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绿色宾馆。香云、香莲和绿竹正忙着收拾东西。柳英兰骑着自行车赶了来。她下了自行车,走到香云她们面前:香云,走,咱们也看看去。香云说,英兰姐,这里正忙着呢。香莲说,这里我看着,你和绿竹都跟英兰去吧,别忘了,散会后,你们都来这儿参加宴会。
柳英兰、香云和绿竹一起向店外走去。
朱守田和朱三喜子早就跑到了庆祝大会会场。他们从欢腾的人群中挤上主席台。郑贽迎接着他们:守田,你们也来了。守田说,我们有一件事,也想借这个好机会在这儿宣布宣布。郑贽说,好!大伙儿听着,咱们的朱守田老板、朱三喜子老板,还要在这儿向大家宣布一个好消息。群众说,朱大老板,你们快说吧。守田说,今天,我也借这个大好日子,向各位父老乡亲宣布:我和朱三喜子的绿色宾馆,从今天起,正式开业!
人们的情绪更加高昂,一起欢呼叫好。三喜子说,乡亲们静一静,我还有话哩。今天晚上,我们在绿色宾馆为咱毗陵村两大公司的成立举行庆祝宴会,请大伙都去参加助兴!人们大声欢呼:好!好!三喜子说,我跟守田现在就回去准备。一会儿,你们都要尽情多喝几杯!
人们都望向郑贽,向他祝贺:郑主任,今天咱们这儿可真是三喜临门啊。郑贽说,不,一会儿,这儿还要宣布一件惊人的喜事,那是叫四喜临门!
丹丹和柳林仍然被记者围拥着。台湾记者说,丹丹小姐,现在请你谈一谈,今天毗陵村这两个公司的建立,是否合乎中共的现行政策。丹丹说,刚才柳林和我的老师方小婧已经谈到了一个在中国实现四个现代化的最关键的问题,就是促成中国八亿农民这个最广大阶层的解体分化,直至消灭。我们党目前的农村政策,正是在这个最重要的地方促成了这个阶层的分化和他们的自我解放。这里所说的解放,是面对世界、面对人类、面对整个阶级社会的解放,这是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解放,政治的、经济的、社会的、思想的解放。他们掌握了现代思想和现代技术,从而掌握了自己的命运,因而对于这个阶级来说,是一次真正的、彻底的、最后的解放。当前,我们党的农村经济政策,就是在促成这个解放,促成农民这个阶层的急剧分化;实质上,就是在消灭农民这个阶层。今天,在这里成立的两大公司,一举吃掉了70户400多口农民,使他们脱离了农民这个阶层。他们完成的,正是党的实现四个现代化总战略中的一场局部的战斗。他们胜利了,而且这个胜利,正是在党的改革开放政策的指引下取得的一个伟大胜利!
柳英兰、香云和绿竹在人群中拥挤着向会场中心走。她们看见四虎在打花鼓。她们看见朱清海在打花鼓。有人在邀请张秋石上场。张秋石被推进花鼓队中。柳英兰看着他,不知不觉地拥挤到周玉基身旁。周玉基很惊喜:英兰,你也来了!柳英兰指了指身边不远的香云:我去喊香云,一块来的。郑贽看见了香云和柳英兰,走过来:香云、英兰,你们也去跳一跳。柳英兰有些羞怯:我们?香云走向柳英兰,示意柳英兰看打着花鼓的四虎和张秋石:他们都在那儿。柳英兰说,郑部长,我和香云,哪行呢。绿竹、小青推着柳英兰和香云:去吧,去吧。大家就等着看你们的呢。
几个女青年簇拥着,柳英兰和香云被推进花鼓队。四虎、张秋石和朱清海在打花鼓。柳英兰、香云在打花鼓。郑贽走向周玉基:玉基,你在台湾,多年没见过家乡的歌舞了吧。周玉基说,有时在夜半,好多次都被家乡的鼓声惊醒了。郑贽问,周先生,在台湾有人会跳咱们的临淮花鼓吗?
台湾记者和中央电视台记者走过来。中央电视台记者介绍说,这位陆先生想同时采访四虎村长和周玉基先生。郑贽说好!向着跳得正起劲的四虎:四虎同志,来这儿一下。几个青年喊道:村长正跳得起劲呢。郑贽说,就一会儿,不耽误你们继续跳。
四虎打着花鼓从香云身边走过来。香云、张秋石和柳英兰又被欢腾的人群卷入人群最密集的中心。
主席台上。台湾记者说,现在,我采访的主要对象,是毗陵村村长朱四虎所代表的朱家和周玉基先生所代表的周家。他看了看郑贽:我想对你们提出的问题是:你们周、朱两家在解放前后有着严重的阶级对立和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那么,现在,你们是这样走到一起来,究竟是因为什么?四虎说,因为我们都是皇陵下的子孙,我们就是历史,我们就是历史的见证人。作为历史,我们不应该忘记,但是,作为人与人之间感情上的恨与爱,有时是可以忘记或重新建立起来的。台湾记者说,可是,周先生,你和柳林都姓周,他和丹丹都姓朱,如果说是皇陵下的子孙,你们怎么能是呢?柳林说因为我们都是……丹丹接上说:炎黄子孙!台湾记者说,现在,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振兴家乡皇陵的经济,你们抛却过去的仇与怨,重新携起手来,走向一条通往未来的道路。那么,你们周、朱两家,是否已经由仇恨转化为爱?
周玉基与四虎互相望着,他们又一起把目光投在丹丹和柳林身上。丹丹说,是的。至少在我和柳林这一代,我们决心这样做,并且已经开始付出行动,把仇恨转化为爱。现在,我也借这个大好日子,向各位父老乡亲宣告……
欢腾的人群一下子静下来。柳英兰、香云凝神望着丹丹和柳林。丹丹宣告:我们朱宗山家的朱丹丹和周玉基家的周柳林决定在此订婚,结成秦晋之好!
广大的会场上出现了超常的静寂,只是它是短暂的。短暂的静寂之后,人群中突然有人喊起来,“四喜临门,四喜临门,今天真是四喜临门!”
主席台上一下子欢呼沸腾起来。丹丹携手柳林:请各位父老乡亲作证,我和柳林是心心相印,互相倾慕爱恋的!郑贽说,好,祝福他们!四虎喊着:玉基!为他们祝福!
人群中,柳英兰和香云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她们又一起望向周玉基和四虎。我们看见,此刻她们的眼睛里都滚动着泪珠。
花鼓又打起来。小青、绿竹跑过来拉着丹丹和柳林:丹丹,你们才真应该去跳呢,尽情地跳!
朱宗山依然躺在院子里葡萄架下的凉床上。三虎和王凤霞守在他身旁。这里隐约可以听到远处的锣鼓声。朱宗山问,这外边是在干啥?像是打花鼓的声音。三虎有意搪塞:爹,哪是呢?没有这声音。
朱宗山的眼前浮现出他当年打花鼓的那些情形,我们还可以在其中看见朱清海的影子。朱宗山说,像是打花鼓。听,老海也去参加了?王凤霞说,爹,你听得真,就是……三虎示意她不要讲下去:爹,你躺在这儿躺得身体不舒服,就容易想起什么来。朱宗山说,是花鼓的声音,那声音我一听就知道。王凤霞拉三虎到一旁,放低声音:外边在开庆祝会,咱也去看看吧。三虎打了她一巴掌:混蛋,你想让爹气死!朱宗山听到巴掌声:三虎,你又咋着?王凤霞哭着走到朱宗山身旁:爹,三虎他……朱宗山问,三虎,你为啥打她?三虎语窘:她?朱宗山说,外边一定有啥事儿,你不告诉我,我去……说着想坐起来。三虎忙扶着朱宗山:爹,我告诉你,可是,怕你……朱宗山说,怕啥?你说!
狗巴从村街上跑进院子:三虎,外边开会你也不去。你家老四真把你家的农场全部让给了周玉基,他家的农场宣布成立了,还叫什么“惠民农业资源现代经济开发有限公司”!朱宗山问,啥?狗巴,你说的是啥?!狗巴说周玉基的农场正式成立了。朱宗山诧异:那,老海愿意把他那几亩明王堆让给他周家了?!狗巴说,刚才,老海叔在协议书上签了字,现在他正在那儿高高兴兴地打花鼓,庆祝人家的农场成立呢。朱宗山愤而生怒:啥?!我找老海去,我们朱氏皇帝的败家子……
毗陵大街的大会会场。朱清海还在兴高采烈地打花鼓。小青和绿竹欢天喜地地打花鼓。丹丹和柳林站在一旁,给他们呐喊鼓舞。
朱宗山挣扎着拎着根棍子站起来。三虎和狗巴扶着他。朱宗山怒气当胸:别挡我!我去找老海算帐,我非骂他不可!我还要找四虎,打他个狗日的!三虎说,爹,您别去了。您身体不行,您有病。狗巴说,宗山爷,您不能去。还有一件事儿,你知道了会气死的。朱宗山气头正盛:我就去!啥事儿,啥事儿?你跟我说,快跟我说!狗巴看看三虎。三虎瞪眼制止他:狗巴!——
朱小龙飞快地从院门外跑进来:爷爷,丹丹在会上当着乡亲们宣布,他与周家的柳林订婚了!朱宗山五雷炸顶:啥?!啥?!……小龙后悔莫及。朱宗山向前猛跨了一步:这都是四虎这个逆种,丹丹这个小杂毛种,不要脸的!三虎,小龙,抬着我去,去打死他们!
朱宗山举着棍子向前猛扑过去,三虎和狗巴没扶稳,朱宗山扑通一声扑倒在地上,口吐白沫。王凤霞惊叫着:爹,爹!
朱宗山直挺挺地趴在院子里。狗巴和三虎忙把朱宗山翻过来。狗巴摸着朱宗山的胸口:三哥,老太爷不行了。三虎跪在朱宗山身旁:爹!小龙扒了扒朱宗山的胳膊:爷爷,爷爷,你是气死的,我去找他们,跟他们算帐!
庆祝大会会场。四虎、张秋石、朱清海、柳英兰、香云、桃红、绿竹和小青他们还在打花鼓,他们那样心花怒放。有人高喊:让丹丹和柳林来一段!丹丹说,乡亲们,我可不会咱们家乡这个传统技艺呀。有人说叫柳林教你!柳林说我也不会。有人说叫英兰婶和香云婶教你。丹丹说,好!今天,我就学习学习咱们家乡的舞蹈。丹丹跟着柳英兰、香云热烈地跳起来。
朱小龙怒气冲冲地跑过来,大声喊着:四叔!丹丹!你们还在这儿跳,我爷爷在家里气死了!四虎突然停下来:小龙,你胡说什么?
人们还在欢跳着。朱小龙重复一句:我爷爷死了!
人们一下子静下来,所有的人都突然间感到十分惊诧。
小青和丹丹更惊讶:什么?!爷爷死了?!
小青和丹丹分开众人,跑出去。柳英兰和香云看了看四虎。四虎跟着跑出去。
朱宗山已被安放在正房的当庭里。小青和丹丹一跑进门,就趴在朱宗山身旁放声痛哭。朱小龙一步跨进来,一把抓住丹丹:他不是你爷爷,你不能哭!丹丹抬起泪眼。小龙大喊:爷爷就是你气死的,你给我滚!小青站起来拉住朱小龙:小龙,你!小龙还是大喊:你小青也不能在这儿哭。你们都是朱家的不肖子孙!
四虎跑进正房,扑通跪在朱宗山身旁,一声还没哭出来,就被朱小龙一把抓起来。小龙大吼:你不是我四叔,你也不能哭!四虎擦了一把眼泪:小龙,是我同意丹丹和柳林订婚的,这帐,要算,都算在我身上。丹丹和小青喊着“四叔!”“爸爸!”三虎怒冲冲走进来,推了四虎一把:四虎,你这个大逆不道的东西!小龙,把他给我赶出去!小龙趁势:丹丹,给我滚出去!小青,你们统统滚出去!三虎驱赶四虎:你走,离开我们朱家!
朱小龙推着丹丹和小青往外赶。他们拉拉扯扯,已经走到院子里。柳英兰和香云一起赶来,叫着“丹丹!”“小青!”丹丹和小青哭喊着:英兰婶,香云婶!朱小龙大声吼道:我们家的事,用不着你们来管!向着丹丹和小青,也可能是对柳英兰和香云:滚!柳英兰和香云喊着“小龙!”想走进院子里。
张秋石和郑贽跑到院子外的村街上。张秋石一看这情势,走向柳英兰和香云:他们正在气头上,你们现在进去也不好,先带丹丹和小青出去一会儿。柳英兰拉着丹丹和小青:走,咱们到外边一会儿。
丹丹和小青跟着柳英兰、香云走出院子。院门外。村街上到处站满了人。柳林跑来,情急中叫了声“丹丹!”香云拉住柳林:你现在也别进去。
张秋石和郑贽走进院子。三虎和四虎还在争吵着。郑贽和张秋石走过来。站在三虎和四虎面前。张秋石劝阻说:你们现在啥都别吵。郑贽说,四虎,你该忍让一些,先把宗山大哥的后事安排好了再说。三虎想发怒:郑部长,你!——郑贽说,老三,宗山大哥去世,我和老张心里都很难过。三虎回转身来,对着许多的人:俺爹的死——指着郑贽:跟你——指着张秋石:你、丹丹、柳林——远远地又看见站在院门外边的周玉基和朱清海:跟周玉基和老海叔,都有关系!小龙,到镇里找魏一毛,叫你大伯从市里回来!
香云拉着丹丹站在村街上,丹丹还在抽泣。香云说,丹丹,先到你英兰婶家坐会儿,等你三叔和小龙他们平静下来,再回去看你爷爷。柳英兰看看丹丹,百虑结心。柳林走到丹丹身旁: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宗山爷。丹丹,你别到我家去了,我们俩……就,分开吧。丹丹非常吃惊:什么?你? ……人都死了,还说什么对不起?!柳林,我就到你家去!柳英兰用自己的手帕给丹丹擦了擦眼泪:不。丹丹,你和柳林根本不可能……丹丹泪眼望着柳英兰:英兰婶,你?柳英兰说,丹丹,不是我不喜欢你,可是,丹丹,你得理解我,理解我们家和我们家的难处……香云不忍心:英兰姐,别说这些了,丹丹,先到我家坐会儿吧。丹丹说,不!我哪儿都不去,我走!小青惊愕:丹丹!
丹丹挣脱柳英兰和香云的手,沿村街跑去。香云、柳英兰一起叫着:丹丹!香云推推小青:你得跟她一块去,别出了啥事儿!
守田和三喜子从会场回到绿色宾馆,就忙着帮厨师去做菜。守田说,苏师傅,今晚是咱们宾馆开业第一天,庆祝会上来的又是些大人物,还有许多港台记者和中央台记者,咱可要把菜做精、做细、做好。厨师说,两位老板,请放心。
桃红在门前停下自行车,走进餐厅:大姨,我妈呢?香莲说,你妈和你英兰婶去村里参加村办企业和柳林家的农场成立大会了。你没去?桃红说我才不去呢。香莲说,你不喜欢柳林家的农场成立呀?哦,我知道了,你还在气着那个丹丹。桃红说,大姨,都到这一步了,还提那干啥?大姨,我来帮你忙。
绿竹和方小婧急急忙忙跑进来。绿竹喊着:妈,叫爸爸他们别准备了。守田和三喜子一起从烹调间跑出来。守田问啥事儿?绿竹说宗山爷气死了!守田一惊愣:死了,真的?三喜子问因为啥?绿竹说丹丹宣布和柳林订了婚!桃红惊讶:绿竹,这是真的?绿竹说,真的,丹丹都气走了。
桃红慌忙跑出餐厅,骑上自行车就走。方小婧追出去:桃红,你去哪儿?桃红头也没回:找丹丹!
皇陵后山。丹丹忧郁地爬上山来。这是那天她和柳林、周玉基一起来过的地方,她在寻找那天她曾见过的那个破草庵和那位老尼姑。破草庵出现在她眼前,她向破草庵走着,跌跌撞撞地,似乎找不到正路。那位老尼姑开始在她眼前出现了。她看见老尼姑跪在那块石头旁,又在遥望着远方焚香叩拜。丹丹站住了。她看见老尼姑开始站起来。老尼姑正打开着一个包裹了很久远很久远的古旧的小木匣。丹丹的眼前开始出现一块一尺见方的匾额,她又分明看见,那上面题写着三个字:惠生庵。丹丹自言自语:惠生庵?
幻像。惠生庵。丹丹坐在神像前,一个尼姑在为她削发。已经成为尼姑的丹丹没精打采地敲着木鱼。一个年轻人跪在神像前,磕头祈祷,在他抬起头的一瞬间,丹丹看见他是柳林。丹丹心慌意乱。那把敲木鱼的棰子掉落在地上。神龛前一片寂静。
茅庵前。丹丹手中刚才拿着的那根松枝掉在木匣上。老尼姑回过头来——一双阴郁深沉的眼睛看着她。丹丹惊恐异常。转身向山下跑去,她看着皇陵正后方的那座门,分开树枝,拼命地向前跑。
深深的皇陵陵园内。丹丹已经跑过皇陵的正后门,她现在正对着皇陵的中门,想跑出去。小青从另一间庙宇里跑出来,追上丹丹,拉住她:丹丹,你,还去哪儿?丹丹说,别拉我,我去找桃红!小青说,丹丹,为什么找桃红?这事儿怨不得桃红。丹丹说,我不是怨她,我要把柳林还给她!小青愕然:丹丹,你说什么傻话!丹丹说,不。我是真的,我是真心真意要把柳林还给桃红。小青问为什么?丹丹说,我要去做尼姑,我……小青说,你真傻,尼姑是好做的。你不爱柳林了?丹丹说,这是一种罪过,你看,爷爷都被我气死了。小青说,可是,这也是一种功劳,你把我们朱、周两家的冤仇化解为爱情。丹丹说,不,是我做错了,我不该爱柳林。小青说,不是做错了,是你说错了。你应该爱柳林。丹丹说,可是,他不爱我。小青迷惑不解:他心里现在很痛苦,很负疚。丹丹,你得理解他。丹丹说,他理解我吗?我需要安慰,需要支持,需要鼓励,可是,他……不,我不能再爱他,我要离开他!挣脱小青的手,又向院门外跑去。
桃红正好寻入院子,她拦住丹丹:丹丹!丹丹拉住桃红的手:桃红,我对不起你!现在,我把柳林还给你,请你原谅我。桃红显得异常惊诧:丹丹,你在说傻话!你不能,柳林,他是好人,他是配得上你爱的。丹丹一把抱住桃红:桃红,我的好姐姐!
柳林恰巧从院门口的另一边跑进来。一下子跑到丹丹面前。柳林一把抱住丹丹:丹丹!他突然发觉还有一个人,慌忙松开胳臂,桃红一抬头:你!?桃红一把松开丹丹,向门外跑去。柳林喊着“桃红!桃红!……”
桃红跑出院门,从方小婧身旁跑过去。方小婧也喊:桃红!又回过头来看了看丹丹和柳林,然后朝着桃红跑去的方向跑去。
丹丹、柳林看着跑去的桃红和方小婧。丹丹说,她是我的好姐姐,都是我太坏!丹丹一把搂住柳林,把脸伏在柳林的胸前。我们看见,小青慢慢地离开了。
珠州市委家属院。夜晚。朱达在客厅看电视。电视新闻标题:
第一份“农村集体土地使用权出租转让协议书”今日在临淮毗陵产生
画面上,郑贽、张秋石在主持协议书签署仪式,朱四虎、周玉基和朱清海在签字划押。
播音员的声音:在全国第一个实行农村集体土地联产承包责任制的临淮县皇陵镇毗陵村,今天又出现一个新的创举:以十多年前大包干的带头人朱四虎同志为首的70 户村民与台湾惠民股份有限公司的代表周玉基先生签署了“农村集体土地使用权出租转让协议书”。这是农村经济改革历经十多年实践之后,又出现的一种新形式……
电视新闻标题:
第一家全由台资投建的现代农业资源经济综合开发有限公司今日在皖江临淮皇陵成立
画面上,郑贽、丹丹和柳林在人们的欢呼声中把写有“皇陵惠民农业资源现代经济开发有限公司”的标牌高高举起来。
播音员的声音:一家由70 户农民联办的村办企业毗陵农工商贸经营总公司同时宣告成立!
画面上,朱四虎和张秋石在人们的欢呼声中把写有“毗陵农工商贸经营总公司”的标牌高高举起来。
电视新闻标题:
昔日仇敌 今日携手共振家乡经济
画面上,记者在采访朱四虎和周玉基。
播音员的声音:六十年仇怨一朝化解,三代冤家喜结良缘。在今天的皇陵惠民农业资源现代经济开发有限公司暨毗陵农工商贸经营总公司成立大会上,一对来自两个相互仇恨的家族的青年在此宣布订婚,两家喜结良缘……
画面上,记者在采访丹丹和柳林。
朱达骂声“逆种!”关掉电视机。白茵从内间走出来:又是骂谁?朱达说骂你那个女儿!白茵说,丹丹?为什么骂她?她不愿到市里上班就由她去吧。现在的大学生,比不了过去,像我们服从分配。朱达看了白茵一眼:你知道她现在做了什么事?白茵问什么事?朱达说,她把自己许给周家的柳林,她宣布与柳林订婚了!白茵惊诧:她?周家的柳林?
门铃声,朱达示意她不要再讲下去。白茵走过去,打开房门,魏一毛走进来。朱达显得不悦:你怎么总是深更半夜往我这儿跑,别人看见,总认为是不大光明的事情吧。魏一毛说,朱市长,这,我不是急着向你报告事情吗?朱达说,还用报告?我都知道了。魏一毛疑问:知道了?朱达指着电视:它告诉我的。魏一毛说,不,我是来……朱达问还有什么?魏一毛迟迟疑疑:宗山叔,他……朱达问他怎么了?魏一毛说,他……去世了。
好长好长的沉寂之后。朱达问什么时间?魏一毛说今天上午。白茵说,你回来不是说爹身体好好的,怎么就去世了?魏一毛说宗山叔是气死的。白茵惊疑:气死的?朱达突然明白:别说了!
又是一阵长久长久的沉默。魏一毛说,朱市长,老三叫我来,是想叫您回去处理宗山叔的后事。朱达想了想:为这事,我不能回去。爹反正是死了,我回去他老人家也不能再活过来。再说,我是党的高级干部,回去主办这事,影响不好,我知道爹是气死的,他老人家死得亏。这事,就委托你帮着三虎,该咋办咋办。白茵问他四叔呢?朱达说,不要再提他。给一毛拿几千元钱,让他带回去。
白茵走向里间。魏一毛说,钱,我能解决。只是,宗山叔葬在哪里,这得征求你的意见。按老人家生前的意愿,是要葬在明王堆。白茵从内间走出来,把一叠人民币放在魏一毛面前的茶几上。朱达问为什么?魏一毛说,因为,在咱皇陵人眼里,这明王堆与那皇陵是一脉相承的风水宝地。朱达说,这是封建迷信。再说,我是党的高级干部,要带头执行党的政策,移风易俗,人要火化,还修什么坟墓?!魏一毛说,我也知道这是封建迷信。可是,城里人现在不是兴买公墓吗?那也都是火化了的,还要有个墓。咱农村人,怎么不能有?再说宗山叔生前相信这个,咱们作为后辈的总不能违背老人家的遗愿,对不起他老人家呀。朱达说,明王堆可是个容易引人议论的起眼地方。魏一毛说,反正你不回去,我们就照乡里人的土办法土认识办。朱达说,那你就说是三虎的意思,不是我的意思。其实,我根本就不同意三虎这么做。魏一毛说我知道。说着就往外走。朱达指了指茶几上的几千元钱:把这个带上。
柳英兰刚从外面回来,打开院门。张秋石、周玉基和四虎就从村街上走过来。柳英兰迎住他们:他四叔,我想到你们那儿帮三嫂个忙,可又怕三哥不乐意,我心里真不好受。四虎说,英兰姐,别那么责怪自己和柳林了。香云和桃红都在那儿,已忙个差不多了。
四个人一起走到房间里。柳英兰为他们倒着开水。四虎说,张镇长,看老三的意思,人火化之后,还要修一个坟墓。张秋石问,在什么地方修,老三说了没有?四虎说明王堆。张秋石说,如果他们坚持一定要在明王堆修墓,咱们也不能一听就冒火。周玉基说千万不要再跟三哥闹出什么事情来。四虎说,放心吧,我早有思想准备。柳英兰说,老张,我提个建议。又对玉基:玉基,如果真说服不了三哥,咱就让他把宗山叔安葬在明王堆吧?张秋石说,在你未来的农业生态植物园中安放一座大坟墓,能相称吗? 再说,恐怕老海叔也不会同意三虎那样做。
夜晚。朱清海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院子里。可以看见火光一闪一闪的,他在抽旱烟。三虎推开院门走进来:老海叔,你给我拿个主意吧。朱清海说,三虎,你爹活着,俺俩是说啥总不对头,这不,他刚走两天,我就觉得怪想他的,唉呀,人哪!三虎说,老海叔,我真是来求你拿个主意的。朱清海问,求我啥,我还有啥?!三虎说我想把俺爹葬在你那明王堆上。朱清海说现在不都是火化吗?三虎说,火化了还要再修个墓,现在城里人都兴这个。朱清海说,那就修。不过,这明王堆……把烟袋竿从嘴里抽出来,磕了一下:恐怕是不行吧。咱皇陵几代人,千把几百口子,除了解放前他周家逞霸道硬把周善人埋在那儿,其余的谁家也没在那儿埋过坟。再说,就是他周善人的坟,后来还是叫咱俩扒掉了。三虎说,老海叔,你别总以为那几亩明王堆是你家的,你家几代人没埋上,让我们家埋了,抢了你家的风水,你觉得抱亏。朱清海一急:我抱啥亏了?三虎说,老海叔,我家就是不埋,好风水不是也在我家吗?你看,我大哥从县委书记又做到了市长。朱清海一下子站起来:他当市长咋了?当年,国民党的司空专员我就没怕过。三虎说,老海叔,你别动火。我只是这样说说,我今天是来求你的,可不想跟你抬杠。再说,我爹的死,跟您也有点儿关系吧。朱清海有气了:啥?跟我有关系?他死他的,跟我有啥关系?!三虎说,要不是您把明王堆给了周玉基,我爹他也气不这样狠。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埋在明王堆,也不光是我三虎的主意,连魏书记也同意!
魏一毛这时走进院子:三虎,话不能这么说。走到朱清海面前:老海叔,你跟宗山叔老弟兄俩是在咱毗陵村辈份最长的人,你们一块混了几十年,现在他走了,你心里就不难过?他的儿子跑到你面前向你求情,你就不动一点儿心?三虎说,老海叔,我这里给你跪下了!扑通跪在朱清海面前。朱清海是有些吃软不吃硬,看着三虎跪在自己面前,话就软了:三虎,这……魏一毛趁势:这安葬的可是朱市长的爹呀。朱清海说,可是,这地给了周玉基……魏一毛说,老海叔,这事儿就不用你操心,也碍不着你了,三虎他自有办法。
朱宗山家正房。夜晚。四虎和小龙在守孝。四虎说,小龙,我和丹丹觉着对不起你爷爷,我想给你爷爷立块碑,安葬时一同竖起来。小龙说,想做你就做吧。我爸也会同意的。四虎说,我明天就到采石场去。家里的事儿,你和你爸多操点心。小龙说放心吧。四虎又安排:我不回来,不要提安葬的事儿。
明王堆周家农场工地。工程建设人员已经上工,他们在整理工具和器材。狗巴领着一个阴阳先生和几个修墓人扛着修墓工具走了来。狗巴指着一大片地方,对工程人员说:对不起。在我指的这一块地方,把你们这些玩艺儿拆了,别耽误给朱老太爷修墓。一个工程人员说,柳林和周先生都没跟我们说这件事儿。狗巴说,这事儿用不着跟他们说,你们快拆!向阴阳先生:王先生,你定穴吧!
阴阳先生东照西瞅,南瞧北看,又口中念念叨叨,终于划定了一块地方。几个掘墓人听从阴阳先生的指挥,开始动土修墓。一件水利工程器件被挖了出来。工程人员说,你们总得跟这块土地的主人说说呀。狗巴说,你说这块土地的主人是谁,它原是朱老海的,朱老海已经同意了。工程人员说现在这地是属于周玉基和柳林的。狗巴说,怎么是周玉基、柳林的?他们也只不过是买走了使用权。可是所有权还在俺毗陵村群众手里,四虎他是村长,还能跟谁说?!
周玉基骑着自行车沿皇陵前的大道驰来。他看到挖掘墓穴的人,站住了。工程人员跑向周玉基:周先生,他们在你的土地上挖墓穴!周玉基说,我们停下来,让他们挖吧。周玉基转身往回走。
丹丹飞车来到采石场,车子未停稳,也未下来:四叔,他们把墓穴挖在明王堆柳林工地上,器材都挖出来了!四虎从一块石碑旁站起来,坐上车后座:快回去!
丹丹飞车驰去。刻墓碑的人追着问:墓碑还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