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陈友明的头像

陈友明

网站用户

小说
202207/26
分享
《黄昏过后是早晨》连载

第一十二章

 十二

皇陵前的大道一侧。与明王堆朱清海家的打麦场相接续的是很多人家的打麦场。朱清海把穴子里的粮食撒开,让它晒太阳。

狗巴带领催粮队赶来。他们敲锣打鼓,一路走,一路喊,催人卖粮。一行人走到歪叔家的打麦场。狗巴说,咱们毗陵村的人都听着。我们这几个人是奉魏书记的命令,下来催交征购任务的。镇里再限两天,谁家要是不交齐征购任务,我们就把粮食给他拉去卖了,他还得给我们辛苦费。

站在自家场里的朱清海朝那儿望着,唾了一口唾沫。歪叔说,俺家的劳力都没在家,靠大伙帮忙才收了这一点粮食,你们都拉走,我们还吃不吃?狗巴说吃不吃我们不管。歪叔走到朱清海场里:老海,你给评评理。他叫我去卖粮食,不管我吃不吃。狗巴跟到朱清海场里:大家都过来,都到老队长这场里来!

人们跟着狗巴那一群人拥到朱清海家的打麦场。一个人说,老海,让他说说,今年的任务这么重,这里面到底收的都是啥费?朱清海说,狗巴,既是大伙问,你就给大伙讲讲吧。狗巴说,讲,我就讲。从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公粮,咱得交吧。众人说,那是,国家的皇粮嘛。狗巴说,统购,国家任务,咱们交不交?众人说,那也该交。就是粮价太低。狗巴说粮价低咱管不着。几个人说,这些加在一起,咱往年也没交这么多呀。狗巴说,这以下还多着哩。你们听着,教育附加费,电影电视费,广播费,卫生费,电话费,土地管理费,超生超育费……一个人说,去你妈的!谁超生超育谁交费,咋都摊到我这老鳏头上来了!狗巴,你愿意交?狗巴说,不是,不是,我念错了,是计划生育费。一个人说,计划生育费也摊不到我头上。狗巴继续往下念:人身保险费,家禽家畜防疫费,农技推广费……

柳英兰家的打麦场。场面很大。远远看去金碧辉煌。柳林在翻晒粮食,看见魏一毛骑自行车走来,就端起一杯水迎接他:魏书记,下来喝杯水吧。魏一毛停下车子,一只腿跨在车子上,接过茶杯,喝了一口:柳林,你今年的收成不错,我看,还是带头把粮食任务卖卖吧。

狗巴还在明王堆朱清海家的打麦场继续念着:书报费,信息费……群众嚷起来:

“这都是什么费?”

“这个费,那个费,反正都是跟老百姓要钱,要东西。”

“这就苦了咱种地的老百姓了。”

“哎,可别乱说,这要犯法的。”

狗巴说,大伙别吵吵。老队长家的任务比咱谁家的都重,你看,他就不吭声。朱清海问我重在哪儿?狗巴说,你刚才没听见?你种朱守田的地,他的任务和费用,就得你替他交。朱清海问谁说的?狗巴说,你看,魏书记来了,你问他吧。

魏一毛骑着自行车已经走过来:问我啥事儿?各家的任务不是都清楚了吗?该卖就快卖。朱清海说,我家的任务是咋回事儿?咋叫我把守田的任务也替他交了?魏一毛说,老海叔,有些话本来我不想说,现在你问了,我就说吧。这是张镇长的意见,他说你不愿意把守田的地让给柳林和周玉基办农场,你既然种着,你当然得替守田交任务和费用了。几个人说,没看出来,张镇长还能这样做。魏一毛说,大伙别慌,还有呢。狗巴,那最后一项费用,你不是还没告诉大伙吗?狗巴说我还没敢念。几个人说,念吧,最后一项是啥?狗巴念道:镇办企业筹措资金费。一个人说,这一项,四虎说过,张镇长是坚决不向农民征收的,咋还有?魏一毛说,筹集这项资金是帮助周玉基扩建皇陵大街,帮助柳英兰开办贸易公司,他咋会不收?几个人说,不行,我们找张镇长说理去,走!魏一毛走近朱清海:老海叔,带头卖粮吧。你是老队长,老雇农,老党员,对咱社会主义有认识,一贯积极执行党的政策。现在多给你些任务,是叫你带个好头。朱清海又恼又气,一时无语。众人说,老队长,走,找张镇长说理去!

柳英兰挎着篮子走到打麦场边,看柳林还在忙:柳林,快吃饭吧。柳林说,刚才魏书记来过,他叫我带头卖粮。柳英兰说,我看咱就先卖一部分吧。这是国家的政策,咱应该执行。柳林说,妈,我跟四虎叔说好了,要等一等再卖。现在,咱要是先卖了,咋对起四虎叔?一抬头,见张秋石骑自行车来到场边上:妈,张镇长来了!柳英兰也看到了:老张,你这么快就回来了。张秋石说,家里事情这么多,我在外面怎么能蹲得住?留玉基一个人在那儿等两天,我就先回来了。英兰,玉基问你好哩,他说这几天你在家里又受累了。柳英兰说,玉基他是一门心思想把外资引来。就是不知道这麦收后能不能动工?张秋石说,眼下咱把征购任务忙过去,说什么也要动工。柳林说,魏书记这两天抓征购任务抓得怪紧的。张秋石说,听说他组织了一个催粮队,我怕出事儿,来看看。柳英兰说老魏这办法可有点儿不妥当。张秋石说,我就觉着不妥当。国家任务,老百姓还是愿意完成的,只是得向他们讲清楚,让他们理解了,事情自然会好办。

一群人推着朱清海走过来,狗巴在后面跟着。一个人说,老队长,让张镇长说说,今年为什么加这样多的费?张秋石说,我就是要跟大伙解释解释。又一个人说,别让他解释其他的了,先让他说说,为什么要收那么多的镇办企业筹集费?张秋石说,这项费我没叫收呀?我是坚决反对收这项费的。狗巴走上前来:张镇长,你别搪塞了,群众都知道了。你就是为帮助周玉基扩建皇陵大街、帮助柳英兰办贸易公司,才增加了这一项收费。几个人说,对,老海,叫他说说,他对一个从台湾回来的地主分子,一个地主的老婆,咋这么关心?狗巴故意挑动:那是有感情。一个人说,张镇长,你咋对柳英兰那样有感情?柳英兰满脸红晕:老张,你走吧,跟他们解释不清楚。张秋石说,乡亲们,你们听我说,扩建皇陵大街是我们镇里扩建的,不是周玉基扩建的;建立粮食贸易公司,是镇办企业要建的,也不是柳英兰要建的。而且,这两项事情所需要的资金,我都打算从周玉基那儿借,决不会向你们多收一分钱!柳林说,张镇长说得是真的,大伙得相信他。一个人说,柳林,你知道啥?他跟你爸你妈的事儿,你不清楚。狗巴说,对,让张镇长说清楚。老海叔,你咋不吭声?朱清海还是不说话。柳林说,乡亲们,你们要是不相信张镇长,增加的镇办企业筹集费这一项,我全部替你们交了。现在我就回去开汽车,卖粮食!一个人说,好,就让他替咱卖!

柳林骑上自行车,冲出人群,飞快地向村里驰去。柳英兰叫着“柳林!”朱清海才说:大家都走吧,只要不叫咱多卖粮食就行。扭头也走回去。狗巴说,老海叔,你……看着人们都跟着朱清海走了去,也朝自己的人挥了一下手:走!

柳英兰看着走远了的人,又回过头来,看着张秋石,眼里润满了泪水:老张,又让你为我们家受了侮辱。张秋石说,只要我没有伤害群众的感情就好。他们都走了,我们也该轻松些。

皇陵前的大道。柳林驾驶满装着一袋袋粮食的汽车,沿大道飞驰着。

皇陵镇。粮站旁边的大道上。柳林驾驶的汽车慢慢向前移动着。小青和桃红推着自行车从一条街道走出来。小青说,桃红,那不是柳林的汽车吗?你喊他。桃红说你喊。小青说,哎,那可是你的人。桃红说,现在可说不准,也可能是别人的。小青说反正现在是你的。柳林恰好从驾驶室里转过脸来,看见了桃红:桃红,你也来镇里了。小青说,看看,人家眼里有你吧。叫吧,问他来干啥?桃红向前走了几步:柳林,你来干什么?看见车上的粮食:你来交粮食任务啊。柳林说,对,今天先拉来一车。

小青推起车子就走。柳林问小青怎么走了?桃红叫着:小青——!柳林,我去问问她。

皇陵集镇外的小河边。桃红追上小青:你怎么没跟柳林说话,就走了?小青说,柳林跟我爸爸说好的,两个人都不带头卖粮,他自己怎么先卖了?桃红说,他可能跟四虎叔商量好了。小青不相信:我回家问爸爸……

小青慌慌张张跑进院子,跑进四虎的房间,见四虎伏在桌子上写着什么,走过去,一把抓起四虎写着的东西,轻声读道:关于毗陵村农民负担的情况调查。哦,爸爸,你在这儿准备冒风险反映问题,可人家却在那儿争先进呢。四虎问谁?小青说,柳林呀,人家卖粮去啦。

桃红推自行车走进院门时,香云正在院子里拾掇柴禾。桃红说,妈,柳林去卖粮了,小青好像有点儿生气。香云问真的啊?桃红说,她回去跟四虎叔说了,四虎叔会不会生气?妈,你快去问问英兰婶,到底是咋回事儿?

香云骑上自行车,走出院子。

香云来到柳英兰家的打麦场,柳英兰还在翻晒粮食。香云下了车子:英兰姐,柳林真去卖粮了?柳英兰说是去卖了一车。香云说,他原不是跟四虎两个人说好,都先不去卖的吗?柳英兰说,魏书记正借这个事找张镇长的错处,如果咱这儿都不去卖,魏书记反映上去,对老张不利呀。对了,这事儿得跟四虎说一声。香云说,你快去吧,这场里我给你看着。

柳英兰接过香云推着的自行车。

朱达从办公室回到家,魏一毛就找上来了。朱达知道他是又来反映问题,就问:又发现什么了?魏一毛说,张秋石支持群众不把粮食卖给国家,是想给柳英兰就要成立的粮食贸易公司做准备。他还对群众说,要取消上级附加的一些费用和提留。朱达说,那不行。你要催促他如数如期迅速完成。那一项镇办企业筹集费是怎么处理的?魏一毛说,趁他那两天跟周玉基一块去市里,我又把它加上了。朱达说,加上去也对。不过,我的本意,是镇办企业要靠自己自力更生,过多地使用资本家的资金容易受人家的牵掣,并不是像你想的,是给老张多找些麻烦。魏一毛说,是,是。不过,现在,我们那儿到粮站卖粮的很少,毗陵村到现在连一粒粮食也没卖。如果影响了征购任务完成的进度,不是给朱书记您找难看吗?

朱达拿起话筒……

张秋石匆匆从外面走进办公室,抓起话筒:是我。朱书记。这个情况不确切。农民对政府的粮食政策有意见。我们做做工作,他们是可以理解的。只是,今年的附加费和提留太多,农民难以接受。不,柳林正在卖粮。在他的带动下,许多农民都来卖粮了。不相信,好吧。现在我把电话给你接到粮站去。你问问站长。让站长叫正在那儿卖粮的柳林跟你通电话。好,我这就去。

粮站。满院子都是交粮的车辆和拥挤着的卖粮人。一派繁忙。四虎从人群中挤过来,走向柳林的汽车旁。柳林欣喜:四虎叔,你也来卖粮了。四虎说,咱俩说好的,你怎么先来卖了?柳林说,我妈没来得及跟你说,是张镇长说要卖的。四虎不明白:粮食要走向市场,是你妈提出的意见,让我向政府反映的……柳林一错愕:四虎叔,那我……

粮站办公室。门外也挤满了卖粮的车辆和卖粮的人。站长在接电话:不错。柳林正在卖粮。而且卖得还很多。好,我叫柳林来。捂住话筒,向窗外:柳林,过来。跟朱书记通电话。柳林从院子里挤过来,接过话筒:朱书记。是我呀。恰好四虎叔也在这儿,不信,让他跟你说。回头向四虎:四虎叔,你也来。四虎走过来,接过话筒:大哥,是我。柳林就是来卖粮了,我就是来找他的。一回头,看见张秋石走过来:张镇长,你来接,是我大哥。张秋石说,我知道,就是我把电话给他转接到这儿来的。刚才,魏书记正在他那儿反映情况,说我们这儿都不交粮。接过话筒:朱书记,现在相信了吧。我们的农民是识大体、顾大局的。他们一方面对国家现行的有关政策有意见,一方面他们还在执行党和国家的政策,关心支持国家建设。我想,作为党和政府的领导,也应该为老百姓的利益有所考虑,适当减轻他们的负担,提高他们的地位和待遇……

话筒里没有了对方的声音。张秋石挂了电话:你们两人带头卖粮做得很对。一方面,我们要执行国家的现行政策,把粮食卖给国家;一方面,我们应该积极向上级反映农民的实际问题,力争让国家从政策上扶持农民。四虎释怀:柳林,咱们快把车上的粮食搬下来过磅,下午还可以再送一趟。

四虎和柳林一同走去。柳英兰从人群外挤过来,看见柳林和四虎一起跳上汽车,共同往下卸着粮食,脸上才现出舒心的微笑。张秋石走向柳英兰。柳英兰叫声“老张!”张秋石说,走,过去帮他们卸粮食。卸完了车,我们一同去吃饭,我请客。

明王堆。朱清海家的打麦场。香云和桃红往口袋里装粮食,朱清海把装好的粮袋往架子车上搬。狗巴带着催粮队赶了来:老队长,你家的粮食到底交不交?今天是最后一天了。朱清海说,我家打的粮食不够交任务的。不交!狗巴摸着车上的粮食:你这车子上的粮食晒这么干,还不拉到粮站去?朱清海说,这粮食不是交任务的,这是俺家一年的口粮。狗巴说,上午我已经向魏书记汇报了,你们队到现在连一户也没有交,责任都在你朱清海身上。群众都看着你哩。朱清海说,都看着我,我也不卖。狗巴向跟来的几个人:把这车粮食给我拉走!朱清海说,你们不能拉我家的粮食!狗巴指着远处:不能拉?看看那边!

催粮队的另几个人拉着一车子粮食向这儿跑来,歪叔和他的小孙子跟在后面追赶着。看见朱清海,歪叔说:老海哥,你给俺评评理。俺昨天交了一车子了,剩下的,想等国家减免减免。可是,这都让他们给抢走了。朱清海走过去拦住那几个人:给我放下来!你们不能抢粮食!狗巴说,抢?!把朱清海家这场上的麦子,都给我装起来,拉走!

几个人一拥而上去装麦子。桃红说,你们别装,我叫爷爷把粮食交上去。香云说,等我们自己去交。狗巴说,朱守田家的,你们也要一起交上!装!香云有些哀求:他狗巴叔,你……狗巴露出无赖十足的本相,朝香云呲牙淫笑。

几个人拉着朱清海刚才装好的粮车就走。朱清海扑上粮车,被狗巴一把推下来。朱清海骂道:狗巴,你个孬种!桃红叫着:狗巴叔!狗巴说,呀,桃红,看你爷爷可怜,你拉着车子跟我一块走!说着去拽桃红的手。桃红劈脸给狗巴一个耳光:狗!狗巴正要还手,香云跑过来,护住桃红。狗巴说,你敢打我,婊子养的!香云说,狗巴,别嘴里吐屎!朱清海从地上爬起来,跺着脚:你们跟过去的国民党、大地主一个样!

魏一毛骑着自行车奔过来。朱清海说,魏书记,你是共产党的书记,你叫他们这样干?魏一毛说,不这样干,怎么完成粮食任务!

皇陵前的大道。一辆轿车奔驰而来。

朱清海家的打麦场附近。魏一毛催促狗巴赶快把粮食拉走。歪叔和朱清海仍然在前面拦着。小轿车越来越近。歪叔说,老海,看,上边来人了,告状去!一个人说要是郑部长来了就好了。狗巴说,魏书记,像朱书记的车。魏一毛说,当然是朱书记的车。我跟他汇报过,他说这两天要下来看看。狗巴对拉车要走的人:回来!把这些粮食都给我装上。今天,毗陵村西队要全部交齐粮食任务,给朱书记贺一个喜!

几个人又回来装粮食。魏一毛向小轿车走去。朱清海拉着装粮食的人:你们不能抢我的粮食!香云和桃红也跑过去,夺过那些人手中的笆斗和口袋。香云说,咱现在是共产党领导的天下,咱不能败坏共产党和国家的形象!

小轿车停在撕扯争吵的一群人面前。魏一毛走到车门旁:朱书记,你看,他们不向国家交粮食……突然怔住了,转身对抢粮的人:统统拉走!

小轿车的门打开了,周玉基走了下来:魏书记,你也来帮乡亲们交粮了。歪叔说,玉基,他这是带人来抢俺的粮食的。你看,那一车子就是他们从俺家场里抢着拉来的。狗巴和几个人拉着车子就走,歪叔和朱清海追上去,又被那几个人推倒在地上。一瞬间,周玉基的眼前浮现出解放前他的父亲周宜仁收租子、朱清海和那些贫苦百姓交租子的情景。周玉基向被推倒在地的朱清海和歪叔走过去。眼前又浮现出1958年魏一毛抽打群众的情景。周玉基走过魏一毛的面前,扶起朱清海和歪叔。香云和四虎跑来。香云叫着:玉基!周玉基说,老魏,你现在还这样对待群众、对待百姓?魏一毛说,他们如果真敢抗拒,不交国家任务,我还敢抓!狗巴,把朱清海和老歪给我带镇里去,关起来!朱清海愤怒:你敢!魏一毛说抓!

狗巴和几个人动手抓朱清海和歪叔,香云惊叫了一声“爹!”四虎跑向狗巴,大喝一声:住手!狗巴说这是魏书记的命令!魏一毛说,我今天就是要抓给周玉基看看。四虎,别说是你,就是张镇长在这儿,我也得抓!四虎问你为什么抓人?周玉基说,老魏,现在共产党正在领导改革,你这样做……魏一毛说,周玉基,你是不是还想被抓一次?别以为上次你赢了,现在你这是妨碍公务,我还可以抓你!向拉粮和抓人的人:走!香云拉住周玉基,想安慰他:玉基……看见四虎看着她和周玉基,又松开周玉基,向前跑了几步:爹!

四虎追上魏一毛和狗巴:把人放了!朱清海说,四虎,别管他,我叫他抓!香云跑过去拦住魏一毛:魏书记,你还是共产党的书记?魏一毛说我怎么不是?四虎说,香云,别跟他说,把老海叔拉回去!

柳林开着汽车驰来,停在魏一毛面前:老海爷家和守田叔家的粮食任务,我已经替他们完成了。下了汽车,从衣袋里掏出一叠发票:如果你不信,拿着发票到粮站去查对。魏一毛迟疑半晌:把朱清海放了,其他人带走!

几个人放了朱清海。朱清海指着魏一毛:哼!量你也不敢抓我!魏一毛说,老海叔,对不起。你是老队长,老党员,刚才抓你也是为了让你做个榜样,带动卖粮!朱清海一挥手:去你的赇!

魏一毛回到家,已是初夜了。董月凤说,听说你下午抓了几个人,还抓了老海叔,你不怕他倒向周玉基和柳林啊?魏一毛说,当时在气头上,后来又放了。董月凤说,抓那几个人咋办?都是乡里乡亲的。魏一毛说,我也是为公事。只要他们明天把粮食交上来,交一个放一个。

张秋石走近院门:老魏在家吗?董月凤说在家。走过去打开院门:哟,是张镇长啊。张秋石走进来。魏一毛说,老张,请坐。张秋石说不坐了吧。魏一毛说,下午,我一生气,抓了几个乡亲。张秋石说,我就是为这事儿来的。老魏,你还是赶快把人放了,催粮队也赶快解散。魏一毛说,粮食任务没完成,不采取些措施不行啊。张秋石说你再认真考虑考虑。转身走出去。董月凤叫声:张镇长!魏一毛说,怕什么!朱书记点过头。

歪叔和几个人关在镇政府后院的一间房屋里。张秋石出了魏一毛家,就直接走了过来。看管者说,张镇长,魏书记不让放人。张秋石说,我是一级政府的负责人,我说放人。歪叔和几个人说,张镇长,你要替俺做主啊,俺可没犯啥大法啊!张秋石对看管者说:把几个老年人先放出来,我去跟魏书记说。

歪叔和两个老人被放出来。歪叔说,张镇长,你现在还是俺的救星。张秋石说,歪叔,哪能这样说?回去吧。向另外几个人:你们几个先委屈一晚上,明天,我想办法让你们都出来。四虎这时骑自行车匆匆赶来:张镇长,我跟柳林说好了。明天,我们把他们几户的粮食任务全部给他们交齐,让他们都出来。几个人说,村长,谢谢你和柳林。等我们回去,一定把粮食补给你俩。四虎说不用。张秋石说人都应该互相帮助。四虎说,经过这个事件,我看我一定得向上级反映这个问题了。张秋石问什么时候去?歪叔和两个老年人说,四虎,要去,把我们也带上。几个人也都说:村长,明天我们能出来,跟你一道去!

张秋石从镇政府出来,又来到那家旅馆周玉基的住室。周玉基正从洗漱间走出来。张秋石说,老周,你上午又跟老魏讲道理了?周玉基说我看他还是过去那种作风。张秋石说,我们党内现在这样的干部还不少。不过,改革的现实一定会改变他们的。那几笔资金落实好了?周玉基说,我就是从市里回来向你汇报的。资金当然没问题,不过,今天遇到这样的事情,我担心麦收后我们的计划能不能顺利付诸实施……

这个夜晚,柳英兰也没有早早休息,她看柳林进了自己的房间,就去开院门朝外走。柳林叫住她:妈,您去哪儿?柳英兰说,我想去你香云婶家,问问她白天那事儿究竟是咋回事儿。四虎走到院门口,把柳英兰迎了回来。他们走进屋里坐下,柳英兰说,他四叔,你来了也好,我正要去问香云,下午那事儿,玉基跟魏书记吵了没有?四虎说,也没吵什么。玉基哥就是说了他两句。柳英兰说我正替玉基担着心呢。香云这时也走进院子:英兰姐!柳英兰说是香云。对四虎说:正巧,她也来了。

柳英兰走出去。香云问屋里是谁?柳英兰说,到我这来的能有谁?不是你,就是他。香云说,他四叔也来了。我是有点儿替玉基担心,才来你这儿的。听说,他四叔明天还要到省里反映魏一毛抓人抢粮的事儿,我真怕又碍着玉基了。柳英兰说,进屋坐吧。正好劝劝四虎,还是别去反映了。香云跟柳英兰一起走进室内。柳林说,香云婶,四虎叔也在这儿。香云说,他四叔,我刚才跟英兰姐说了,你还是别去反映了。四虎说,你也是怕碍着玉基了。放心吧,碍不着。香云说,也不是单为着玉基,我也不想让你去担这个险。柳英兰说,玉基下午遇着这个事儿了。如果魏书记把这告状的事儿推到玉基身上,他咋能担得起呢?四虎说,事情都由我担着。柳林,我明天一早就走,我家晒场上的那一车粮食,明天帮小龙拉到粮站卖了,好让咱村那几个人早回来。柳林说,还是我多去卖一车吧,省得宗山爷又生你的气。

夜已经很深了,四虎才从院门外走回来。朱宗山说,四虎,听说你明天还打算带人到省里去告状?四虎说准备去。朱宗山说,就你胆大,出不了的人物头子。四虎说,我是村长,为老百姓我不出头,谁出头?朱宗山说,听说你还要包一辆车,谁出钱?四虎说村里出钱。朱宗山问,村里哪来的钱,别是你自己掏腰包?四虎说,爹,谁出钱,你别管。反正不从你腰里往外掏。朱宗山说,我不管。可咱家的事儿,还得叫我问吧?四虎说啥事儿不让你问了?朱宗山说,好,我问。咱家的任务卖够了,晒场上那一车粮食,明天我打算叫小龙拉回来归仓!四虎说,爹,我已经跟魏一毛讲了,那是咱作为种粮专业户多卖给国家的。柳林也多卖一车。朱宗山说,魏一毛叫你多卖了?我就不信。

早晨。一辆小型客车停在绿色饭庄门前的空地上。四虎在召集几个人上车。歪叔也在其中。朱守田从饭店里跑出来,手里拿着一把崭新的“大团结”。四虎说,守田哥,你也上城买东西呀。守田说不。走到车前:司机同志,这几百元钱,就是我包你这辆车的来往路费。六百元,你看少不少?司机接过钱:不少,不少。四虎说,守田哥,这不行。钱,我出。你看,我还带着哩。守田说,走吧,走吧。司机发动汽车。四虎向朱守田招招手,汽车驰去。

朱清海吃完晚饭,在院子里坐着乘凉。他回头看看,桃红屋里亮着电灯:桃红,拉灭电灯,关了电扇,出来凉快凉快吧。桃红在屋里说:爷爷,看你小气的。咱不是刚把电风扇买回来吗?朱清海说,要不是人家帮咱卖了粮,咱家打下的粮食也换不了这些钱。突然觉得说漏了嘴,停下了。

房间的电灯灭了,桃红走出来:爷爷,往下说呀,谁给咱卖了粮?朱清海又语塞。桃红坐在朱清海跟前:爷爷,我看咱还是把那几亩明王堆让给柳林,加入他家的农场,到他家农场当工人吧。刚才你不是说,人家把任务粮都给咱卖了。朱清海说,别说了,丢人。解放前,咱种人家的地,借人家的粮吃;现在,还要人家帮咱卖粮食任务。

朱清海说完,“嘿!”了一声,站起来走出院子。桃红说,爷爷,别走啊!我不正给你扇着扇子哩吗?朱清海说我到村后河边上凉快去。

村后小河边。几株柳树铺展着枝条,吹着凉风。小河水也在夜色里闪着点点片片的鳞光。朱清海脱掉一只鞋,垫在地上,坐下来。朱宗山携着个躺椅,慢慢地踱过来。他看见河沿上坐着一个人,故意咳嗽了一声。朱清海听见是朱宗山,装做没听见,把那只鞋垫在底下当枕头,仰面躺下了。朱宗山走近朱清海:啊,是老海呀,也出来凉快了。放下躺椅:这个地方凉快,真凉快!

朱清海一声不吭。朱宗山说,老海,听说柳林给你卖了粮,那这麦收后,他的农场要扩大,你跟守田那二十多亩地,眼看要并给他了。朱清海“哼!”了一声,翻转过身子,又朝着另一侧躺下来。

东间屋里。朱清海往袋子里装着粮食。香云从院门外走进来,她看见院子里放着架子车,车上已经放好了一袋粮食。香云说,爹,粮食刚进仓没几天,还不该晒二遍呀。再说,今天天气也不怎么好。东头屋里传出朱清海的声音:我不是晒粮。香云问那你装粮食干啥?

朱清海又把一袋粮食搬出来,往架车上面放。香云走过去帮助他。朱清海说,我给柳林送去,还他粮食。香云说,人家既是给咱卖了,咱再送去也不好啊。爹,真要送,您也别慌,等我跟英兰姐说说,看这事儿咋办好?朱清海说,还是赶快送去好。以后别在那几亩地上再惹出麻烦。香云说,爹,原来是为这呀。您真要怕进柳林的农场,那咱就进四虎家的农场吧。朱清海说,进四虎家的农场……香云,你跟四虎,我……嘿,现在,也不能反对了。只是朱宗山,我就是看不惯。要想我加入他四虎的农场,除非他朱宗山死了,不在了。香云说,爹,您哪能那样说话。

朱清海说着,又搬了一袋粮食放在车子上,拉着就往院外走。桃红正从院门外走进来,抓住车把:爷爷,你又拉粮食干啥去?香云说他给柳林送去。桃红怪怨:爷爷!朱清海说,说啥我也不能拿孙女跟人家换粮食!桃红更怨气:爷爷,你乱说!朱清海说,我心里清楚。你心里想着柳林,柳林心里也想着你。桃红丢了车把,哭着跑进房间里。

朱清海拉着车子往外走,正遇上走来的柳英兰。柳英兰问,老海叔,您这是去哪儿?香云说,英兰姐,你看俺爹,他说把粮食给你家送去,我也拦不住。柳英兰说,老海叔,那粮食,可是我让柳林去卖的,您送去我也不会要。朱清海迟疑:这,我是怕……柳英兰说,您是怕……香云说,爹,那话你就别说了。

柳英兰帮朱清海把车子又推进院子里来。柳英兰说,老海叔,您就歇会儿吧,大热天。朱清海又“嘿!”一声,放下车子,坐在吊瓜棚下。柳英兰走近香云:桃红哩?香云向西头屋里努努嘴:在屋里,刚才她爷爷说了她一句,生气了,哭了。柳英兰说,桃红的心思,我也知道。我就是怕柳林伤她的心。香云说,这俩孩子,也不知道背地里他们说了啥没有。英兰姐,你没问过柳林?柳英兰想说什么,又突然改变说法:他们俩呀,到底说没说,柳林也没跟我说清楚。进屋看看吧。

香云和柳英兰走进室内,桃红揉着眼睛走出来:英兰婶,您坐吧。柳英兰说,桃红,你这几天咋往俺家去少了?桃红说,英兰婶,您能不知道?柳英兰诧异:我知道?桃红说,丹丹老是在那儿,我咋去呀。香云说,正说你呢,别提人家。桃红语噎了一下。香云说,人家在那儿,你就不能去了!桃红怪怨香云不理解自己:妈!……香云说,好了,我不说了,跟你英兰婶说吧。柳英兰说,丹丹呀,我也觉着她去得多,三天两头的。桃红说,哪是三天两头,是一天两次。英兰婶,您也不说说她。柳英兰说,我又咋说不让她去。问柳林,柳林也说他们讲的都是科学种田的事儿。桃红说那背后呢?这次该着柳英兰语噎了:……

傍晚。朱清海从村街上走回来,歪叔从自家大门口走出来:老海哥,来坐会儿吧。朱清海说,我真佩服你,这把年纪了,还敢到省里去告状。歪叔说,那是叫人气急了。上级三令五申不叫增加农民负担,他就是不执行,偏要加重负担,不告他告谁!朱清海说,听说魏书记撤职了。歪叔说,不是撤职,是停职反省。朱清海说,他这个人做事儿也太霸道。停职,撤职还不都一样。歪叔说,那不一样,停了职,认识了错误还可以复职;撤了职,复职就难了。朱清海问那为啥不撤他的职?歪叔说,不是有朱书记吗?朱书记说他也是为公。朱清海说,好了,我算看透了,共产党的干部,今天说这个有错误,明天说那个有错误,今天张三下去,明天李四上来。下来上去还是这些人,处分,撤职,不顶事儿,那都是假的。

朱清海说着走进深深的村街中。

朱清海走回自家院子里,香云和桃红从灶间端来饭菜摆在院子里的木桌上。香云说,爹,来吃饭吧。朱清海坐在木桌旁,搁下烟袋,两手搓了搓,接过桃红递过来的馍。桃红说,爷爷,魏书记停职了,你该高兴。朱清海说,他停他的职,我干我的活,我高兴啥?!桃红说,他要抓你,你不恨他。朱清海说,唉,他不是没抓吗?桃红说,要不是柳林帮咱卖了粮食,他不抓你呀!朱清海也觉得丢人:别提那事了儿。香云说,爹,红儿说说也好。她今天要跟你商量个事儿,既是柳林替俺哥卖了他那十几亩地的任务,咱就把他那十几亩地让给柳林种算了。朱清海没说话。桃红说,咱要还种着,种啊收的,不是还得叫人家柳林帮忙吗?朱清海停了半天:好吧,那就依你娘俩吧。多种几亩地,叫你娘俩跟着我受累,我也不忍心。可是我有一条,你们谁也不能进他家的农场。香云说,爹,哪里话,咱的明王堆又没让给柳林,咱有啥理由进人家的农场。桃红说,爷爷,还有点儿事儿。三喜叔和咱队那几户的抛荒地,干脆一块儿都让给柳林算了。朱清海说,这一下子好几十亩,也太多了吧。桃红说,怕啥。你看今年人家承包队里的四十多亩地,就向国家卖了那么多商品粮,他种了,也是为国家呀。朱清海说,这事儿让我想想,还得开个队委会,跟大伙商量商量。

桃红一早起来就跑到柳林家的院子里。柳英兰在打扫院子。桃红说,英兰婶,我爷爷同意把我大伯和三喜叔他们家的那些抛荒地让给柳林了。柳英兰很惊喜:真的?桃红说,真的。昨天晚上我就想来告诉柳林,我妈不让来。柳林哥呢?柳英兰说,他……一早就跟丹丹到镇里去了。

桃红突然变得不高兴了,怅然地走出院子。柳英兰连忙说,桃红,还有你四虎叔呢。他们一起去的。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