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皇陵惠丰粮食贸易总公司。办公室内,方小婧在收拾文件。柳英兰在营业大厅前放好骑来的自行车,走进办公室。方小婧问,英兰婶,柳林农场工程真的停工了?柳英兰说,不死不活吧。小婧,跟你妈妈说了吗?她愿不愿意跟你爸爸谈一谈?方小婧说,她说她想跟你谈谈。柳英兰说,跟我?谈我们公司的事,还是……方小婧说,您不愿意,还是回避她?柳英兰一时错愕:不……
一辆轿车在公司门前停下。方小婧说,英兰婶,玉基叔来了。柳英兰隔着玻璃看到周玉基走下轿车。周玉基向办公室走来。方小婧说,英兰婶,我出去一下,你们先谈谈吧。柳英兰说,小婧,你也坐。方小婧走出办公室:玉基叔,您好。英兰婶正等您呢。周玉基打招呼:小婧,你好。
方小婧走向营业大厅。周玉基走到办公室门口,站住了。柳英兰稍有迟疑,走向周玉基:玉基,进来坐会儿吧。周玉基说,不。请你告诉张镇长,就说我感谢这几个月来他对于我的支持和帮助。说完,转身走下台阶。柳英兰愕然:玉基,你去哪儿?周玉基说我想去皇陵。柳英兰又是愕然,看着周玉基上了轿车,轿车驰去。方小婧又走过来:他怎么这么快就走了?柳英兰说,我看出他心事很重。丹丹呢?方小婧说,她去绿色饭庄了。绿竹家的新饭店今天开业,我爸爸可能也在那儿。
新辟皇陵大街上的新建绿色饭庄。上面的楼层是将要建好的样子。脚手架向蓝天耸立着,只是没有了施工的人。但楼层已定,饭店正忙于开业的准备。
室内。朱守田在安排桌椅。室外。朱三喜子还在墙壁上刮着、冲洗着那些上层建筑落下的白粉和灰泥。绿竹在洗碟子。丹丹在门楣上比比画画:守田叔,就让张镇长写个“绿色饭庄”和“开业大吉”的标语贴在这儿吧。守田问张镇长呢?丹丹说,他去四叔的村办企业了,安排我来帮您准备准备。中午,要在这里为您的饭店重新开业开庆祝会呢。守田说,对,咱就这样跟魏书记对着干。他要皇陵大街工程下马,咱就偏要它上马。看他再敢来砸我和三喜子的饭店!三喜子说,再来砸,我就跟他拼了。张镇长规划这条街,说到哪儿都是对的。丹丹问,三喜叔,香莲婶呢?三喜子说,她回村叫桃红了。你看,绿竹一个人,搞接待也忙不过来呀。丹丹说,把桃红叫来也好。上次英兰婶叫她到贸易公司去,她就是不去。绿竹说,人家不去不就是怪你吗?谁要你硬挤人家,人家跟柳林,早就有那意思了。丹丹跑向绿竹:绿竹!……绿竹说,好,我不说。可你把人家魏小泉丢了咋办?丹丹说,魏小泉,他能跟柳林比吗?绿竹说,柳林是农民,魏小泉好赖也是大学生。
方小婧和柳英兰正走过来。方小婧说,你们怎么把柳林和魏小泉连在一起了?绿竹说,婧姐,你还不批评你的学生!她有点儿朝三暮四,捡了柳林,想丢掉魏小泉。方小婧心里一沉。丹丹又叫“绿竹!”阻止她。柳英兰说,绿竹,你又多嘴了。丹丹,送我去村里,找你四叔他们去。三喜子说,张镇长也在那儿,快去吧。方小婧说英兰婶就是要找我爸爸。柳英兰看了方小婧一眼,心想你咋能这样说话。丹丹已发动起摩托车:英兰婶,快走吧。又向绿竹:一会儿我把桃红给你接来。绿竹说,你要能把桃红给我接来,我招待你的魏小泉感谢你!丹丹说,绿竹,谁的魏小泉呀,别提他!
村办企业工地一片沉寂和冷清。两个青年坐在工地上。一个青年说,咱老在这儿坐着,啥时候再干呀?张秋石和四虎沿新开辟的街道走来。四虎说我们现在就干。另一个青年说,问题不是还没有处理清楚吗?咱要是一干,他们又来捣乱咋办?四虎说,昨天周玉基没有被抓走,就证明咱们做的不一定错。第一个青年问,张镇长,你说是不是?张秋石说,我说也是。我看停不了几天,镇里的皇陵大街工程也要干起来。你们还不知道,朱守田和朱三喜子的新饭店,马上就要开业,它不就是皇陵大街工程的一部分吗?
丹丹带柳英兰这时赶了来,张秋石看她停下摩托车:丹丹,绿竹他们那儿准备得怎么样了?丹丹说,就等着您去题字呢。看看身后:张镇长,英兰婶来找您呢。柳英兰有些迟疑:老张?张秋石和四虎走向柳英兰。柳英兰说,老张,他四叔,我看,玉基他又是想走啊。张秋石问他人呢?丹丹说,英兰婶见他开车去皇陵了。
周玉基的轿车停在皇陵外侧的广场上。皇陵。大殿巍峨。殿内的雕塑散布着一种令人心魂惊动的感觉和氛围。周玉基久久地伫立在那儿。他好像听出一个母亲的呻吟声和一个婴儿的啼哭声。慢慢地,又似乎听到了自己内心的声音:母亲,你怎么会在这儿生下我?为什么?他回过身来,面向远方:司空叔叔,现在,我已经寻到了您交代给我的这一块热土,我遵照您的话,是以一个海外赤子的心,回到家乡,为家乡的亲人做他们想做的事情的。可是,现在我遇到了麻烦。人家还时时刻刻用过去的那种眼光盯着我,我该怎么办?好像我身上还有许多旧疮疤,人家总是想揭起它,我很痛很疼。司空叔叔,你说我母亲会保佑我,她在哪儿,她还在这儿吗?
几位尼姑从殿堂外走过,从他面前走过。一位尼姑好像认真地看了看他。
周玉基心头一颤,又倏地回过身来。
皇陵后山。在山腰凹处的一片浓密的林木中,我们惊奇地发现一间近于原始人居住的小茅庵。一开始,我们并不知道那里住的究竟有没有人。终于,我们看到:茅庵的墙壁掀动了,那里原来是一扇门,打开了。接着是一位很苍老很苍老的尼姑,拄着一根拐杖走出来。她的前面,靠近茅庵的一旁,有一块方石,那上面是平展洁净的。我们看见她在那儿焚了三炷香,面对着皇陵所在的方向,跪下了。
皇陵。大殿中。周玉基虔诚地跪在那儿。那几位尼姑已经在他前面走得很远了。周玉基还在聆听自己内心的倾诉:母亲过去曾经是她们之中的一个,这是真的吗?母亲,您还在这儿吗?您保佑我呀!
柳英兰走进大殿。她看见跪在那儿的周玉基,后退了两步,站在一根明柱旁。周玉基伏在地上,又接连叩了三个头。他回过头来,突然发现身后的柳英兰:英兰,是你?!
他站起来。走到近前,伸出双臂抱住她。柳英兰一时惊诧,差点儿往后退。他迟疑了一下,又突然放开了胳臂。周玉基自觉太唐突:对不起,英兰!站在另一根明柱旁的张秋石,慢慢退出了大殿。周玉基问,英兰,你怎么来了?知道我在这儿?柳英兰说,他让我来的。我非常为你担心,他也为你担心。周玉基又惊讶又感动:老张!……张镇长?柳英兰说是他。周玉基问他在哪儿?柳英兰说在那儿。
他们一同转过身来寻找张秋石,可是那里空无一人。柳英兰叫着“老张!”寻出大殿。周玉基跟着走出大殿。殿前的一块巨碑前,张秋石正面对着它。柳英兰、周玉基相继走到他身旁。柳英兰说,老张,玉基在这儿。张秋石说我看到了。看着周玉基:你们为什么不多站会儿?周玉基一时沉默。张秋石说,老周,你怕了,又要走?周玉基想说什么,又没说。张秋石说,我知道,你这是来向皇陵告别的,向祖宗告别。周玉基说,不。我姓周,不姓朱。指着皇陵:这应该是朱姓人的祖宗。
丹丹跟着四虎走入大殿。四虎接上说:但是,我们同是一个家乡!丹丹说,我们都是炎黄子孙,我们应该是一个老祖宗!周玉基说,如果这样说,还可以包括魏一毛。张秋石说,当然可以包括,甚至还有我,一个很早就在皇陵工作的外地人。周玉基说,不。如果是一个老祖宗,那本该同德一心,为振兴家乡经济共同努力。可是,他们不相信我!张秋石说,我相信我们的老祖宗会保佑我们,让我们团结一心建设家乡的。丹丹说,是的。玉基叔遇到的挫折太多了。难怪他胆怯,他犹豫,他退却。张秋石说,老周,你看,我就什么也没怕,也没多想。我还打算继续干下去,守田和三喜子的饭店就是这个工程的一部分,他们上午就开业,还准备请你去吃庆贺酒呢。丹丹说,玉基叔,这是真的。张秋石说,还有,英兰的公司还在照常营业,这不也是这个工程的一部分吗?周玉基说,老张,你还是别让英兰负责那个公司了,让她……张秋石说让她跟你走?周玉基说,不,我自己走。我知道英兰是您的好助手,您办企业,没有她不行。可是,您得好好保护她。柳英兰的内心被什么触动着:玉基……张秋石说,你怎么能走呢?你更应该保护英兰,也只有你才能保护她。请你相信,问题很快就会得到解决,上级会支持我们!周玉基说,我不想再麻烦郑主任了。请您转告他,我辜负了他对我的关怀、帮助和期望。张秋石说,你不想见郑主任,郑主任还要见你呢。周玉基有点儿惊喜了:郑主任他又来了?张秋石说,昨晚到市里,就给我打了电话,说今天就是拉着朱市长也得一起回临淮,恐怕很快就会来的。周玉基说,老张,我还是走吧,我不好意思再见郑主任。柳英兰说,玉基,是老张留你。丹丹说,玉基叔,走,我们回去,到绿色饭庄参加庆祝会。
新建绿色饭庄。丹丹和柳林在门旁把张秋石刚刚写好的“开业大吉”的标语贴在门楣上。烹调间。朱三喜子和一个厨师做着菜。三喜子说,今天是咱们绿色饭庄迁来新址第一次开伙,招待的又是咱们自己人,菜可要是上乘的。张秋石走进来:不行,咱们还是要勤俭办事。
一个案子旁。绿竹、桃红和香莲在洗碗切菜。香莲说,桃红,你就听大姨的话,在这儿先干两天。柳林的农场现在正停工,你妈也想叫你跟我在这儿。桃红说我还是想回去。绿竹说,人家丹丹好心把你接到这儿了,咱不能对人家生那么大的气,一会儿宴会上,也得跟人家有说有笑。桃红说,我可不像人家城里的姑娘,大学生,思想那么开通。心里的人要是被人家夺去了,我可受不住。香莲问你俩说什么?绿竹说,二十个碟子三十个碗。香莲说就你能!
守田和四虎在宴饮大厅摆好了一张大圆桌,周玉基也忙着搬椅子。守田说,玉基,只要你不走,等我这饭庄全部竣工,我给你留一间客房,你就住到我这儿,我保证不收你的住宿费。周玉基说,情意我是感谢的,但住宿费还是得给你。生意就是生意嘛!四虎说,守田哥,人家英兰那里又不是没有家。守田说,是我说错了。对呀,玉基,你回来这么长时间,咋还不跟英兰搬在一起住,净让人家说闲话。
门外。柳英兰和方小婧走来。香莲说,她英兰婶,正说去接您呢。来吧,里边坐,玉基在那儿,老张也在。
四虎在宴饮厅喊了声:大家都进来坐吧。烹调间。朱三喜子还在掌勺做着菜,听到四虎的喊声,也催促说:大家快落座,宴会这就开始。四虎从宴饮厅跑到烹调间:三喜子,咱总得弄一盘鞭炮响响吧。三喜子说,那当然,要长的。
正走向宴会厅的柳英兰说,他三喜叔,算了,别招摇了。人家那边正追究咱的问题,咱这不是明着告诉人家吗?丹丹说,三喜叔,就是要放长的,向魏书记示示威!四虎说,好,我去买。柳林说我去。丹丹说,谁也别去,我早就带来了。
柳林和丹丹点燃鞭炮。轰鸣的鞭炮声引来许多附近的群众和过路的人。人们一边看热闹,一边议论着:
“谁说皇陵大街工程下马了,你看,人家的绿色饭庄不又开了业?”
“咱也向镇里要求去,咱那房屋也得继续动工。”
“事情还没处理清楚,魏书记不会就这样轻易放过去的。”
“他朱守田、朱三喜子真有胆量,咱也得跟着学。”
庆祝宴会已经开始。丹丹举起一杯酒:来,各位贵宾,为绿色饭庄新址落成开业干杯!大家纷纷举起酒杯,碰了杯,一饮而尽。张秋石说,咱们可都是开顶风船的角色。一旦翻了船,咱们可要准备吃苦的。丹丹说别吓玉基叔了。四虎说,怕什么。在皇陵前翻了船,我就陪老祖宗睡觉去。方小婧说,四虎叔,我们还都这么年轻,不能都去陪老祖宗睡觉呀,我们应该成为胜利者。丹丹说,我们本来就是胜利者。碰了碰柳林:柳林,你说是不是?柳林说但愿我们都是胜利者。张秋石说,好。丹丹、小青、柳林、绿竹和桃红,你们这些年轻人也去乐一乐,唱唱歌,跳跳舞。丹丹叫桃红:来,咱们两个唱支歌。桃红说我不会。绿竹说,桃红,唱呀。桃红说,绿竹姐,要唱,你陪她唱。丹丹说,桃红,我哪是叫你陪我唱,咱们是平等的,一齐唱。桃红不敢。绿竹说,小婧姐,你和丹丹一起唱吧。方小婧说,柳林,我们三个一起唱。柳英兰说,小婧,就你和丹丹一起唱吧。三喜子又送来一道菜:你们都别推让了。日后,等这皇陵大街全部建成,我和守田的这饭庄旅馆对外扩大营业,就请你们来当礼仪小姐呢。周玉基说,丹丹,你和小婧就带个头吧。
方小婧拉着丹丹一起唱起来。
县委会议室。卢书记在主持会议,他的身旁一边坐着郑贽,一边坐着朱达。郑贽说,同志们,我这是在一个较短的时间内第二次到临淮来。同志们不应该觉得临淮最近出的事情多,出的乱子多。也不应该认为这是坏事情。我认为这些都是好事情。朱市长刚才在会上讲到的那些情况,反映出临淮农村改革的步子迈得很大,它正在以前所未有的勇气展示着农村改革的蓬勃生机。当然,你们刚才提到的许多情况在我省其他地方还没有出现,即使在沿海商品经济比较发达、改革力度比较大的省份,也还是刚刚露出端倪,但是,不见得它就是错误的。我建议我们每个能够下乡的县委、县政府的领导同志,都尽可能到那个事件发生的地方去走一走,看一看,作一番认真深入地调查研究,而后得出正确的结论,以推动我们临淮农村的第二次大变革!……
周家农场工地。柳林带着几个人在靠近明王堆朱守田出让的田地里,整理着被狗巴那帮人拆乱的器材和挖缺的沟渠。一个人说,柳林,他们那些人来干涉,也干涉不到守田让出的田里呀。柳林说,他们一来一窝蜂,还分是谁的?
朱清海从明王堆田里走过来。柳林说,老海爷,天这么热,您不回去休息?朱清海说,我是来跟你商量个事儿。我看你这农场也办不成了,守田和三喜子这几十亩地,我还收回去吧。柳林一阵诧异:老海爷,您这是?一个人说,您还收回去种集体,怕还是种不成啊。朱清海说,种成种不成,总比在这儿荒着强呀。一个人说,老海爷,过两天这农场还是要动工的。朱清海说,我不信,连张镇长的职都撤了。看着那些设施:柳林,这些东西,你要是没空扒,我来帮你扒。
另一边。三虎和朱小龙开着拖拉机奔来。一个人叫着:柳林,那边,他们又来了。朱小龙把机子开到柳林面前,停下来。三虎跳下拖拉机:柳林,对不起,现在,魏书记说,这片土地还是由我们来安排!
朱宗山坐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一边扇着扇子,一边捏着葡萄往嘴里送。四虎从院门外走回来。朱宗山看了看他又继续吃葡萄。四虎问,爹,是你又叫三哥和小龙他们去耕柳林那块田的?朱宗山敢作敢为:不是我是谁。他的工程设施,是我叫掀掉的,沟渠是我叫平的,地,是我叫犁的。那明明是我们的地,你怎么说是他柳林的?四虎说我已经把它转让给周玉基了。朱宗山说,这事儿不是做失败了吗?你没看看朱清海,他连守田和三喜子那地,又都要回去了。
朱清海又在院子里拾掇犁和套。香云站在他身后:爹,您咋好意思又把守田那地从柳林那儿要回来?前些时候,你种集体失败了,还是人家帮咱才收了几亩麦子。朱清海说,这回他柳林、周玉基不是也失败了吗?香云说,别笑话人家了,反正咱这时候把地跟人家要回来是不合适。人家这几天正受损失,心里也不痛快。朱清海说,他不痛快碍我啥事儿?那是走资本主义,走不通活该!我要回来种集体,就是再失败了,还是社会主义。桃红从院门外走回来:爷爷,你知道资本主义是啥?朱清海说你就跟柳林和他周家一条心。香云说,桃红,进屋去,别跟你爷爷顶嘴。
桃红走进房间,香云跟进去。香云说,桃红,你怎么又回来了,在绿竹家的饭店里不好吗?桃红说,我心里还是想着柳林的农场。香云说,桃红啊,无论柳林的农场办成办不成,我都劝你离开柳林。桃红不甘心:妈!……香云说,我怕你以后太伤心。桃红说,那我以后就不会伤她的心?香云问谁?桃红说丹丹!香云说,桃红,你千万不要太任性。
院子里朱清海说,跟我下田,去犁守田那几亩地!
毗陵村就要拓建好的街道。四虎和郑贽顺着街道走来。四虎说,郑主任,您真快,张镇长说您到您就到了。郑贽说,这儿发生这么多事情,我在省里坐得住啊?你给我叫几个人来,咱们开个会。四虎说,已经召集好了,正在那儿等着呢。
他们来到一座快要建成的房屋里。四虎招呼说,大伙儿向这儿集中集中,听老部长给咱们说几句话。郑贽说,大伙儿,我这可不是开会,咱们随便唠唠,你们愿意不愿意过好日子、富起来?群众说,愿意,就是没办法,富不起来。郑贽说,如果有办法让大伙儿快点富起来,大伙儿干不干?群众说,咋不干,有啥办法?郑贽说就是上边改革开放的政策。一个人说,这政策我们可是摸不透啊。魏书记不让我们干,他说他也是根据上边的政策。郑贽说,上边的政策是要我们这些人过好日子,过富裕日子。他不让我们快点儿富起来,不让我们过好日子,证明他执行的不是党的政策。又一个人说,那到底啥是党的政策?郑贽说,我们共产党人的宗旨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让大家过上好日子,就是其中的一个重要内容。只要你们想的做的符合这一点,我们共产党就支持,这就是我们共产党的政策。四虎说,出租土地使用权就是我们这几个人想的。几个人跟着问:我们想得对不对?郑贽说,叫我看,你们想得是对的。张镇长也认为你们想得是对的。一个人说,连张镇长都被撤职了,还没收了周玉基的投资资金,这事儿就不是上边做的?郑贽说,上边也有不执行党的政策的人,也有一时糊涂对新生事物不理解、不支持的人。一个人问,我们和周玉基做得对?郑贽说,只要不是买卖土地,就不犯法。不犯法,他们就不能没收周玉基的资金,你们的村办企业还是要继续办。这两天,在他们认为问题没查清之前,你们可以等一等,作些准备,过一两天,还是要大干起来!大家说,老部长,你这么一说,我们又有劲头了。郑贽拉拉四虎:走吧,到柳林农场去看看。我刚才看见又好像是老海哥在那里耕田哩。
新建绿色饭庄的一个房间。方小婧在请方玲瑞吃饭。方玲瑞说怎么搞这么多菜?方小婧说,这可不是我们公司收买你,你该怎么调查我们公司就怎么调查,这是我自己的钱。方玲瑞说,你自己的钱,也不能这样花呀。方小婧说,柳总经理雇用我,就得给我钱。我和丹丹都是打工妹,我们是在内地打工。不过,这顿饭钱,英兰婶已经付过了。方玲瑞说,你……方小婧说,您坐下吧,等会儿她就来。
方玲瑞刚刚坐下,绿竹端上高级饮料来。柳英兰也随着走进来:方大姐!方玲瑞有些不好意思:柳总经理!柳英兰说,方大姐,哪能这样称呼?我不是没有称呼你方主任吗?咱们是老姐妹呀。方玲瑞说是啊是啊。指着桌子上的菜:那你今天搞这么丰富的菜?方小婧说,妈,您坐下。刚才我已经对您解释了,这绝对不是我们柳总经理向您发的糖衣炮弹。柳英兰说,我是为你和老张安排的,他马上就来。方玲瑞更觉不安:不,不,我想马上就回县里,不能再耽误了。方小婧说您的调查还没有结束。方玲瑞说,县里又下来许多人,我可以走了。站起来要走:听说郑主任又从省里下来了。柳英兰说,那也要等等老张啊,我已经跟他说过了。
周家农场工地一片沉寂,所有的设施都被搞得七零八落。柳林、丹丹和小青在把零乱的器材收拾在一起。柳林说,丹丹,咱们把这些材料装在车上,运回去吧。丹丹说,运回去干什么?要相信,这个工程还是要继续建下去的。柳林说那也可能再停工。丹丹说,柳林,我从来没见你这么消极过。柳林说,我怕连累爸爸,他想走,可又走不了。丹丹说,张镇长不是还在劝说玉基叔,挽留玉基叔吗?小青说,郑主任今天就会到的,他一定会支持、帮助玉基叔的。你看,我爸和郑主任一块来了。郑贽和四虎已经走到近前:丹丹!丹丹说,哟,郑主任,您说来就来了。郑贽说,丹丹,你真的分配在这儿了?丹丹说,我呀,自己分配自己,也是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郑贽说,听你爸爸的口气,可是不同意你在这儿长期待下去呀。丹丹说,我还想在这儿扎根呢。郑主任,您是青天大老爷,可要为小民作主啊!四虎说,丹丹这可不是开玩笑。郑主任,您看看柳林农场工程的破坏程度吧。郑贽说,我在电话里已经听老张向我叙述过,大致情况已经了解。四虎推推柳林:再向郑主任说说吧。柳林说大伙儿又把田要回去了。四虎说,你看,老海叔又来耕种守田那块地了。本来他已经同意让给柳林了。
明王堆附近。朱清海扛着木犁,牵着那头小牛,香云和桃红在后面跟着他。
朱清海在田头放下木犁,套上小牛。
郑贽从明王堆那儿回过头来,又看看柳林农场的现时景象。郑贽说,这样不行。既影响群众的思想,又影响投资者的情绪。我们必须创造一个良好的投资环境。四虎说,本来,上次事件结束之后,我们这个环境已经开始形成了。郑贽说,我说的环境,首先是政治上、政策上的一种环境。
郑贽又回过头去,看着明王堆拉犁耕田的朱清海爷孙三人。他的眼前再次浮现出几十年前朱老大、朱清江和朱清海爷儿三人拉犁耕田的情景。郑贽说,如果我们的政策不稳定,就很难说服像老海哥这样的老农民。丹丹说,老海爷是三番五次这样做了。郑贽说,听说王检察长本来是奉你爸爸的命令来逮捕周玉基的?小青说还想逮捕我爸爸。郑贽语带双关:他呀,就会逮捕自己人。四虎说,当时王检察长的头脑是很清醒的。郑贽说,他是一位好同志,也是我的老朋友了,我了解他。周先生呢,听说他又要走,你们留住了没有?丹丹说,留住了,只是很勉强。今天他和张镇长又去皇陵了。郑主任,玉基叔对皇陵好像有一种特殊的感情。郑贽说也许是。四虎说,小青,回家做饭吧,上午让郑主任到咱家吃饭。小青说别去看我爷爷的脸了。郑贽说,要不,我到老海哥家去吃吧。我又好多年没吃过他家的粗茶淡饭了,别让他见怪。四虎说,老海叔现在也不一定欢迎你。你看,你一来就到柳林这儿来了,他能不生气?柳林说那就到我家去吃吧。丹丹说,对,这最好。小青说,英兰婶在镇里没回来,柳林家没人做饭呀。丹丹说我去做。小青说你去我也去。四虎说你们还要叫着桃红。郑贽说,好吧。丹丹,先跟我一块去明王堆,我去看看老海哥,你去喊桃红姐。
明王堆附近。朱清海爷孙三人还在拉犁耕田。桃红远远看见郑贽和丹丹走来,觉得畏缩起来。朱清海感觉犁头前进得慢了些:咋了?桃红说,爷爷,你没看见郑主任又来了吗?你又要回我大伯的这块田,说不定郑主任还批评你呢。朱清海说,他批评我?我还批评他哩。香云说,爹,别说了,停下来跟郑部长说说话吧。朱清海理也不理,打着小牛:走!
郑贽和丹丹走到近前。郑贽连跨几步,伸手拉住朱清海握着犁把的那只手:老海哥,您怎么又苦香云和桃红她娘俩?咱这拿人做牛马,还要做到几时呀?朱清海吆住小牛:做到共产主义实现了不就不做了吗?桃红说,爷爷,这是郑主任。朱清海说,郑部长,您说的那共产主义,还要不要?郑贽说,谁说不要了?咱们现在不正在往那儿走吗?朱清海说,走?我看咱这田地都回到柳林和周玉基手里,那是往回走。看,就像我这样,才是往共产主义走哩。香云说,爹,您哪能比郑部长懂得的道理多。郑贽说,老海哥说得也对。以上几十年,我们失误太多。最近几年我们改革的步子又比较快,这就叫一般的群众糊里糊涂地跟过来了。朱清海说,可不是。我就还记得一个社会主义,共产主义,还有一个资本主义。丹丹走向桃红:桃红,走,到柳林家,帮我做饭去。郑主任上午在那儿吃饭。朱清海说,老郑呀,现在共产党是真变了,连我这老雇农家的饭都不吃了。郑贽说,不,大家都是群众,谁家的饭都可以吃。丹丹,你跟桃红决定吧。要是桃红把你叫到她家做饭,我就到老海哥家吃。要是你把桃红叫到柳林家做饭,我就到柳林家吃。丹丹说,好。桃红,那咱俩就决定吧。说着就去拉桃红,桃红拉着粗麻绳,一动不动。香云说,丹丹,别拉桃红了,你回去帮柳林做饭,就让郑部长到柳林家去吃吧。我们家条件不好。郑贽说,香云,你这话可说差了。几十年前,老海哥就是用野菜汤招待我,我吃得还挺香呢。
朱小龙在院子里摆弄机器。朱宗山从外走回来:小龙,见你四叔没有?小龙说没有。朱宗山说,这几天他和小青连家也不进,饭也不回来吃了。真是想从我这个家分出去咋着!王凤霞从灶间走出来:爹,别那样说了,小青连妈都没有,还伤他爷俩的心?朱宗山说,他四虎不是想找香云吗?我叫他找去!王凤霞不满意朱宗山这样讽刺四虎,叫了声“爹!”就又走回灶间去。
三虎从屋里出来,拎把椅子放在葡萄架下:爹,您坐会儿吧。朱宗山坐下来,抬眼看着那一挂一挂的葡萄。三虎说,爹,我看咱从柳林那儿要回来的那些地,先别忙着安排庄稼。郑部长又下来了,要是周玉基真赢了,咱不又是瞎忙乎。朱宗山捋捋胡子:你就不相信你大哥,他和郑部长处处顶着,郑部长也不是容易能胜他的。前几次都说你大哥错了,可是错了有啥?不是没影响你大哥升官,现在不是升了市长了吗?三虎说,爹,大哥是副市长。朱宗山说,副市长也不小啊!听说跟当年的司空专员一样,弄不好比他还大点儿。不管咋着,我都想,这回在土地的问题上,共产党总不能把土地卖给外国人,给外国人种。小龙说他周玉基又不是外国人。朱宗山说不是外国的是台湾的。小龙说台湾也是中国的。朱宗山说,那是中华民国,是老蒋的。小龙说老蒋早就死了。朱宗山一诧:死了?谁说的?
柳英兰家。丹丹、小青和桃红三个女孩子在洗菜,洗碗,做着菜。柳林在院子里奔来跑去,给她们做帮手。灶上,小青在掌勺。案子上,丹丹在主刀。一旁,桃红在洗菜。桃红把洗好的菜送到灶间来。她站在丹丹身旁,帮丹丹把菜住锅里倒。柳林在院子里认真地洗着碗。丹丹附在小青和桃红耳旁:嗳! 看着柳林:咱们看看柳林能帮咱谁做件事儿?小青问做什么?丹丹说,帮咱们做个人的事儿,小事儿,而且在他看来又是必须做的。小青犹疑了一下:那……桃红说我不参加。丹丹说,怎么不参加?咱们试一试,这一是试探柳林是不是关心别人,二是检验一下咱们各人的智慧。
柳林端着碗碟走进灶间。他刚刚放下碗碟,正要走出去。丹丹小声说:开始!桃红故意把一捧菜掉在水盆里,溅湿了自己的鞋和袜。柳林略一迟疑,走过去要端起水盆。小青把油煎得哗哗响,故意一甩长发,发梢扫在油锅里,嘶啦一声怪响。正要弯腰端起水盆的柳林急忙拐回来,跑向小青。丹丹看准时机,拿菜刀在手指上轻轻一拉:哎呀,我的手!同时慌忙把手缩回去,想含在嘴里。就要走近小青的柳林突然抽回身来,跑过去急忙捏住丹丹的手:丹丹,疼吗?丹丹突然笑了:柳林,我根本就没割着手。柳林惊愣:你?!丹丹说,我们是在骗你,考验你!柳林还在懵懂着:你们?小青说大傻瓜。
小青和丹丹一起笑起来。桃红穿着湿了的鞋,不高兴地走出灶间,走到院子里。柳林叫声“桃红!”丹丹和小青也叫:桃红!四虎从正房走出来,看见桃红不高兴,走向灶间:丹丹,你们谁惹桃红生气了?桃红说,四叔,不是的,我不小心把鞋弄湿了,我气我自己。四虎又走回院子里。丹丹说,四叔,准备开宴!
张秋石和周玉基走进院子。张秋石说,正巧让我们赶上,喂,请不请我们呀。郑贽从正房迎出来:老周,老张!周玉基惊喜:郑部长!……郑贽说,老张,我没跟你打招呼,就先到你的辖地,冒昧冒昧。张秋石说,现在也不能算是我的辖地了,我的职务撤掉了。郑贽说,你还是共产党员嘛。再说,撤了职还是可以复职的。周玉基说,郑部长,都是我连累了张镇长。郑贽说,不。我看是我们共产党人没做好工作,没能给你提供一个良好的令人心情舒畅的投资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