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镇政府会议室。丹丹、柳林和方小婧在门口接待着前来参加会议的各国记者。会议室大厅的上方悬挂着横幅巨标:
周玉基就案件审理结束答记者招待会暨新闻发布会
主席台上。郑贽、张秋石和王庭长等人在周玉基陪同下一一就座。郑贽向周玉基介绍着朱大龙:老周,今天还让朱大龙同志担任你的翻译。周玉基握住朱大龙的手:非常感谢!
各国记者陆继就坐。丹丹、柳林和方小婧忙来忙去,让座递茶。郑贽宣布:我们的答谢宴会暨新闻发布会现在开始。许多记者说,欢迎周先生讲话。周玉基说,各位先生,各位小姐,今天,我以一个胜诉者的身份,向各位朋友对我的关心表示由衷的感谢!那位台湾记者说,请周先生就这次事件谈谈你的最深切的感受。丹丹向那位台湾记者扬了扬手中的纱巾:这位台湾来的先生,最会提问题。周玉基说,通过这一案件的审理,我的最深切的感受就是:中国共产党是一个非常开明的政党,中国共产党的政府是一个非常开明的政府,一个能够领导中国走上社会主义现代文明的政党和政府!
各国记者纷纷翘起姆指:说得好!一位外国女记者提问(朱大龙同时翻译):周玉基先生这一案件的审理结果昭示着什么,也就是,这一案件的审理对国际、国内将产生什么重大意义?郑贽回答(朱大龙同时翻译):这个重大意义的一部分,刚才周先生在谈到他的感受的时候,已经告诉了大家。我可以重申,通过周玉基这一案件的审理,可以让国际社会了解我们现时的政治是开明的,我们的法制是健全的,我们中国共产党人是以最大的努力维护法律的尊严的,我们中国共产党的政府在任何时候都是主持正义、主持公道的政府。我相信,这桩三十多年前的所谓反革命案件的审理和它的审理结果,对国际社会将是一个巨大的震动。那些港澳台和居住在世界各地的华人,各国那些有识之士,会对我们目前的改革、开放政策认识得更加清楚,更加深透,因而也会更加踊跃地前来大陆投资合作,共振华夏经济,迎来华夏新的复兴!又一台湾记者说,请问张镇长先生,你以为你在这一案件里充当的角色,有损于一个共产党的政府官员的声誉吗?张秋石说,在这一案件里,我的一言一行,完全证实了我是一个共产党人。作为一名共产党员,我维护了党的方针、政策的尊严,自觉地为执行党的方针、政策而斗争,这是我作为一名共产党员的一面。另一方面,我是一个人,作为一个人应该是正直的,尊重事实,尊重他人的人格,不依附某种权力和势力,为正义的事业而斗争,为真理而斗争。而这两个方面统一起来才是一个完整的共产党人。在为真理、为正义而斗争这一点上,共产党员自身的素质与人性的最美好的成分是统一的。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敢说我无损于一个共产党的政府官员的声誉!一个外国记者用中国话赞扬说:张,一个真正的共产党人!中国记者说,张秋石同志,感谢你为中国共产党人、改革开放时代的中国共产党人建树了自己的尊严!台湾记者赞扬说:张先生是共产党政府官员中的皎皎者。香港记者说,请问周先生,今后你有什么打算?周玉基十分激动:我十分感谢共产党和他的政府对我的关怀、帮助和信任。我的最好的报答方式,是倾自己的最大力量,把资金投放在家乡农业经济的发展上,把家乡建成世界一流的现代化农业生产基地……
夜晚。朱达坐在客厅里,脸上是严肃,也是懊恼。他在看电视新闻。新闻发布会在继续进行。台湾记者说,请问张镇长,作为地方政府,你对周先生今后的事业持何种态度?张秋石说,我们将尽最大的努力,为周先生和更多的海外投资者提供、创造一流的投资环境,真诚地欢迎他们像周先生一样,前来皇陵干一番伟大的事业。这个事件结束之后,我们要做的第一个具体工作,就是把解放初期对柳英兰的父亲柳荫植先生的错误结论改正过来,把没收了四十年的柳家的工厂和工厂所在的那条街道上的一切附属物全部退还给他们……周玉基说,在这一提议上,我在这儿先替英兰感谢张镇长,感谢政府。英兰说过,旧有的工厂和那条街道上的附属物我们可以接收过来,但我们不是作为私有财产把它接收过来。因为,按照党和政府的政策,那条街道的土地的所有权是属于国家的,所以,我们想把工厂和那些附属物加以改造,重建一条工商经贸大街,用我们现在这儿流行的话说,就是建立乡镇企业一条街。这条大街,按照张镇长的构想,与毗陵村拟将兴办的村集体企业联合起来,由皇陵镇一直延伸到皇陵。四虎说,我是毗陵村村长朱四虎。我们接受周先生和张镇长的建议与构想,决心借改革开放的的大好机遇,改变我们皇陵子孙的命运。中国记者说,他们的构想非常伟大。请问郑主任,您作为中共的高级领导,对此抱何种态度?郑贽说,这种构想非常伟大,也富非常的时代意义。我赞同这种构想。当然,不容回避,这种构想在其实施的过程中,还会遇到许许多多的困难和挫折;在土地使用这个问题上,在我们党内,意见在一个时期内也不会是完全统一的,还会产生许多矛盾和斗争。但我相信,我们党会走到一条最有效、最科学、最合理的土地使用的道路上来!请各国朋友,各界朋友,各位朋友,以最大的热情和努力,关注我们今后前进的道路……
朱达的办公桌上展开着一张报纸,醒目的新闻标题:
三十多年前畏罪潜逃的反革命案犯今日成为家乡座上宾
朱达扔掉那张报纸。魏一毛又递上另一张。又是一条醒目的新闻标题:
半个世纪的敌对冤家今日联袂携手共振家乡经济
魏一毛说,看来,周玉基真的要投资皇陵的土地了。朱书记,你看,这在目前,究竟是一种什么性质的问题?朱达说,目前我也说不清。把土地,尤其是农村土地交给外商大面积开发利用,中央目前还没有这个方面的政策规定。周玉基目前投资的是柳林承包的土地,可以算是他对个人的投资,我们无法干预。如果以后开始对皇陵的大面积土地投资,他不会那么容易,至少某些农民,像朱清海他们,还是要反对的……
朱清海来到明王堆田地里,卷起裤脚就下去查看秧苗,不时拔出一两棵稗草,扔到田埂上。朱宗山背着水烟袋,悠闲地走过来:老海,玉基可是真又放回来了。朱清海略有诧异:放回来了?朱宗山说,对呀,这还不是你家香云捣鼓俺家四虎,说他过去没犯法,没有罪。朱清海说,那也不是,人家本来也就没多大罪。朱宗山说,老海,你昨能这样说,你巴望周玉基放回来。朱清海说,哎,几十年没回来了,一回来就栽了这个跟头,他还不回台湾呀。朱宗山说,回去?人家还要干大的呢。你站在这明王堆上,朝皇陵这一带望望,这一大片,几百顷上等好地,他可是要一下子都种完了。朱清海说,没那么轻巧,我这就跟柳林要回守田和三喜子的那几十亩地。朱宗山故意激将:要回来?还种集体呀?朱清海说,不种集体,还能给你?
郑贽请张秋石和周玉基在镇政府招待所吃了晚饭,一起来到周玉基在旅馆的那间住室。周玉基、张秋石坐在沙发上,郑贽却在房间里来回走动。一会儿,才在他们对面坐下来:老周啊,要做你想做的事情,困难还不少呀。现时,我们对土地,尤其是对农村土地的使用上,许多老的框框还在束缚着一些人,要有所突破,那阻力还是很大的。张秋石说,郑部长,现在能不能提出一种主张,即土地的使用权和所有权分离,在所有权不变的前提下,使用权可依据生产建设、经济发展的实践情况而允许变动或流转。郑贽说,这种意见很好,党对农村的土地政策是应该作相应的变动了。周玉基说,老张说的这种使用权的变动或流转,我想可以是变卖、转让、出租、典当或其它形式。张秋石说,我看只要是限定在土地使用权的变更这个范围内,都是可以试一试的。周玉基真的很赞赏:张镇长真有这个胆识!郑贽说,我也很赞同老张的这个想法。但究竟采用哪一种形式,还要看群众在这场大变革中是怎样创造的。我相信他们,象十多年前创举土地家庭联产承包一样,他们在今天一定会再创造出一种新的土地使用形式。老张,就你这种想法向县委、县政府提出一个报告,也让他们注意到下面这一活生生的生活实践!张秋石说,我这就起草。明天你回省城,我跟你一块儿到县里,向朱书记汇报一下。周玉基的投资报告,你见朱书记时最好问一问。
依然是周玉基的这间住室。柳林在为周玉基收拾东西:爸爸,如果妈妈到镇里主持镇办企业,她来镇里住,你如果暂时不愿与妈妈住在一起,就搬回村里,跟我一起住。周玉基说,我也想住到乡下去,咱们的农业工程上马后,会有许多事情要做,住在村里会方便些。柳林说,郑部长这次跟张镇长一块儿去见朱书记,投资报告可能会批准的。
张秋石骑自行车来到房门前,下了车子。周玉基问郑部长呢?张秋石说回省城了。柳林说,爸爸的投资报告,朱书记批准了没有?张秋石说没有。柳林问怎么还不批准?张秋石说,他也有他的理由。不过,我们也有我们的理由,按着我们的设想干。周玉基说,依托柳林的二十几亩土地,先干起来?张秋石说,是呀。四虎可能会把他家的农场合并过来,这个想法,他跟柳林早说过了。周玉基说,恐怕宗山叔那里也不会没有阻力。张秋石说,我们可以试着来,反正不能等待上面的政策下来了再干呀。柳林说,我想帮守田叔把被砸坏的饭店重新建立起来。周玉基说,我打算把它建在新扩建的这条皇陵大街上。先跟守田讲一声,把他的饭店的地址换一下。在整个皇陵大街的改造未动工之前,就把他的饭店先建起来,以带动这条大街的兴建。张秋石说,照这么说,这家饭店应建在皇陵附近。柳林,回去告诉你妈妈,她的乡镇企业就要上马了,我建议她搬到镇里来住,跟你爸爸在一起。
三喜子和守田他们又回到绿色饭庄。三喜子在拾掇被砸坏了的桌椅。门前的台阶上,守田和绿竹把一张写有绿色饭庄的红纸标牌往砸掉标牌的那个地方贴。柳林走过来:守田叔,来吧,挂这一个,我叫张镇长重新给写的。守田说,还是张镇长的字好。绿竹,你看,比你写得强多了。柳林说,挂上吧,我来,我来。柳林爬上梯子,把“绿色饭庄”几个字重新挂在大门前:你们先这样维持着,我爸爸打算重新给你们建一个饭店,规模也比以前大得多。饭店建在咱们村前的皇陵附近,作为镇里要改造的一条大街的紧靠皇陵的最前面,也就是这条大街靠近皇陵的龙头地方。三喜子说这可是个好地方。香莲问是当年香云开茶馆的那个地方吧?守田说,按说就是那个地方。这就又怕我爹不同意。柳林说,现在先别声张,等老海叔想通了,咱们的大农场也建立起来了,那时饭店不就好建了。
村街。香云担着一担草,向院子的方向走着,柳英兰骑着自行车赶上她,下了车子,叫声“香云!”香云放下草担:英兰姐,你这是……柳英兰说,柳林说老张叫我到镇里去,办企业的事儿,我是推卸不掉了。香云说,我不早就叫你答应他吗?聘书都给你了,这回不是假的了。柳英兰说,几十年没做这买卖上的事儿了,我怕做不好。香云说,不是还有老张吗?再说,玉基也可以帮助你。柳英兰说,他们住镇上,我再一去,我们三个人之间,来来往往的,该怎么相处?香云问你打算不打算住在镇里?柳英兰说,我还没想好该咋办。要是你能跟我到镇上,咱俩住一起,多好。香云说,我还能去呀,叫桃红跟你到镇里去吧。柳英兰说,我也有这个想法。桃红哩?香云说,绿竹叫她到镇上帮忙,她不想去,在家里闹别扭呢。柳英兰问咋不想去?香云说,我看她是不想离开咱这村。柳英兰想得更多些:这孩子,我只怕柳林将来对不起她。香云说,孩子们之间的事儿,咱们做大人的可不能强求他。英兰姐,听绿竹说,将来玉基打算把她家的饭店改建在皇陵前那片承包田?柳英兰说,是的,就是当年我叫你开茶馆的那个地方。香云说这个想法是你向玉基提出来的?柳英兰说,不是的,这是他自己想的。香云问那为什么跟你想在一起了?柳英兰说,香云,那可是你过去做过生意的地方啊,他为什么也想到那儿了?!香云笑了笑,担起草担:英兰姐,我看玉基的这个案子过去之后,四虎跟他家的关系,更难处了。柳英兰说,香云,我尊重你对玉基的感情,从玉基一回来,你应该觉察到,我已不像以前那样催促你和四虎成家了。香云说我知道你的意思。
傍晚。院子一角的柴垛旁,朱清海在一堆乱柴下扒刨着,弄得泥土翻腾。终于,他扒出了一件像出土的青铜器似的什物——一口破铁钟,这是那个已经过往了的时代的典型的集体发令物。朱清海认真地擦试着破钟上的泥土。然后,他捡起一块砖头敲了两下,钟声又沉闷地响起来。桃红从房间里走出来,看见爷爷还在擦那口破钟:爷爷,你咋又把这老古董扒出来了!那一年分了地,你不是把它埋起来,发誓永远不再看它一眼了吗?说着走过去,夺过那口破钟:爷爷,你想走回头路!朱清海说,桃红,你给我挨家挨户喊人去。咱毗陵村西队一户一个,有户主的去户主,有大人的去大人,没有大人的去光屁股娃娃,都到村西头老牛屋场去。我要开会!桃红说,你这是走回头路。我不去!朱清海说,回头路?我这是走社会主义集体大道,咋是回头路!?桃红说反正我不去。转身跑向房间里。朱清海说,你不去,我去!
朱清海站起来,正走出院子,香云从院门外走回来:爹,你喊人干啥?这些年都很少开群众会了,你这个队长早就有名无实了。朱清海说,你看用不着我了?我要让人家看看,我朱清海还是生产队长,还是农民党员,还要走集体道路!
朱清海气愤愤地走出院子,走向村街。香云站在院门口望着他的背影,直到什么也看不见。
四虎走来。桃红从房间里走出来,刚想喊妈妈。四虎走近香云,桃红向房门里退了两步,看着院子里的香云和四虎。四虎说,香云,你跟老海叔说了?香云说,我还没说。他叫桃红去给他喊人开会,桃红不去,他自己去了。四虎说,他真还要种集体。这些上了岁数的人呀,真是想不通。香云说,以后,你跟宗山叔也不要太认真。四虎说,你怕他阻止咱俩的事儿?香云回头向房间里看了看:不是。我怕你跟家庭的关系搞僵了,你跟小青咋办?
村头牛屋场。夜晚。朱清海站在一堵废墙头上,还在向村里喊着:咱毗陵村西队的,每户来一个开会的。我都叫了几遍了,快来了!
场院里零零星星地坐着两三个人。一个老年妇女,一个老头,还有一个是光屁股孩子。朱清海看见狗巴正朝这儿走来:狗巴,你咋也才来?狗巴说我不是给你喊人去了吗?老头说,老海呀,你喊了半天了,就来了这几个。八成人家不想来,不听你的了吧?朱清海说,咱的生产队谁也没说解散,我老海的生产队长也没人撤,我说话就得还算数!狗巴,你再给我叫几个去!
又有两个人稀稀拉拉地走过来。狗巴说,来了,来了。老头说,老海,开吧!我看人也只是来这些了。朱清海说,今天咱开这个会事儿不多,就一件事儿,咱们队今春外出打工做活的人多,丢掉的土地也多,咱们可不能对不起国家,对不起党,对不起毛主席?光屁股小孩说,老爷爷,毛主席是谁呀,我咋不认识?老头说,老海呀,毛主席都过世十几年了,咱还对不起他!朱清海说,我是说对不起毛主席和共产党对咱的恩情。好了,这都说远了。我说,咱们先把守田跟三喜子他们那几家丢了的土地再收回来,大伙儿一块耕种。一句话,从明天起,咱们还种大集体。一个人说,老队长,守田那十几亩地,不是早让给柳林了吗?朱清海说我明天就要回来!狗巴说老海叔说得对!
四虎走进场院。老头说村长来了。朱清海说,四虎,你来得正好。你是一村之长,又是支部书记,我可告诉你,从今天起,我们西队又开始走社会主义了。四虎说,老海叔,以前,咱走的就不是社会主义了?朱清海说,那我可分不清。我就知道走集体道路,就是社会主义。你作为村长,作为党员,总得支持我老雇农,支持社会主义,总不能支持他地主,支持资本主义吧。四虎说,老海叔,你别把事儿说得太玄乎。朱清海说,玄乎?我不知道。反正,明天我还要种大集体!这事儿,你也得告诉张镇长,他要支持地主,支持资本主义,我老海可不答应。散会!说完就走。四虎叫着:老海叔,你别?……嘿!狗巴说,别什么?老海叔做得对!
清晨。桃红沿村街慌慌张张跑向朱宗山家的院子:四虎叔,俺爷爷真的又种集体田了!丹丹、四虎和小青从房间里走出来。丹丹说,桃红,你怎么没拦住?!桃红正生气:我……又不能拉住他。四虎说,一个人想做什么事情,硬加拦阻是不行的。
院子一旁的厕所里,朱宗山正在小便:咳!这个老海呀,就是有这股犟劲儿,犟脾气。好!
原野。一块田地里,几个人有的扶犁,有的搬耙,人们都漫不经心,没精打采。一个人挖苦说,老队长,咱这是忆苦思甜吧。朱清海说,别扯淡!干活!
附近田里。几个农民在议论:
“你看,老海那队,又走回头路了!”
“说不定人家也走得对。像这样大家都不种地,谁种?都让柳林、周玉基种,那他周家还真像过去一样,又会成为周善人和周宜仁那样的大地主了。”
“咳呀,你说着说着就又阶级上了。”
“你先别这样说。看,那是魏书记去了,听他咋说。”
魏一毛骑着自行车,走到集体出工的朱清海等人面前。狗巴一看:老队长,魏书记来了。魏一毛下了车子,握住朱清海的手:老海叔,你干得好!还是你这老雇农,老党员,走社会主义道路坚决。朱清海说,我只觉得集体的地丢了可惜,要种,还得集体种,啥社会主义、资本主义,说是说,我也是糊子拉茬一大把,理不清楚。魏一毛说,走集体道路不就是社会主义吗?咱都那样走了几十年了,现在不能忘了呀。老海叔,柳林、周玉基种着的守田和三喜子那几十亩地,你打算咋办?朱清海胸有成竹:咋办?收回来,种集体!魏一毛鼓动:对,做得对!狗巴,你要支持、帮助老海叔种好集体田!
魏一毛骑车驰去。狗巴说,大伙要好好干,干出个样子,让魏书记看看。朱清海指着一个人:像你这样,三脚踩不死俩蚂蚁,一晌能犁几遭地。你没看,麦子都快熟了,这几亩春地还白着,心里不急?!一个人说,不是我没劲头不想干,我是心疼我这牛,要是累坏了,到麦收时我家打场犁地昨办?另一个人说,他说的也是,咱们各家都还有几亩地,哪能顾上这些。又一个人说,老队长,我看咱们还是散伙吧。狗巴说,扯淡!看谁敢再说散伙!朱清海说,散伙,这些地咋办?一个人说那就让给柳林种呗。朱清海说,让给他?还真叫他再成为过去他爷爷那样的大地主,顾长工?又一个人说那就让给朱宗山。朱清海说,朱宗山?我又不是不知道,他白里梦里都想当大地主,老太爷。又一个年龄较长的人说话了:哎呀,老海呀,眼下的形势就是这样,别想那么多。朱清海说,我是队长,是雇农,是党员,我不能看着集体的土地再回到个人手里,再让人当地主!一个人说,算了,算了,咱们散伙!你们谁要干集体谁跟老海干,我是走了。几个人都说:他走,咱也走……
几个人卸套的卸套,搬耙的搬耙,说着就要走。狗巴狐假虎威:我看谁敢走!朱清海急了:大伙就是要散,也等我跟柳林要回守田和三喜子那几十亩地再散。狗巴说,对!走,跟我去几个人,跟柳林要地去!
皇陵前的一侧。既与明王堆搭界又与柳林的田搭界的朱守田的那块土地上,周玉基、柳林和丹丹正指导几个人在安放排灌设施。丹丹指挥着:向右转,向右转,对,再转一点。
几个人在丹丹的指挥下把一根比较粗大的管道埋在地下。
香云和桃红在明王堆田里拔着草,她们不时地向柳林、丹丹和周玉基那儿望着。桃红说,妈,咱还是加入柳林家的农场吧。我想跟……香云问你跟啥?桃红说,我想跟丹丹一样,在那儿给柳林帮忙。香云说,丹丹人家是大学生,那是在下乡实践。桃红说,妈,你不知道,我是怕……香云说,我知道你心里有柳林,也知道你又怕丹丹心里也有柳林。桃红担心:妈,你说会不会?香云说,你们年轻人的心,我做妈的可摸不透。一抬头:嗳,那咋像你爷爷领着几个人朝这儿来了。桃红看向皇陵前的大道一侧,见狗巴和朱清海领着几个人拿着工具从田地里斜插花走过来。桃红说,妈,我爷爷八成是来要我大伯那十几亩地的。咱得劝住他。香云和桃红迎着朱清海等人走去。他们相遇在不远的一块田里。香云说,爹,你不是带着队里的人在西庄芜种那几亩集体田吗,怎么又来这儿了?一个人说,我们来帮老队长收回守田和三喜子那几十亩地。香云说,爹,咱可不能这样做。你看,人家那儿正干得好好的。朱清海说,咋不能?咱生产队的地,就得咱集体种,走!香云拉住朱清海:爹?又看了看桃红,桃红向柳林所在的地方跑去。朱清海喊:桃红,你给我站住!向几个人:狗巴,你们几个快给我要地去!
香云犹豫了一下,向村子的方向跑去。
桃红跑到明王堆边缘上,喊着:柳林,我爷爷来跟你要地了!狗巴和几个人跟着跑过来,站在正在施工的土地上,施工被迫停止。丹丹问你们这是干什么?柳林说,狗巴叔,说呀,老海爷不是带领你们在西庄芜种集体田吗?跑这儿来干什么?狗巴说,对!今天我们就是来种集体田的。走向一直没有说话的周玉基:周玉基,我告诉你,这几十亩地,可是我们生产队集体的。你还没有权利在这上面搞这些东西。又向同来的几个人:把这些给我拆了!柳林一怔:你?!丹丹厉声问:谁让你们拆的?狗巴好像理直气壮:老队长朱清海!丹丹叫声玉基叔!……桃红说,丹丹,还不快去找张镇长,找四虎叔!
丹丹突然明白过来,跑向田头,跨上摩托车,正要走,又回过头来:桃红,你给我看好柳林,别让他们打了。桃红点点头。丹丹飞车驰去。
柳林抓住狗巴的钉把:你们不能拆!狗巴挣脱,把柳林推到一边去,动手去拆。桃红喊道:你们不能打人!周玉基说让他们拆。柳林喊道:爸,不能让他们拆!香云和柳英兰一起跑来。柳英兰说,柳林,咱别干了,别跟他们争了。狗巴和几个人推拉着周玉基和柳林。柳英兰为周玉基担着心:玉基,你快出来!香云张口想喊玉基,又停住了。桃红帮着周玉基从人群中挣出来,几个人还要追赶周玉基,柳林被围在人群中。香云和柳英兰同时向周玉基走去。香云刚想说句安慰周玉基的话,柳英兰慌张之中拉了周玉基一下,香云心头一震,慢慢呆呆地向后退了两步。柳英兰说,玉基,咱们回去。突然觉察出什么,回过头去,又叫“香云……”桃红喊着:柳林,别跟他们吵了,找我大伯和三喜叔去。柳林说,对。我种的是守田叔和三喜叔的地,你们没跟他俩说,怎么直接找我来了?狗巴说,这是我们生产队的地,老队长朱清海有权力叫我们来找你。桃红说,我爷爷他咋不到这儿来?就你是条狗,谁指派都咬!香云怕惹了癞皮狗,叫了声“桃红!”
四虎骑摩托车驰来,后面坐着张秋石。狗巴还在和柳林争吵着。四虎停下车子,张秋石同时下了车子。四虎走到狗巴面前:狗巴,又是你领人来干的!狗巴说,我是奉老队长朱清海的命令来干的。你村长不走社会主义道路,我们可是要走的。四虎说你胡说八道!狗巴说这是魏书记支持、安排的。张秋石说,别吵了,柳林,现在停工,以后再说。狗巴又强硬起来:扒,把这些都给他扒出来!张秋石说,这些也用不着你带人来干,柳林自已会干。老周,英兰,你们先回去。四虎说,狗巴,你还不走!对那几人:你们都走,让狗巴自己在这儿扒。狗巴拎起钉把,幸幸地:走!走了几步:哼,总有一天要扒掉!
四虎看着香云已经独自走出好远,犹豫一下,跟上刚走了几步的周玉基、柳英兰和张秋石他们。这时,柳英兰突然抽回身来,朝香云快步走去:香云,你等等。香云站住:英兰姐,就说俺爹对不住玉基……
朱清海坐在院子里,气鼓鼓地吸着旱烟。香云从院门外走进来:爹,你叫狗巴去跟柳林要那十几亩地,你咋不去?朱清海说,他周玉基不想跟我打照面,我也不想跟他打照面。香云说人家不是还有点怕你吗?朱清海说,怕我?怕我咋不来求我!地是咱生产队集体的,咋该他种!就是种,也该来求我,总不能让我去求他。香云说,爹,你这样说,那我去叫他来求你。朱清海一怔:咋?你还想去找他?算了,我说的是气话。他真要来求我,我也是不让他种。
狗巴跟着朱宗山走进正房。朱宗山往太师椅上一坐,刚捧上水烟袋,狗巴已经擦着了火柴。朱宗山待狗巴给自己点上烟:老海弄这一下子,他周玉基的农场是办不成了。等老海真把地要回来,种不了,就得找我朱宗山。狗巴说,老太爷,我在这里边可没少帮忙呀。朱宗山说,这我能不知道!将来我要搞个百二八十亩地,还能不给你记一功。嗳,我要当了像过去周善人、周宜仁那样的大财主,一定请你当……狗巴说当跑腿的。朱宗山洋洋得意:哪能?那要让你当管家了,就像过去周大善人家的魏管家。狗巴说,眼下,我想当咱村的支部书记。朱宗山说,我这不正看你的表现吗?魏书记那儿,我说一声就得了。狗巴说,上次眼看周玉基判了刑,他张秋石就倒了,魏书记也就说把四虎的支部书记匀了给我了。可是,弄了半天,他周玉基没判刑,张秋石也没倒,就叫我落了个狗咬尿脬,瞎喜欢。
朱清海还坐在那儿抽闷烟,张秋石和四虎推开院门走进来。香云正从房间里走出来,一眼看见四虎,又走回去:爹,张镇长他们来了。朱清海眼也没抬:来了,就坐吧。香云,拎开水来。张秋石说,四虎,你去拎。朱清海说你也坐。
四虎搬来两个凳子,和张秋石在朱清海对面坐下来。香云从灶间拎着开水,拿着茶碗走出来,给他们斟着茶。张秋石说,老海叔,上午那事儿,听说是你叫做的。朱清海故意,问啥事儿?四虎说守田地里那事儿。朱清海说,那哪是我叫做的?是党和社会主义叫做的!香云倒好了茶,站起身来:爹,你这是跟张镇长说话。朱清海说,咋了?张镇长不是共产党员,张镇长不支持走社会主义道路?张秋石说,老海叔,你看,我,你,还有四虎,咱们不都是共产党员,谁不走社会主义道路了?朱清海说,那大片大片的土地都让给地主分子家种了,还是社会主义?张秋石说,老海叔呀,你这话可就过时了。现在哪还有地主分子?朱清海说,唉,我想起来了。不是你,她柳英兰的地主分子帽子也摘不那么早。香云说,爹,你说话别碍着人家柳英兰和张镇长。柳英兰的地主帽子本来就不该戴,张镇长给她摘了,谁不说做得对。朱清海说那摘了就不是地主分子了?张秋石说当然不是。朱清海说那周玉基的地主分子帽子,你是啥时候给他摘了?张秋石说,老海叔,他过去那些事儿上次在法庭上你不是都知道。既然他过去没有罪,那过去的一切咱都不讲了。四虎说,老海叔,咱别老肯那些陈谷子烂芝麻好不好?朱清海说,你爹不就是这个记得清吗?还说我。四虎说我看你们都是旧脑筋。朱清海说,旧脑筋?我跟他可不一样,他是过去想当大地主输给了周家,败了家,没当成现在还想当,我可是一辈子恨大地主!张秋石说,老海叔,咱别说远了,还说守田和三喜子那几十亩地吧。朱清海说,还说啥?我就这么干了。地从今天起,就算要回来了,他柳林别再去种。我要是种不好,让给谁,等我服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