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郑贽和周玉基一起走出办公室。周玉基说,柳林是不是真的私自买了土地,我也不清楚。我担心刚回大陆,就卷到一种政治旋涡中去。你知道,我回来是真心实意,想为家乡做一件事情的。郑贽说,老周,我理解你这份心情,请相信我们大陆现时的政策,你今天先回去,我过后就到。唉,你可不能冷落英兰呀。车子停在哪儿?我还要交待给你一个任务。
周玉基把轿车停在郑贽住宅大楼前。郑贽走下车子:玉基,你把我的一个亲戚也是朋友带回去。周玉基从车窗口探出头来:谁?郑贽说你村的朱清海。周玉基说,老海叔呀,他会坐我的车?从我回去,还没敢见他呢。郑贽说,你先别声张,走在半路上你再叫老海叔跟他说话。
郑贽走上楼去。周玉基从车窗口向楼上望着。郑贽扶着朱清海从楼道里往下走。朱清海看见停在楼下的小轿车:是那种车呀,我不坐,我自己可以走回去,也能去坐客车。郑贽说,那是你们那儿的车,顺便把你带回去,多方便,非要我把你送到车站,买车票不可呀。朱清海说,你是啥意思我能不知道,就是想叫我见识见识这洋东西。
他们说着走到小轿车旁,周玉基打开车门,郑贽扶朱清海和周玉基并排坐在那儿。朱清海说,我这还真是大闺女坐轿,头一回哩。郑贽说,老海哥,坐好啦。
春天的原野,绿碧万顷。一条宽阔的高速公路,尽情延伸开来。小轿车飞驰着。周玉基端正着身子,谨慎地驾驶着小轿车。朱清海不好意思地偷偷观察开车的人。他的脑海里映出了过去的周玉基的影像,突然地:停车停车!
周玉基刹住车子:怎么,老海叔?朱清海说原来是你!周玉基不知所措:我?朱清海说,我……我下来。朱清海急着打开车门,可怎么也打不开:让我下去!
周玉基为他打开车门,朱清海下了车:我这辈子,没想到坐了你的车。周玉基也下了车:老海叔,这半路里,你往哪儿走?朱清海说,几百里路,我逃饭都走过来了,你走吧!周玉基说,这可是郑部长交待给我的事,再说,把你丢在半路上,我咋对得起你。朱清海说,我过去没让你周家对得起我,现在反倒求你了。周玉基跪在地上:老海叔,是我求你了。
广阔原野中的皇陵地带。小轿车在飞驰。
皇陵渐显。小轿车沿着皇陵前的大道飞驰,前面是明王堆。
小轿车驰近明王堆。朱清海说停车!周玉基又疑惑:老海叔?朱清海说,我叫你停,你就停。
周玉基停下小轿车,打开车门,让朱清海走下来。朱清海说你也跟我下来!周玉基下了小轿车,他看出眼前是明王堆。朱清海说,这里叫明王堆,你该不会忘记。我告诉你,这明王堆原来姓朱,现在一直也姓朱。指着一片地方:你看那一片庄稼长得茂盛的地方,是你爷爷周善人的坟埋过的地方,75年那一阵学大寨,是我带头扒掉的。
周玉基眼前映现出过去的那座大坟。朱清海说,记住这些,你走吧。今天我坐了你的车,我也不会忘记。
周玉基站在轿车旁,看着那一片埋过坟的地方。朱清海挺着腰杆,径直朝前走去。
朱宗山从院门外走进来时,四虎和小青正在帮丹丹打扫房间。丹丹说,爷爷,我就跟小青住这儿。朱宗山说住这儿好。四虎从正房里搬一把椅子往丹丹的住房走。朱宗山说,四虎,听小龙说你打算跟柳林合建一个农场,都要让周玉基投资?四虎说,这是原来的想法。现在,如果周玉基同意,我和柳林也还是要这样做,反正我们种的都是集体的土地。朱宗山说,那也不行。到头来有一天,他把你把咱家挤出农场,那些上等好地就又都成了他周家的了。丹丹拉住小青:小青,爷爷怎么说成了他周家的了?小青说,因为从海外回来投资的那个人姓周。
丹丹从房间里走出来:爷爷,你说那上等好地都成了他周家的了,是没有根据的。现在在我们国内投资的有许多外国资本家,但我们的许多企业并不因为资本家的投资就变成资本主义的企业了,它的主要成分还是社会主义的。同样,那个姓周的人投资我们社会主义的土地,那土地也还是社会主义的,不是他周家的。朱宗山说,丹丹,你跟我讲啥资本主义,社会主义,我不懂,我只懂谁家东西多,谁家钱多,谁家地多,谁家就有势力。说着往外走,又回过头来:丹丹,我可告诉你,你回来别跟着你四叔总往柳林那儿跑,跑多了,没好处。
朱宗山走出去。丹丹问,四叔,爷爷刚才怎么说那样的话?四虎说,他说他的,咱别理他那一套。他按他的那一套去搞他的小农经济,不管他认为是公家的还是私人的。咱按咱们这一套去搞咱们的现代化大农业。丹丹,你马上去找柳林,请他帮我把咱村皇陵一带的土地资源搞清楚。
丹丹发动摩托车冲出院门。
柳英兰从村外走回来。丹丹骑摩托车沿村街驰来,她看见柳英兰,放慢车速。柳英兰说,丹丹,连摩托车也会骑。丹丹问,英兰婶,你从哪儿来?柳英兰说,我哪儿也没去,到村外看看。丹丹,你这是到哪儿去?丹丹说我去找柳林。柳英兰说,你刚回来,跟他这么熟呀?丹丹说,英兰婶,没见柳林,我就了解柳林了。柳英兰一怔,丹丹已从眼前驰去。柳英兰看着丹丹的背影。
明珠湾。柳林驾驶机器在施肥。堤岸上,丹丹骑摩托车奔来。柳林驾驶机器来到田头,丹丹也恰好赶到。丹丹叫:柳林,四叔让我来请你。柳林说请我?丹丹说,他想把全村皇陵一带土地的地形、土质重新调查一下。柳林问干什么?丹丹说他有个非常远大的打算。柳林又问什么打算?丹丹说,他准备把这些资料提供给你爸爸,如果他有能力开发,都让他经营。柳林说,爸爸现在只能投资我的农场。如果是那么多的土地,他怎么敢接受呢?丹丹说,至少,四叔说他的农场也想让你爸爸投资经营。柳林说,我们原来说好了的,要共同建立一个大农场。爸爸要投资,我们两个都有。丹丹说,可是,我爷爷不同意呀。因此,四叔现在只能让你爸爸先投资你的农场,然后再帮助你扩大农场。柳林问现在就去吗?丹丹说,对呀。走吧,我回来两天了,还没见你爸爸呢。
柳英兰把那天压在箱子最底层的那张她与周玉基的合影照片又找出来,放在梳妆台前。她的面前又闪现出了那天她醉倒在张秋石床上的情景。
院门外。桃红挎着一篮子菜,推开院门,走进来:英兰婶!
室内。柳英兰沉浸在一种痛苦的回忆中。桃红放下菜篮,走进室内。柳英兰还在看那张照片。桃红走近柳英兰,她看见那张照片,又叫了声:英兰婶!
柳英兰并不想掩饰什么,她慢慢放下那张照片。桃红说,英兰婶,玉基叔又回来了。柳英兰站起来,她们一起走到外间。桃红说,英兰婶,我妈说玉基叔回来了,你跟柳林就有依靠了。你咋还不把玉基叔接回来住?柳英兰说,桃红,我的心事儿,也只有你妈能理解。你妈呢?桃红说,我妈在菜园浇菜呢。她就是叫我来给你送几棵菜。
桃红又走到门外,把篮子里的菜拿出来。院门外。丹丹骑着摩托车带着柳林,一下子冲进院子。桃红挎着菜蓝,一下子呆住了。丹丹说,桃红,你也来了。柳英兰走出来,看着面前的两个女孩,不知该如何说。桃红很快把篮子里的菜全倒出来,拎着篮子,一扭头跑走了。柳英兰叫声“桃红!”
柳林呆了一时,下了摩托车,也叫了一声“桃红!”丹丹不明所以:她怎么一下子跑走了?
村街。桃红在前面走着,丹丹从后面追上来。丹丹追过桃红,把摩托车停在她面前:桃红,柳林和英兰婶叫你回去。桃红站住:丹丹,你……丹丹说我也叫你回去呀。桃红犹豫:丹丹,我……我想问你……丹丹直爽:问我什么?说呀。桃红说,我想问你……你为什么跟柳林认识得这么快?丹丹说,那还不好回答呀,在未见他之前,我读过他写的关于农民与土地的文章呀。桃红无语:……
柳英兰站在院门口,看着村街上对话的丹丹和桃红。柳英兰说,林儿,你跟丹丹怎么又在一起了?柳林说,妈,看你说的,丹丹她是回来实习的,咱家办的有个体农场,她当然想掌握一些材料了。柳英兰说,咱可不要做对不起你香云婶和桃红的事情。柳林说,妈,看你说的,丹丹来咱家,可都是她四叔叫她来的。再说,我也没对桃红明确表示过什么呀。柳英兰说,如果有一天桃红对你明确表示什么,你怎样回答她?
夜晚。丹丹、小青和一群女孩子从柳林家的院子旁走过来。丹丹随手扔掉一件什么,小青拾起来看了看:丹丹,你怎么把魏小泉刚给你寄来的信扔掉了。丹丹停住脚步,让其他女孩子走到前边去:谁喜欢他的信!小青说,你喜欢他人,怎么不喜欢他的信?丹丹反问谁说我喜欢他人?看小青不明就里:走吧,到老海爷家去。听说,他是坐柳林爸爸的小轿车回来的。这一坐,兴许他的老观念会改一改呢。哎,你对柳林怎么样?小青说,他都那么大了,我想都不敢想。丹丹说,你呀,老封建,我看桃红就敢喜欢他。
朱清海坐在院子里的木桌前,木桌上放着一只粗瓷碗,桃红正向碗里给爷爷倒茶:爷爷,你真是坐人家柳林爸的小轿车回来的?朱清海说,坐就坐了,不过,那可是他求我坐的,不是像过去我求他爹。桃红倒好茶站在一边:爷爷,你还记着过去。朱清海说不记着可就忘了本。桃红说,爷爷,柳林打算请您当他农场的技术顾问,咱们还是加入他家的农场吧。朱清海腻烦这事儿:加入他家的农场?!桃红说,对呀,我妈前些时候不也这么说过吗?房间里香云说,红儿,我啥时说过这话?桃红说,妈,你怎么啦,说过的话又不承认了。香云说,我那说的是过去,现在,……他爸爸回来了……桃红说,他回来帮助柳林,柳林的农场会办得更好。朱清海说,桃红,你知道啥!
院门外。丹丹和小青走来。丹丹摹仿着小轿车的声音:嘀嘀!桃红问谁呀?丹丹、小青走过来,一起叫:老海爷!桃红问你们怎么来了?丹丹说坐“的士”来的。桃红不知道啥是“的士”:什么“的士”?丹丹说,出租汽车呀,那天老海爷坐过的。桃红说,哎,我爷爷不承认他坐人家的小轿车了,好像是拿了人家的手软,吃了人家的嘴软,生怕人家的农场吞并了他那几亩明王堆。
香云从房间里走出来。丹丹和小青一起拉住她。香云说,桃红,你瞎扯个啥!进不进柳林家的农场,让你爷爷好好想想。丹丹说,老海爷,你种了一辈子地,受了一辈子累,难道就不想改变一下你的生活方式、生产方式?朱清海说,啥生活方式、生产方式?有二亩地种着,不缺吃不少穿就算了。丹丹说,哎,老海爷,那你为什么还出外逃饭,打花鼓?城里人吃的什么,穿的什么?你那天坐小轿车,比你背着花鼓在黄土路上跑,哪个滋味好?朱清海说,唉,别说了,就你身上这件裙子,我就看不中,别说俺家桃红买不起,穿不上,就是买得起,我也不叫她穿……
夜晚。朱宗山又坐在那把太师椅上,三虎和四虎都在两边站着。朱宗山悠然自得地喷了一口烟雾,对四虎说:听说周玉基又回来了,看来他还是要在这儿投资,如果真帮助了柳林,你打算怎么办?四虎说我也打算加入他家的农场。朱宗山瞪大了眼:什么?我们姓朱的就这么没骨头?解放前不如他周家,现在还不如他周家?你还不比老海有硬气。四虎笑笑没说话。三虎说,你打算怎么个加入法?咱过去没做过他周家的长工,现在总不能到他那儿当长工吧。四虎说,三哥,你的眼睛也得往外面瞧一瞧,改革开放都到了哪个年月、哪个地步了?当年办互助组、合作社,咱们不是比爹先进吗?现在总不能又跟爹一样看社会吧。朱宗山说,那时我也不比你俩落后,可是,你俩没看看,几十年搞来搞去,到头来还是搞个分田到户。我估摸着这次我又看对了,这土地嘛,总有一天还是一家一户的。四虎不想跟爹抬杠了,见小青和丹丹的房间还亮着灯,就走了进来。丹丹说,四叔,香云婶又不愿加入柳林家的农场了。四虎说,我知道,她有顾虑。小青说那就叫她加入咱家的农场吧。四虎说恐怕她更不会来。丹丹问为什么?小青说,爸爸,你干脆跟香云婶明说吧,她愿来就来,不愿来咱也不强求。丹丹问强求香云婶什么?小青欲说又止:丹丹,是……
四虎走回自己的房间。他仰面躺在床上,眼前出现高玉秀弥留之际的情景:
高玉秀一手拉着四虎,一手拉着香云,小青伏在她胸前……
这个夜晚,香云也是一个人守在自己的房间里,眼前映出了和四虎脑海中出现的同一情景。她翻转一下身子,眼前又映出了周玉基的影像,不觉自言自语:玉基呀玉基,你现在回来得真是太突然了,也太不是时候了……
睡在隔壁的桃红问,妈,你说什么?香云自觉失言,拉被子轻轻蒙了头。
桃红披上衣服,来到香云的床前,看见妈妈睡的很熟,又走回去,躺在自己床上。
皇陵镇那家旅馆的一个房间,是周玉基的临时住处。张秋石推门走进来时,周玉基在翻阅一份资料。请他坐下来后,周玉基问,老张,我的投资申请报告镇政府批准了没有?张秋石说,还没有。老魏坚持要向县委、县政府请示。其实,像目前这个投入资金,我们镇政府也完全可以批准。周玉基说,你看,这是四虎和柳林提供的毗陵全村的土地资料,他们可能想让我投入更大的资金。张秋石说,你应该有这个准备。尽管起步困难多一些,阻力大一些,我想,只要走的是正路,总有走通的那一天。周玉基说,老张,这太难为你了。张秋石说,这都不能算是难为我,最难为我的就是你跟英兰现在的关系。周玉基说,好,老张,我决定见见她。
香云从房间里走出来,担着水桶走出院子。看见四虎从一条村街里走过来,香云慌忙躲进另一条村街里。四虎犹豫了一下,走入另一条村街。柳英兰正沿着一条村街走来,她看见了四虎和香云,也是犹豫了一下,走进香云家的院子。
香云家的院子里放着一堆野菜。柳英兰坐在那儿,一边望着院外,一边择捡野菜。香云担着满满一桶水走进院子,一抬头看见柳英兰。香云一怔:英兰姐,是你……柳英兰站起来帮香云放下水桶,两人各提了一桶水倒进水缸里。香云说,英兰姐,听说玉基又回来了。柳英兰说,回来了,我正为这件事儿心里矛盾,出来走走,正碰上你跟四虎……香云说,英兰姐,刚才你也看见了。我正要听听你的,我跟他四虎叔,你看到底该咋办?柳英兰没想好怎么说:……香云说,英兰姐,你怎么不说话?过去,你不是要我跟四虎……柳英兰心有犹疑:现在……香云,这件事儿……香云说,是不是因为玉基……英兰姐,我不会……真的,我不会。柳英兰或许已经想好了怎么做:香云,我愿意你选择周玉基。香云惊愣:不,不!柳英兰说,香云,如果你心里不知道该怎么办,那现在咱就不说这个了。香云稍有平静:英兰姐,我……柳英兰说,香云,咱们还是在意一下孩子们吧。我今天来,是想让你告诉桃红,如果她对柳林有那个意思,就让她赶快跟柳林说。香云问咋了?柳英兰说,你没看见朱书记家的那个丹丹吗?她找柳林那么勤,我有点儿担心。
柳林刚从田里回来,在擦洗机器,柳英兰从院门外走进来。柳林问,妈,你去哪儿了?柳英兰说,我去你香云婶那儿了。柳林问又找桃红了?柳英兰说,林儿,快到你四虎叔那儿去一趟吧,要不,丹丹又会跑咱家来了。柳林说,妈,你好像不喜欢丹丹常到咱家来。柳英兰说,我……咋能呢。只是,她一个女孩子家,常到咱家找你,我总怕别人说闲话。柳林说,人家丹丹不怕,你还怕?我看,妈,你啥也别怕了,还是主动去见见爸爸吧,这次,可是你让爸爸又回来的。柳英兰说,都几十年不见了,也怪生分的。
香云端着择好的野菜,正反身扣院门,朱清海从村街上走回来:他周玉基回来这么长时间,不跟英兰住在一起,那心思一定还在你身上。
香云又打开院门:爹,咱咋了解人家?朱清海说,洗菜去吧。你自己能知道人家啥心思就好了。
香云走向村街,朱清海进了院门,又转身看着走去的香云。
那家旅馆。周玉基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他觉得心神不安。房门轻轻被推开。周玉基惊觉地看过去,柳英兰犹豫不安地走进来。两人都惊喜参半,相互叫了声“玉基!”“英兰!”又静默了一会儿,柳英兰问,这些年,你在外边还好吧?周玉基说,这些年,你在家里,我们家的罪都让你遭受了。柳英兰说,别说了,咱们不都活过来了?周玉基说,我知道,多亏了张镇长对你们母子俩的帮助和照顾。柳英兰不知道周玉基会说这些:他……周玉基心有体谅:英兰,你不要多心,我知道老张是个好人,他为你为我都吃过不少苦。柳英兰心里有自己的痛点:玉基,我和张镇长……周玉基说,我理解他,也理解你。如果张镇长要你到镇里主持镇办企业,你能够担承,就答应他吧。柳英兰说,我现在想的不是这个。是……玉基,我觉得对不起你。周玉基说,别说了,是我对不起你。我这一走就是三十多年,是你把孩子拉扯大的。柳英兰说,咱别说这些了。我也想劝你,能去见见香云,她的命也很苦。周玉基说,是该去看看她。那年……英兰,你不知道,是她冒着风险放走了我。柳英兰十分惊愕:她?香云!……周玉基说,是她,我得感谢她。柳英兰真的更感激香云:玉基,你让香云嫁过来吧,你娶她,我愿意!
傍晚。绿竹在店里忙碌着。丹丹骑摩托车驰来,调皮地叫了声:绿竹经理!绿竹说,丹丹小姐,请。丹丹说真请我呀。绿竹说,别管请谁,反正是请客,你又是跟柳林一块来的吧?丹丹知道绿竹的话意:刁丫头,你!绿竹说,别打我,我说请客就请客。丹丹说你告诉我到底是谁请谁?绿竹说还是张镇长请玉基叔和英兰婶。丹丹说,那好呀。绿竹经理,我来帮你忙。绿竹说,不用了。你去看看他们来了没有?
店前。张秋石、周玉基、柳英兰和柳林一起走来。丹丹远远就喊:张镇长!张秋石说,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朱书记的女儿朱丹丹,皖江农业大学的实习生。丹丹说,玉基叔,你就叫我丹丹吧。柳英兰说这是个好闺女。周玉基说,丹丹,我叫周玉基,是……丹丹说,我知道,你是柳林的爸爸。绿竹说,张镇长,快让大家入席吧。张秋石说,好,进去吧,还是上次那间雅座。朱三喜子招呼大家:快来吧,我们都准备好了。
大家一起走入雅座间。绿竹走过来,去拿酒杯,丹丹一把夺过去:今天我代替绿竹,来担任一次礼仪小姐。来,周叔叔,英兰婶,张镇长,你们每人都是满满一大杯。周玉基说谢谢。丹丹又给柳林斟满一杯酒:柳林,咱们也不能少。柳林接过酒杯。丹丹说,今天我代表张镇长祝福你们一家团圆,这是杯喜酒,我们都要一饮而尽。
周玉基举起酒杯,脸上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难色。柳英兰心里一震,她看了看张秋石,又看看周玉基,下意识地举起了酒杯。丹丹接连劝了三杯酒,然后,她喊绿竹:绿竹经理,放段音乐好吗?绿竹走到柜台前的收录机前,捡了一盒磁带放了进去。
乐曲响起来。丹丹拉柳林:来,陪我跳舞吧。柳林不好意思:我不会。丹丹又邀周玉基:周叔叔,你陪我跳吧?周玉基说还是你们年轻人跳吧。丹丹又拉柳林:来,柳林!柳林说我真不会。丹丹说我教你。张秋石说,柳林,这跳舞、唱歌,以后你可都要学呀。绿竹说,丹丹小姐,要教也不能在这儿、这时候教呀。来,欢迎我们的丹丹小姐唱一支歌。
丹丹和小青的房间。丹丹伏在一张桌子前,精心地描绘着一张草图,轻轻地吟唱着。小青走进房间:丹丹,你在画什么?丹丹说,明珠湾地形略图,是四叔叫画的。小青问我爸爸呢?丹丹说,他去明珠湾了。上午玉基叔也去那儿,还有柳林,要对那儿作一次综合评估。小青,你看这张图像明珠湾的全貌吗?小青说,非常像,谁设计的?丹丹说,柳林,当然还有我。小青疑惑:怎么,你真的不愿走了?丹丹问到哪儿去?小青说,回学校去,都快毕业了,将来也找个大学生,在大城市工作,跳呀唱的。丹丹,我真羡慕你,上了大学。丹丹问真的?小青说,真的。桃红也这么说。丹丹说,可是你们都不了解我,我是学农的,我爱这广大的农村,说心里话,我爱上柳林的事业了。小青心头一惊:你,喜欢柳林?丹丹毫不掩饰:喜欢!我向他说过,毕业之后,我就到他的农场担任技术员,由他给我发工资。发现小青脸色不对:怎么,你不喜欢柳林?小青说,丹丹,不,我喜欢,还有桃红,我怕你伤害桃红。丹丹犹豫片刻,突然明白过来:不会的,不会的。小青翻开丹丹的日记本:还不会呢?你刚才唱的就是这个,什么歌?丹丹接过日记本:《大地之歌》。柳林词,丹丹曲。
小青走出去,推过摩托车:去吧,柳林在外面等你。丹丹接过摩托车:小青,谢谢你!丹丹骑上摩托车。小青说,丹丹,当心伤害你自己!
绿色的富有希望的田野。丹丹和柳林骑着摩托车飞驰着,好像轻快地浮游在绿色的大海上。响起歌声。
田间耕作的人停下手中的活计,望着丹丹和柳林,聆听那轻柔的歌声。
一个庄稼人说,你瞧,如今的事儿多新鲜,大学生要到乡下来,由咱农民给她发工资。另一个庄稼人说,这不算新鲜,县委书记的女儿,找恶霸地主的孙子做新郎,那才叫新鲜呢。再一个庄稼人说,我看桃红对柳林倒有那个意思。第一个庄稼人说,那老海也不同意呀。过去他老海家为着那几亩明王堆,被周家害死几条人命,结下多少冤仇。
明珠湾畔。周玉基、四虎、柳林和丹丹带着各种工具,在做着勘查工作。四虎说,玉基哥,前次我和柳林提供给你的,是全村可耕种土地的详细资料。后来,我跟柳林商量了一下,这堤坝内的坡地、滩地和水面,也应该开发利用起来。周玉基问这个主意是谁出的?柳林看了看丹丹。周玉基说是丹丹的主意?四虎说,来,玉基哥,你站在这儿,往那儿看。
周玉基站在四虎指定的地方,按着他的指引看去。眼前是开阔的滩地和一望无际的水面。丹丹说,玉基叔,在那儿能否搞水产开发,比如水产养殖。周玉基说丹丹有眼光。丹丹说,玉基叔,你顺着这一片沙滩往皇陵那儿看,如果我们借助皇陵这块正待开发的旅游宝地,是否可以建立一个旅游度假的金三角风景区。柳林说,这同时又保护了皇陵一带的自然景观,与国家开发皇陵的规划正好是一致的。周玉基说,行啊!不过,这些还都要围绕着我们的农业开发做文章,它的开发应该在我们的大型农业经济区建立起来之后。丹丹指着水面:嗳,看,那只海鸥!柳林望着那只飞去的海鸥:爸,今天上午你回家一次吧,我跟妈说好了,她做饭等你。周玉基说张镇长上午要我回去吃中饭呢。丹丹说,张镇长会理解你的。玉基叔,你就放心地去吃一次英兰婶做的饭菜吧。
柳英兰家院子前的村街。香云远远地走来。周玉基从另一条村街里走出来,他们在街口相遇。两人远远地站着,谁也没说话。柳英兰出现在院门口,她看着他们。香云犹豫了一时,转身走回去。柳英兰追出院子:香云!
香云走得更快。周玉基走到柳英兰身旁:替我说声谢谢她。
延伸的村街,渐显朱清海家的院子。香云走来,柳英兰从后面赶上来。桃红正从村口走回来。她站在那儿远远地看着。丹丹和柳林出现在另一条村街口,他们也看着这一切。桃红看看丹丹和柳林,又看看香云和柳英兰。
香云走近自家的院子,转过身来,柳英兰正站在她面前。两人对视了许久。香云说,英兰姐,告诉玉基,我问他好。柳英兰说,他让我告诉你,他非常感谢你。香云惊诧:感谢我?柳英兰说他也问你好。
柳英兰往回走。桃红从一旁走回来,看见香云在流泪:妈!扑到香云怀里。
柳英兰看了看她们,又向村街走去。
桃红搀扶着香云回到自家院子里,搬个凳子让香云坐下,劝慰她。朱清海从院门外走回来,走到正房门口坐下来,磕着鞋上的泥土:香云哪,今个儿,你可知道吧,玉基又回英兰那儿了。你呀,就别有那份心思了。
朱宗山坐在正房靠条几的正位上,一家人在吃饭。小青在给他夹菜,丹丹在给他斟酒。朱宗山喝完一杯酒:看来,玉基和英兰又成家了。四虎说人家本来就没有离婚。王凤霞刚端来一碗菜:不是听说柳英兰向法院递个啥申诉吗?小龙说,那是英兰婶宣布她与玉基叔婚姻无效的。朱宗山说,我寻思,玉基在外边这些年,就没有成家?我看……小青说,爷爷,人家的事儿,咱少管。丹丹说或许他一直没成家呢。朱宗山说,不管就不管,我还管咱家。四虎,听说你把咱毗陵村的土地情况查看一遍,都提供给周玉基了。我跟你说,他周玉基就是投资柳林办大农场,咱也不能让他,至少在咱毗陵村,他周家有一半,咱们老朱家也有一半,我就看你有没有胆量和能力同他柳林争了。四虎说,我争什么?咱朱家的人比他周家的人多多了。朱宗山酒意上头:哼!我看他周家能再胜过咱朱家!
他一把推开酒杯,拿起水烟袋,向院门外走去。
朱宗山一个人踱着,看着村外广阔的土地,一直望向皇陵。他向皇陵前的那片开阔地走去。朱宗山走上皇陵前的大道,魏一毛骑自行车迎面走来,下了车子:朱老太爷,你老这是往哪去?朱宗山说,心里不痛快,随便转转。魏一毛问谁惹你生气了?朱宗山说,四虎。眼看周玉基投资柳林的农场,他周家又可像过去一样,地又都是他周家的了。我叫四虎下劲儿和柳林争一争,他不干。魏一毛说,他不是不干,听说他要跟柳林合建一个大农场。朱宗山说他敢!魏一毛说,怎么不敢!你没见这些天他和柳林、周玉基在一块跑来跑去的。朱宗山说,那不行,我早告诉过他,那迟早会被周家吃掉的。魏一毛说我说的也是这个意思。朱宗山说,我家要多种土地,就靠你了。魏一毛说,那当然,柳林和周玉基想大片大片地耕种这些土地,不经我同意,不经朱书记同意,还是不能。单他一个张秋石支持是不行的。朱宗山说,我信你的话,可是你得给我办真事儿。要是有一天我出钱买个百二八十亩地,你会不会拿政策管我?魏一毛说,不是有朱书记吗?他总要保护你老人家。宗山叔,你该怎么干,就怎么干。周玉基的投资报告,我还没批准呢。朱宗山说不批准好。又问:为啥没批准?魏一毛说,那年他出逃,还打算重新审查哩。朱宗山有兴趣了:那周玉基还会有大问题呀。魏一毛说,宗山叔,你找朱老海叫他把守田那十几亩地先从柳林那儿要回来。要是周玉基有问题,守田那地就危险了。
朱清海担着粪水,来到明王堆,他是给秧苗再施一次肥。朱宗山慢慢踱到田埂上:老海,来这么早,吃了饭也不在家歇歇。朱清海说,俺这穷庄户人,别的没啥靠头,就是这几亩地,侍弄不好可要喝西北风。朱宗山说,这几亩明王堆,你这二年喂得也算肥了。可是我怕是为人家喂的。朱清海说,你这话的意思我知道,是他周玉基、柳林想要种我的田?朱宗山说,你看,皇陵前的这一大片土地,听说周玉基还打算都弄到他周家手里。朱清海问他咋个弄法?朱宗山说,他投资柳林的农场,又让柳林扩大自己的农场,这不就慢慢都变成他周家的了吗?这近的,眼看守田和三喜子那几十亩地都是他周家的了。朱清海说,我心里有数,他现在是帮守田种着,我不吭声,要是有一天真要成了周玉基、柳林的田,我马上就收回来。他周玉基要是还想跟过去他爷、他爹那样,没门儿。
很少走进张秋石办公室的魏一毛,今天主动走了进来。张秋石翻阅着文件:老魏,老周的那份投资报告,你该看完了,我看我们商定一个时间,召开一个会议,让党委、政府的同志讨论讨论,该通过就通过,别耽误人家做事情。魏一毛在张秋石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老张,你不找我我也要找你呀。那份报告,现在在朱书记那儿。张秋石说,你送给朱书记了,他怎么说?魏一毛说对报告他没说什么。张秋石觉得有希望:看来,朱书记同意了。魏一毛说,不,他说现在还不是审批报告的时候,他要求我们先做出一个结论,呈报县委、县政府。张秋石又惊疑了:什么结论?魏一毛说对周玉基当年的出逃作一个结论。张秋石说,都三十多年了,现在还用得着作结论?魏一毛说这也是手续问题嘛。张秋石只好另换话题:老魏,我再最后一次征求你的意见,镇里要办企业,你到底同意不同意?魏一毛说,你是说让柳英兰来担任领导?当然,如果不是周玉基这时候回来,我原则上还是同意的,只是现在……情况变化了。张秋石问,你打算否定这件事情了?魏一毛说,我想等大的问题,周玉基的问题解决以后再说。不过,我想提醒你,你总不能老围绕一个摘帽地主分子和一个海外来人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