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太阳出来了,君子健一家几口结伴外出游玩。他领着两个外孙,一个是长女的孩子陈婉,一个是三女的孩子刘震。唯独王逸平不在跟前,跟着二女悦兰在日本学习生活,祖孙常年不见。都想些啥呀,君子健看了看身旁的老伴和儿子,拍拍后脑勺暗笑自己多情,带两外孙玩还不足兴么,还想那个远在日本的外孙,要是回来了,能照顾过来么?
天空经夜雨漂洗格外蔚蓝,一丝云彩都没有。迎面而来的凉风让人倍觉清爽,爽得有点冷冽。君子健仰头看了一眼太阳,不由得张口狠狠地阿嚏一声,还不解馋,又来一次,一声比一声大,祛痒平躁,舒服极了,酣畅淋漓,眼泪都涌出来了,孩子们笑他狼狈,老伴笑他对日狂吠。恢复常态后,老君故作严肃当即数落:“有那么可笑么?先搔下腰窝看你笑不笑?谁身上还没有一点痒痒肉?那是条件反射,习惯性的动作,情不自禁地,由不得人,少见多怪,还说是对日狂吠,你们根本不知道,欧美人有个习惯,不管是谁有意无意打了喷嚏,旁人都会不约而同地给予祝福,‘God bless you’。”
“狗不离屎哟!啥意思?还撇起洋文来了?姥爷,就你那发音,我们无法给出准确的评价。”陈婉调皮,女孩子么,有语言天赋,活灵活现,学啥像啥,接着又问,“从哪儿学的?”
“一介车夫,还能从哪儿学?自然是从车上学的啦!有人免费教呢!”君子健说这话时不无得意,“人么,就要处处留心,学人长处,充实自己头脑。”
“学又学不像,半眯儿!”刘震也跟着训起姥爷来了。小孩子说话从来都是直来直去,哪管大人心里是啥感受。
“半眯儿就半眯儿,”君子健不以为然,好气又好笑,“我这是自得其乐,自得其乐行吗?乘车的英文翻译说,喷嚏是人脑海中向善除恶的防爆反应,传递的是上帝的旨意,不管好坏,此时都要说一声‘God bless you’,求得上帝保佑,这着实适宜和必要。想打喷嚏是很难抑止的,既然抑止不了,那就顺其自然,纵情去打,一定要打出不可,不然吊曳那儿,浑身可难受了,上上下下都不自在。自然打出来才合乎养生之道,才有利于身心健康。东洋人也有个说法,只打一声喷嚏,表明有人在想你;若打两声喷嚏,暗示有人在骂你;连打三次喷嚏,分明是在提醒……”
“提醒什么?快说!”陈婉拽了一下姥爷的袖子,刘震也在一旁推搡。
老君弯腰低头附在两个小朋友的耳边轻声说:“说明有人爱上你俩了……”
“骗人!那不停打呢?”刘震反应快,当即将了一军。
“这还用问?不停打,一旦超过四次五次,对不起,这说明啥问题?说明你感冒了。”君子健声调忽高忽低,时快时慢,说得挺幽默,两个外孙笑了,郑茵也笑了。
“还抑扬顿挫……”陈婉小声嘀咕,心想十五六的小姑娘就像刚酿的酒一样,还处在发酵当中,她下意识用一只手抚摸另一只手的手背,软绵绵的,感觉不错欸。
“你姥爷除了会转方向盘,就剩嘴上那点能耐了。”郑茵听他爷孙调笑,心里隐隐感动,隔代亲是不是就是这样体现的,没大没小,一团和气。
“人也怪,只能意识到,可根本无法看见自己打喷嚏。你们知道为啥?”君子健低头抿嘴笑问。
两个孩子不解,郑茵也不解,都扭头看他,等他解释。君子健直起身抬起头眯着眼卖起关子,不想一语道破:“连这都不知道,没经验,没经验……”
“姥爷,你有经验你就说呗,别撩拨我们了。”陈婉一个大姑娘家,嘟着嘴扮鬼脸急急地求姥爷。
“再想想。”君子健劝道,“再朝深处想想就明白了。”
“还是想不出来。”还不到十岁的刘震贪玩,抓耳挠腮一番,不愿深究了。
“那我就如实说了,答案很简单,因为打喷嚏时人的眼睛都是闭着的,谁能看见自己打喷嚏?”君子健一脸得意还略带不屑。
“哇,咱怎么没想到呢?!”孩子们摇头晃脑,“那也是,只是……”
“没有‘只是’,之所以会闭上眼睛,是因为人怕看见自己打喷嚏时的狼狈样,下意识闭上的,不由自己。”君子健解释。
“骗人骗人。”陈婉不信,可反过来一想,也不无道理,人在那种时刻都会失去常态。
“你说清楚一些,啥狼狈样?”刘震扬起头天真地望着姥爷,急想知道。
“鼻流涎水的,还搅和着泪水,要多狼狈有多狼狈,你说是不是?”君子健有意夸大其词。
“你又骗人!”陈婉还是不信,“阳光是眼睛看到的,喷嚏是鼻子打出的,眼眼和鼻子原本就风马牛不相及,咋会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
“对呀!打喷嚏还能把鼻涕打出来,谁信啊?”刘震听婉儿姐这样一说,也怀疑起来。
“那是你们没经验,鼻腔口腔本是一家,互相通着气呢。”君子健也不想再多说什么。
“爸,你这是对两个小朋友科普哩吧?”凯强一直自顾自地走着,听几人说得热闹,趋近插嘴打趣。
“两个小学生出来一次不容易,还不抓紧科普一下,让他们将来也像你一样考个好大学?”君子健对孩子们以后的发展一直很上心。
“还将来啥呢,陈婉都上高中了,要不了一两年就要联考!你说的这些,都不考查。记住了,还占大脑内存呢!”凯强不以为然,“说要说些与课本相关的,温故而知新。”
“大脑内存无限量,要多少就有多少,要存多少就能存多少,丝毫不受影响。”君子健一直看重人的主观努力而轻视自我膨胀,吃饭会撑破肚皮,可接受新事物绝不会让大脑死机,脑子不是寻常物,越用越灵光。
“就怕断路,一时又接不上……”凯强点到即止,抬起头看向东边的天际,不见朝阳,只剩烘云。
“陈婉,刘震,你没听你小舅说啥话?断路?脑子能断路吗?”君子健转移矛盾,将火力引向儿子。
“你父子俩斗嘴,关我姐弟何事啊?”陈婉脖子一扭咯咯笑了,根本就不上当。
郑茵听了噗哧一笑:“这小丫头鬼机灵,活学活用,还套用你说过的话呢!”
“肯定跟我琪姐学的!”凯强搓搓手抿抿嘴,眨巴眨巴眼睛又道,“人小鬼大,学得挺像欸。”
“你琪姐还不是从你爸这儿学的?”郑茵忽而觉得男人平日说话挺有水准,不然孩子们怎么会挂在嘴边呢。
“那当然。我爸是何等人物?一辈子为上司开车,走南闯北,啥世面没见过,啥样人没交过,啥样话不会说?”说到这凯强竖起拇指向老爸表示敬意,心想纸上得来终觉浅,如今方知老马识途。
“随便一句话,就让全家人念念不忘,还啧啧称道呢,我也受宠若惊了。”君子健抱拳笑道,“承蒙一家老小的抬爱,君某人在这儿谢过了。”
“还受宠若惊?一本正经的。只有我妈宠你,我们晚辈谁管你呢,陈婉,你俩说是不是?”凯强开始拉统一战线。
陈婉应了一声是啊,声音脆脆的,婉转悦耳。刘震还没反应,一直在一旁寻思姥爷刚说过的话。
“不管宠不宠,就看听不听。刚说什么来着?”君子健摩挲着头皮讪然问道。
“狗不离屎哟……”陈婉还没说完,自个先笑个不停。
“打喷嚏好笑么?那狼狈样,才是真容。想掩饰都来不及了。喷嚏一事还没说完,继续科普。当强光进入眼睛,传给大脑,大脑又暗示鼻腔,鼻腔误以为是无良刺激,痒了就想打出来,一次不行,再来一次,直到不痛不痒为止。打喷嚏确实解馋,妙不可言,一经打完,那是神清气爽,心底也敞亮了。”君子健兴奋莫名,“你们有没有这种体验?”
“嗯嗯嗯。”两个小朋友直点头,“打完喷嚏可舒服了!”
“上次模考有个文言片段‘蜀犬吠日’,姥爷你知道不?”陈婉侧头又问。
“‘蜀犬吠日’?这个典故我知道,四川盆地在古代常年雨雾蒙蒙,人们平时很难见到太阳,一旦太阳出来了,天地间刹那大放光明,将地上的狗狗都吓一跳,条件反射般汪声一片,那是对日狂吠,一犬吠形,百犬吠声,遥相呼应,好不热闹。” 君子健对这典故还是熟识的,便借以自嘲。
“怪不得见日狂吠,原来是得了真传,几十年都没变,只要张口阿嚏,唾沫星子就会溅到旁边人脸上,照实说,是不是存心使坏?”走在右侧的郑茵轻轻给了丈夫一拳,纵然是打,却掩饰了夫妻情爱。
“妈欸,你又在我们晚辈面前秀恩爱了。刘震、陈婉都在笑你呢!”凯强有意逗两个外甥。
“我没笑!舅舅又存心作弄我了。”陈婉举着拳头追着要打凯强,凯强不停闪避腾挪。
“别追了!路不平,把谁绊倒就不好了!”郑茵佯装生气嘟囔道,“你们想想,没恩爱,哪来你们这些兔崽子!”
“姥姥,这事你要评评理,全是我舅的不对,别把我俩捎带上!”陈婉撅起嘴以示不满,大姑娘了,出落得亭亭玉立,也知道逗乐。
“好了,好了。姥姥谁都不会说了。”郑茵偃旗息鼓,面对祖孙三代,她有些招架不住了,吱哩哇啦的,头有些痛。
生活就是这样,在你一言他一语中,缓缓向前推进,人就慢慢过完一辈子。君子健一直躺在床上睡不着,瞅着昏暗不明的天花板发愣,想无中生有却不得,后觅得一枚小黑点,被无限放大,幻化成人,越来越清晰,由小变大,又大至无形。他无意盘点人生,人生竟让他唏嘘感喟。俗谚曰,人为钱死,鸟为食亡,金钱真的那么重要么?金钱能带来快乐,那也是因人而异,对某些人是兴奋剂,对某些人是绞索链。金钱也许是万般乐事的至尊女王,律师还乐意为她摇唇鼓舌,武士也甘愿为她操刀卖命,风尘女子更爱为她献身弄情,不良官员都情愿为她枉法乱判。职业操守与私心杂念交锋时,常人就很难把持,何去何从须好好掂量一番。安身立命靠的是职业操守,绝不是私心贪欲,孰轻孰重,要仔细考量,用不着别人掺和。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时,人们都会舍鱼而取熊掌,而熊掌代表的是品德操守,对人而言至关重要,可鱼代表的是各种各样的欲望,一时难以抑制或泯灭,得靠意志来掌控。就像金钱买不来健康,更换不来平和的心态。年轻时,汲汲于名利,想着法子去挣钱,急嘴掰脸,寻情钻眼,取之无道,老了就不敢了,就算地上有钱,也懒得去捡,嫌累,弯不下腰。当身体敲响警钟,人们才醒悟,钱多钱少充其量只是个数字,要挣多少才算够啊,够花就行,不够花就慢慢去挣,日子还得一天一天那样过,不必争来争去,顺其自然,适吾心性,保我健康,就万事不求人了。眼看入土的人了,该松手时就要松手,应看淡的就得看淡,争多论少,争强好胜,绝不是这个年龄段人的心性。想多了,想远了,他笑自己胡思乱想不顶用欸。
以前还想多攒点钱,将房子装修一下,或换个新车开开,或多乘飞机周游世界,或赞助外孙女上大学,多给些扶持,想法多多,现在清心寡欲统统不想了,钱不足房子就这样住着,车子就这样开着,乘不起飞机就坐火车,孩子留学自个多担待。老君自慰,只要尽心就行了,不一定要尽力,别强己所难,别自套枷锁,那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闲时就自然休闲,别做什么拼命三郎。看似埋头苦干,实则透支生命。加班加点挣外快的机会,还是让给年轻人吧。趁还能走得动,赶快出去走走,伸伸懒腰,舒舒筋骨,换换脑子,养养精神,蓄蓄体力,一步一步来,事缓则圆,功效成倍。西方学者研究表明,人一出生生命能量就是一定的,此长彼消,过度消耗,只会未老先衰,猝死不请自到。君不闻年纪轻轻身体棒棒的壮小伙,瞬间形销于世湮没长河,身旁熟人谁不唏嘘慨叹!虽说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任谁也逾越不了,可正值盛年却断崖式凋谢,是不是有些反常?这绝不是命途多舛人生无常几个词语所能涵盖。
按理说人是越来越聪明了,知道如何趋利求安,但这并不代表人人都是聪明地活着,相反有不少人是死于无知,正值盛年就撒手西去,本该颐养天年却活不过五十,正当年富力强竟纷纷倒下成了白骨精。于是众人怕了,开始关注健康理念,注重养生保年,平日点菜时也会叮嘱服务生,少倒点油,少放点盐,少荤多素,吃碗水盆羊肉也是纯瘦清汤不要油,宁可出力出汗也不出血,拼脑拼劲也不拼命,不会为了成就事功而毁掉健康。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身体玩完了,所有的希望都会泡汤。吃好喝好身体好,才能将工作一如既往地干好。没了健康,一切想法都等于零,即使立意高妙事功在望,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拿不起了。事业与健康应当相辅相成,而不是死对头,可以风雨同舟携手共济,而不是厚此薄彼舍一存一。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身垮人去化青烟,这是多么令人叹惋的人生场景。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望生活处于快节奏的人们,抽空翻翻《黄帝内经》,体味一下先民们如何简单生活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掘井而饮,耕田而食,做到了饮食有节,起居有常,劳作有序,再说俭于饮食养肠胃,俭于言语聚气息,俭于奢欲养精神。流水不腐,户枢不蠹,究其根本还不是一个字,动!要动起来,动则血气畅通神清气爽身体棒,所以能早动绝不晚动,能主动绝不被动,能多动绝不少动。而最好运动便是步行,宜快宜缓,快慢结合,老少皆行,浑身放松。动中求静,养身健形。吐尽体内之浊气,吸呐天地之精灵。偶闻鸡鸣见日出,常迈双足去踏青。岸柳随风起,送往忽来迎。和风细雨出行,浓雾豪雨暂停。早起遥望星辰疏落,暮归身披夕阳光影。步行如做事,须持之以恒。忽走两句,是为步行铭。他笑自己一生都在东奔西跑,往返海峡两岸也是在锻炼啊!
君子健曾给弟妹每家都赠了一张全家福以作纪念,照片后边都有同样的题字和介绍。他讲亲情,每次回去都要到父母墓前祭拜,也不忘兰姐和桐桐,嘴里念叨,虔诚肃穆,毫不含糊。每次返乡,他也不会空手而归,做人有底线,亲不亲故乡人,何况还是众亲戚,暗中帮衬一下也是可以的。可这忙坏了太太和孩子们,要帮他挑拣礼物,不求多贵但要有意义,礼轻情意重。隔上两三年,他就会回去一次,孩子们担心他吃不消,总是劝他再缓一缓,他不,他要立即行动。太太笑他过于执着,非要让他去医院测试体能,还有什么心肺功能,待一切正常才予放行,他每次都要耍小聪明,让大夫尽可能写得好一点,为安全起见,往返时他会带足药品。
在昔日的凤岭村,今朝的冯家庄,老人们听说他回来了,都前来串门谝闲传,东家长西家短,有一句没一句的,好不热闹。君子健只是随意听听,也不作过多评论。偶尔听到一些粗鄙俚语,也不觉低劣,反觉亲切,他甚至将有些话会背过人记下来,定格在小本本上,待回台后慢慢翻看品味。
炮筒子土根嘿嘿一笑,肚子里就撵弄出稀奇事来了:“咱村里歪人还是多,像庆庆妈,妇联主任,那可叫厉害。年轻时偷人家地里豌豆角,被护田男人在后边追撵,别人瘦点跑得快,她底盘大跑得慢,落下了,眼看就要被人撵上,庆庆妈急中生智,猛然站住把裤带一拽,裤腰齐刷刷抹脱到腿弯下,人顺势蹲在路边,装作小解,将白花花的屁股朝向追她的男人,分明在叫板示威,追么,咋不追了,看不把你碎牛牛夹断,那男的一看这阵势,早慌得没了主意,老远站定,不敢靠前,生怕落个调戏妇女的臭名,当时严打,正在风头上,谁敢啊,只好啊呸一声,朝地上吐口唾沫便转身走了。庆庆妈裤子一提,携起平底笼又追她伙伴去了。这事传开,全村人都知道世上还有这样退敌的绝招,也都见识了庆庆妈的厉害。”
出溜精九成子又在补充:“可庆庆他大不行,人不展拓,被庆庆妈扣得住住的。和邻家闹事,王昕也是个二杆子,啥话都敢喷,吵不过了就骂日你妈,庆庆妈一点也不示弱骂日你妈,两人你一句他一句,乒乒乓乓地就干起来了,看谁嘴翻得快,王昕自觉不敌了,干脆来了一句我日你,庆庆妈先是一愣,接着弄明白了,便当众将裤带一松,你娃来,看不把你碎锤子夹断,周围哄的一声大笑,王昕一阵脸红,很快败下阵来,不再吭声。这样的人,他敢上么?量他王昕也没这个㞘子。”
老狡猾吸了一口旱烟,按捺不住了,清清嗓子便道:“歪人快马都是天生的,旁人一时半会学不来,根本就没那势儿。”
灵胡刘喜子又道:“一窝降一窝,斑鸠降布鸽。她再歪,还有她怕的人呢。”
“是么,庆庆妈还怕过谁?”土根有些不信侧过头追问。
“金刚他大呗。”刘喜子脸脸不喜地予以回应,对土根的问话很是不屑。
“哦,咋回事?快说说看。”九成子捏了几粒葵花籽,也没急着去嗑,瞅着刘喜子催问。
“你记不记得前年夏天村里伐树,庆庆妈仗着与邻家关系好,没给人家打招呼就把邻家树给伐了,金刚他大回来就骂,结果骂恼了,抓起锨就要拍,庆庆妈一看时下不对,好汉不吃眼前亏,转身就跑,周围人也劝金刚他大,算了吧,好男不跟女斗,母老虎你斗不过的,谁知金刚他大火气上来了,来了一句,她是母老虎,我还是公老虎,专挃她这母的,我要她认怂,看她到底有多歪,手深得未免太长了。一个在前边跑,一个在后边追,满村子转圈圈呢。”刘喜子添盐加醋,吐沫飞溅。
“结果呢?”土根对这事没多大印象,就想听个热闹,充实一下记忆。
“结果,没追上,都累得哼哧哼哧的……两家人后来就不说话了。”刘喜子说,“我当时还是和事佬,追着劝的,可人家根本不听。”
君子健听着老伙计谈起村里这些事,也觉得好奇,低头沉思了一阵儿,并没插嘴。当大家都消停下来不说时,他又问大伙:“村东有家过事呢,老人不在了,孝子不伤心,反而笑脸待客,喜气洋洋的,你们不觉得奇怪么?”
“不怪不怪,八十老人笑着埋,是咱这边的风俗。”出溜精一边搬起板凳靠近老君坐下,一边笑笑地说道。
“此话怎讲?”君子健一时想不明白,转身又问。
“人死原本是一件令人悲伤的事。可在关中,特别是在咱临潼灞桥一带,当死者年纪超过八十岁时,丧事就变成喜事了,贴在门口的对子由白底黑字统统变成蓝底黑字,重孙子头上围的孝布也改成红色了,身上穿孝服也斜披着红布单。你看那家是不是?”九成子给予解释。
“那是为啥?”君子健还是想不明白个中因由。
“这……”九成子卡到这儿了,不知该怎么说,抬起头望望大伙,希望有人帮他解围。
老狡猾接话了:“这还不简单,生老病死,那是自然规律,谁也改变不了,人生七十古来稀,老人能活过八十,那是值得庆幸的事情,如果再活下去,可能不是享福而是受罪,待百病缠身了,会连累后人的,适时而去是最好的解脱,那是老人积了一辈子的福分,做后人的也值得向左邻右舍炫耀了。”
“哦,好像是这么回事儿。”君子健若有所悟,点点头,捏了几粒瓜子嗑起来。
每次从老家返回台湾,太太和孩子们都会到机场接他,一路上问长问短,问叔叔婶娘身体可好,那边生活这一月习惯不习惯,这种亲和感让君子健很是欣慰。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二十日,澳门回归了!这是一个令亿万炎黄子孙激动难忘的日子。屏幕上,这个流离失所四百多年的海外游子终于扬眉吐气堂而皇之地回家了,母子相拥,热泪盈眶。长城内外,大江南北,泰山之巅,渭水之滨,谁不激动,君子健看得好投入,也深刻体味到回家的感觉真好。四百年的魂牵梦萦,四百年的翘首期盼,人们终于迎来了九九归一的这一天。为了这短暂的一瞬,多少人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现在好了,母子相认,可谁知道这当中消弭了多少辛酸伤悲。偌大的澳门一刹那间扑向母亲的怀抱,可人微言轻的君子健何时才能安然坦荡地跨进君家老宅的大门,他没了信心,也理不出更好的头绪。千载之前,文天祥高唱从今别却江南路化作啼鹃带血归,半个世纪前,闻先生的《七子之歌》不也在传递海外游子的心声?鸟飞累了都知道回巢,人跑累了却不得回家。可家是灵魂的栖息之所,你跑得再远再久,它都会召唤你归来,纵然再生龃龉,它也得接纳,绝不敢将你拒之门外。
千禧年刚过,君子健就从报上获悉自台湾本岛可直航大陆东南沿海三个航空站,从金门至厦门,从马祖至马尾,从金州至泉州,它们之间直线距离很短,当且仅当也只批了这三条航线。君子健笑问朋友,为啥没有直飞西安的。朋友笑他贪心不足,这已经很好了,至少不用兜那么大的圈子,从台湾飞香港,又从香港飞大陆。这样可省去不少手续,步子不大正在走,改善不大年年有,他知道许多事情是急不得的,事缓则圆,忙中出乱。
君子健讪笑道:“台湾和大陆原本就是同一版图,自古两岸一家人,现在却人为地分开了,就像兄弟分了家,各过各的,难道还老死不相往来了?这样的话,是不是太生分了?亲兄弟一家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现在好了,至少两岸人能交流走动,也不用借道前往。这是历史的一大进步。”朋友在交管部门任职,对政策还是比较了解。
“为什么还设限定?‘小三通’变‘直通’不更好么?”君子健心里或多或少还是有些遗憾,就想探听一下,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当局有太多的顾忌,最怕被对方统战。”时下言论自由多了,友人一语中的,不再闪烁其词。
“还是私心作祟,怨不得大陆。”君子健伸出食指上下点点,又左右摆摆,“大陆领导人心胸开阔境界非凡,看看港澳回归就知道了。”
“是啊,没费一兵一卒就屈人之兵,那才深得古人用兵伐谋之精髓。”友人不由得附和,“将老祖宗的智慧发扬光大了,义理治国,更顺应民心,得民心者得天下,古今一理。”
“和平统一,一国两制,绝对是奇思妙想。”君子健心底认同这种构想,“两岸百姓谁也不想武统,武统要动枪动炮,一旦打起来,生灵涂炭,死伤无数。”
“宁做太平犬,不作乱世人。”友人食指拇指箍成小圆圈,不停去刮蹭刚生出的胡髭,“兵荒马乱,到处都不安全,搁在谁身上都不好受。”
“柏林墙三百多里长啊,有碉堡,有壕沟,有瞭望塔,十年前不也统统拆除推平了,东德西德得以合并,德意志也就和平统一了,那我们为什么合不了?”君子健追问,“让美英法苏四国占领着,还不是统一了,而我们政府单靠美国撑腰,就想挟洋自重,还想闹独立,咱老百年真的无颜见列祖列宗啊!美国佬也是看人行事,你强硬了,他自然就矮一截。但愿能在有生之年,看到台湾投入大陆怀抱。”
“人人都有这想法就好了!可偏偏有人上跳下窜倒行逆施,唯恐天下不乱,总想搞点花样来试探一下,亲美抗中,拒统喊独,都不怕踩雷,砰的一声,让全岛人为他陪葬。老美也是狼子野心,长臂管辖能管得着么?不怕大陆挥刀断臂让长记性?”友人大发感慨,又不无担忧,“一撮人不伤大雅,一边倒就麻烦了,我们这边民众还是容易被蛊惑,都没想想自己身上流的是谁的血?一旦激怒大陆,哪有咱好果子吃?这些台独分子真不知天高地厚存心作妖!他们死不足惜,却要拉上咱老百姓来垫背,真是可恨可憎。来年大选了,就把这个把持朝政的老家伙选掉,不为岛内谋安宁,不为民众谋福利,要他何用?讲究咱还是‘铁票部队’的老战士呢。”
在台湾,为数众多的老兵曾是一股不可忽视的选举力量,曾几何时,在国民党执政时代,往往只要党部一个电话或一封信,老兵和他的亲属们就会按照指示将选票投给党部所支持的候选人,因此赢得“铁票部队”的称号。直到来年大选,事与愿违,谁都没想到老谋子竟玩弄手段,让一直看好的对手败选,国民党由一党独大瞬间沦为在野党,愤怒的老兵无法接受这一现实,纷纷走上街头游行示威,举旗抗议,高呼口号要老谋子立即下台。老谋子迫于巨大压力,不得不提前辞去国民党主席的职务。这是后话。
台湾是有历史的,古时称夷州、琉球,还有更好听的名字“美丽岛”。四百多年前,葡萄牙水手途经台湾岛水域,近距离看到绿色植被全覆盖这座岛屿时,情不自禁地高呼福尔摩沙(Formosa,美丽),那是发自内心的赞美啊。事实上,葡萄牙人是最早发现台岛的欧洲人,可他们只是擦肩而过,并没有正式登陆,更谈不上占领。
历史上,到底发生过几次收复台湾的行动,君子健扪心自问,他也说不出之所以然来,便上网去查,像小学生一样认认真真。真正称得上收复台湾的事情只有两次,第一次是郑成功收复台湾,那是在三百年前,而第二次是在五十年前抗战结束后,国民政府光复台湾。一个甲子过去了,台岛还游离于大陆之外,像没娘的孩子,天涯流浪,海上飘摇。可现状着实让人担忧,政权归属自个都说不清,摇摆不定,不伦不类,不尴不尬,有些扑朔迷离。就怕第三次被大陆政权武力收复,动枪动炮,骨肉相残,如何是好?不管咋样,台湾回归指日可待,也是大势所趋,必将载入华夏史册。前景虽好,可现在两岸龃龉不合,互相猜疑,人为使坏,设置重重障碍,推三阻四,让和平统一遥遥无期,根本就提不到议事日程上来。作为炎黄子孙,作为华夏儿女,还需倍加努力,竭心尽智促成民族一统。
其实,民众心里自有一把尺子,对民众有利的就是对台岛有利,而只对“台独”有利的,迟早会湮灭于历史大潮之中,连个泡沫都找不到。历史是事实真相的还原,只会蒙蔽一时,最终不会改变。历史是过去传到将来的回声,是将来对过去的追溯。忆往昔,殖民者已被抛入历史的垃圾堆;看今日,流离失所的台湾岛回归也指日可待。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那是过去,现在不同了,阻隔的只是一湾浅浅的海峡,要不了多少时日,一桥飞架两岸,天堑变通途,还有海底隧道贯通,那是何等耀人的光景。
大陆改革开放二十多年了,百姓生活明显改善,城市建设日新月异,不少高楼拔地而起。即便如此,人们还是觉得台湾经济发展快,人人有钱,家家富裕,殊不知哪个社会都有穷富之分,只是整体水平高点罢了。一些返乡台胞,出手阔绰,都是大把大把地花钱,拿美元兑换人民币,给人造成假象,挣的是洋钱,住的是洋楼,过的是洋生活,观光旅游来去双飞。于是穷怕了的大陆人,特别是东南沿海一带的女孩子怀揣梦想甘愿冒险来台湾淘金。女孩子要力气没力气,要技术没技术,前来便委身老兵,过起老夫少妻的生活,不求幸福,只图安逸。只要衣食无忧,不用每天面朝黄土背朝天在地里刨食,也就心满意足了,以为这样就有了靠山。隐身在台北某区的无上山庄,有数百间单身老兵宿舍,竟成了大陆淘金女的落脚之处。除了有地方可以住宿外,还能分享老兵的退休金。这些年这里年轻女性越涌越多,原先死气沉沉的氛围一下子被打破了,充满了欢声笑语,有了银铃般清脆的女性声音。无上山庄的清规戒律一下子荡然无存,原本隐匿闹市不为人知,现在成了大名鼎鼎的大陆新娘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老夫少妻之间,有时也会生出一些不和谐的音符。双方各有所图,各取所需,基本上还能合辙入流,还能让生活的小船活泼泼向前驶去。老夫少妻在一起是苦是乐,外人也不好评判,就像试穿新鞋,只有鞋主知道夹不夹脚,旁人是看不来的。个别荣民好不容易老来有伴老来得子,正想含饴弄孙享受生活时,天不假年,落得少妻替他照顾孩子,为他养老送终,老荣民死不瞑目心有不甘啊。还有老兵娶妻时已是花甲之年,少妻投怀送抱,多半是冲着他那点养老金去的,哪怕年纪足够大,大到能做她的爷爷,女孩子也义无反顾,为了钱一切好谈,钞票哄到手一走了之,谁还管他老兵身边事身后事,这让好多老兵一辈子的心血瞬间化为乌有,痛与不痛,只有当事老兵自知,旁人难以察觉。
这一年春节,君家难得一次大团圆,远在日本开诊所的兰兰一家人也赶回来了。家里只一个餐桌根本坐不下,全家人便去酒店订了两大桌。孙辈一桌,老君夫妇与子辈一桌,各有各的话题。各式茶点随意品尝,各种佳肴尽情享用。四女一儿轮番敬酒,四个女婿也不甘落后。儿媳玉英只顾哄怀里的孩子,两岁娃娃不懂事,挣扎着要自由。小家伙刚学会走路,跌跌撞撞,真怕放开磕着碰着就不好了。郑茵夹了一丝菜送到小孙孙口中,孩子龇牙咧嘴吐了出来。
“不合他口味他不吃,还娇气得不行。妈,你不管他了,你吃你的,我来喂。”玉英撩着衬衫说道。
郑茵不再说什么,侧过身看了一眼老头子,老头子脸早已红了。酒是好酒,可老君早已不胜酒力。郑茵心痛丈夫,劝告几个女婿:“酒是粮食精,喝多人发疯。要是把老头子给我灌醉了,我可饶不了你们!”
“没事的!我爸没喝几杯。喝一点酒就上脸,也是的。”君悦兰开始打嗝不语了,带点醉意,脸颊绯红,话不成句。
“中伦呀,你都不劝劝?看你老婆都成啥样了?”君悦琪能喝,常年在外陪人吃饭,酒量也锻炼出来了。
“她高兴,拦不住的,喝到一定程度就不喝了,她会自我掌控的。”王中伦并没有劝的意思,常年在外忙忙碌碌的,何曾放松过?现在机会来了,就随她意儿。
郑茵不高兴了:“让你劝她别喝了,你还这样说,分明是放纵!兰兰是我女儿,我自然心疼。夺下她酒杯!”
“妈,我中伦哥自有分寸,人家夫妻俩,哪有你教训的份儿!”凯强朝二姐使了个眼色,俨然一本正经地说,“酒桌上就不要那么拘谨了吧?都是一家人,谁也不要见外。”
“都别说了,就剩这一点红酒了,还能把谁撂翻?”君子健抓起那半瓶红酒晃了晃,“都匀一点也匀不了半杯。来来来,干杯!”
“说好了就这半瓶,不准再开了,谁开我和他没完!”郑茵以东道主的身份发话了,她不喝酒,一喝就上头,晕晕乎乎就把持不住了,还以为别人和她一样,喝不了几杯。她最见不得谁耍酒疯了。
“又不是白酒,志强哥,中伦哥,永辉哥,甲才哥,喝这一点能尽兴么!”凯强意犹未尽,伸手还想再打开一瓶。
“你小子,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打住!”郑茵教训儿子来很是气强,不许有丝毫违逆。
“不喝了,不喝了,都喝好了。”几个女婿一看时下不对,纷纷摆手表示不喝了。
“我们家庭是讲民主的,绝不能让某人独断专行。”君子健难得有这样的兴致,酒还没喝足兴,便向着儿子说话,“要不表决一下?仅限咱这一桌。”
“表决啥呢?你还嫌没喝够?喝高了谁管你?”郑茵伸手去拧男人的耳朵。
“在孩子面前,动手动脚多不好啊!”君子健将身子朝一旁趔开,好汉不吃眼前亏,让老婆拧了耳朵像啥话。
“那谁叫你不听话呢?”郑茵撮着的手指又缩成拳,抿紧双唇,杏眼圆睁,胁迫道。
随着小朋友哇的一声惊呼,大人们头都转向旁边的桌子,以眼示意问怎么回事。
“没事的。没想到姥爷……”陈婉捂住嘴直笑,抑制不住。
“姥爷咋啦?”君悦琪转身瞪了女儿一眼,严肃喝问。
“妻管严。”刘震敲了一下筷子,脱口而出。
众人噗嗤一笑,君悦华开始训斥儿子:“刘震,有你这样说话的么?没大没小,那可是我爸,你姥爷!说话得注意点!”
“别吓着孩子了!小孩子不懂事,姥爷不嫌,也不怕谁说。”君子健朝孩子们扮了个鬼脸。
“不要惯他们!惯一惯就管不住了,信口开河,胡说八道!”君悦华管孩子向来严厉,说一不二,连丈夫永辉都得让着。
“娃们都乖,别和娃们一般见识了。当事人都不怪罪你瞎操啥心?”君子健训完悦华,又夹了一丝青菜,故意问女儿女婿们,“酒还喝不?”
女儿女婿纷纷应道:“不喝了,不喝了,实在喝不动了。”
“言不由衷。意见一致时都听她的,意见不一致时才听我的。”君子健眨巴眨巴眼笑道,“我老婆威力大欸,老夫都不能不听。”
“也不知道你俩谁听谁的,让我们做儿女的都犯难了。”君悦兰应接一句。
“噢?犯什么难!拿起筷子夹菜,啥问题还不都解决了!”郑茵发号施令,“别吃不了兜着走啊!没点多少菜,都来个门前清!”
此情此景,其乐融融,其情悠悠。宴毕拍照,合家欢乐。喝茶间歇,君子健猛然发觉琪琪脸色不大好,忍不住数落:“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身体垮掉了,工作还能拿得动么?人到中年就要好好保养身体了,别整天折腾来折腾去,把身体不当回事。”
“没事的,只是夜间没休息好。”悦琪朝前倾倾身子,揉揉眼圈,歉意笑道,“让爸担心了。”
“大姐,两年没见,人消瘦了一圈,苗条多了,更显得精干。”悦兰在日本开诊所,回来一次也不容易。
“一校之长能不忙么,里里外外一把手,忙完学校忙家里,还要忙着教孩子。”悦华心直口快,心疼大姐。
“我陈婉都大了,还用姐操心?姐手握大权,名副其实一支笔。不过,权力不宜集中,该下放了,具体的事情可让手下去做,你只需掌管大方向。”悦玲翘起二郎腿,不拘小节地说,“局里的日常事务我就不管,我只保障正常运转。车有车道,马有马道,各执其事就行了,何必催得那么紧,赶得那么急,按部就班就行了。”
郑茵和儿子只是听,并不插话。玉英坐在一边,背过人给孩子喂奶。孙辈们在一旁有他们的玩法。两桌人互不相扰。
“干工作不要做拼命三郎,得悠着点,工作之余就得放松,还要好好放松,别一天到晚神经都绷得紧紧的。日常工作是为了养家糊口确保生存,业余作为可提高生存质量,凸显生命的意义。千万不要被工作搞得焦头烂额,该放下的就要放下,该放松时就得放松,该和缓的还需和缓,不要一味地绷紧弦,拧紧螺丝,上紧发条,开足马力,那会让自己吃不消的!由工作到业余,是繁忙到休闲的过渡,是紧张到安逸的转变,是个缓冲过程,为日后消停生活铺路。”君子健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接着说,“我有时觉得,人与人之间的差异多在于对业余时间的掌控。利用业余时间做一些有意义的事,可提升人的品位。业余时间可以造就一个人,也可以毁灭一个人。文人的灵感都是在饭后茶余生发的,诉诸文字就成了文章,就成了这个社会的精神财富。正如肖伯纳所言,真正的闲暇并不是说什么也不做,而是能自由去做自己感兴趣的事。有时间增加自己精神财富的人才是真正享受安逸的人……”君子健打个饱嗝,停下不说了。
“爸,你满腹经纶,开口大道理,我们领教好多年了。”凯强没想到老爸还有这样一套人生理论,忍不住大发感慨,“随时向老爸学习。”
“你这小子也会奉承人了!听说你几个姐要回来,爸都琢磨好几天了,得叮嘱几句,别嫌话多。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人们追求不同,想法不同,活法也就各不相同了。活着的唯一追求就是活得充实。吃饭是为了活着,但活着绝不单是为了吃饭。我们活多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活得好还是不好。愚公移山,为子孙后代开山筑路,注重实干,活得实在。河曲智叟袖手旁观善意规劝,不务实事,却喜好清谈,活得悠闲,这也不失为一种活法。红杏枝头春意闹,蜂来蝶往,嘤嘤嗡嗡,热闹非凡。蜜蜂是在酿蜜,也是在酿造生活,一生辛苦都是为人甘甜,虽苦尤甘,乐在奉献。蝴蝶看似授粉,实际是在了却心愿歆享生活,岂能厚蜂薄蝶一味强求?虽活法不同,但各有所求。爸夜晚还写了一段话,卖弄一番,念给你们听听。”说到这里,君子健从兜里掏出小本本,翻到那一页,清清嗓子念道,“怀着欢愉之心,带着微笑生活,生活就会亮堂起来,就会有起色,不必考虑生活用什么方式来回敬,若报以崎岖陡峭,我就雀跃前行拾级而上,沿路寻赏绮丽风光。若报以艰难险阻,我就遇河架桥开山筑路,让天堑变通途。若报以悲凉落寞,我就细细品味一一记录,在古书里寻访古圣先贤。若报以哀痛不幸,我就将它打包,腌起来,挂在心檐下风干,到老时下酒独自斟酌,是不是也别有一番风味?”
“爸哟,你成诗人了!写得好,才不外现!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终究还是一介车夫。”悦琪原本偎着老爸,,一边听一边看,看完坐下,不禁拍起手来,竖起拇指夸赞。
“胡说啥呢?!你爸我的生命力依然强劲。你爸我是作家的才气车夫的命,是命贱不是命薄!”君子健摆摆手予以纠正。
“难怪叫狗建!”郑茵狠狠将了老头子一军,“比狗还贱,能不狗建么?”
“叫狗建?”子女们大为吃惊,很是不解,“从没听说过呀!”
“叫得贱好养!”郑茵解释,颇为得意。
“妈,你越说越来了!”君悦琪觉得母亲说得有些过分了,“再怎么着也不能如此糟践我爸啊!”
“那你问你老爸,看我是不是胡说?”郑茵有些委屈,秉实而说却遭儿女挤对。
不等长女询问,君子健就自诉身世:“乳名,父母起的。老家人都这么叫,叫得越贱越好养,叫什么猪娃、狗娃、牟蛋、土根的,多的是了!”
“还有这等事啊!”悦兰用胳膊肘蹭了一下悦玲的臂膀提醒。
“姥爷能说会写,啥时也教教我嘛!”已上中学的外孙女陈婉跑过来直嚷嚷,“作文也太让人抓狂了,写起来枯燥无味,又没劲儿。”
“好好好!只要有空你来姥爷家,姥爷保证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绝对把你教好带好。”君子健抓着陈婉的手摩挲抚慰。
“爸,你要说话算数,这是发挥余热。”悦琪强调,“这可是你大孙女,学好了可做弟弟妹妹们的榜样。”
“哪还用说!孩子们来了,哪个都稀罕,谁还会多嫌?”君子健眉毛上挑,瞪了一眼长女,“科班出身的,还教不了自家的孩子,真的是医不自治么?心没操到。”
“你看看你爸那张嘴,显摆啥呢!娃们不在跟前也不见你说,娃们一回来你就没完没了了,你这个话篓子,啥时都道不完。”郑茵打包完剩饭剩菜,将盘里剩的几块烙饼拾进袋里,侧头笑道,“该回去了,给人家腾地方,回到家也能聊。”
“女主人发话了,谁敢不从?老夫无能为力了,一切遵命,打道回府!”君子健缓缓起身,伸伸懒腰,手朝上一扬打了个响指,心情高涨。
说实话,没有老君的日常开导,子辈孙辈们也不可能这么优秀,一个赛一个。不管是待人接物,还是文化教养,都好过同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