邦宪忽然抓住树上垂下的一条藤蔓,然后身子顺势一荡人就到了高处的树枝之上,之后就见他如灵猴一般一面借着藤枝树蔓在林间飞速跃动一面时不时回回头冲着在后方穷追的董士元嬉笑叫嚷。

又这般被追了好一阵,突然杨邦宪一个附身人就稳稳落到了林中的一块巨石之上,就听他继续嬉笑道:“有种就来啊!”

“杨邦宪!你哪里逃!”董士元怒喝一声便继续纵马直奔而上。可就在这时董士元忽然觉得身子猛然一沉,胯下的马儿也发出一阵哀鸣,低头一看原来自己连人带马已陷入了脚下的泥沼之中,而紧随他而来的众多元军将士此时此刻都与他处境无异,皆是深陷泥沼动弹不得了。

这时眼见得播州雄威军的大将赵寅已站在了杨邦宪身边,而他二人身后则是两百多名排列整齐的弓弩手。只听董士元骂道:“杨邦宪!你好甚卑劣!居然使诈!你妄称‘天下第一勇士’!”

杨邦宪道:“战场又不是擂台,有什么不能使诈的?难道你不知道兵不厌诈的道理吗?”

“你!”董士元冲着杨邦宪怒目而视,但身子却已在快速下沉。他一抬头冲着杨邦宪大吼一声道:“大丈夫报国,便在今日,有何所惧!”

杨邦宪悠悠道:“你也是条硬汉子,我今日便给你个痛快!”说着就接过一张射虎弓,弯弓搭箭一箭便射中了董士元眉心,接着其麾下的弓弩手也纷纷开始射击,转瞬间泥沼中的元兵就被射杀干净了。

瞧着山下这一幕田景贤喃喃说道:“他变了。”

李烨笑道:“是啊,当初他在镇远阵前私自放走蒙古元帅朱国宝,为此事我还与他不睦了好一段时日,没想到今时今日的杨邦宪竟然知道兵不厌诈了,士别三日真是当刮目相待啊!”

田景贤轻叹一声对李烨说道:“去告诉杨邦宪,寻个干净地方好好安葬董士元将军,万不可让人折辱了他尸身。”

李烨道:“思国公,这等汉奸何必好甚安葬,就应当碎尸万段了才好!”

田景贤道:“投敌的是他祖上,他这般为蒙古人尽忠也无非是给祖上洗刷恶名罢了,人死为大,还是让杨邦宪好甚安葬了他吧。”

与董士元一道被雄威军射杀的还有他的副将哈剌秃。据说其长官阿里海牙得知董士元与哈剌秃双双战死的讯息后,便在军中失声痛哭了数日。

次日大军开到长沙城下,只见得城池已是残破不堪。这时便见得杨邦宪策马奔来,只见得他面上泪花涔涔,田景贤觉得稀奇就问:“天下第一的勇士如何哭成这般模样?阿里海牙的主力何在?”

杨邦宪拭掉泪水道:“实在太惨了。”

“出了何事?”田景贤惊道。

杨邦宪道:“城中上上下下竟没一个活口了!”说着就又要掉下泪来。

“元兵又屠城了?”田景贤问。

杨邦宪道:“不是,城中无论军民上上下下老老小小全都……全都是为国尽忠!都殉国了!”

跟在杨邦宪身后的赵寅也接过话去说道:“是啊!城里惨得很,元兵也死了好多,那阿里海牙肯定是知道我军到了,便连元军的尸首都没来得及捡回去,就带兵朝西南的静江方向去了。”

田景贤满面肃然道:“进城!”

入得长沙城所见到的果真与杨邦宪所说一样,长沙百姓确实是全城战死殉国,男子不论老幼皆是力战而亡,城中每棵树上都挂满了自缢而死的女子,每一口井中几乎都有投井自杀的女尸。而守将李芾虽是文官出身,但其尸身却是身中数十箭,致死也没有倒下,身子直挺挺站着,手里还紧握着宋军的军旗。田景贤看后默然许久,随后就下令火烧了长沙城。

望着熊熊燃烧的长沙城田景贤已是泪如雨下悠悠道:“古人都说燕赵之地多慷慨悲歌之士,今日之所见,这湘潭之地又何尝不是处处慷慨悲歌啊!”说完其身后大军无一人不是落泪悲泣。一时之间哭泣之声响彻天地,这哭泣声在苍穹间回荡了良久……良久……

《宋史·李芾传》对潭州城破的描述是:“多举家自尽,城无虚井,缆林木者,累累相比。”因此中国历史上就有了一个著名的典故——城无虚井,此典故多用于赞颂为家国大义而誓死不屈的崇高精神。

杨邦宪和赵寅带领着雄威军追击阿里海牙,阿里海牙却并未接战,而是朝着西南的静江方向奔逃,追击了三日田景贤就命苗王龙方前去将雄威军召回。这龙方身为苗王,又是田景贤之妻龙琳的叔父,身份非同一般。他亲自前去任凭杨邦宪心中有多不情愿,但还是给了龙方面子,放弃了对阿里海牙的追击。

大军一路朝东又行了月余,一路上也遭遇了一些小股元军的骚扰,但这些元兵也没有发起实质性的进攻,毕竟忠胜军与御前雄威军的威名对他们带来的威慑力可是不容小觑的。

大军行至真州,这真州守将名叫苗再成,他听闻思播二军来到就亲自率部出城相迎。这苗再成身披灰色甲胄,生得面目方正,一看便给人一种正直忠厚之感。

大军一入城,苗再成与副将赵孟锦就以酒肉犒赏思播二军,苗再成更是在府衙设宴款待田景贤与杨邦宪麾下诸将领。

正值酒酣耳热之际忽然就见得那苗再成将酒碗猛地砸碎在地,在场诸人纷纷侧目看来,只见得那苗再成已是在抱头痛哭,且哭得十分伤悲。

“苗将军为何忽然这般悲伤?”田景贤问道。

苗再成道:“思国公有所不知,自从四年前那忽必烈建立大元,登基称帝之后,我这真州城中几乎每日都有军民逃往北境。尤其是襄阳陷落之后这几个月,北逃的人更是一日多过了一日。”

“怎的会如此没志气!难道这些人都不晓得,去当汉奸是要让先祖后人都蒙羞的吗?”杨邦宪一拍桌子怒道。

苗再成长叹一声苦笑道:“事情只怕不像诸位贵客所想的的怎么简单。”说完一招手几个兵士就将一名被打得遍体鳞伤的清瘦男子押解入堂来。

赵孟锦一指那清瘦男子厉声道:“王秀才!你乃是读圣贤书之人,为何也要逃去北境做汉奸?”

那王秀才冷笑道:“宋帝是天子,元帝也是天子,我去是投效天子,怎的是汉奸了?”

赵寅怒道:“北国蛮夷自称的皇帝,你也真当他是天子?”

王秀才道:“有道是得民心者得天下,如今宋廷无道,远不及元廷,元廷如今也拜炎黄、尊孔孟,大元皇帝理所当然就是天子!”

田景贤悠悠问道:“你且说说看,我大宋如何不及大元了?”

王秀才傲然道:“其一、大宋皇帝重用贾似道、陈宜中、留梦炎等奸佞,还让余玠、王坚等忠臣良将含冤而死,而元朝皇帝重用的刘秉忠、八思巴、伯颜、刘整等人,这些人那一个不是稀世之才?以至于如今北国吏制清明百姓安泰。”

田景贤微微点了点头,王秀才继续说道:“其二、大宋如今吏制腐朽赋税繁重,而大元如今的赋税可是不到大宋的三成呐!”

“你大胆!”赵孟锦怒喝道,而田景贤却朝他摆了摆手,然后又示意王秀才继续说,王秀才道:“其三、大元朝廷已废除大量酷刑,只留鞭刑与斩刑,且大元的斩刑十分慎重,去年一年整个大元朝只有七人遭斩首,敢问诸位!自开天辟地以来有哪朝哪代能如此仁厚?”

田景贤对苗再成拱手道:“苗将军,且放他去吧,人心之事,强求无益!”

苗再成没有搭话只是微微摆了摆手,田景贤便对王秀才道:“你且去吧,但愿你日后莫要后悔。”那王秀才深施一礼后就拂袖去了。王秀才走后堂内几乎每个人都是满面愁容,一副心事重重的神情。

两日后赵孟锦来到田景贤军中拜见,田景贤见他面有喜色便问:“赵将军可是遇上好事了?”

赵孟锦笑道:“前个月朝廷指派右相文天祥大人前去元营找伯颜议和,没想到文丞相竟然遭伯颜扣押。幸好有一位名叫杜虎的侠士冒死将文丞相救出,现下文丞相与杜大侠就在我真州府衙内,不知思国公与杨家主可否随我前去一见?”

田景贤沉思片刻问道:“莫非是那位状元宰相文文山?”

“正是!”赵孟锦道。

田景贤道:“甚好!早听说文文山智勇双全,有他坐镇真州便是再好不过。”于是田景贤、杨邦宪就领着阿伊法及麾下诸人随赵孟锦前去了真州府衙。

入得府衙就望见正堂中,苗再成身旁坐了一素衣男子,苗再成对他确是十分恭敬,只见这人大约四十岁年纪,生得十分白净可说是美皙如玉一般,秀眉长目显得顾盼烨然,且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儒雅坚毅之态。阿伊法心道:“此人应当就是大宋的状元宰相文天祥了。”

田景贤率先大步迈入正堂拱手道:“黔中思州田景贤见过文丞相!”说着便作势要拜。

素衣男子连忙上前两步将他扶住,笑道:“思国公!使不得!文某只是临危之际恬登相位,论资历功勋自是不能与思国公相提并论!”

杨邦宪等人也入得堂来跪拜道:“黔中播州杨氏家主杨邦宪拜见文丞相!”

文天祥急忙拱手回礼道:“文某惭愧!思国公和杨家主皆是名动天下,让元军闻风丧胆的忠义之士!是我大宋的功勋良将!万万无需再多礼了。”这文天祥虽是进士及第的状元出身,多年前却因其性子耿直得罪了权相贾似道,后被罢官多年。直到元兵攻破了襄阳、樊城,大宋危在旦夕之际,朝堂之上居然无一人敢去元营议和,于是执掌国政的太皇太后谢道清才将文天祥召回朝中,任命其为宰相,并命其立即出使元营议和。

阿伊法注意到在文天祥的身后时时刻刻都站着一名如黑铁塔一般的高大剑士。这剑士大约三十岁上下年纪,皮肤黝黑面上布满了一条条的伤疤,背后则背着一柄大约五尺长两尺宽的巨剑,那剑一眼瞧上去就让人感觉沉重无比。阿伊法见那人面目冷峻,且一直一言不发,便在心中暗道:“这黑剑士样貌这般渗人,想必就是此人将文丞相从元军营中救出的,我敢断定这绝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这时文天祥一指那高大剑士道:“便是这位杜虎大侠冒死将文某救出元营的。”

田景贤上下打量了那名唤杜虎的剑士道:“哦!想必杜大侠定是武艺超群,才能在元营之中来去自如,还救出了文丞相。不知杜大侠出自何门何派?”

杜虎面无表情地拱手道:“小人这等旁门左道中的人物入不得思国公法眼。”就在杜虎拱手的一瞬间,身为顶尖刺客的阿伊法就瞧得明明白白,这杜虎的双手手腕之上分别各有一个一模一样的红色火焰纹饰。

这一眼却瞧得阿伊法心中惊骇,心道:“这!这手腕上纹饰?他莫非是明教中人?不可能!白先生与冲虚道长不是都说明教已在中土销声匿迹百余年了,如今怎会突然出现?可他那手腕上的纹饰分明就是明教教徒才该有的!”

就在这时便见得有一名半遮着面目的士卒小步跑到苗再成面前将一颗小蜡丸递给他,又与他耳语了几句就离去了。

苗再成独自一人走到一旁取出蜡丸中密信看了几眼便面露奇异神色,于是他走上前去将田景贤叫到一旁给他看了密信,没想到田景贤看后也面露惊愕之色。

半晌过后田景贤才道:“或许是情报有误,莫要冤枉了好人。”

苗再成道:“可此事非同小可,万万大意不得!”

田景贤道:“总之我信他得过,他绝不像是投敌卖国之人。”

苗再成思索了片刻才道:“好!我苗再成信得过思国公的眼光!”

于是苗再成转身走到文天祥跟前耳语了几句,之后他就与文天祥出了府衙。他二人骑着马在前,田景贤、赵孟锦、杜虎和阿伊法则骑着马远远跟在二人后头,先后出了真州城。

但见得苗再成与文天祥在远处一处小山丘上攀谈了一阵,二人便相互拱手拜了别,接着文天祥又朝田景贤几人分别拱了拱手,就一挥马鞭与杜虎纵马向南去了。

回到城中阿伊法才问田景贤道:“方才出了何事?莫非你们怀疑这文丞相有问题?”

田景贤道:“苗再成将军刚才接到淮东制置使李庭芝大人的密信。那密信上说有一位前去议和的大宋丞相已投靠元军,故李庭芝大人怀疑这投敌的丞相就是文文山大人。”

“原来如此。”阿伊法缓缓点头道。

田景贤道:“我相信我不会看错人,文丞相绝不是那种人。好在苗再成将军信得过我,才放他离去。”

次日思播二军正欲启程继续前往临安勤王之时,就听闻元朝大将李恒率军五万直扑真州而来,于是田景贤和杨邦宪便决定协助苗再成打退了元军之后再继续领兵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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