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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明珠湾畔。柳林驾驶着收割机，看见丹丹远远地走来。收割机已经从丹丹面前驰过，但他并没有停下来。丹丹叫他：柳林，没看见我？柳林不得已停下收割机。丹丹跑过来：怎么，你也不理我？柳林说，丹丹，以后咱们少见点儿面好不好？丹丹跳上驾驶台，与柳林挨得很近：那又为什么？柳林离开了点儿：见桃红了？丹丹说，见了，我跟她说过两天你去给她家收麦子。我还跟她说了……柳林一惊：说了什么？丹丹抚住柳林握着方向盘的手：来，让我开一趟！
柳林让出了方向盘，又向一边坐了坐，丹丹开动收割机。柳林问，你跟桃红还说了什么？丹丹说，我还跟她说了咱俩的事儿。柳林又一惊：咱俩，没有事儿呀！丹丹说，是呀，我就是跟她说咱俩没有事儿呀。柳林说，你还是别说了，越说越麻烦。丹丹说，那又为什么？哎，小婧姐要来帮你家忙夏收，欢迎不欢迎？柳林又诧异：她？也要来加入咱们这个……丹丹不知柳林话中的意思：什么？这个？
朱小龙把一车麦子拉到自家的打麦场，就从拖拉机上往下御麦子。堆起的麦垛旁，朱宗山在悠闲地听着收音机。他摸出水烟袋，正想点烟。小龙说，爷爷，麦收季节，注意防火。朱宗山说扯你的淡！
一阵歌曲之后，播音员在播天气情况：
今天晚上到明天白天，晴天，有时多云。预计，后天，将有持续晴天。各位农民朋友，本台将在5个小时之后播送卫星传送的半月天气预报，请到时收听。
镇政府办公室。魏一毛和张秋石在召开全镇村长会议。魏一毛说，今年，我们皇陵地区庄稼长得不错，正因为如此，上级又对我们加大了征购任务，各村都要保证完成。下面，请张镇长宣布一下各村的粮食任务。张秋石说，征购任务的数字都在这张表格上，每个村过来拿一份。
村长们走过来，从张秋石手中接过表格，又回到原来位置坐下来。张秋石说，我看咱们各村还是先让大伙把粮食收到家里要紧。你们回去之后先不要向群众公布这个数字，以免影响夏收。魏一毛说，国家的征购任务，早晚是要公布的。四虎站起来：张镇长说得对，还是先把粮食收到家里为好。丰产不一定丰收，过去咱有过这样的教训。
村长们陆续走出去。四虎也跟着走，张秋石叫住他：我昨晚听收音机，恐怕天气情况不会太好。你要多操操心，你们村那些在外打工人家的麦子，要帮助他们收好打好，拉到家里去。你和柳林这两天还得多累点儿，这样，也好让人家看到你们两家大农业的优越性。将来他们的土地要出让的话，也有利于你们建设大型农场。四虎说，我跟柳林早说好了，自家的不收，也要帮助那些没劳力的人家收好打好。
朱清海家的打麦场就设在明王堆。朱清海、香云和桃红刚把一架车麦子拉到场里。香云说，爹，你坐下歇歇吧，我跟桃红卸麦子。
朱清海拿把木叉垫在场上坐下来。桃红从一个篮子里拿出一台小小的收音机，打开它，放在朱清海面前：爷爷，您听听天气预报。
桃红走去和香云卸麦子。朱清海装满一袋烟，把收音机放得离自己近一点儿，这时，恰好传出天气预报的声音：
……全省大部分地区多云。江淮之间，多云转阴天……
朱清海说，桃红，这天气恐怕有变，你还是到镇里叫你大伯他们回来几天，忙了麦收，再去做生意。香云说就怕叫不回来呀。朱清海说不回来也得叫，就说是我说的。
守田和三喜子在前厅看电视，镜头上映出的是麦收场面。一旁，桃红和绿竹在说话。守田说，桃红不来，我也正想着回去哩。可这两天生意也蛮好。三喜子说，守田哥，你回去吧。我那十几亩地，反正柳林会给我收。我让绿竹也跟你回去。绿竹说，桃红，咱们先走吧。
她们推着车子走出绿色饭庄，绿竹走上另一条街道。桃红说，绿竹，走这边呀。绿竹说，咱们去看看丹丹和小婧，她们这两天也要回去忙夏收呢。桃红说我不去。绿竹说，咋了？丹丹又不能吃了你？桃红说，绿竹姐，你不知道……绿竹说，我知道，你是怕她跟柳林……不会的，人家那儿有魏小泉呢。桃红说魏小泉也不一定就是她的。绿竹说管他谁是谁的。拉着桃红：走吧，看看去。
镇政府招待所方小婧的那个房间。方小婧在洗衣服。丹丹斜躺在床上，一条被单蒙在腰部，其余全裸着。方小婧说，才回去收一天麦子，就累成这个样子呀。丹丹说，婧姐，你没看见，我那三角裤头上……方小婧拣起一件三角裤头：我还以为是我的呢。哎，学校通知我们一个星期内回学校，你要是再不回去，可就误了毕业考试了。丹丹说，我想参加两天麦收，看看柳林农场的收入情况。方小婧说你就只关心柳林。丹丹意有所指：你不也关心他吗？方小婧说，谁说我关心他？咱们俩谁三天两头往人家那儿跑？丹丹说，你是老师嘛，在行为上总得比学生检点一些。方小婧说，别替自己掩饰了。哟，有人来了。
绿竹和桃红走进来。丹丹问，桃红，你什么时候到的？桃红不看丹丹，催促绿竹：绿竹，走吧。绿竹说，丹丹，桃红是来搬兵的。我现在就回去参加午收，你们去不去？丹丹说，桃红知道，我刚从村里回来。你们坐会儿吧。
绿竹坐在丹丹的床铺上。桃红拘谨地挨绿竹站着，好像不愿意坐在丹丹的床铺上。绿竹伸手从丹丹的床头拿起一叠写好的材料：丹丹，你写的毕业论文？丹丹说，哎呀，别看了。我是拿出来让我的老师给改一改的。绿竹说，也让我看看嘛。丹丹，你的论文写得真好。丹丹说，感谢我的老师的指导。这里面还有柳林的观点呢，他还给我修改过。桃红一诧：柳林？绿竹说真的。向桃红：你看，这儿还有柳林两个字呢。桃红一怔。丹丹面对桃红的神情，也是同样的一怔：绿竹！……一把夺过材料：就你瞎说！
桃红眼里现出迷茫的神色。
原野。到处是繁忙的抢收场面。明王堆。香云、桃红和绿竹她们也在忙着收割，朱守田和朱清海正在往架子车上装麦子。急匆匆走过来的一个下田人，看见朱守田在割麦子：这朱大掌柜的连麦子也割不好了。守田笑了笑，抱起一搂麦子装在车子上。
张秋石、方小婧和丹丹都来到柳英兰家的打麦场。他们戴着草帽，在帮着堆麦子。柳英兰提着暖水瓶，拿着茶杯，倒满了几杯水，招呼他们来歇凉。张秋石走近柳英兰，接过她递来的一杯水。柳英兰说，我跟柳林种这几十亩地，哪年也没少让你操心。方小婧说，英兰婶，今年玉基叔回来了，该来帮你操操心。柳英兰看看张秋石。张秋石说，小婧，你玉基叔正在城里等那几笔海外投资呢。他要是回来帮你英兰婶做这些事儿，反误了麦收后要做的大事儿。丹丹说，英兰婶，今年麦子大丰收，我和婧姐向你提出的建立一个粮食贸易公司的建议，你作为将来镇办企业的领导人，可要放在心上。柳英兰说，那当然。老张，朱书记这个女儿，可真是个难得的人才。丹丹说那也当然。看了方小婧一眼：名师出高徒嘛。张镇长，你说是不是？张秋石看着丹丹和方小婧：你们是当代新人，正在以崭新的观念创造未来！柳英兰说，干脆你们坐这儿歇歇，好好谈谈。我回去给你们做饭去。等柳林这一趟麦子拉回来，你们一起回去吃饭。张秋石说我们还是回镇里去。
柳英兰在灶间做午饭。柳林在院子里刚刚洗好了脸，走进正房去：妈，张镇长他们回镇里去了。柳英兰说，你怎么不拉住他们，丹丹、小婧都回去了？柳林说丹丹回家了。走过去打开电视机，正是午间新闻。播音员的声音：
皖江从南到北，正在依次开镰收割。据天气预报，午收季节可能遇有阴雨。因此，为了赶在雨季到来之前，保证粮食颗粒归仓，全省已经作了充分动员，做好了一切抢收准备。这是皖江台报道的。现在播送天气预报。……
柳林关掉电视机，走向院子，发动机器。柳英兰从灶间走出来：柳林，饭就好了，就是再忙也得吃了饭再去呀。柳林说，妈，我得抓紧时间。那几户在外做工人家的麦子，我和四虎叔得帮他们收。
柳林驾驶机器正驶出院子，丹丹沿村街跑来：柳林，我四叔跟我爷爷、我三叔，还有小龙他们在田里吵起来了。你快去看看。柳林说，丹丹，快上来！
丹丹跳上收割机。收割机沿村街跑去。柳英兰看他们跑远了，才转身走进厨房去。
原野。一户人家的麦田里。朱宗山躺在四虎驾驶的收割机前头，三虎也在驾驶台上与四虎争夺方向盘。户主是一位妇女，她领着一个孩子，拿着一包烟，抽了一根，弯腰递给朱宗山：宗山爷，您老起来吧，这也不是俺叫他四叔来的，你不叫他帮俺收就算了。朱宗山看也不看，把脸扭向一边。三虎说，我以为你趁中午时候把咱家的再收几亩，谁知你先给别人收。小龙也叫：四叔，下来吧。四虎说，小龙，你年轻轻的，别跟你爷爷学得这么自私。朱宗山一听：小龙，你给我打，他敢说老子自私！
柳林和丹丹驾驶收割机驰来。柳林远远地向四虎递个眼色：四虎叔，你开回去！四虎明白了柳林的意思，一把推开三虎，驾驶收割机退出麦田，驰上大道。
柳林和丹丹驾驶收割机往朱宗山躺着的地方开。丹丹说，爷爷，你快起来，别挡人家的道。朱宗山一骨碌爬起来，一眼看见丹丹和柳林肩挨肩坐在一起，怒从心中来：丹丹，疯丫头，你给我下来！丹丹催促柳林：快点，开快点！看爷爷能不能赶上咱。朱宗山脱掉一只鞋，提在手里，往前跑了几步：看，我非打你一顿不可。收割机飞快地向前奔去，把朱宗山抛在了另一头。柳林说，丹丹，你看，四虎叔刚才帮忙收的还不是老海爷家的，你爷爷就反对，要是老海爷家的，他更生气呢。丹丹问，我爷爷跟老海爷有仇是怎么的？柳林说，他俩有啥仇呀，只不过是两个种田的老把试，想比比高低，谁也不服气谁罢了。
丹丹、柳林都笑了。忽而，丹丹又正色了：嗯，别笑了！柳林问怎么？丹丹说过两天我就要回学校了。柳林问回学校？丹丹说，对。参加毕业考试。柳林望着她，突然觉得有点儿空落：……丹丹说，怕什么，我回去又不是不回来了。柳林说，毕了业，该分配工作了，还来？丹丹说，我不是跟你说过，将来到你的农场当工人，让你付给我工资吗？柳林说那不会吧。丹丹说不相信？
收割机开到田头，他们一抬眼，看见柳英兰挎着饭篮正站在地头上。柳英兰叫着：丹丹，柳林，你们快来吃饭吧。她的话刚一落音，朱宗山不知从什么地方走过来：你这么喊，好像丹丹是你周家的人了？告诉你，那是癞哈蟆想吃天鹅肉！
朱宗山说完，径直走去。柳英兰打开饭篮的手，停下了。丹丹跳下收割机：英兰婶……
明珠湾。骤风乍起。平静的碧波里开始漾起浪涛和漩涡。
湾畔的一块田里。一个收麦人抬头看看天色：这天变了！
明王堆朱清海家的田里。朱清海和朱守田一家还在紧张地抢收着。守田说，爹，咱这麦子，再有两天也收不完呀。当初我说把这十几亩地让给柳林，你不同意，非要收回来种集体不可，你看现在谁来帮你收。你再看，人家三喜子那十几亩地，早让柳林收完了。桃红趁话说：爷爷，你的大集体的人马呢。这天都变脸了，他们怎么不来帮你的忙？朱清海说，不来也罢。怕啥，天塌砸大家。桃红揶揄爷爷：老天爷真要变脸呀，还是砸咱自己。香云说，桃红，快割吧，别跟你爷爷挣嘴了。
随风带来隆隆的机器声。柳林开着收割机飞快地向这儿驰来。绿竹看见了：嗳，柳林来了！桃红对着柳林大声喊：柳林，你开回去，我爷爷不欢迎你，昨天他不是把你赶走了。柳林说，大雨就要来了，他还赶我呀！
风刮得更猛。柳林高声说：老海爷，你们都回场里拾掇去吧。这里交给我。守田叔，你跟绿竹赶快去借几辆车子，把割下来的麦子拉回去。
朱宗山家的打麦场。麦垛已经一个一个地堆起来。朱宗山站在拖拉机头上，得意地数着麦垛，又看看天，一阵风吹过来，险些把他吹倒：咳，天变了，这下老海的麦子是收不下来了。当初我让他把守田那十几亩地让给我种，他不答应，你看看现在，就是我当初说的，种得了，收不了。
四虎骑着自行车匆忙驰进麦场，下了车子，急忙上了驾驶台。四虎发动拖拉机：爹，你快下来。朱宗山问干啥？四虎说，你看，雨都来了，我去帮老海叔拉麦子，全村就他家的麦子没收完了。朱宗山说，他想多种地，自作自受。
四虎开动机子，把朱宗山晃倒在车厢里。小青和小龙慌忙跑过来。小青喊着：爷爷，快下来，快下来！
明王堆。朱清海家田里。许多人在往车子上装麦子。柳林一面开着收割机，一面喊：小龙，快去把我的拖拉机也开来，装麦子。四虎也喊：小龙，快去！
小龙跑去。风刮得更猛，大雨就要落下来了。人们顶着风，把最后的几捆麦子装在车子上。
一辆接一辆的车子开进朱清海家的打麦场，人们忙着卸车、堆垛。守田问一个刚从田里拉回麦子的人：地里还有谁？那人说，就剩四虎和柳林两辆车子了，装得多，怕是不好走啊。
风吹得更猛，人们有点儿站不稳脚跟。朱清海说，快去呀，帮他们推车子！
大雨骤然哗哗地落下来，透过风声雨声，隐隐传来机器沉闷的轰鸣声。绿竹喊道：来了！来了！四虎和柳林淋着暴雨，一前一后把两辆车子开到麦场里。朱清海、朱守田拿着木叉，慌忙去卸车。柳林说，老海爷，别卸了，快拿雨布盖上，再卸就堆不上垛了，麦子会让雨水淋透的。朱清海喊：桃红，香云，快拿雨布来！
香云和桃红拉着一块大雨布，香云想要盖在四虎身上，桃红想要盖在柳林身上。朱清海哼了一声，香云和桃红同时都怔住了。四虎说，快，盖上麦子！四虎、柳林、香云和桃红四个人一起把宽大的雨布盖在两车麦子上。
晴空万里，阳光灿烂。打麦场里是一大堆金黄的麦粒，颗颗饱满。朱清海乐哈哈地走过来，捧起一捧麦粒：多亏了柳林他们来帮忙。要不，这金黄的麦粒都变成老鼠尿了。桃红将朱清海一军：爷爷，那就把咱家的地让给柳林办农场吧。朱清海语噎。桃红说，柳林能种得好。他还说，咱要是加入他家的农场，他还请你去当技术顾问哩。香云说，桃红，你又瞎说个啥？桃红说，妈，就是嘛！朱清海又来了气：啥？！真是这样，我还是把收麦打麦的工都算成钱给他。桃红说，爷爷，你打的这些粮食能值几个钱？要是交了今年的任务，恐怕连吃的都不够。
村头牛屋场。夜晚。朱清海在召集生产队社员会议：今晚咱这个会，主要是说一下今年的征购任务。宣布以后，咱各家都要紧着完成。狗巴，你把各家摊的任务念念。狗巴说，从去年秋季到今年春天，咱们这里的种粮计划都没落实好。现在念的这个数字，是上边临时定下来的，比上年的任务增加不少。现在我念念，各家记住各家的：朱明华，四百五十四斤；朱明福，六百七十八斤；朱清雨，一千零九十六斤；朱清海，六百一十四斤……一个人站起来：我家咋摊那么多？才三口人，就交六百多斤，俺还吃不吃？又一个人说，上年我家才交六百来斤，今年咋是九百多斤？狗巴说，光国家的任务并不重。这里边还有上边的提留啥的。不信，你问问老海叔。第一个人说，老队长，当初你不叫我们把地丢出去，非叫我们种着不可。我家劳力少，又缺钱，化肥、农药、柴油都是贵的。你看我家打了多少粮食，光这几项的支出还不够哩，又给我这么多的任务，我咋办？再一个人说，对呀。我这几亩地，买化肥农药二百多块，耕地，收打，请人用机子，买柴油，又是二三百块。我打的粮食才值几个钱？算算还不够交任务的。第一个人说，现在啥东西都是贵的，就咱的粮食不值钱。咱卖上千把几百斤粮食，连一分钱也拿不回来，还要往外掏。老队长，你给我们说说，这上边提留的都是些啥？朱清海说，我也说不清。狗巴，你给大伙说说。狗巴说，你们还是去找村长，他就是这样从镇里领回来的，这样交代的。众人一起说，走，找四虎去！
四虎站在村街里和两个人说着话。一个人说，村长，这些任务，我们南队完不成。四虎说，先做做大伙的工作。要不然，缓一缓也好，看看别村的再说。第二个人说，要是不减点儿，缓到最后我不是也得卖吗？
两个人议论着沿村街走去。
四虎转身刚要走，迎面走来朱清海那队的几个人。第一个人说，村长，你分给我们西队的任务太重了。四虎说，各队都一样。都是按地亩、人口平分的。第二个人说，这个任务比去年多得多，你知道不知道？四虎说，我知道，上边就是这么分派的。第二个人又说，任务这么重，粮价又这么低，上边的提留又这么多，我们老百姓还过不过？第三个人说我们不卖！几个人一起说：对，我们不能把粮食卖给国家，我们卖到市场上去。四虎说，你们真要不卖，我也没办法。第一个人说，只要你四虎敢顶住不卖，我们也不卖。要不，就让国家提粮价。第二个人说干脆让国家取消统购任务！几个人又一起说：对！四虎，你是村长，又是种粮大户，这个问题你得向上级反映反映。四虎说，大伙知道，我今年春天已经反映过一次了。看来，国家在短时间内也很难解决这个问题。因为，一项政策的变化不是一会儿半会儿的事儿，不像咱们在这儿乱侃，想说啥说啥。不过，将来有一天兴许也会跟大伙说的这样。几个人说，那现在你总得想想办法呀。四虎说，我既然是村长，就要为大伙服务。大不了，我再去省里一趟。
张秋石在办公室里翻阅着全镇粮食征购任务表。四虎在院子里停下自行车，走进来：张镇长，群众对今年的派购任务意见很大，我们村到现在还没有一户卖粮的。张秋石说，我正想着怎样把这些国家征购任务以外的附加部分去掉一些，给农民群众减轻一些负担。这或许能够容易劝说他们完成国家的征购任务。四虎说魏书记不会同意吧。张秋石说，目前的这个征购任务数是魏书记在县里定下来的，要他更改，当然是有难度的。四虎说，许多社员还是叫我向上级反映这个问题。张秋石说，反映当然应该反映。但关键还得我们自己想办法。比如，如果我们的镇企业或者你的村企业办起来，这征购任务以外的很大一部分提留和附加费，就完全可以不让农民负担了。四虎说，现在咱不是还没搞起来自己的企业嘛，我看，还是应该先减少这些提留和附加费。张秋石说，从这个角度说，那显然应当再向上级反映。四虎说，张镇长，今年，我们毗陵村除了干部的误工补助之外，我就没有再加任何提留。张秋石问，你们要办村企业，启动资金不是有问题吗？四虎说，你在镇里坚持不向群众征收镇办企业筹集资金，我也一样。我已经准备从周玉基那儿筹措资金了。张秋石说，老周上午给我来电话，说海外资金这个月底可能全部到位。为这事，他邀我明天跟他一起到市里去一趟。四虎担心：你一走，家里会不会出乱子？张秋石说，我很快就回来。等征购任务完成得差不多时，皇陵大街改建工程就立即上马；你们要承建工程，也要作好准备。四虎说，那好。我正考虑着先把哪些土地转让给周玉基呢。
柳英兰娘儿俩也在商量卖粮的事。柳林说，妈，今年许多人都反映粮食任务重，都要顶住不卖。咱要是先卖了，好不好？柳英兰说，咱是种粮专业户，不带头卖不好。你还是跟你四虎叔商量商量吧。柳林说，看今年这情形，如果你真按丹丹和小婧的建议，成立个粮食贸易公司，老百姓准愿意把粮食卖给你。作为镇办企业，这一下子就垫了底。柳英兰说，现在恐怕还不行，国家的粮食任务要先完成。柳林说，妈，我是说在国家的粮食政策改变的情况下。柳英兰说，国家的粮食政策能是那样容易改变的？林儿，不知道你现在对我的姑妈，你就该叫姑奶了，还有没有印象？柳林问小时侯我见过她？柳英兰说，见过。她还抱过你，给你买过奶粉喝呢。你床头上的几本外文书，就是她留给我的，当然也是留给你的。她的农业经营思想，就是一直想让农民带着他们的产品，当然主要是粮食走上市场。柳林说，我姑奶有这样的思想！要是她现在还活着就好了，如果丹丹和小婧再遇见了她，她们准会想得更远，更周到。柳英兰说，我看丹丹和小婧的思想就有点儿和你姑奶的思想一致了。柳林说，这有可能，她们都是读过大学的人。
四虎走进院子就叫柳林！柳英兰忙迎四虎到屋里来：我跟柳林正说着你呢。柳林问，今年的粮食任务，我们现在卖不卖？四虎说，群众意见这么大，我们暂时还是不带头卖的好。英兰姐，你对这个粮食征购问题是怎么看的？柳英兰说，我也是受丹丹和小婧的启发，在目前改革开放的情势下，商品经济几乎冲撞着我国经济的所有领域，看来，粮食的买卖和交易也确实亟须走向市场。柳林说，上午我收到丹丹一封信。她和小婧还是主张妈妈现在就立即办起粮食贸易公司。四虎说，在目前国家粮价过低，农民负担过重的情况下，如果贸易公司的粮价高，农民当然愿意把粮食卖进来。柳林，怎么建立，她们说了没有？柳林说，她们建议以我们两家种粮专业户的农业生产基地为依托，筹建这个贸易公司。因为我们两家有剩余的粮食能够放到市场上去流通，不会被人扣上扰乱国家粮食计划的罪名，别人不好干预。待国家政策松动，公司就可以扩大自己的业务范围了。四虎说，按照她们的意思，我们两家的粮食交完国家任务之后，主要卖到这个公司里来。柳林说对。四虎说，其他人的粮食如果也有多余，不是也可以经由这个公司流通吗？柳英兰说，应该是可以的。不过，这里面恐怕还有许多具体工作要做。柳林问，妈，你是不是想等丹丹回来再着手组建公司？四虎问丹丹怎么说？柳林说，毕业分配方案正在制定中。她准备要求回皇陵来，可是，就怕朱大伯不同意。四虎很放心：丹丹要做什么事情，我大哥恐怕也阻止不了，你就等着吧。柳林说，妈，丹丹也就快回来了。我想，组建公司这件事，你抓紧时间跟张镇长商量一下，尽快办起来。四虎说张镇长和你爸爸一起去市里了。柳英兰说，为着那几笔海外投资吧。四虎说，是的。明天或者后天就可以回来。
夜晚。魏一毛把几个干部招集到镇政府办公室：现在，征购任务已经下达三天了，可是，到粮站卖粮的仍然寥寥无几。尤其是毗陵村，这个离镇政府最近的行政村，竟然连一粒粮食也没卖。一个干部说，农民群众对今年的粮食任务意见很大。第二个干部说，不少群众都在反映征购任务大，附加费和上级提留又太多，国家粮价又偏低。农民辛苦一年，收了几百斤粮食，却得不到一分钱。第三个干部说，老魏，同志们反映的农民的这些具体意见都是十分实际的。我看，还是按照老张的意见，在今年的征购任务中，除国家的任务之外，附加提留的部分，能不能根据我们皇陵的具体情况，适当减少一些？魏一毛说，这些附加和提留，有省里的、市里的、县里的，当然还有我们镇里的、村和生产队的。今年评先进乡镇，夏粮征购任务完成的好坏是一个重要条件。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怎么能够减少？依据我们皇陵的具体情况，我们还必须把老张力主减下去的“镇办企业筹集费”再加上去。第三个干部说，镇办企业的费用，老张已经决定不向农民筹集了，他已经有了资金来源。魏一毛说，他那个来源是海外资本家，不可靠，也不能靠。第一个干部说，老魏，就是再加“镇办企业筹集费”，也得等老张回来商量一下吧。魏一毛说，他要扩建皇陵大街，要办公司，我这不正好是帮他的忙吗？第二个干部说，这样一来，不但没有减轻农民的负担，反而加重了他们的负担，恐怕民怨更大。今年的征购任务，恐怕很难完成了。魏一毛说，我看大家做做工作。比如让两个种粮专业户先卖一部分，带一个头；至于其他群众，到时候可以采取些强硬措施。第三个干部说，这恐怕不够妥当吧。应该根据群众的意愿，慢慢引导。魏一毛说，有些群众往往很落后，你不采取必要措施，他就是不行动。我已经成立了一个催粮队，必要的时候……第三个干部有些许惊讶：催粮队？老魏，那会在群众中造成不好的影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