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清晨。桃红担着一担水,从村街上走回来。香云在打扫院子。桃红放下水桶:妈,告诉你一件事儿。香云问啥事儿?桃红走到香云身旁:我还以为玉基叔那天就住在家里不走了呢,谁知那天晚上,他就又回去了。唉,英兰婶也是白管他一顿饭吃。香云说,桃红,倒你的水去吧。桃红一边提水桶:妈,你去劝劝玉基叔,叫他还跟英兰婶和好吧。香云心里一震:桃红,你小孩子家别多嘴。
香云推开院门进来时,柳英兰正在家里洗衣服:她香云婶,你没下田?香云走过来,帮柳英兰拧着衣服:英兰姐,听说那天晚上,玉基又回镇里住了。柳英兰说,都多少年不在一起了,他又什么也没说。香云,我觉得他在外面好像又有了家?香云心里一惊:他说的?柳英兰说他没说。香云说我想去见见玉基。柳英兰非常感动:香云,你早该见见他。香云愕然:我……柳英兰说,香云,我劝你还是跟玉基好吧。香云心里一颤:英兰姐,你咋说这话?柳英兰说我得对得起张镇长。
谁也想不到,魏一毛会遛到周玉基在旅馆的那个房间。那当儿周玉基正在翻阅一份资料。魏一毛走进来:周先生,你正忙。周玉基感到意外:啊,是魏书记,您坐。应该我去找您呀,哪能让您到这儿来。那份投资报告……魏一毛问,周先生急等着那份报告的审批结果?周玉基说,不急。魏书记,您多关照。魏一毛坐下来,接过周玉基递来的饮料:老周呀,你也回来这么长时间了,你跟英兰的事儿,到底怎么解决啊?我知道,老张可是打算与英兰结合的,你这次回来可不是时候啊。见周玉基茫然不知所以:周先生,对不起,今天我这话多说了……
那条旧街道。周玉基沿着石阶走着,他满腹心事。张秋石从后面赶上来:老周,今天咱们俩算想到一块儿了,对这条旧街道的改造,你有打算了?周玉基说,老张,如果你让柳英兰出任镇办企业的领导,改造这条街,我就不参与了。张秋石说,老周,你又有啥想法?我正要让你和英兰住在一起呢。周玉基说,老张,说什么我也不能再跟英兰住在一起了。张秋石问为什么?周玉基说,老张,这些年,我在外边又成了家。张秋石愕然了:老周,你……
香云从灶间走出来,拍打着身上的灰尘。张秋石骑自行车来到院门前。香云说,张镇长,你来的正好,饭刚烧好。张秋石说,饭我可是顾不得吃,我请你去帮我办一件急事儿。香云问啥急事儿?张秋石说,周玉基刚才说,他要告诉柳英兰,他在外边又成了家。这里边到底是一种什么情况,咱可得先摸清楚。香云说,张镇长,今天你不来找我,我也要去找你,或者去找玉基。英兰现在是左右为难,跟着你怕对不起玉基,跟着玉基又怕对不起你。张秋石说,香云,劝英兰跟玉基破镜重圆吧,不是她英兰对不起我,是我张秋石对不起她。今天,周玉基对我说那话,到底是啥意思,我也想不透。
他说着蹲在地上,捶自己的头。香云问怎么了?张秋石说,我……你该明白,我一时糊涂……香云说,那咋能叫糊涂?多少年了,谁啥心还不清楚。
周玉基在旅馆的那个房间。与那天柳英兰到这儿一样,周玉基还是坐在那张办公桌前翻阅资料,香云推门进来,也是半掩着自己。周玉基抬起头来,看见是香云:是你……香云说,玉基,还认得我吗?周玉基叫着香云,站起来,让香云坐在沙发上:我早该去向你表示感谢的,可是……你倒先来了。香云说,玉基,别说那些了。过去的事儿我都不想再提了,今天我可是为着你和英兰来的。周玉基说,为着我和英兰?你听说什么了?香云说,玉基,我想请你告诉我,你在外边这些年,到底另成家没有?如果有,你就如实告诉英兰,让她和张镇长成家。他们两个人,这些年可没少受苦,没少听人闲话。周玉基说,我能去伤害他们吗?就是你,我也没想到,现在也落到这个境况,还是一个人。香云说,玉基,不要提我好不好?你可不能因为我而对不起英兰姐呀。你说呀,你上午对张镇长说的那话,是真的还是假的?周玉基说,为了成全老张和英兰,我应该那样说。香云说,你把老张看错了,也把英兰看错了。我知道有人在背后说他们的闲话,可你得理解他们呀。周玉基说,香云,你总得相信我,我对他们,也是出于真心。香云问,那以后你的事业呢,你还打算第二次离开这儿?周玉基说,不,个人生活与我的事业,我从来都是分别处理的。我也不想让这些个人感情影响我想要做的事情,这一点请你放心。香云说,那你对英兰到底该怎么回答,你总该向她表明你的态度吧。周玉基说,如果英兰的内心还处在一种矛盾之中的话,我现在也就不打算表明自己的态度,一切都等待她自己。
室外。四虎放好车子,向住室的门口走来。他推开房门,香云恰巧转回身来。四虎扭头走去。香云叫着:他四虎叔……
小青走过来。四虎从她面前走过去,头也不回。小青喊着:爸爸,爸爸!
小青往前追了几步,又退回来,推着四虎放下的车子:香云婶,走,赶我爸爸去。周玉基和香云看着走去的四虎。周玉基说,四虎是个好人,如果你能托附给他,我也就放心了。香云心里矛盾百结:我?周玉基说,香云,我为你去他家一趟,你不反对吧。香云不知该怎么好:你?周玉基说,我回来这些天了,也该到他朱家去一次。还有你家,那天老海叔坐了我的车回来,我跟他可没敢多说话。香云说,走吧,不,玉基,你从大道走,我从小路回去。
四虎走进院子,推开自己房间的门,躺在床上,又站起来,拉开衣柜的一个抽屉,在底层找出高玉秀的照片,重又躺在床上,端详着高玉秀的脸。高玉秀的脸变成香云的脸。香云的身旁出现了周玉基。他闭上眼睛,不想再回忆刚才的那一幕,他把照片放在自己的胸前。小青轻轻推门进来,第一眼就看见妈妈的那张照片。她走过去,从爸爸手中取下照片,四虎睁开眼睛。小青痛哭:爸爸!四虎看看小青,又看看她手中的照片。小青说,爸爸,你以后少把妈妈的照片拿出来,好吗?四虎问,怎么,不想念你妈妈?小青说,不,爸爸,刚才在镇上香云婶喊你,你为什么要走?四虎内心烦乱:你知道什么?小青说,香云婶不就是跟玉基叔在那儿说几句话吗?四虎情有所妒:说话?!小青说,我知道她是劝玉基叔跟英兰婶再成家的。
小青走出房间,周玉基已经走进院子来。小青叫声“玉基叔!”周玉基问你爸爸呢?小青说,正在屋里生香云婶的气呢。
周玉基正想走进四虎的房间,听见小青的这句话,犹豫了。他正退回去,四虎从房间里走出来。周玉基说,我来……想看看宗山叔。小青说,我爷爷不在家,你跟我爸爸坐会儿吧。我给你冲水去。周玉基说,我早该来看望宗山叔,可是有点儿怕他,不敢来。四虎说,我爹一会儿回来,你跟他说说话也好。周玉基犹豫:那,四虎兄弟,我走吧。四虎也疑惑:怎么,玉基?我知道你是来跟我说香云的事儿的,你跟香云都是好人。周玉基说,你也是好人,那一次我逃跑,如果不是遇见你,我和香云都会出大事。四虎说,事情都过去了,咱就不提了,香云对你,你对香云,我心里都清楚。周玉基说,四虎兄弟,这话我也得这样讲,香云对你,你对香云,我心里也都清楚。四虎说,玉基,现在咱啥都别说,等香云自己想想她该怎么做吧。
小青端着两杯茶走进来:爸,我看见爷爷从外面回来了。周玉基说我见见宗山叔。朱宗山一进院子,就听见了说话声:四虎跟谁在那儿说话?听说柳林都去县里拉扩建农场的器材了,咱家的农场咋办?周玉基从房间里走出来,叫声“宗山叔!”朱宗山转身走进正房,坐在太师椅上。四虎说,爹,人家玉基是来看望你的。朱宗山这才看着周玉基:听说你回来了,坐吧。周玉基说,宗山叔,我早想来看你,只是……朱宗山说,玉基,你这次回来,跟过去可不同了,打算在家乡做大事儿?周玉基说,我只是想让家乡能够富起来。朱宗山说,是呀,你这些年在外边混得不错呀。可是,俺家的老二,现在连个音信也没有?四虎说,爹,玉基可是解放后被咱逼走的。朱宗山故意问,咱逼走的,谁逼走的?!四虎说我大哥。朱宗山说那你二哥是他爹抓壮丁抓走的!周玉基无措:宗山叔……四虎说,好了,爹,别一说又扯着远古的事儿,马上又扯到皇陵和明王堆了。
明王堆。朱清海蹲在田埂上。狗巴在跟他说话:老海叔呀,你看柳林可要真的大干了,作天他从城里拉回来一大汽车器材,说是建现代化农场的浇灌工程的。朱清海说,他有钱买他的,反正我没看见。狗巴问如果他让你看见呢?朱清海说,让我看见,咋?狗巴说,你看,这边守田和三喜子那几十亩地……朱清海说,那几十亩地还是俺朱家名下的,不是他柳林、周玉基的。狗巴说,我看,他这次安排的工程建设,就有守田和三喜子这几十亩土地上的。
远处,一辆大卡车在皇陵前的大道上飞驰着。狗巴指着说:老海叔,那就是柳林的大卡车,昨天拉了一车,今天又去了。朱清海哼了一声,铲了一铲粪,撒在庄稼棵里。
一条街道。不远处可见绿色饭庄。汽车沿街道驶来,在绿色饭庄前停下。柳林说,妈,器材运差不多了,一动工就得涉及到守田叔他们那几十亩地,不管咋说,我也得先跟他们打个招呼,商量商量。妈,你快去吧,张镇长正等你去拿聘书呢。柳英兰下了汽车,沿街道走去。
柳林也下了汽车,走向绿色饭庄。朱守田迎出来:柳林,里边坐。柳林说,坐倒不坐了,三喜叔,你也过来。三喜子一边答话,一边走过来:柳林,啥事儿?柳林说,两位大叔,我今天再进城拉一趟器材,第一期的排灌工程就可动工了,你们那几十亩田,我都计划上了。三喜子说,计划上你就干吧。你种你收,你向国家交农业税,交征购粮,我们颗粕不取。柳林说,哎,我说计划上了,是说耕种管理都由我操心,打下的粮食,还是归你们。守田说,不行,不行,我们啥也不要。
柳英兰走进镇政府办公室。偌大的办公室只有一个人。柳英兰看见不是张秋石,转过身想走出去。那个人问,你是毗陵村的柳英兰同志?柳英兰说,是的,老张呢?那个人说,魏书记找他一起去县里了。柳英兰说,同志,我改天再来吧。那个人说,别忙走,你是来拿镇办企业聘书的吧。刚才魏书记的家属来,她代你领走了。她说是张镇长和魏书记让她代领的。你现在可以去找她。柳英兰说谢谢。
柳英兰走出办公室,前边不远就是魏一毛家的院子。她向前走了几步站住了,决心向镇政府的院门外走去。董月凤从自家院子里走出来,迎住柳英兰:英兰姐,来家里坐吧,咱姊姊俩好久没在一起说话了。柳英兰只得停住脚步:你在家?董月凤说,我不是在等你吗?你看,你的聘书,张镇长给你送我这儿来了。柳英兰觉得与刚才那个人说的不一样:怎么,他送的?董月凤说,张镇长不在,听说他去县里反映玉基的问题了。柳英兰有些惊诧:反映玉基的问题?董月凤说,对呀,老魏不愿去,他非要拉着他去不可。柳英兰更疑惑:那为啥?董月凤说,还不是为着玉基。再说,玉基回来的也真不是时候,听说你跟老张就快要……嘿,要不是这,该多好。说着,把聘书塞给柳英兰,柳英兰机械地捧着那张聘书。
朱清海收拾好农具,准备下田。朱守田骑着自行车从院门外走进来,车前的篮子里,有送给朱清海的点心。守田下了车子,一边取东西放在那张木桌上,一边看朱清海的脸。朱清海问你的生意做得不错?守田说,生意不错。爹,那十几亩地,我看,这次玉基回来,他们有能力,有资金,一定能种得好,干脆就让给柳林吧。朱清海说不算他帮你种着啦?守田说就是。朱清海说,那不行,那是我们朱姓集体的地,要给人种,也轮不到他。守田说,爹,你想给谁种?朱清海说,给谁种?我谁也不给!再说,他柳林、周玉基也没来跟我说吧。
院门外,恰巧桃红和柳林一起走来。他们进了院子。桃红说,爷爷,柳林不是来了吗?朱清海怒从心中来:桃红,你给我多嘴。举起烟袋就去追打。桃红藏到朱守田身后:大伯,你看爷爷。
朱清海背上农具,看了柳林一眼,出院门走向村街,又回过头来:守田,你真不种,我老海还能叫人种集体!说了气冲冲地走了去。
周玉基的那间住室。丹丹和周玉基在办公桌前展开一张地形图——这就是丹丹描绘的那张皇陵地形图。丹丹指着皇陵周围的中心地带:玉基叔,这一部分属于国家划定的旅游开发区,这一部分就让给我们乡镇来开发了,我看这儿真是可以大有作为的。周玉基说,丹丹,我的考虑总是离不开我们的农业经济开发。在我们皇陵一带,我的主张是:旅游业的开发,应该为农业经济开发服务,农业经济的开发又为旅游业提供坚实的物质来源,这两者应该互相促进,并行发展。丹丹问,那么,你的初步构想是什么?周玉基说,在皇陵前的这一大片地域建立一座农业生态科技植物园。在紧临皇陵的不宜于垦荒种植农作物的地带,可以构置些建筑物,这包括商城和住宅区。丹丹说,目的是吸引外国的农业科学家来为这个——指着地图上的一片地域:——农业生态科技植物园服务。周玉基说,对,就是这个意思。
旅馆主人走过来:周先生,您的电话。丹丹说,是不是柳林?我去接。慌忙跑过去,拿过话筒:哦,是魏书记,是的,我在玉基叔这儿。什么,小泉要回来,什么时候到?今天要我去接他,我不去。告诉他,他能回家乡,我欢迎,我在皇陵等他。好。玉基叔,魏书记让你接电话。站在旁边的周玉基接过话筒:魏书记……谢谢你。现在就去,好,好。移开话筒:丹丹,朱书记要批准我的投资报告了,现在通知我到县里,再具体研究一下。丹丹说这太好了。接过话筒:魏书记,你给我找爸爸,我要跟他通电话,他批准了玉基叔的投资报告,就说我感谢他……电话里突然没有了声音,丹丹扔下话筒:怎么搞的?周玉基说,丹丹,回去告诉你四叔和柳林,等我回来,我们就可以动工大干了。
这之后,董月凤在家里也接了魏一毛一个电话:我知道了……你那意思我一听就明白。话筒中魏一毛的声音:你叫狗巴来县里找我。还告诉他,我准备让他接朱四虎的支部书记。
绿色饭庄。董月凤一走上台阶:三喜哥,正忙呢。看朱三喜子没答话:来,来,我跟你说件事儿。三喜子说,啥事儿?你看我正洗猪头呢。董月凤说,洗猪头也没我这话重要啊。哎,听说张镇长把周玉基告了。三喜子一惊:他,告他什么?董月凤说,还是三十多年前那事儿,他不服改造,放火烧公共食堂。三喜子说,月凤,你别胡说,公共食堂失火,没说是谁放的。董月凤说他逃跑叛国可是真的?三喜子说,那都是哪档子事儿了,你那时候还没来俺村哩。现在还有事儿?董月凤说了下台阶就走,三喜子喊着:哎,你别走,跟我说清楚了。董月凤走得更快。绿竹走过来,问啥事儿?三喜子说快去告诉你英兰婶……绿竹说,爹,这女人的话咱不能信。咱得把事情弄准确,别听风就是雨。三喜子说,这是啥事儿?你不去,我去!绿竹说,好,我去。
柳英兰走进自己的房间,打开抽屉,取出的是那份聘书。绿竹骑自行车驰进院子。隔着窗户,柳英兰看见是绿竹:绿竹,又回村了?绿竹放好车子:英兰婶,我跟你有话说。柳英兰说到屋里来坐吧。拿起那份聘书:绿竹,你看,我马上也要到镇里主持镇办企业了。绿竹看了看聘书:只是……英兰婶,我跟你说,你也不要生气啊。柳英兰说,啥话,我能生气?绿竹说,听说张镇长把玉基叔告了……柳英兰手里的聘书落在地上。绿竹惊诧:英兰婶,你……柳英兰坐到一张椅子上:绿竹,我没什么,你快回去吧。这事儿我也不信。绿竹说,我和爹开始也不信,可是,董月凤又说得那么清。柳英兰又疑惑:董月凤?她都说些啥?绿竹说,她说张镇长告玉基叔那年逃跑时还放火烧了公共食堂。柳英兰说,那些事儿,又都很远了,你知不清……绿竹,你到镇里找找柳林,叫他回来一趟。绿竹说,好。英兰婶,刚才说的那些,你别放在心里啊。说不定是董月凤瞎编的哩。
柳英兰依然坐在椅子上。她的眼前出现了张秋石的脸,接着是周玉基的脸。这两张脸在一个短时间内不断交替出现。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柳英兰似乎从迷茫中清醒过来,从地上捡起那份聘书,想撕碎它。但最终还是停下了,她从聘书上又看到了张秋石的脸。
柳林从门外走进来,脱了外衣,抖了抖放在衣架上,走向柳英兰,看见她手中的聘书:妈,你真想到镇里去主持镇办企业呀。说着,又去推自行车。柳英兰把聘书放在抽屉里:林儿,你还去哪儿?柳林说,为守田叔那几亩地,老海爷那儿还是有阻力。我想再去找找张镇长。柳英兰说别找他了。柳林问为什么?柳英兰说叫你别找他你就别找他。柳林发现柳英兰脸色不好:妈,到底怎么了?柳英兰迟疑着:他……把你爸告了。柳林说,我不信!就算是为着你,他也不能这样啊。柳英兰百思不解:为着我?柳林问听谁说的?柳英兰说,刚才绿竹来,说是董月凤说的。柳林说,妈,别信她的。我到镇上找爸爸去。
柳林刚要走出房门,丹丹走进来。柳林问,丹丹,我爸爸还在镇里吗?丹丹说,刚才接到魏书记从县里打来的电话,说我爸爸同意批准玉基叔的投资方案,有些事情需要和他商量,叫玉基叔去县城了。柳林说,妈,我说那事儿是不会有的,你听丹丹说的。丹丹问什么事?柳林说,有人说张镇长把我爸爸给告了。丹丹说,那简直是造谣!走向柳英兰:英兰婶,张镇长怎么会告玉基叔?你对张镇长又不是不了解。柳英兰说,丹丹,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柳林说,按丹丹说的,张镇长和我爸爸都不在镇里,那我就不去了。丹丹说,柳林,玉基叔走的时候,叫我告诉你和我四叔,等他从县里回来,咱们就可以大干一场了。柳林说,好啊!丹丹,那篇论文呢?丹丹说,我寄给我的老师,让她推荐给我们学校学报编辑部了。现在也许快要发表了。柳林说那都是你的功劳。丹丹说主要是你的观点。向柳林的住室走去:那本《欧美农业》,我想再看看。
柳林陪丹丹走进里间,在书架上翻找着。柳林说,给你的老师写封信,让她给我买一本《西方农业发展史》寄来。丹丹说她最近就会来的。
柳英兰看着他们,心里充满着惊奇和忧虑。她终于下定决心:林儿,帮我压桶水,给隔壁你王奶奶送去。柳林从里间走出来:好,我就去。
柳林提着水桶走到压水井旁。丹丹也跟出来:柳林,我也去。
两人压满一担水,柳林担着,丹丹跟着,一同走出院子。
柳英兰看着走出院子的丹丹和柳林……
出了院门,丹丹问,柳林,你知道英兰婶为什么催着你给王奶奶去送水吗?柳林望着丹丹:这有什么奇怪的。我每天都这样做,这是为王奶奶呀。丹丹说,不,今天英兰婶不是这个意思,她是不愿意我和你在一起。
县委家属住宅区。几层楼的高层住宅。魏小泉从楼道里走出来。四层的阳台上,方玲瑞和方小婧看着楼下院子里的魏小泉。魏小泉向楼上的方玲瑞:方阿姨,再见!方小婧向着楼下:见了丹丹,就说我向她问好。还告诉她,我很快就会去见她。
魏小泉走出去。方玲瑞和方小婧走回房间里。方玲瑞说,魏小泉回皇陵为的是丹丹,你去那个地方干什么?方小婧说,我有我的事情。妈,丹丹是我的学生,我是她的指导教师,不该去看看她?方玲瑞说,我希望你不要到那个是是非非的地方去。那里现在正发生一场斗争,你爸爸已经又一次搅在了里面。方小婧说,为什么?我看爸爸的那个镇搞得很好,我国农村改革的发祥地,那儿还有一个柳林。方玲瑞问你还记得那个柳林?方小婧说,是的,我记得他。
方小婧的眼前幻出了过去的那一幕:她追赶着远去的柳林,而方玲瑞正竭力阻止她。接着她的眼前幻出了另一幕:丹丹和柳林正头挨头地伏在台灯下,共同翻阅一份资料,修改着同一篇论文。方小婧说,妈,我一定要回到皇陵去。和丹丹一样,我也认为那儿有我的事业!方玲瑞说不!方小婧说我去见爸爸。方玲瑞阻止她:你现在最好还是不见他。他正在写检查。
县委会议室。朱达在主持一个会议。他看着在坐的张秋石和魏一毛:我希望你们皇陵镇党委和政府在对待周玉基的问题上,要统一认识。张秋石说,我坚决反对你们这种做法。我认为这种做法是不公正的。朱达说,依据我国现行的政治观念、党的现行政策和有关法规处理这件事情,有什么不公正的?张秋石说,我认为,在当前,我们应该站在一个全新的社会角度来审视三十多年前的这一事件。朱书记,请你让我回去,我向群众作调查,对周玉基做一个新的结论。魏一毛说,我就这个问题已经作了结论,现在只需你同意就行。张秋石诧异:老魏,你做的结论?!
明珠湾畔。富有生机的春天的田野。阳光灿烂。柳林和四虎扛着标杆,进行着具体的测量。丹丹正站在她那辆摩托车上,扬着手中的红纱巾向远处的柳林作示意。近处是几个在田间劳作的农民。一个农民走向丹丹:丹丹,他们真想办大农场呀?丹丹说,你们也应该这样想,这样干。
丹丹再举起纱巾,向着远处的四虎和柳林。丹丹跳下摩托车。远处。一辆自行车向这儿驰来。另外的地方,四虎和柳林也拿着测量器械向这儿走来。
骑车的是魏小泉,他下了车子,老远就喊:丹丹!丹丹脸上现出一丝不高兴的神色:你真的来了?魏小泉说,你不是说在皇陵镇等我吗,怎么到这儿来了?丹丹指指已经走近的柳林和四虎:你没看,我们这儿正忙着吗?四虎走近丹丹:小泉回来了,你也应该去接一下嘛!魏小泉说,走吧,丹丹,陪我去皇陵玩玩。丹丹说我不去。四虎说,怎么不去?同学嘛!丹丹说我这不是还没忙完吗?四虎说,去吧。你的一份工作由我来做。看看柳林:柳林也会同意的。柳林也说:丹丹,你陪小泉去吧。丹丹无奈:走吧,你带我。魏小泉骑上自行车:丹丹,来,坐上吧。丹丹走向摩托车:请吧,我有现代化的。她发动摩托车。丹丹骑摩托车奔驰在前面,魏小泉在后面紧追着。柳林看着远去的丹丹和魏小泉。四虎说爱不爱是在内心。拉了一把怔住的柳林:走吧,咱干咱的。柳林突然明白了什么:四虎叔,你说什么没头没脑的话。
朱宗山捧着水烟袋,坐在靠墙的一把椅子上晒太阳。朱清海从院子外的村街上踱过来。朱宗山说,是老海吧,咱老哥俩早没在一起唠唠了,进来坐吧。朱清海踱进院子,靠朱宗山倚墙坐在地上。朱宗山又说:咱老哥俩咋总觉着话不投机。不过,今个儿,我看你是有意来找我的?朱清海说,找你?我是想找四虎。朱宗山问找他有事儿?朱清海说,守田和三喜子跟俺队那几户人家丢下的几十亩地,我打算都收回来还种集体,不能让给柳林和周玉基他爷儿俩吧?朱宗山说,那当然,为着那地,咱朱家跟他周家有几辈子的冤仇哩。老海,我看你是做对了。朱清海说,这事本来早应该跟你家四虎说,他是村长。可是,我看他总是跟柳林走得近,我这就先跟你说一声,你也劝劝四虎,让他支持我。朱宗山说,这事儿好办。不过,老海,你收回来种集体怕是不行吧。我看……朱清海说,不行,也得种,说啥也不能让给柳林。
三虎推着自行车从院门外走回来,车子上带着买来的菜。朱清海说,老三,去镇里了?三虎停好车子:老海叔,这回不用种集体了,放心吧,柳林的农场扩建不成了。朱清海问咋啦?三虎说周玉基在县里被抓起来了。朱清海又问为啥?三虎说,还不是那年他逃跑到台湾,加上反革命。朱清海说,这都几辈子的事儿了,还要追究?朱宗山说,唉!话不能这样说,这是共产党的王法。再说,这下子不也给你老海解了围吗?
柳林和四虎刚刚从田里回来,正在放器械。柳英兰抱着把青菜走进院子:他四叔,你今上午就别回去了,我这就做饭,你帮柳林把那些器材整理整理。说着打开灶间的门,又出来压水洗靑菜。朱三喜子骑着车子慌慌张张进了院门,连车子都没下好,一只脚踏在地上:英兰,出事儿了?柳英兰问出啥事儿了?柳林和四虎从器材房里走出来。三喜子说玉基在县里被抓起来了!四虎问从哪儿听来的?三喜子看看柳英兰,走近四虎:这回可能是真的,从城里回来的人都这么说,满镇上都传开了。
柳英兰手里的一把青菜掉在水盆里,水向外四溢着。
皇陵后山。林木葱郁。站在那儿,从林缝间可见皇陵建筑群的大部分构筑。丹丹从林木中的高处向下面跑来。林木中魏小泉的喊叫声:丹丹,来呀!这儿是个好地方,坐在这儿,谁也看不见。丹丹向着林木深处:别老抱着那份心思了,快出来,我可要走了!在一片茂密的绿色丛围中,魏小泉扫兴地站起来,向着丹丹所在的方向走去:丹丹,慢一点,等等我。
山下的皇陵前,柳林正骑车奔来。山林中,魏小泉终于赶上丹丹:来,丹丹,吻我一下吧。我早把我的要求降到最低标准了。丹丹说,这标准够超档次的了,咱俩是什么关系?魏小泉说,什么关系,你还不清楚呀?来吧。丹丹说免了吧。
丹丹走出山林,面前就是皇陵的一个出入口处。魏小泉跟出来:丹丹,在这儿照张合影像吧?丹丹考虑了一下:好吧,快一点儿。
魏小泉慌忙和丹丹站在一起,选好景点和位置,他又跑向前面,安放好照像机,这时柳林从出入口处走来,当魏小泉又跑回丹丹身旁时,柳林已经看见了他们。柳林止住脚步。魏小泉把胳膊搭在丹丹肩膀上:丹丹,靠我近点儿。丹丹烦躁地拿下魏小泉的胳膊,又离得远了些。魏小泉向丹丹靠了靠,这时快门咔嚓一声响了。魏小泉不高兴地走向照像机。丹丹说这一下还不高兴呀?她一抬头,柳林正站在不远的地方。丹丹跑过去:柳林,你怎么来了?柳林走近丹丹:我爸在县里被抓了!
丹丹和柳林慌慌张张走进院子。他们看见房门紧闭,那儿有一张夹着的纸条。柳林取下纸条看了看:我妈已经走了。
他们正走出院子,四虎推着自行车走来。柳林问,四虎叔,我妈啥时候走的?四虎看看紧闭的房门:我回去找车子,她要走也是刚走。
三人骑上车子,一同奔出院子。
临淮县公安局。已经将近黄昏,柳英兰推着自行车来到大门前,两个警官走过来。柳英兰说,我要见见刚被送进来的周玉基。警官说,不行,现在一切问题都不清楚,领导指示,不准许见人的。你是他什么人?柳英兰说,我是他……我叫柳英兰……警官说,我可以告诉周玉基,你来过了。柳英兰说谢谢您。
县委会议室。夜晚。这是一场特别会议。场内气氛十分紧张。县政法委书记 在发言:今天,我们在这里召开一个特别会议。到会代表除县委常委、县检察院正副检察长、县政法委员会委员之外,我们还邀请了皇陵镇党委书记魏一毛同志、镇长张秋石同志。因为,这一会议讨论决定的问题,是三十多年前发生在皇陵地区的、当时被认定为反革命纵火罪的周玉基一案,现在是否继续追究刑事责任,从而提起公诉,追加判决?现在,先请持继续追究刑事责任的一方申述该方所持观点的理由。魏一毛说,我们的意见如下:1、三十多年前周玉基的罪行,性质是严重的,现在有必要继续追究刑事责任,以平民愤、正国法;2、三十多年后,周玉基重新回到皇陵,给毗陵村村民和皇陵一带的社会生活秩序带来新的混乱,潜隐着新的威胁。县政法委书记说,请持免于起诉、不再追究刑事责任的一方申述该方所持观点的理由。有人望着张秋石。张秋石说,我们的意见也是两点:1、对三十多年前所认定的周玉基一案,我们认为尚存疑点,即使当时所认定的罪名是成立的,现在,依据我国有关法律,也已超过追诉期,应免于起诉:2、三十多年后,周玉基回到皇陵,完全是出于一种赤子报效祖国、游子报效家乡的愿望为皇陵的经济发展尽自己的一颗诚心的。他的出现,既不会给毗陵村村民和皇陵一带的社会生活秩序带来混乱,也不会造成新的威胁。检察长说,依据我国的法律,张秋石同志所申述的第一条理由是成立的。朱达说你是说可以免于起诉……检察长说,当然,如果认为确有必要继续追究刑事责任的,也还是可以追究的。不过,这必须报经全国最高人民检察院审核批准。魏一毛说,要辨明三十多年前这一案件的性质,那必须是在法庭上的事情了。
众人惊愕。县政法委书记问,魏一毛同志坚持继续起诉,追究周玉基的刑事责任?朱达看着检察长:你看呢?检察长一时沉默。魏一毛说我认为是有必要起诉的。张秋石说,那好。如果真要起诉到法院的话,我就到法庭做周玉基的辩护人!
张秋石愤然走出会议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