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桃红在村街上跑着。小青迎面走来,她看桃红不悦的样子:桃红,谁得罪你了?桃红说,小青姐,你管不着。小青说,怎么管不着?我就是来找你的呀。桃红一惊愣:找我?!小青拉着桃红就走:桃红,走吧!桃红问去哪儿?
小青指了指前边,那是村办企业所在的地方。小青说,小龙跟我说,他喜欢你。
一间村办企业半成的厂房里。小青和桃红一起走来。桃红说,小青姐,我不喜欢小龙,告诉他,我走了。小青说,来了就别走呀。向着厂房里:哎,出来吧!丹丹从里面走出来:桃红!桃红觉得被小青骗了:小青,你怎么?小青说就是丹丹叫我把你找来的。丹丹说,桃红,我想,你还是听英兰婶的话,到镇企业里去上班吧。桃红堵着气:这用不着你操心。小青说我和你一起去。桃红说,我不去。我死也得死在明王堆这块土地上!小青非常惊讶:怎么?桃红,你不是积极主张劝说老海爷把明王堆让给柳林吗?现在怎么不同意了?桃红坚定:我和明王堆一起走。看谁能把我撵到哪儿去!丹丹说,桃红,你跟小龙的事儿,我和小青会帮助你。桃红坚决否定:我和小龙没有那事儿,我就是……丹丹说,我知道你很爱柳林,可是如果你和柳林结合,你对他的事业有帮助吗?桃红倔强:我会侍侯他,给他做饭,给他洗衣,你会吗?丹丹似乎理屈了:我?……我指的不是这个,是……桃红说,你是说我不是大学生,我文化水平低……丹丹说不!……桃红开始反击了:可是,你不知道……丹丹问我不知道什么?桃红说,我现在不告诉你,柳林家和你家……丹丹说,桃红,你家和柳家,你和柳林也不会成功的。桃红说,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家和他柳林家……
桃红哭着跑去。丹丹问小青,她要说什么?小青知道桃红要说什么,但她又不能现在就告诉丹丹是什么。
朱宗山还是躺在葡萄架下的凉床上。四虎从他身边站起来,要走出去。朱宗山把他叫住:老四,你把话跟丹丹说清楚,让她快点儿离开柳林。四虎不语。朱宗山说,你大哥临走时跟我说,他就这么一个闺女,咱们朱家与他周家有几世不解的大仇,这你清楚。你要是背地里把丹丹给我许给了柳林,看我不活扒了你的皮!四虎说,孩子们自己的事儿,我管不着。
四虎说着走进自己的房间。朱宗山在院子里的声音追着他:你管不着也得管!小青从院子里走进房间。小青说,爸爸,爷爷老是说咱家与他周家有仇,倒底啥仇?我就知道为那几亩明王堆,老海爷家与他周家有仇,可是,咱家又怎么……四虎说,还是为了那几亩明王堆,柳林的爷爷周宜仁勾结日本人害死了你二爷,后来又抓了你大伯、二伯去当壮丁,再后来,解放了,你大伯又亲手镇压了柳林的爷爷周宜仁,又给柳林的爸爸戴上地主反革命分子帽子,柳林的爸爸就逃亡到台湾了。小青一惊:原来是这样,如果丹丹和柳林知道了……
周玉基这次是主动走进粮食贸易总公司柳英兰的办公室的。恰好柳英兰一个人在。她抬起头,看见是周玉基:玉基,扬水站建成了吗?我这几天忙得很,也忘了问问柳林。周玉基说,就快建成了。只是我有一件心事,想跟你说说。柳英兰一听:心事?心里突然一震:玉基,咱们现在不是不忙着提那事吗?周玉基说,不,我说的是孩子们的事。柳英兰沉静下来:是啊,丹丹很喜欢柳林,柳林也喜欢丹丹,可是,我们两家……周玉基说,我的心事也在这里。柳英兰问你同意吗?周玉基迟疑一下:我……还是征求一下老张的意见吧。柳英兰感到诧异:你还是觉得我与老张……周玉基说不!柳英兰说,可是,不管怎样,柳林总还是咱们的孩子。周玉基说,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婚姻的事,会牵涉到社会各方面的关系。在他朱达看来,咱周家与他朱家势不两立,那是有血海深仇的……
朱宗山还是躺在葡萄架下的凉床上。丹丹刚摘下一串葡萄,小心地剥开一个,塞到朱宗山的嘴里,然后,坐在朱宗山身边:爷爷,是你让小龙把我叫回来的,我可告诉你,小龙正跟桃红好呢。朱宗山说,真的!他老海听说不气炸肺才怪呢。丹丹说,老海爷还气啥?将来,如果我四叔跟香云婶成了家……朱宗山说,这不行,有我活着,我就不答应。丹丹问那是咋啦?说着站起来,想走出去。朱宗山说,丹丹,我叫你回来。要说的还没跟你说呢?丹丹说,爷爷,你说什么呀,说呀!朱宗山问你跟柳林到底是咋回事儿?丹丹轻描淡写:咋回事儿,恋爱呗。朱宗山气头往上升了:别给我吐这俩字,你给我回去,回城里找你爸爸!丹丹说,爷爷,我回城里干什么?我不喜欢那儿的工作。朱宗山说,你就喜欢这儿,你就喜欢柳林!丹丹说,爷爷,你都知道了,还赶我走呀!朱宗山说,不知道还不赶你走哩,你爸爸临走时,非要我把你赶回去不可!丹丹反问:我为什么要回去?朱宗山说,你不是跟魏书记家的小泉好吗?他在市委你爸爸那儿上班。叫你也去他那儿上班。你没接到他的信?丹丹说,爷爷,接到了,而且还不少呢。昨天接到一封让我踩在泥地上了。从衣袋里又掏出一封:看,这又是一封。
丹丹把信撕成碎片,一片一片地往上吹,让它飘散飞落在地上。朱宗山大叫“丹丹!”气得摇头咳嗽起来:你真要气死我!丹丹忙扶着朱宗山:爷爷,我不爱小泉,就是他来接,我也不会回去的,我爱的是柳林。朱宗山气恼十分:丹丹,说啥我也不能叫你找柳林!丹丹问那又为什么?朱宗山恼恨至极:咱朱家跟他周家有冤仇,我到阴间里也忘不了。丹丹疑问:冤仇?爷爷,我只听说桃红家与他周家为那几亩明王堆结下了冤仇,可是,老海爷就答应把明王堆让给柳林了。为什么我跟柳林就不能……爷爷,咱家跟他家到底有什么冤仇?你说呀!朱宗山 看着丹丹,气愤无语:你!……
皇陵惠丰粮食贸易总公司。柳英兰在办公室里刚刚结束一个小型会议。几个人正在往外走。柳英兰在收拾文件,丹丹一步跨进来。一把拉住柳英兰:英兰婶,你告诉我,我们两家究竟有什么冤仇?柳英兰又坐下来,认真地也是非常痛苦地看着丹丹:丹丹,别问了。本来,你不问,我什么也不打算跟你说。现在,你既然问了,我劝你还是离开柳林,离开咱毗陵村皇陵镇,听你爷爷和你爸爸的话,回市里去,回城里去。丹丹说,英兰婶,你不告诉我,我去问桃红,问柳林!
桃红在伤心至极的时候想到了方小婧,她跑到村企业办公室,找到在那儿帮忙的方小婧,向她哭诉对丹丹的一腔妒怨。方小婧同情桃红,又劝慰桃红。丹丹跑进来,一下子闯到桃红面前。桃红看了她一眼,没理她。方小婧叫声“丹丹!”丹丹说,桃红,我求求你,请你告诉我,我们家和他柳林家到底有什么冤仇?桃红犹豫。方小婧想阻止桃红:桃红!桃红说我不知道。丹丹说,那天你说过。你一定知道,一定知道!丹丹拉着桃红的手,拼命地摇。桃红说,我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那是瞎说,我想气你!丹丹说,不!桃红,你骗我,你在骗我!方小婧说,丹丹,桃红真的不知道!丹丹说,桃红,我对不起你。可是,我,像你一样,我也处在一种痛苦之中。我又该怎么办?桃红仍在犹豫:我?好像已经原谅了丹丹:丹丹,以后你会知道的。丹丹说,不!我现在就想知道。你说,你说!方小婧叫声“桃红!”想再次阻止她。桃红说好!突然间改变了主意,不知道是为自己还是为方小婧:我说,我就说!方小婧说,桃红,你,不能说!你说了,丹丹她会……丹丹说,桃红,你说,你说,我不生气,我不生气!桃红又迟疑一下:我,我说……丹丹,柳林的爷爷害死了你的二爷,又抓走了你的爸爸、二叔去当壮丁,后来,是你的爸爸又亲手镇压了他的爷爷——丹丹心头袭上一种魂魄震颤的惊愕:真的?这是真的?方小婧担心出什么事:桃红!丹丹迷茫起来:不!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我去问柳林……
丹丹往后退了两步,转身就往外跑。柳英兰从门外跑过来,想拉住丹丹,但被丹丹挣脱了。丹丹跑出办公室。柳英兰叫着:丹丹!你回来,我跟你说……
柳英兰看着跑去的丹丹,又回过头来看看桃红。桃红怔了一下,一头扑在柳英兰怀里,放声痛哭:英兰婶!——
柳林从农场工地回到家,见柳英兰还没有回来,就伏在桌子上修改一篇文章。丹丹轻轻地走进来。可以看见她刚刚擦过眼泪,但现在,她在极力克制自己。丹丹走到柳林身旁,伸出一只手,按住了柳林正在修改的文章和修改文章的手。柳林抬起头来:丹丹,是你!丹丹说你倒很轻松。又突然改变话题:你在写什么?柳林说,这是郑主任那天交代给我们的任务,我起草,你修改。丹丹说,别忙写。我问你……
柳林这才看出丹丹异样的表情和脸色,明白了什么:丹丹,你好像知道了什么?丹丹说,我什么也不知道。所有知道的人,都在欺骗我!柳林说,丹丹……你还是听你爷爷和你爸爸的话,回市里去吧。丹丹说,你妈妈也说过这样的话,为什么?柳林犹疑:你不能……丹丹说,我不能和你一起看到你的现代化农场的建设成功?柳林说,不,你还是走的好。丹丹说,你不喜欢我,不爱我?柳林说不!丹丹说,那你为什么不对我说,我爱你?柳林说,我担心,我们很可能会陷入一种困境,那是一种可怕的甚至是走向死亡的困境。丹丹问,我不能和你在一起?我不能爱你?柳林说,不!……是……丹丹又问:我为什么不能爱你?柳林痛苦:丹丹,别问了!丹丹追问:为什么?你告诉我!柳林不知所措。丹丹说,你说呀。你的爷爷是谁?周宜仁,他是你什么人?他是怎么死的?柳林痛苦至极:丹丹,别问了!丹丹问怎么?柳林彻底崩溃:你……已经知道了……丹丹从未有过的震惊:什么?!突然明白了一切,像是自言自语:原来这一切是真的,全是真的!……
丹丹惊诧犹疑的眼睛。
幻像。凶神恶煞般的周宜仁。变得青面獠牙的柳林。
皇陵前。丹丹在拼命地奔跑。
幻像。丹丹问,四叔,你说,柳林他……四虎说,你已经知道了,我一开始就想告诉你,可是……丹丹,你怨恨四叔吗?
明珠湾畔。丹丹在徘徊。
幻像。柳林说,丹丹,不要说我欺骗了你。丹丹说,不,不!是我爱上了你……
明珠湾。碧水连天。丹丹不顾深浅地向着在水一方的沙洲跑去。丹丹在凝思。
幻像。丹丹说,爷爷,我是您的不肖子孙。朱宗山大吼:你不是我朱家的子孙,你走!丹丹说,不要怪罪您的孙女,这是感情!朱宗山说,感情?啥是感情?爷爷只知道,咱朱家跟他周家有大仇……
皇陵一侧。架在山腰通往皇陵的悬空长桥。在这里可以望见皇陵的全景和皇陵前那一片开阔地。丹丹和柳林走在长桥上。柳林说,丹丹,别靠这么紧,这样危险。丹丹说,柳林,你知道有一句词,叫“高处莫凭栏”吗?
前面出现一块标示牌,柳林指着它:丹丹,这是险桥,正在修复。丹丹说,怎么办?我们真的走到绝路上来了?柳林说我们一块儿去死吧。丹丹紧紧地抱着柳林:那我们不成了罗密欧与朱丽叶了吗?柳林看着她的眼睛:其实,我们两家真有点儿象孟泰和凯布两个家族呢。丹丹仰脸想给柳林一个吻:你是说我们两家有世仇?柳林说你说呢?丹丹说,其实,我们两家又不像他们两家。我们两家是阶级仇。柳林说是的。
他们已经走到那个标示牌树立的地方,前面写着“此路不通”。他们看着那几个字,站在那儿。丹丹故意追问;那么,现在呢?柳林疑问:现在?丹丹说,现在还能叫阶级仇吗?还让我们,我们的后来的人,一代一代地仇恨下去?柳林说,别说了。丹丹,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你。丹丹说,那么,你答应我离开你?
柳林默然:我?丹丹说,你昨天不是叫我听爷爷的话,听爸爸的话,叫我回市里去,找魏小泉?
不知什么时候,郑贽出现在他们身后:怎么,动摇了?丹丹回过身来:郑主任!柳林既羞涩又惊诧:我们……郑贽说,丹丹,喜欢柳林吗?丹丹说喜欢!郑贽说,喜欢就大胆地爱下去!你们看,此处“此路不通”,那么,现在你们已经转过身来,再寻找另一条走得通的路。其实,这条走不通的路,很快也就会通畅的。任何一条通畅的路都是靠我们的勇气开辟出来的!
皇陵下。一辆小轿车停在那儿。丹丹他们从皇陵脚下走出来。丹丹看了看那辆小轿车,昂然走去。轿车的门突然被打开,魏小泉从轿车里跳下来,跑过去拦住丹丹:我这是最后一次来接你。给,你爸爸的亲笔信。丹丹连接也不接那封信:给你的,给我干什么?!柳林说,丹丹,你爸爸的信,还是看看吧。魏小泉说,你是谁?不关你的事!丹丹说,那你就说错了。他叫柳林,你比谁都知道他,而且知道他与这件事非常有关系!魏小泉说,你究竟听不听你爸爸的话?是跟我回去还是不跟我回去?丹丹说,我爸爸亲自来就没有把我叫回去,单凭你和你带的这封信我就回去了?!看着柳林:柳林,郑主任,咱们走!
郑贽一直站在那儿看着他们。
魏小泉想要撕掉那封信,可能又不忍或者不敢:丹丹,你跟定那个地主的儿子了?丹丹愤怒:魏小泉,闭住你的嘴!我不容许你这样侮辱柳林!一把抱住柳林,给他一个吻:小泉,对不起,我已经与柳林订婚了。魏小泉十分惊诧:订婚了?丹丹说,真的。你看,郑主任在这儿,他就是我们的证婚人。
绿色饭庄已经发展成为绿色宾馆。这是一座五层楼高的建筑,全都粉刷一新。 傍晚,一楼餐厅。绿竹带领几个女雇员在安排桌椅。魏小泉的那辆轿车开过来。绿竹她们理也没理,还在做着各自的事情。魏小泉从轿车里走下来,走进餐厅,一直走向绿竹。绿竹装做没看见他。魏小泉一直走到绿竹身旁,想伸手抱住她,看她身边有那么多的女孩子,又突然停住。魏小泉说,怎么,不理我了?绿竹假作才看见他:哟,是小泉呀,哪股邪风把你给吹来了?!魏小泉说我是来找你的。绿竹说,找我?找丹丹吧。她不理,才来我这儿的?魏小泉说,这回你说对了,绿竹,给我拿酒,借酒消愁,借酒消愁,我就是到你这儿来消愁的。绿竹说,你这大学生,市里的干部,走动坐小轿车,哪还有什么愁。魏小泉说,绿竹,别挖苦我了。我要酒。绿竹吩咐两个雇员:给他端上一碟咖喱牛肉,两瓶珠城啤酒。
魏小泉拉着绿竹向一个餐桌走去:绿竹,今晚多陪我喝两盅。
初夜。朱清海躺在院子里的棚架下,翻来覆去睡不着。左边那间屋子里传出香云母女俩的低语声。
朱清海仰脸躺在一块门板上,透过棚架的缝隙,望着夜空:我说香云啊,你就到柳林家的农场里去吧。我跟守田到镇上。香云在屋里说:爹,您想通了?桃红也在屋里说:爷爷,我妈不到他家农场里去。朱清海说人家柳林不好?桃红说,爷爷,您不知道,我妈想到四虎叔的村办企业里去呢。香云说,傻丫头!爹,郑部长不是说您愿意调换就调换吗?怎么又让给柳林了?朱清海说,调换跟让有啥不一样,反正是要不了那二亩明王堆了,不如……停了停,翻了个身:唉,谁知这老郑和老张是咋啦,当年办高级社、人民公社,他动员咱把土地归公。现在,又支持咱把土地归个人……
这几天,郑贽住到毗陵村村办企业的厂房里来了。这个夜晚,朱清海犹犹豫豫地就找来了。郑贽隔着窗户看见了他,拉开房门:老海哥,夜里还没睡?朱清海走进来,坐下半天没说话。郑贽说,老海哥,想通了?朱清海说,我一直没有弄明白,原来是党叫俺用新的方法来种地。老郑,我想问,等柳林的农场办起来,他不就成了农场主了?郑贽说,是农场主。不过,他这个农场主可不同国外资本主义的农场主,他是中国社会主义的农场主,是中国大地上新型农场的主人。朱清海说,他周玉基可是从台湾回来的呀。郑贽说,老海哥,台湾也是咱们中国的一块宝地啊。再说,他投资帮助柳林建成一个大农场,那还不是为咱皇陵的父老乡亲好。朱清海说,那……狠狠心:老郑,我那几亩明王堆就给了柳林吧。我不麻烦人再去调换了。郑贽说,这不能说是给他,也不能说是让给他。这是为他建立大型农场提供了方便,帮了他的忙,支持了他。老海哥,以后你打算咋办?就到镇里跟守田在一起?朱清海说,这两天我又想,到镇里我也不会做生意,还是……郑贽说,我还听人说,你的意思是想从柳林那儿用两个钱,还出外去打花鼓,一辈子也不打算回咱皇陵了。朱清海说,我不是觉得没守着那几亩明王堆,对不住俺爹俺哥,对不住咱皇陵下的祖宗啊。郑贽说,老海哥,这话可说差了。我想,你做农活是一把好手,柳林他农场里……朱清海说,你也劝我到柳林家农场里去当工人?郑贽说,这我可不敢劝你。你不怕别人说,你又成他周家的雇农、长工了?朱清海说,嘿,反正党说这样做对,我就再当一次雇农,当一次长工!
深夜。明月朗照。朱清海和郑贽走在村街上。郑贽说,老海哥,这回该信服了吧。朱清海说,信了,也服了。社会主义,再迈上一步,就是共产主义了。没想到,我这辈子还能过上共产主义。郑贽说,老海哥,又急了,这一步还得几十年、几百年走哩。咱不能再跟过去那阵子,跑得太快了。朱清海说我懂我懂。拉拉郑贽:老郑,这回,该我求你了。郑贽站住了:啥事儿?我帮你办。朱清海说,俺家桃红,她……很爱柳林哩。郑贽迟疑:这个事儿……朱清海问,咋?难为你了?郑贽说,不。人家柳林有对象了。朱清海问,谁?郑贽说,朱宗山的孙女,朱市长的女儿……
皇陵惠丰粮食贸易总公司。方小婧从另一个房间拿着一叠文件走出来,走向柳英兰的办公室。她一直走到柳英兰面前。柳英兰接过方小婧手中的文件,看着她。柳英兰说,小婧,不要太难过,你知道桃红比你还难过。可是,感情这件事,有时是非常神秘,令人捉摸不定的。这你理解。方小婧说,我理解。可是,我还没有认为丹丹是最后的胜利者,我总不能像桃红那样自愧不如,自甘失败。柳英兰显得很诧异:小婧,你还有这种想法?爱情有时是需要忍耐、等待、谅解和付出牺牲的。就像我……方小婧说,英兰婶,说吧。我知道你与我爸爸和玉基叔之间,还在经历着一场感情的磨难。你们三个人中间,究竟由谁来选择,谁在等待和忍耐,谁最后作出牺牲和谅解?柳英兰说我希望永远找不到答案。方小婧说你愿意永远煎熬下去?柳英兰说,我也说不清。你不知道,在我们三个人之外,还有两个人,他们所经受的是和我们相互联系着的同一种煎熬。方小婧说,那是香云婶和四虎叔。英兰婶,你们的故事简直可以写一部小说,可惜我是学农业经济理论的。柳英兰说,走吧,跟我去见你爸爸。方小婧说,英兰婶,应该你自己去。我从来还没发现你们能单独在一起谈谈你们自己。柳英兰犹豫。方小婧说,爸爸来了。你看,还有玉基叔。今天,你们三个好好谈谈你们自己吧。我到那边去。
张秋石和周玉基向这儿走来。方小婧把柳英兰刚刚看过、签过字的那份文件收起来,走向另一个房间。柳英兰看着她。张秋石和周玉基走进办公室。柳英兰迎接他们:老张,玉基,你们坐吧。我正想去找你们呢。张秋石问为着香云?柳英兰说,是的。这下,我觉得要难为香云了。张秋石说,刚才玉基找到我,说的也是这件事儿。现在,如果香云跟着老海叔一块儿到你家农场里来,因为有玉基,她可能暂时不会来。柳英兰说,去四虎那儿,她也会犹豫不决的。周玉基说,英兰,刚才我跟老张商量了一下,想让你去看看香云,再到守田和三喜子那儿说说,暂时让香云到他们宾馆去上班吧。
方小婧气气鼓鼓地出现在他们面前:你们三个人啊,任何时候都是为别人着想,为什么不谈谈你们自己的事情?
夜晚。桃红走到香云的房间,给她放好蚊帐:妈,你睡吧。香云走过来,又把放好的蚊帐卷上去:红儿,你去睡吧。我自己想坐会儿。桃红走到香云身旁,靠香云很近。可能觉得有点儿热,又走到电扇旁,把风向调整一下,正对着她和香云。桃红抱着香云的一只胳膊:妈,我知道这回要难为你了。香云说,红儿,我没想到你爷爷想通得那么快。往日,我气他想不开,为柳林的农场不能快点儿建成而焦急,可是,现在,我又觉得太突然了。桃红说,妈,我知道,玉基叔在那儿,你是不好意思进柳林家的农场。香云说,红儿,妈这些心里话,可是没对你说过呀。桃红说,妈,我能看不出来。香云说,妈跟你玉基叔,是很长远的事儿了。现在,他们三个之间就够受累的了,我不能再插进去。桃红说,妈,那你就进四虎叔的村办企业吧。反正咱把明王堆让出去了,村办企业也有咱一份。香云说,丫头,又傻了。桃红说,妈,你要跟四虎叔,恐怕爷爷现在也不会反对了。香云说,我想好了,就到你大伯饭庄里去,帮你大姨刷个盘子洗个碗的,我觉着还行。
毗陵村新建成的村办企业一条街——毗陵大街。新迁来的毗陵村村委会会址。毗陵农工商贸经营总公司暨毗陵惠民农业资源现代经济开发有限公司成立大会在这儿召开。主席台上。郑贽、周玉基、丹丹、方小婧和柳林等人依次就坐。张秋石和四虎在主持会议。
参加会议的群众纷纷攘攘。许多辆轿车、面包车驰来,在会场外停下。我们熟悉的那位台湾记者和许多中外记者从轿车或面包车上走下来,径直向会场走来。坐在主席台上的丹丹和方小婧站起来。丹丹走过去握住那位台湾记者的手:陆先生,您的捕捉信息的感觉是这样灵敏,好像时时刻刻在紧跟着我们似的。台湾记者说,记者嘛,跟踪报道是我们的职业习惯。向郑贽:郑主任,我们来晚了。郑贽说,来得正好,会议马上开始。省电视台记者说,接到省政府的电话,我们立即出发,直驱皇陵。这是中央电视台记者,他们非常关心我们皇陵发生的这一事件!中央电视台记者说,郑主任,您好。郑贽说,请你们回去在中央电视台为我们多加宣传,也让国内国外舆论界对这一事件多加评论。向张秋石:老张,开始吧。张秋石说,同志们,朋友们!今天,我们这个大会,从某种角度上,可以说是一个具有伟大历史意义的大会。现在,请皇陵镇人民法庭庭长王一清同志把诞生在这块土地上的第一份“农村集体土地使用权出租转让协议书”展示在大家面前,让今天到会的所有的人作证,由双方当事人在这里签署这项协议,同时宣布协议生效。
王庭长把一份印有花纹写有文字的文件从公文包里取出来,宣读说:甲方:我们皇陵镇毗陵村所属的70 户农民自愿把明珠湾以东,皇陵大道以南,包括明王堆在内的750亩土地的使用权出租转让给周玉基、柳林的“毗陵惠民农业资源现代经济开发有限公司”进行农业经济的综合开发。出租转让期限为30年,即1992年8月9日──2022年8月8日。乙方:我们“毗陵惠民农业资源现代经济开发有限公司”愿以每公顷××的价格买下皇陵镇毗陵村70户农民750亩土地的使用权,用途与承租期限如上。
张秋石说,现在,请甲方和乙方在协议书上签字划押。王庭长指导着:请甲方划押。四虎走过来,他的身后跟着朱清海。人们看见朱清海,议论着,指点着。四虎说,许多人都知道,这份协议书不是诞生在今天,它早在这之前就诞生了。但它并没有被人所认可,还差点被人扼杀,周玉基先生还差点儿因此而再度被捕入狱。这份协议书上的甲方,已经签满了姓名,唯独一个户主没有签署他的姓名。现在,只要老海叔在这儿签了名,我们这份协议书就正式诞生生效了!
人们看着朱清海。朱清海望着主席台上的每一个人,又望望台下许许多多的人。郑贽说,老海哥,您要考虑成熟了,就签吧。群众高喊着:朱老海,签吧,快签吧。朱清海接过王庭长手中拿着的一支笔:好,我来签!
人们惊奇朱清海竟能拿起笔来。朱清海说,谁都知道我老海一字不识,连自己的姓都不会写。可是,今天在这个场合,我老海为了表示自己是甘心情愿,我就请人来帮我签个名,然后我再划上押。群众都说老海想得对。朱清海提起笔郑重地走到郑贽面前:郑部长,你是最了解我老海和我那二亩明王堆的,今个儿,就请你帮我老海在这上面签个名!郑贽激动地站起来,接过朱清海手中的笔:好,老海哥,这个忙,我给你帮!
郑贽扶着朱清海郑重地走到那份协议书前,郑重地签上了“朱清海”三个字。朱清海在张秋石拿着的印泥盒里按了一下,郑重地在“朱清海”三个字旁划上押。记者们争相打开摄影机、录相机。划着红色指印的“朱清海”三个字。各种闪光灯竟相闪亮。郑贽向人们展示着那份协议书:同志们,朋友们,今天,到朱清海同志在这儿签字划押止,我们皇陵人民又完成了一件具有重大历史意义的创举。我祝愿这份“农村集体土地使用权出租转让协议书”像十多年前的“土地承包责任书”一样,再度进入中国人民革命历史博物馆,成为一份具有同样历史价值的文献!
记者紧张工作,群众激动欢悦。王庭长、郑贽和张秋石把签了字的两份协议书分别交给朱四虎、周玉基各一份。四虎说,现在,我宣布:我们皇陵镇毗陵村第一家集体企业——毗陵农工商贸经营总公司今天正式成立!周玉基说,我也借此宣布:毗陵惠民农业资源现代经济开发有限公司正式成立!张秋石说,现在,我宣布:毗陵农工商贸经营总公司暨毗陵惠民农业资源现代经济开发有限公司成立庆祝大会,正式开始!
郑贽、张秋石、朱四虎、周玉基、柳林、丹丹、方小婧等在人们的欢呼声中,分别把写有“毗陵农工商贸经营总公司”、“毗陵惠民农业资源现代经济开发有限公司”的标牌高高举起来。长长炸响的爆竹声,节奏整齐的锣鼓声,人们热烈的欢呼声融汇在一起,如浪潮翻腾。
记者们拥向郑贽和张秋石。台湾记者说,郑主任,张镇长,请你们就今天的事情谈谈你们的看法与感受。中央电视台记者说,请谈一谈。郑贽说,还是让他们这些当事人,这些土地上的实践者谈一谈吧。记者们说找朱四虎?张秋石说,对,还有周玉基,柳林。他们都是这块土地上的实践者。
记者们拥向朱四虎和周玉基:朱四虎同志,请你谈一谈。四虎说,我们是在用足用活党的改革开放政策,使我们皇陵人、朱氏皇帝的后代,也是农民的后代,这个贫穷了几百年、几千年的阶层迅速富裕起来。郑贽走过来:要谈理论,你们还是找我们的农业理论家,丹丹和柳林。四虎和张秋石一起说:对!
记者们纷纷拥向丹丹和柳林。花鼓队在尽情地表演着。有人喊:四虎村长,过来呀,我们一起跳。四虎说我哪行。几个年青人打着花鼓跳过来,把四虎拉入花鼓队中。
记者们紧紧围拢着丹丹和柳林。台湾记者说,丹丹小姐,郑主任他们都希望你和柳林谈谈对今天这一事件的看法和感受。丹丹说,我呀,不行。还是让柳林谈谈吧。几个欢闹中的年青人齐声说:他们两个都可以谈。郑贽说,对,就请他们谈一谈。丹丹说,柳林,你先谈吧。柳林说,各位朋友,各位父老乡亲,请允许我讲得远一些。记得列宁说过:“只要一个国家在经济中占绝对优势的还是宗法的、资本主义以前的特点,而商品生产和阶级分化又很不发展,那么上述的国家制度就具有极大的牢固性……”我们的民主革命进行了将近三十年,社会主义革命也进行了四十几年,这两个革命的目的就是要摧毁旧的宗法制度,建立崭新的社会主义、共产主义制度。可是,在我国,由于长期的封建专制,小生产势力如汪洋大海,而宗法封建主义的基础就是小生产。因而,我国民主革命、社会主义革命的任务最重要的就是在于解放广大劳苦大众,而这个劳苦大众中的最广大成分就是农民。我们必须使农民意识到自己的力量,依靠他们自己的力量去推动社会的前进和发展。只有当广大农民意识到自己的地位、自己的力量的时候,他们才能放开手脚,运用自己的智慧和劳动,去创造社会财富,推动社会前进。今天,我们毗陵惠民农业资源现代经济开发有限公司的成立和四虎村长领导的毗陵农工商贸经营总公司的成立,标志着皇陵农民在新的历史条件下的新觉醒,他们正在从这里起步,走向一条通向未来的幸福大道……
群众欢腾。
朱清海站在主席台上,郑贽和张秋石正指点着让他看花鼓队的表演。郑贽说,老海哥。你再来跳一次吧。朱清海说,我,这把老骨头了,几十年没跳了。有人高喊:欢迎老海爷来一段!郑贽说欢迎老海哥给大家来一段!
人们拍手欢迎。两个年青人很快地把朱清海拉进花鼓队。朱清海在打花鼓。有几个记者挤过来。朱清海说,瞧,我不行了。记者采访说:听说你是这花鼓之乡的老艺人了……
主席台上。记者们围着方小婧。方小婧说,我可以接着柳林的话题说下去。在农村集体土地的经营管理上,在农村集体经济的经营上,有人怀疑我们党的政策,这没有任何理由。因为,对一切问题的看法和分析,都应注重当前,注重未来,也注重过去。这个过去,是历代统治者凭借手中的权力,凭借土地,对农民的剥削和统治。一代一代的农民,作为一个整体,他们是一个历史的“人”,历代统治者的剥削和压迫都在他们的心灵上打上了深深的烙印,他们经历了漫长的年代,忍受过千辛万苦,而今作为这个历史的“人”,他们正面临着一场伟大的变革,也是一场深刻的自我改造,自我认识,自己遗弃过去的自己,自己创造未来的自己!他,在走自己的路,走向未来,也走向灭亡!可以说,今天在这里把土地使用权出租转让给惠民农业资源现代经济开发有限公司的70户农民,他们已经在开始接近现代人的边缘……
主席台下。热烈欢腾的群众情绪更加高涨。打着花鼓的朱清海更加兴高采烈,一招一式都是那样一丝不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