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四虎从村街刚走回院子,朱宗山就从正房里走出来:老海的做法,你该支持。再者,趁他周家遇到麻烦的时候,你把咱家的农场办好。这一段你净帮柳林的忙,是咋啦?四虎没答话,走进自己的房间。小青走进来:爸,吃饭了。四虎问丹丹呢?小青说在厨房帮着做饭呢。四虎说叫她也过来。
小青跑向厨房门口:丹丹,你过来一下。丹丹从灶间走出来,与小青一起来到四虎的房间。四虎说,上午,我跟张镇长决定,先让柳林把朱守田和朱三喜子的地退还给朱清海。小青问为什么?丹丹也问,你们都不支持柳林和玉基叔了?四虎说,不,你老海爷正在气头上,工作一时很难做,只好采取缓兵之计。先让他种一种,如果他照护不了那么多的土地,他自然会…小青说,还让桃红和香云婶跟着他披星星戴月亮,累死累活呀。丹丹说,叫桃红和香云婶都离开老海爷,不跟他在一起受苦受累。小青说,叫她们到哪儿去?柳林家的农场,咱家的农场,香云婶都不会进。丹丹说,就叫她们先到镇里去,进绿竹家的饭店。以后,如果英兰婶镇里的企业办起来,她们还可以到镇办企业里去。四虎说,咱们主要是难为难为你老海爷。真到困难的时候,我跟柳林还能不帮他啊。丹丹担心:玉基叔要投资的农场不是办不成了吗?四虎说,我想把咱家农场的一部分土地先转让给他去投资。小青说,你不怕三伯、爷爷反对?那农场也有他们一份呀。
王凤霞在灶间喊:丹丹,快来呀,你做的这道活烩鲤鱼,我可不会呀。火都烧旺了,现在该放啥东西?四虎说,丹丹,你去看看。丹丹走出房间:来了,来了。小青说,你真要那样做,爷爷会把你赶出家门的。四虎还在下决心,没说话。小青说,爸,咱要再有个家就好了,你跟香云婶结了婚,咱就又有个家了。那时,爷爷要是赶咱们走,咱就走,他说分,咱就跟他分。四虎说,现在别乱说。我打算麦收后再把土地转让给周玉基和柳林。
张秋石洗好脸,收拾好东西,正要带上房门走出去,周玉基走过来。张秋石迎接他到屋里:老周,我正要去找你。上午我跟四虎到老海叔家去一趟,看来,他一时半会儿还是想不通。周玉基说,老张,你不用再去做老海叔的工作了。张秋石说,对。我就想暂时不跟老海叔催那么紧。周玉基说,我是说,以后也别做老海叔的工作了。张秋石愕然,问:怎么?周玉基说,我还是想换个地点去投资。至于柳林,他是我的儿子,我就作为个人投资对他的家庭农场扶持一下算了。他看了看张秋石,张秋石没说话,又说:这样,就用不着太多的资金了。我想把就要到位的几笔资金退回去,等选好了新的投资地点和项目,再引过来。张秋石说,老周呀,想成就一件大事业不会是那样一帆风顺的。越是在节骨眼上,越要坚持下来。老海叔的工作暂时做不通,守田和三喜子的地可以先退给他,就按你刚才说的,先依托柳林的家庭农场干着。况且,四虎还有一个打算,他准备麦收之后把他家农场的土地让转给你一部分。周玉基说,他那样做,宗山叔会更反对。张秋石说,这也得慢慢来。联系到的海外大批资金,现在不能轻易退回去。第一件事情暂时不能大干,咱可以先干第二件事情。周玉基问,改造皇陵一条街?张秋石说,对,我现在就到县里去,力争让县委、县政府批准这第二份报告。老魏已经先去了,我也得去。嗳,今天上午我让你在英兰那儿吃饭,你怎么回来了?周玉基说我觉得还是这儿方便。张秋石说,我走这两天,你还是把英兰接到这儿,好好谈谈。
明王堆一侧。柳林和丹丹带着几个人拆除安装在朱守田地里的设施。一个人问丹丹:刚安上怎么又拆了?丹丹说,我指挥你们安上的,当然还要指挥你们拆下来。几个人说,好,拆!柳林,我们可是真拆了。柳林说,那还有假,说拆就拆。几个人又问:什么时候再安装呢?柳林说,什么时候安装,到那时再请你们来。守田和三喜子骑着自行车跑过来。三喜子说,柳林,别慌拆呀。柳林说,人家跟我要田,我怎么不拆呀。守田说,谁向你要田也得先跟我们商量呀,这田原是我们承包的。朱清海从一旁走来,硬声硬气:这田是咱们生产队的,我是队长!桃红和丹丹一起笑起来:爷爷又当生产队长了!
附近田里。几个人议论着:
“朱老海这一硬,连张镇长也不敢支持柳林和周玉基了。”
“张镇长是有点儿怕犯错误了。”
“张镇长才不怕犯错误呢,他不支持柳林和周玉基,恐怕是有别的原因,他还是想让周玉基离开咱皇陵。”
“他欢迎周玉基回来,又为玉基在法庭辩护,现在咋又想让玉基走呢?”
“你还不知道他跟英兰的事儿啊?”
“啥事?……噢,那事儿……”
朱宗山装着十足的太爷架子走过来:叫我说,共产党的镇长也不能总支持外国的资本主义啊。
一些人在一旁又小声议论起来:
“你看,他家没海外关系,就恨人家有海外关系。”
“他家的老二不是还没信儿吗?”
“说不定也跑到台湾、香港,混成个百万富翁,将来哪一天也会回来投资呢。到那时看他朱宗山咋说?”
柳林把大批器材用拖拉机运回院子里来,器材上面,还坐着丹丹和桃红。柳英兰从房间里走出来:桃红,你也跟着忙,还是跟你爷爷忙地里的活去吧。桃红说,英兰婶,我就不跟他忙。柳林、丹丹、桃红和同来的人往下卸着器材。丹丹说,英兰婶,你别看现在拆回来了,以后,说安装又安装上了。
器材已经完全卸到地上。柳林又发动拖拉机,向院门外驶去,这时,香云正从村街上朝这儿走来。柳林说,嗳,丹丹,桃红,这一趟你们谁也别去了!丹丹很快爬上拖拉机:桃红,我去,你不要再去了!桃红也飞快地爬上拖拉机:你去,我也去!
拖拉机从香云身旁开过去。香云喊着:柳林,你停车,让桃红下来。桃红,你下来!桃红说,妈,我一会儿就回来。催促柳林:快走!
拖拉机沿村街驰去。香云无可奈何,走进院子:英兰姐,我家桃红心里可是不清楚啊!柳英兰说,这些孩子啊,哪一个心里不清楚!来吧,咱到屋里坐。香云说,坐倒不坐了,我是来看看,听人家说柳林把安装好的器材都拆下来了。柳英兰说,这不是,拉回来一车了。香云说,都怪我爹想不通,害得柳林他们忙来忙去,净误工。柳英兰说,这也不能怪老海叔,只怪玉基话没说到。香云说,看我爹的脾气,就是玉基把话说到了也不行。再说,咱村也不止他一个人反对玉基在这儿投资办农场啊。柳英兰说,哪些人反对,我又不是不知道。香云说,一想到这些,我就有点儿替玉基担心。英兰姐,说实话,我真还想劝玉基退回去,别干了,或者到别的地方去投资。柳英兰说,香云,我也这样想过,有时候,我想,玉基真不该回来做这事儿。可是,看到四虎那样真心实意帮助他,老张那样真心实意支持他,我还咋劝他。再说,玉基要做的事儿,也确实是为咱毗陵村好。香云说,可是,人家是拿啥心揣度玉基的心的。柳英兰说,我知道你时常为玉基放心不下。香云心里一紧:我?柳英兰说,如果你现在跟了玉基,我打心里觉得舒实。这我就对得起你,也对得起他了。香云一时不明白:他?是玉基还是张镇长?
周玉基的那个房间。夜晚。周玉基还伏在办公桌上,描绘修改一张草图。柳林和丹丹走进来,站在周玉基身旁。柳林说,爸爸,你把改造旧街道的规划图设计出来了。周玉基说,嗳,你俩来的正巧,来,帮我修改修改,提提意见。丹丹拿起图纸:玉基叔,你学过土木工程啊!周玉基说,在台湾一开始那几年,我是什么都干过,因此什么都得学。柳林问,爸爸,你觉得旧街道改造的报告会不会跟你的投资报告一样,石沉大海?丹丹说,这些人官僚起来,闭起眼睛根本不看蓬蓬勃勃的改革大潮的实践,就是固守那么一块“死角”,那一套本本主义。玉基叔,如果我爸爸这次还不批准,我就跟方小婧一起到县里去,非搞出一篇揭露官僚主义的调查报告不可。周玉基说,你们是搞农业经济研究的,那样做就超出你们的专业职责范围了。丹丹说,我们新时代的大学生,最痛恨官僚主义。周玉基说那可是你爸爸。丹丹说,是我爸爸,我也要反对。柳林,你跟玉基叔在这儿谈谈吧,我把这张图纸拿给方小婧看看。我和她正商量让英兰婶筹建一个粮食贸易公司呢。柳林说,丹丹,你等等,一会儿我也去。丹丹说,跟你爸爸先谈谈嘛,一会儿再过去。
丹丹已经走出去,柳林在周玉基面前坐下来。周玉基看看柳林:咱爷俩是该好好谈谈了。柳林说,爸,我一说就是你跟我妈的事儿。您回来这么长时间了,对我妈总得有个结论呀。是爱她还是不爱她,是与她团圆还是不与她团圆,你对我妈总得有个交代吧。周玉基说你让我怎样说呢?柳林说,我知道你有不好说出的心里话。周玉基说,你妈妈对张镇长有感情。柳林说,是的,我想你会理解她,原谅她的。周玉基说,这还用你说吗?我过去对不起你妈妈,让她受那么大的苦。老张他又是个好人,这些年没少照顾你娘俩,为你娘俩,他没少受苦,没少受牵连,连自己的家庭也没有了。你说,他们两个,哪一个又做错了什么?说实话,我内心里真想让他俩成家,在一起生活。柳林问,爸,你不打算跟我妈团圆了?周玉基说,我不能再从张镇长那儿夺走你妈妈,我不能对不起老张。我今天画这幅旧街道改造的规划图时,就想,如果这条街动了工,你妈到镇里主持镇办企业,我就搬到乡下跟你住一起,让你妈住镇里,为的是让你妈帮张镇长一把,有时还可照顾照顾他。柳林又问,爸,你心里是不是还有香云婶?周玉基说,你怎么想起问这个,是你妈叫你问的?柳林说我自己。周玉基说,这是更远的事了,你不该问。柳林说,香云婶也是个好人,她和四虎叔一起救过你,后来又救了我们娘俩。周玉基很真诚:我永远感谢香云,感谢四虎,因此,也祝愿他们能够结合在一起。柳林说,爸,你也是个好人。那你打算自己苦到什么时候?周玉基说,我不苦,我这次回大陆,就是想看看你娘俩是怎样生活的。柳林问,爸,如果你知道我和妈妈现在生活得很好,而且还有张镇长在帮助我们,你是不是不会再回来?周玉基说,你也觉得我不该回来这一次吗?柳林说,爸,你别生气。我对您和张镇长有着一种同样的感情。周玉基说,林儿,我这次回来,也不全是为着家庭的。想一想,我是怎么走的?我会告诉你,我是为着历史和现实而回来的。我的家乡在皇陵,我的根在皇陵,我愿意在这儿为家乡做一件事情,我不想背弃这一块养育了我的生命的泥土。柳林说,爸爸,我相信你会处理好你与我妈妈和张镇长之间的感情关系的。周玉基说,听说刚来的方小婧是张镇长的女儿。柳林说,我和她早就认识了。1975年,她在咱这儿参加过路线教育,只是,那时她很幼稚,我也很幼稚。周玉基说,这次,她倒很支持她爸爸。柳林说我这就到她那儿去看看。
周玉基送柳林走出门:丹丹也在那儿,你还是别去了。柳林看了看他,周玉基又说:听你妈的话,她怕你跟丹丹在感情上有什么。柳林说,爸,我不明白,妈妈在这一点上为什么总是担着心呢?周玉基说,她自有她的想法,你自己也该知道些什么……她是大学生,又是县委书记的女儿。柳林说,爸,你也这样认为?周玉基说,不是我这样认为。也许还有别的。
镇政府招待所。方小婧的房间。丹丹和方小婧在讨论那幅图纸。丹丹问,婧姐,你看这个设计怎么样?方小婧说,当然,一流设计。丹丹指着图纸:我们的粮食贸易总公司就放在这儿。这儿是一个粮食晒台。方小婧说这还得看你爸爸能不能批准。丹丹说,我看关键还在你爸爸。如果我爸爸不批准,你爸爸坚决要干,我看也不一定就会犯错误。婧姐,到那时我支持你爸爸,你呢?方小婧说,我是她的女儿,你说呢?
有人敲门。丹丹说请进!方小婧问谁?丹丹反问还能有谁?方小婧说,你和来人挺熟的。到底是谁?丹丹说,婧姐有点儿装糊涂吧。向门外:门是虚掩的,进来吧。方小婧走过去拉房门,柳林走进来。方小婧说,哦,是你,柳林!柳林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丹丹说,和我比着叫,老师也好,婧姐也好。方小婧说,和你比着叫?丹丹,我们可是比你认识得早。丹丹说婧姐不会话里有话吧。方小婧说还不快让人家坐下。丹丹说,坐吧,坐吧。这边是我的床铺,那边是婧姐的床铺,随便坐。就是还缺一套沙发。柳林觉得在谁的床铺上坐下都会伤害另一个,于是在一把椅子上坐下来:从我那儿搬一套来吧。丹丹说留给你娶新娘子用吧。
方小婧注意着柳林的脸色,自己的脸色也变得不自然起来:丹丹,这么晚了,有什么跟柳林说说,人家也该回去了。丹丹说,忙什么,过会儿我去送柳林。
夜晚。柳英兰的房间里亮着灯光。透过窗户,可以看到柳英兰在那儿展看那张聘书。聘书上映出了张秋石的脸。那是在法庭上,他正在为周玉基辩护。接着,她的面前又出现了周玉基的脸。
桃红走进院子。柳英兰抬起头来,向窗外望着:是林儿回来了?桃红说,英兰婶,是我,桃红。我是来找柳林的。柳英兰已经从房间里走出来:丹丹下午来找他,现在还没回来。桃红又惊又疑:丹丹?!柳英兰意识到自己说错了:桃红,你——进来坐吧。桃红说不!转身跑出院子,跑上村街。
桃红跑向小青住房的窗户下:小青,丹丹在吗?室内。小青拉开电灯,可以看见丹丹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小青说丹丹今晚可能住在镇里。桃红更猜疑:住在镇里?
朱小龙从正房里走出来,悄悄地走到扒在窗户旁的桃红身边,用手搭在她肩上。桃红吓了一跳:谁?一看是小龙,拿掉他的手:过去!小青在室内床上问:桃红,谁?桃红看了小龙一眼:没有谁。我问丹丹跟谁住在镇里?小龙小声地:跟柳林。桃红推他一把:去,去!小青说,你不用去那儿了。她说镇里方小婧那儿,也给她安排了床铺。镇里,村里,她现在是哪儿都能住。
桃红再一次推开朱小龙的手,向院门外跑去。小青打开窗户:桃红!桃红!看见朱小龙:你站在那儿干什么?小龙问,你知道桃红为啥来找丹丹?小青说,就你精灵!伸手又把窗户关上了。
夜晚。桃红沿村街跑去。
桃红跑向村街的尽头。
野外。月色朦胧。桃红凄凄单单地站在夜月下。丹丹推着自行车和柳林一同走来。桃红看见他们,躲在一株紫穗槐的丛围里。柳林向丹丹要车子。他俩的手刚刚触到车把,丹丹的手碰到柳林的手。丹丹想握住柳林的手,柳林突然把手缩回去。柳林说,丹丹,别送了,就快到村里了。丹丹说,我再送一程。如果到村里了,我就还回小青那儿住。柳林说,不。丹丹,这黑更半夜的,咱俩从野外回去,要是碰上人……丹丹说,碰上人怕什么!这又不是在偷情。
桃红听见丹丹口中的“情”字,心头一震,转身跑出紫穗槐丛围,碰得枝叶一阵响。柳林一惊:丹丹,真有人?丹丹说,好像是桃红。桃红!桃红!
桃红一直向前跑去。柳林又去接车子:丹丹,你回镇里吧,我去赶她!丹丹说,我跟你一起去,向她说明白。柳林说你越去越说不明白。
丹丹只好把车子给柳林,柳林骑上车子驶入朦胧的月色中。丹丹叫声“柳林!”怔怔地站在朦胧的夜月中。
依然是野外。柳林已经赶上桃红,他们站在夜月下,桃红怎么也不理他。柳林说,桃红,丹丹如果是那样的人,人家还敢喊你?桃红说,她是城里的大学生,思想开放,什么事做不出来。就是跟你刚从床上爬起来,也敢面对我。柳林惊讶:桃红,你会说这样的话?!桃红一把推开柳林,又捂着自己的脸:我不是气极了!柳林说,她跟我什么话也没说。桃红说,我就不信,月夜里送你走这么远的路,就一句私情话也不说?!柳林说,我们说的都是正事儿上的话。桃红说,白天你们整天在一起,有多少正经话说不完,还用得着夜晚说。柳林说,你再不信,我敢对天发誓,我跟丹丹真的连一句私情话也没说。桃红说,呀,你真等着她对你说私情话呀!你还不知道,人家的情人是魏小泉,她将来还是要到大城市工作的。
柳林的眼前映出了丹丹和魏小泉在皇陵拍照的那一幕。接着,他又认真看了看眼前的桃红:桃红,我从来也没想丹丹会跟我说私情话。就是咱们俩,你啥时跟我说过这些?桃红深情:我……柳林哥……想要抱住柳林,又不敢:我现在跟你说!柳林说,不,老海爷说过,你要跟我说一句私情话,他就打断你的腿。桃红说,柳林哥,我不怕,你还怕呀?柳林说,我怕他那犟脾气,万一……桃红说,爷爷那是老思想,他有时总还想着过去那些事儿,请你不要生气。可是,你也得想想,丹丹的爸爸,丹丹的爷爷就不想过去那些事儿了,他们会同意丹丹跟你好?
柳林一时迷茫,怅然地推车向前走去,前面是一片长得更丰茂密森的紫穗槐丛围。桃红突然紧走两步,追上柳林,站在他面前:柳林哥,别忙走,你跟我还没说一句私情话。柳林一怔:……桃红说,你不跟我说,可我得跟你说呀。她突然搂住柳林,伏在他胸前:柳林哥,我是你的人,你抱我吧!柳林的车子一下子倒在路旁,两只手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放:我的人?桃红说,从今天晚上,我就是你的人了。桃红突然松开手,柳林下意识地到路旁去扶自行车。桃红说,柳林哥,今天晚上我把什么都给你,你看……
柳林下意识地回过身来,一下子惊呆了——脱光了上身衣服的桃红站在他面前,身后靠着丛紫穗槐,正在飞快地脱着下身衣服。柳林突然醒悟过来,背转身去:桃红,你疯了!桃红说,不,柳林哥,我实在没有办法能抢在丹丹之前使你属于我,我害怕……柳林说,桃红,快把衣服穿上,我们得对得起自己的亲人,不能给他们丢脸。桃红说不!跑过去抱着柳林:柳林哥,你不喜欢我,你不爱我,你瞧不起我,我比不上丹丹……柳林看着桃红的脸,搂着她,泪水落在桃红的脸上,与她的泪水一起流淌:桃红,好妹妹,我们不能太傻,我们不能这样……
夜已很深了。方小婧翻阅着一本书,她不时向门外月色里张望着。丹丹终于回来了:婧姐,你怎么还没睡?方小婧说,你送柳林也送得路程太远、时间太长了吧?丹丹说,婧姐,嫉妒我们偷情做爱了,我正担心你给我们立此存照了呢。方小婧说,真做了那事情,你感觉怎么样?丹丹说自我感觉良好。方小婧说咱们是开玩笑。丹丹说,谁说不是?婧姐,你跟我说,你是不是喜欢柳林?方小婧色正内荏:我……哪能呢?丹丹说,不过,从年龄上说,你们还真相配呢。方小婧说,我只是说,你总不能让你的魏小泉白追你一场啊。丹丹说他那是一厢情愿。方小婧真切感觉到危机已向自己袭来了……
柳英兰打开院门。柳林走进来放好自行车,匆忙走进自己的房间,很快又关了房门。柳英兰站在柳林的房门前:林儿,你好像有点儿不高兴,跟桃红顶嘴了?柳林在房间里说:我根本没见她。柳英兰说她天晚的时候来找过你。柳林说我就是没见她。柳英兰又问:那,你跟丹丹顶嘴了?柳林说,妈,这不正是你希望的吗?柳英兰说,你这说的是什么傻话,我啥时候叫你跟丹丹顶嘴了?柳林说,你不是害怕我跟丹丹经常在一起吗?柳英兰说,我只是说你跟丹丹不能再近了,人家是大学生,城里人,又是县委书记的女儿。柳林说,妈,刚才爸爸也这么对我说,在这一点上,你们的意见不是很一致吗?那为什么在你们自己的问题上,就不能畅畅快快地谈一谈,也好给我们做一个榜样。柳英兰诧异:你们?柳林说,你们,先是你们,比如,你对爸爸,对张镇长,一个女人,两个男人,该怎么处理这感情?柳英兰说,难道你跟丹丹真是……林儿,将来,咱会对不起她,伤人家的心!柳林说,我现在就伤了人家的心,对不起人家。柳英兰说,林儿,你怎么丹丹了?柳林说,不是丹丹,是桃红。柳英兰一惊愣:桃红咋了?
夜更深。桃红躺在床上,蒙着被子。香云听到她的啜泣声,走到床前,揭开被子:桃红,你咋哭了?桃红又拉被子蒙住脸:妈,我想哭。她眼里的泪往外涌:我……香云问谁惹你了?桃红说,不是人家惹我,是我惹人家!香云问到底是啥事儿?桃红烦忧交加:我不好,我不如丹丹,人家看不起我,不喜欢我……香云突然明白过来:你跟柳林闹气了?
柳英兰走进院子,听到香云和桃红的对话声,怔怔地站在窗户前。桃红说,妈,你离我近点儿,我有话跟你说。香云说我现在就站在你面前。桃红掀开被子:妈,那一年,玉基叔娶了英兰婶,你心里啥滋味?香云默然。桃红说,妈,你说呀!
柳英兰顿觉伤悲痛楚一起袭来,悄然向后退去。
县政府招待所。周玉基引领张秋石沿楼梯走上来,进了房间。周玉基说,老张,怎么样,投资改造皇陵一条街的报告,总该没有阻力吧。张秋石坐下来:现在,我们党内有些人很怕你再成了过去的大地主、资本家。你要投资大面积的土地开发,他们阻止;你要投资城镇的街道改造和工商业设施,他们也阻止。他们非常惧怕接受你的资金,唯恐你把这些土地,这些街道,全都买了去。周玉基心下一凉:他们这样认为?就好像我要钻大陆当前改革开放的空子似的。说实话,我真不是这样理解中共的改革、开放政策的。张秋石说我相信他们终究是要理解你的。周玉基说,老张,前不久联系引进的投资资金,都快到位了。是不是通知人家,有些资金要缓一缓再来?张秋石说,不,能来的一定都让它们来。周玉基问暂时用在什么地方?张秋石显然已下定决心:为着能在皇陵办一项事业,我决定同意你的意见,用你的资金改造皇陵一条街。改造之后归公所有,你的资金,算是我们借你的。周玉基说,我对你说过,我愿意把资金捐献给皇陵镇。张秋石说,不。你说是捐献的,他们可能也会不放心,甚至会说你那是一个借口。就是我这个向你借钱改造一条街的计划,能够顺利通过就很难。我准备作最大的努力。周玉基说,老张,我相信会有人支持你。张秋石说,如果能够通过,就按照你设计的规划图,我们再做一次实地勘察,把各方面的数据搞准确。老周,这个规划一开始,我就想请英兰参加,让她对这条街道上的企业、商业区域的规划设置作出指导。周玉基说,好,你回去动员她。张秋石说你去动员呀。周玉基说,这两天我就暂不回去了,在这儿等这几批资金到来。我估计,如果你的努力成功,麦收后就可破土动工了。张秋石说,新延伸的街道要占用部分耕地,我想抓住的就是麦收后腾出空地的这个时机。周玉基说,好!麦收时候,请你去帮帮柳林。
镇政府会议室。会议正在进行。魏一毛刚讲完话,坐下去。张秋石说,既然魏书记传达了朱书记的意见和指示精神,坚持不同意周玉基投资皇陵一条街的改造,我们只好作出让步。但是,我主张借他的资金建设这条大街,各位委员,你们有什么意见?多数委员表示同意。魏一毛说,借周玉基的资金,恐怕还是不妥吧。一个委员说,对。如果将来周玉基说这条大街是他投资的,我们一时还不上,怎么办?他会不会借机要回这条大街?张秋石说,你们穷得真是有骨气,连借人家的钱都不敢。这条大街,无论怎样,都是建在我们社会主义的大地上的,谁能要了去!况且你们不理解、也不信任周玉基,他本来是要无偿捐献给我们皇陵镇的。如果我们真有骨气,就应该大胆地说,我们借他的!魏一毛说,你向周玉基借大批资金,你负责!张秋石说,好!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现在,我宣布:我代表镇政府接受周玉基的这笔援助,等我们赚回钱来,再把资金还给他。
那条旧街道。它的一端向皇陵一带延伸着。张秋石、柳英兰和几个工程人员忙着勘察与测量。柳英兰指着图纸:老张,你看,老周设计的这座工厂的位置在这儿。又指着前面一个地方:这边,在那儿可以建立一个大型的货运仓库。如果我们的工商业发展起来,可以对外搞集装箱货运。
丹丹骑着摩托车,后座上坐着四虎,他们从皇陵前的大道上驰来。丹丹说,四叔,这次你可要抓住机遇,借镇政府改建这条大街,把咱们毗陵村带动起来,打一场振兴经济的翻身仗,让咱村祖祖辈辈的种田人也都变成工人、商人、城里人,让人家到咱这儿来打工。四虎说,丹丹,你说的就是我想的。
丹丹驰向正在忙碌的张秋石和柳英兰。四虎跳下摩托车:张镇长,镇里改造这条大街,劳务上的事儿,不管是重活脏活,我们村全包了。张秋石说,你朱四虎就是会抓机遇,净找挣钱的机会。丹丹说,我四叔还要借镇政府改造皇陵大街的这个机会,打算从毗陵村到皇陵再建一条商业大街,与镇政府的这条大街形成丁字型对接。张秋石说,好啊,那就等麦收之后一起动工。四虎,到时候,你需要大批资金,哪里来?四虎说,周玉基是我们毗陵村人,你镇政府可以向他借那么多资金,我们也可以。我打算麦收之后把我们家农场的一部分土地和我们生产队一部分人家的抛荒地出租转让给周玉基,从他那儿获得一笔土地转让使用费,用于建设商业大街和兴办村企业。张秋石说,我刚才注意到了你说出的两个新名词,“出租转让”和“土地转让费”。我看,在今后农村土地的使用管理上,还是可以推广的。从哪儿来的?四虎说,从你家的千金和我家的丹丹那儿来的。张秋石惊奇:丹丹,是你创造的?丹丹说,主要是婧姐。张镇长,你也该去看看她呀。张秋石说,对,我早该向你们去请教。柳英兰说,老张,你看,闺女来了。
方小婧走过来:爸爸!张秋石说,小婧,我听说你在招待所住下了,就是没顾得去看你。方小婧说,我和丹丹住一起,一切都很好。丹丹说,张镇长,我们这可是从资本主义的教科书上找出来的东西啊,你可不要乱宣传、乱汇报,到我爸爸和魏书记那儿,又给你扣资本主义的帽子。张秋石说,什么对我们当地的经济发展有好处,我就采用什么。丹丹说,你跟我爸爸不一样。他是什么都从形式上看,不从实质上看。你只要向他谈外国,谈资本主义,他就深恶痛绝。张秋石说,丹丹,小婧,你们在理论上好好准备准备,我和你四叔真干起来,在理论上也得站住脚。丹丹说,要谈理论呐,你可不要小看了柳林,他也行。柳英兰说,柳林他懂什么?还是你和小婧,一个是大学生,一个是大学教师,都是理论人才。丹丹说,最重要的,是靠你们的实践去检验。张秋石说,我们时时刻刻都在实践。四虎,眼下就要麦收了,你把今年的麦收组织好,别让魏书记找了什么茬,影响我们麦收后要做的事情。四虎说那当然。方小婧说,爸爸,今年庄稼长得好,夏收会是个大丰收。我和丹丹建议英兰婶的镇企业先成立一个粮食贸易公司,搞活皇陵一带的粮食市场。柳英兰说,我还没顾得向你汇报,因为我自己还没有拿定主意,还有点儿担心呢。张秋石说,现在,国家的粮食政策放得还不是那么宽。不过,这也是一种尝试和实践嘛,可以大胆地设想、探讨,也可以大胆地闯一闯。丹丹看看柳英兰:英兰婶,你听,张镇长支持你呢。
原野。无边无际的金色海洋。夏风阵阵。
明珠湾畔。柳林驾驶收割机在收割麦子。
皇陵前的大道上。朱小龙驾驶着拖拉机,朱宗山、三虎、小青和丹丹坐在车厢里或车厢上。拖拉机穿过金色的麦海,走近明王堆。
朱清海、香云和桃红在弯腰割麦子。桃红擦了一把汗:爷爷,大伯那十来亩麦子,咱啥时割呀。朱小龙驾驶拖拉机奔过来,远远大喊:桃红,叫我一声好听的,我用收割机给你收。桃红说去你的!朱宗山装着没看见朱清海:这明王堆庄稼长得不错,就怕收不起来,天就变了。我看他老海种的时候困难,收的时候也困难。嗳,这边十几亩是守田的吧,真够他老海收几天的。三虎,咱可要抓紧点,我看天不是怎么顺当。丹丹说,爷爷,别老看老海爷的笑话。你能收下来,人家的也不能扔在地上让雨淋。
丹丹跳下拖拉机,向明王堆跑去。小青叫声“丹丹!”丹丹对着向前跑的拖拉机:爷爷,你们先去吧,我一会儿就过去。丹丹跑向桃红。桃红看见丹丹,埋头割麦子,不理她。丹丹一直跑到桃红面前:桃红,不理我呀!桃红一边割麦子:你不去帮家里割麦子,咋跑这儿来了?丹丹说,我来告诉你,别累那么很,等两天,柳林用收割机来帮你家收麦子。桃红又妒又气:他让你来告诉我的?!丹丹说,是呀。桃红,还生我的气?桃红说,我能生谁的气呀?惹人家生我的气!丹丹说,桃红,真的生气呀?桃红说,哪能呢?丹丹,我也希望你跟柳林好,可是……丹丹说,可是……什么?你喜欢他,我不会跟你争他的。桃红想说的是另外的意思:不是……丹丹问那是什么?桃红说我以后再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