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皇陵。一家照相馆前,停着辆小轿车。丹丹和小青骑摩托车驰来。
小青下了摩托车,走近小轿车看了看,向丹丹示意没人。又走进照相馆,然后又走出来。小青坐上摩托车:刚在这儿照了相,现在可能去了皇陵后山。
皇陵后山。山脚下。一辆小轿车沿山脚行驶着,突然,轿车东拐西颠起来。绿竹在车内惊叫着:小泉,你别乱来,停车,停车!
车子终于停下来。魏小泉说,绿竹,怎么,不信任我?走吧,跟我到市里,咱们去住高级宾馆,比你家的还好呢。绿竹说,我才不去呢。你要是真喜欢我,就回到皇陵这儿来。我家的宾馆也不比城里的差。魏小泉说跟我去住两天就回来嘛!绿竹说,不行,谁信你?跟你住两天,你就把我扔了。魏小泉说我发誓!绿竹说,不用你发誓,你看,丹丹来了。我要下车。魏小泉说咱们走!他发动车子。绿竹说我要下车!
丹丹和小青赶来。绿竹喊着:丹丹!丹丹喊道:绿竹,快下来!绿竹从轿车里下来:拜拜!魏小泉从车窗里探出头来:绿竹,我会把你带走的!丹丹说,小泉,想要绿竹,你就得到咱皇陵来!
魏小泉开车驰去。小青看着绿竹:丹丹担心你受他的骗。绿竹说我才不会呢。
原野间的宽广公路。公共汽车上。张秋石和柳英兰并肩坐在车厢里。柳英兰说,小婧昨天给我打电话,说她跟丹丹闹得很凶,想让我劝柳林脱离开这场关系。你看,我能说哪一个?张秋石说,我们还没有从感情纠葛中解脱出来,他们这些小辈又加进来了。柳英兰说我们都处在一种两难抉择之中。张秋石说,英兰,你把这场关系看得太哲学些。柳英兰说,老张,你不相信我爱你?在你看来,我所做的一切,都可能是对你的一种感激。张秋石说,可是,我相信你还在爱着周玉基。柳英兰犹疑一时:我真是说不清楚,我无法不把它看得哲学些。老张,你看老周,他现在是……张秋石说,他不是不爱你,他是觉得一直对不起你。柳英兰说,他现在是否只是为了安慰我,感谢你?
张秋石回到镇里,就到皇陵惠丰粮食贸易总公司找到方小婧。方小婧给张秋石倒了杯饮料,问:爸,英兰婶让你来的?张秋石说你给她打过电话。方小婧说,是的。妈妈也给我来过电话,她问你现在的情况。张秋石说你应该代我谢谢她。方小婧问,爸,你真要选择英兰婶?张秋石说,现在不是我选择谁。我向来的原则都是让别人来选择。方小婧说,爸,你应该做主动者。被动者总是要付出牺牲的。张秋石说这是你的观点。方小婧说,几十年来,你经历过许多事,难道还没有体验到这一点吗?张秋石说,做一个人,对别人总要忍让、宽容些好。比如,你与丹丹……方小婧问,英兰婶对你是怎么说的?张秋石说,小婧,我希望你不要伤害丹丹。方小婧说,你与朱市长之间不是有很多矛盾吗?我为什么就不能伤害丹丹?张秋石说,我与朱市长有矛盾,那是思想认识上的矛盾。但在感情上,我十分喜欢丹丹。她的思想、精神、意识、风貌,都是新的健康的。她是你的学生,又很年轻,你应该让着她。方小婧说,正因为她年轻,与柳林在年龄上不相配,我才要这样做。爸,你该承认,我与柳林的年龄是合适的。张秋石说,这又是你的一种观点。可是,说到底,那只是你的一种借口。方小婧说,爸,我觉得你也是在寻找一种借口。你打算和英兰婶结合,如果我再与柳林相爱,你觉得不好意思,怕人家笑话你!张秋石说任你怎么看吧。
四虎真就在村企业工地一个房间住下来。这里零乱不堪,让我们可以看出一个单身男人生活的凄苦,只是这儿与在张秋石和周玉基那儿看到的不一样。傍晚时分,香云从村街上走来。她走向室内,站了站,开始收拾东西。她先收拾那些锅碗瓢盆,最后她走到四虎的床前。她为他擦了擦凉席上的灰土,又把被单、毛毯叠了叠,放得整齐些。这时,四虎走进来。香云机警地离开了床铺一些,回头看见四虎,一手抚着床沿,站住了。四虎好半天没有动,他静静地看着香云。四虎轻轻地把开着的房门掩了一下,走向香云。可是,刚掩上的房门随后就又敞开了。香云一时慌乱。四虎在片刻犹豫之后,终于抱住了香云。香云说,你为咱村办企业操碎了心,可我又不敢来侍候你。四虎热切地叫了声“香云!”香云说,我对不起你,让你一等再等。四虎说,如果你现在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办,我还能等。香云说你还等?四虎说我想等玉基选择你。香云说别说那话了。她伏在四虎怀里。
室外。朱清海走来,推了推半掩的房门,扭头走去了。香云和四虎感到突然间袭来的惊诧与羞惭,四只互相搂抱着的胳膊松开了。
香云离开四虎那儿,急匆匆从村街上走回来。朱清海已经坐在自己的屋子里。香云胆怯地走进来,在朱清海面前跪下了:爹,你打我吧,骂我吧。朱清海说,这多少年,我啥时叫你在我面前跪下过,你起来。香云慢慢站起来,给朱清海倒了一杯水:爹,我对不起你。朱清海说,香云,你要想嫁,就嫁吧。香云心内一热:爹!无限感激,又不知该怎样报答:爹,我想常住咱这儿,好照顾您。朱清海说,你住哪儿都行。我就到柳林家农场做工了,那儿有工房,我打算搬到工房去住。香云说那咱这家也不能散啊。朱清海说听说桃红也有了婆家。香云说,她开始也没跟我说,后来才知道是小龙。爹,你不生我和桃红的气?朱清海长叹了一声,站起来:嘿!要是朱宗山活着,不知怎样笑话我哩,咱家的人,咋都跑到他家里去了?!香云,我这是不是真应了那“人财两空”的话!香云说,爹,谁说就让谁去说吧。只要咱觉着比过去过得舒心,还讲求个啥?!朱清海说,明儿我就跟玉基和柳林说说,搬到明王堆工房去住。
明王堆。傍晚。这里的水利工程设施已经安装完毕。大型的耕作器械已在这儿耕作了一天,喧闹了一天的田野开始寂静下来。朱清海回到工房,点着一盏煤油灯,又在门口处点着一堆柴草熏蚊子。周玉基和柳林携着蚊帐拿着蚊香来到工房里。柳林说,老海爷,您说搬来住就真搬来了。
朱清海抬起头来。从火光中看见周玉基和柳林。朱清海说,你看,这都快下种了,我能不来?周玉基说,老海叔,我是让您给我当个农业顾问,哪就能让您住到这野地里来,人家又会说您又成了给我看庄稼的了,这多不好。朱清海说,随便人家咋说,我心里有数。住在这野地里,八面来风,哪点不好?你看,人死了,都想埋在这明王堆,我这活着,天天守着明王堆,多好!周玉基说,老海叔,您可不要受委屈,您暂时天天还回家吃。等以后我让柳林给买个电炉,您不想跑了,就在这里烧。您看,这是蚊香,蚊帐,您今晚先摸黑用着。明天,我就叫人来安上电灯。
香云领着柳英兰一起走进自家的院子。柳英兰走到朱清海原来住的房间看了看,心下也有点儿凄凉:听柳林说,老海叔真的搬到农场工房去住了。香云说我也觉得对不起爹。谁知他是觉着家里住着不方便,还是……柳英兰疑惑:咋了?家里……突然明白了:你……别多心了,老海叔兴许把心思都放在柳林农场上了。香云说,英兰姐,我觉得你也看出来了,我叫你来,就是想对你说,我不能到你家农场去了。柳英兰说,你是怕人家说你跟玉基的闲话。香云,在玉基和四虎之间,我同意你的选择。无论你选择谁,我都为你高兴。香云说,英兰姐,我要嫁给四虎了。柳英兰说,不,香云。我并不求你一定要嫁给四虎,把玉基留给我。香云说,我和四虎已经……英兰姐,我对不起玉基,你告诉他。
丹丹把自己的照片夹好,放在柳林书房的桌面上。两个人站在那儿看着那张照片。柳林说,丹丹,我觉得我们太伤害了方小婧,我们对不起张镇长。丹丹说,人是不应该互相伤害的。可是,在爱情上,谁又能控制自己的感情?难呀!柳林,我告诉你,香云婶要嫁给我四叔了。柳林惊喜:真的?她下决心了?丹丹说,真的。四叔对我说的,香云婶对我四叔说的。柳林又问,香云婶还会到我家农场来吗?丹丹说那就看她自己怎么想了。
香云正在锁院门,她篮子里挎着的是给四虎做的饭菜。她看见周玉基走到院门口,又推开院门,走进院子时,周玉基跟着走进来。香云放下饭篮,转过身来,静静地看着周玉基,眼睛里慢慢涌出泪水:玉基,我对不起你。我知道你一直在等待我,可是……周玉基走过去,想拉住香云的手,又停下:不,是我对不起你,我知道,你也一直在等待我,可是……香云说,什么都别说了。玉基,现在能原谅我吗?我打算嫁给四虎,爹也同意了。周玉基一时之间是怅惘,是失落,也或许是一种负重的解脱,只默默地望着香云。香云说,玉基,你不原谅我?……你还是跟英兰姐过吧。周玉基平静了一下:那样,我会对不起张镇长。香云说,他会理解你和英兰姐的,他是个好人。玉基!……从篮子里取出一份饭菜:这张鸡蛋煎饼,是我给爹做的,你给他带工地上去吧。这些,是……我给四虎做的。玉基,真是对不起你,你还从来没有吃过我亲手给你做的饭菜。周玉基接过那份煎饼,眼里噙着泪水:香云!……
村企业工地四虎住的那个房间。夜晚。几个人看着桌子上的煎饼,四虎还在那儿洗着脸。一个人说,这是香云送来的吧,手真巧。又一个人说,哎,咱们尝尝。几个人你一张我一张,等四虎走回来,碟子里已经空空的了。再一个人说,哎呀,咱都吃完了,村长吃什么?又一个人说,叫香云再来一碟嘛!四虎说,好了,大伙坐下。我不说有好吃的,你们还来不那么齐呢。现在咱们商量正事儿。几个人说,村长,你说吧。四虎说,大伙都说咱的企业起步好,还要再扩建下期工程,可是,目前最困难的是什么?一个人说,那还是资金问题呀,村长,看看想什么办法?四虎说,我的办法,还是在咱们的土地上。又一个人说村长还敢卖土地?四虎说我是看着皇陵后山的那两千亩荒山林地了。几个人都说:只要村长有胆量,咱就敢跟着你一起干!四虎说,这事儿,咱们大伙好好合计合计,我再找有关人说说看,能行,咱就办。
皇陵后山。四虎骑着摩托车,车后坐着丹丹。车子停在山脚下。丹丹说,四叔呀,你这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香云婶还真给了你力量呢。四虎说,傻丫头。我今天叫你来这儿,是要征求你的意见,做一件更大的事情呢。丹丹说,行!走吧,登上山顶,你的目标会更远大!
两人一起向山顶攀去。山顶上。四虎带丹丹站在最高处,指点着后山腰和山脚下的那些荒山林地。四虎说,丹丹,你看这块荒山林地,有待开发和利用。丹丹问它的所有权归谁?四虎说咱们毗陵村的。丹丹说,四叔,你真是个大地主。你想怎么开发和利用?四虎问丹丹:你会没有想法?丹丹说,看来,地方政府暂时是拿不出钱来开发它。四虎说,我打算把它的使用权也转让给周玉基,怎么样?丹丹很欣赏:行啊,我们马上就与玉基叔谈这件事。四虎说,如果周玉基不敢买怎么办,或者他有顾虑?丹丹说,不会的,你不了解周先生,如果他怕别人说闲话,我们干脆就把这一次的转让叫做拍卖!
村企业工地。四虎推开房门,和周玉基走进来。周玉基一眼就看到了那天香云为四虎盛鸡蛋煎饼的那个碟子。四虎怕周玉基多想,就叫了声:玉基!周玉基从哪个碟子上移开自己的目光:四虎兄弟,柳林的农场已经初具规模了,我打算把它交给你和柳林去管理。四虎问那你还要做什么?周玉基说,我想回海外去看看,或者到别处再投资。四虎觉得非常失望:玉基,我正打算把咱皇陵后山的大片林地交给你,再从你那儿得到一些资金,一股劲把咱毗陵村的村办企业搞得像个样子……周玉基说,我可不敢做这件事,那么大的土地面积。再说,我在这儿非常不合适。四虎问为什么?周玉基没说话,他又看着那只碟子。四虎突然意识到什么。
初夜。香云站在院门口里边,朝村街里看了看,而后怅惘地关上院门,但并没有闩紧。她走进室内,关了房门,坐在灯下。四虎走近院子。他推了推院门,走进来。室内。香云听见脚步声,随即拉灭了电灯。四虎走近门前,轻轻敲了敲。香云知道是四虎:他四叔,还有事儿吗?四虎说我有话要跟你说。
房门打开了,四虎走进去。我们听到的是房内的对话声:
“你咋这么晚来啦?桃红说今晚要回来的?”
“我跟你说句话,这就走。”
“我觉得玉基还有啥事儿想不开,他还是想走。”
“是我对不起他。”
“要是对不起他,那也怪我。”
“咱责备自己也没有用,快去告诉英兰吧。你先走,我这就去。”
一个人轻轻走进院子,轻轻走到桃红的窗下,又轻轻叫了两声。门吱呀一声开了。四虎走出来。那个人慌忙走过来,张开双臂抱住他:桃红!四虎叫声“小龙!”小龙慌乱地放开胳膊:是四叔?你……桃红说今晚回来的。四虎说,她还没回来,你不到村外去接她?
夜晚。香云走近柳英兰家的院门,拍了拍门环。房间里柳英兰说,谁呀?进来吧。说着从房间里走出来。香云走进院子。柳英兰说,香云,是你啊!
两人一起走进室内。香云问柳林呢?柳英兰说,刚才丹丹来叫他,说是到绿竹那个歌舞厅去了。听她说,桃红和小龙也经常去哩。香云有些许伤感:这里今晚也是你自己。英兰姐,你就把玉基接到家里来住吧。柳英兰说,他打算搬到守田哥的绿色宾馆那儿住。香云说,我只怕他住不长,又想走哩。柳英兰说你来是为这事儿。香云说,是的,四虎刚才跟我说,玉基还想离开咱这儿,回海外去。柳英兰惊疑:他还要回去?香云说也可能到外地去投资。柳英兰说,他心里爱着你,你要嫁给四虎,他可能很失望。香云说,英兰姐,你呢,你可不能再让他失望呀。柳英兰说,香云,你不知道。他对我,只是一种感激,一种歉疚,是我在爱着他。香云突然产生了一种新的惊诧:那么,你对张镇长?柳英兰说,我也说不清,是感激还是爱?
明王堆。朱清海在工房外的现代工程旁转悠着,摸摸这,看看那,都觉得很新奇。香云挎着篮子走到工房来。朱清海说,香云,又来送饭了。嘿,这太麻烦你了,以后还是我回去吃。香云跟朱清海走进室内,往外拿着饭菜:爹,这也很方便。现在咱家没地种了,我也常想往地里走走,憋在家里,怪急人的。朱清海说,桃红这阵子都做啥去了,也不给我来送饭。香云说,哎呀,她这些天,听说常到绿竹家宾馆去吃饭哩。现在是能拿钱了,英兰姐那个公司办得可以。周玉基从门前的工程旁边走过去,香云正从开着的门里看见他。香云说,爹,您去叫他来吧。
朱清海放下饭碗,走向室外。朱清海走近周玉基。周玉基正转过身来:老海叔,香云又来给您送饭了。朱清海朝屋里瞧着:去吧,她找你有话说。
周玉基看着朱清海,觉得他变得这样通情达理。
工房内。香云在门口看着周玉基走进来。周玉基问,香云,你怎么到这儿来见我?香云说,咱们没有更合适的地方相见啦。以后,咱只能光明正大地见。周玉基一时激情冲动:香云,我爱你,同情你,也理解你……香云有点儿想往后退,她怕再被周玉基的激情燃烧了:别说这些了……我真痛苦……玉基,我正要问你,你现在对英兰姐究竟是一种什么感情?周玉基只好冷却自己:怎么说呢,我家和她家的联姻,是解放前我的父亲和她的父亲订下的。解放后,我和她应该脱离这种关系。可是在那时,谁也不同意我和她离婚。香云,你也知道,我那时是多想跟你……香云说,玉基,是我对不起你,我在那时就对不起你。可是现在,一切都过去了。周玉基机械地重复说:一切都过去了?香云愕然:玉基,你说我现在又做错了?周玉基欲言又止。香云眼角湿润了:不,玉基,我怎么能去伤害英兰呢?你跟英兰夫妻一场,可是,这一辈子,一大半你们都是单身度过的呀!玉基,英兰需要你,你回到她身边去吧,我求你。周玉基强作坚强:不。无论如何,我都不能伤害张镇长。香云说,听四虎说,你现在还想走?周玉基仍在痛苦中,只无言相对。香云差点儿伸手拉住了周玉基:玉基,你别走,再等待张镇长,等待英兰——
香云一个人坐在房间里。桃红从门外走回来,推开房门:妈,这大热天,你怎么总一个人在屋里坐着,也不出去走走?香云说,桃红,你这些天老是不进家,真把妈丢下不管了。桃红说,妈,你不知道,我这是为你好。香云知道她话里有话:为我好?傻丫头,你说的是哪里话。桃红说,你和四虎叔总得有个说话的地方吧。香云脸上飞来红晕:说你傻你真傻,桃红,这是跟妈妈说话呀!桃红说,妈,你别再人前人后的怕了。你和四虎叔的事儿,全村人不是早都知道了,谁说过啥不是?香云说,这会儿,我不是怕,我是……桃红说,妈,我知道,你是怕伤玉基叔的心。可是,玉基叔也是明白人,他得对得起英兰婶。香云说你玉基叔也有他的难处。桃红问,妈,玉基叔他心里还是有你?
傍晚。忙碌了一天的人们陆续离去了。四虎关好几个房间的门,一个人回到那间陈设简陋的住室里。它依然很凌乱。四虎显得很疲乏。他一走进室内看见那张零乱的床,就把身上的褂子脱掉随便一扔,仰躺在床上。他睡了一会儿,想起来没有开电扇,起来打开电扇,又睡下。他还是睡不好,身上的汗泥实在太苦害自己了。
他走到室外,从外面提了一桶水,又走进室内。
村街上。香云提着饭篮走来。她走近四虎的那间住室。
室内。四虎在擦澡。他觉得穿着裤衩擦得太不舒服,干脆把裤衩脱了下来。现在是赤裸裸的一个男人了。
香云走到门旁,推开房门走进来。香云问人呢?伸手就向门旁摸自己曾经拉过的开关线:怎么连灯也不拉呢?
四虎一时凝呆在那儿,一点儿声音也没出。电灯一下子亮起来,正对着香云的是赤身裸体的四虎。香云突然间怔住了。
房间里一下子又暗下来。我们听见黑暗中的对话声:
“香云,我对不起你,对不起玉基哥。”
“我想对得起你,也想对得起玉基哥。可是,我又想对得起英兰姐,我好难呀。”
“我委屈你了。”
“不,今天这事儿是我下了决心的,我不能犹豫了,我得促使玉基作出选择。”
“你跟英兰姐把这话说说吧。”
“我说过了。我们没做这事儿的时候,我就跟她说过。”
“但愿英兰姐能摆脱对张镇长的感情。”
“可是,你又能愿意她伤害张镇长吗?”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香云,想一想咱们自己这些年的痛苦吧。我可是整整等了你三十年,今天才算是如了这颗心愿。香云,你好好地折磨我一次吧!”
“不,我只想好好地亲亲你。”
村街上。丹丹和小青骑着自行车向这儿赶来。小青说,丹丹,我爸爸不在家,怎么不亮灯呢?丹丹说,我说你呀,这些天关心我四叔也太少了,开始一天来给他做两顿饭、一顿饭,后来干脆不来了。小青停住,下了自行车:丹丹,你不是不知道,后来香云婶每天都给我爸来送饭,我不是得给他们留空儿吗?
她们看见那个房间里的灯亮了。小青说,嗯,爸爸回来了。
两人一起向前走去,这时,他们看见香云从房间里走出来,接着,看见站在门前目送香云的四虎。香云向着她们走来。她们急忙躲在街道的墙角里。香云从她们身边快步走过去。
那家旅馆周玉基的房间。张秋石和周玉基对面坐在沙发上,两人好半天都没说话。张秋石不想再静默了,又寻出一个新话题:老周,我看你还是搬到守田的绿色宾馆那儿去,那里离毗陵村,离农场都近些。周玉基说,本来想搬的,又想到那么高级的宾馆,我住了人家会说我太奢侈了。张秋石说那就住一般的嘛。周玉基说,一般的,暂时也还没作最后打算。张秋石说,老周啊,我想原因还不在这儿吧,是怕那儿离英兰太近。周玉基说,老张,还是别提这个事情吧。张秋石说,该到提这件事情的时候了。老周,我想咱们现在应该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周玉基觉得这也可能是自己等待的,但他现在还不想有一个结果,他还在犹豫迟疑。张秋石襟怀坦白:我爱英兰,她说她也爱我;你是她的丈夫,她现在依然不能忘记你,这是天时把我们搅在一起了。
这些是周玉基很早就感觉出来的,尽管痛苦,但他也能坦然接受:是的,我们都活在另外的人的复杂的感情世界里。张秋石说,玉基,你仔细回想一下这几个月之间发生的事情吧。从你回来的那一天起,我就在促成你与英兰的重新结合,可是,英兰考虑的是欠我太多,现在,你也是这样考虑的。周玉基说,我不能不这样考虑,我不能对不起你,也不能对不起英兰。张秋石说,有些事情是你不知道的。是我促使英兰向海内外发了那么多寻人启事,又是我促使她向法院递交宣布她与你婚姻无效的申诉的……
这些是周玉基所不知道的,他先是惊愕怨妒,继而又理解了张秋石和柳英兰行为的合情合理,但他未置可否。张秋石说,还有,当你从海外归来的前两天,这个申诉被法院批准了,可是,我和英兰把它压下了,没有向任何人公布——现在,我把它交给你。从衣袋里掏出那份文件,递给周玉基。周玉基说,不,你和英兰还是把它尽快公诸于众。把文件又交给张秋石。张秋石说,玉基,现在我想当着你的面,把它焚烧掉。我们就当没有这回事,你还回到英兰身边去。
张秋石说着,掏出火柴,就去点燃那份文件。周玉基急忙捏紧已经点燃的火柴,熄灭它:老张,你真要点燃它,也得征求英兰的意见,焚烧不焚烧,都由她决断。张秋石欣喜了:老周,你还愿意等待下去?你现在不走了。周玉基说,走不走,我最近也很犹豫,我也在促使自己作出决断。张秋石说,我劝你现在不要走。我们都是男人,男人,重要的是在成就事业!现在四虎提出一种新的主张,他要把皇陵后山大片荒山林地的使用权转让给你,我是非常同意和支持的。周玉基说,可是,我觉得你是在走一条危险的路。你作为共产党的书记、镇长,这样做,是要冒很大的风险的。张秋石说,就创造一个新世界说,共产党人任何时候都是甘冒风险的!
村企业工房。四虎收拾东西,准备去工地。丹丹和张秋石从门外走来。丹丹问,四叔,香云婶没来呀?四虎说,人家有人家的事儿,也不能老为我忙呀。张秋石说,这儿要不是香云来帮你收拾收拾,简直就不像有人住在这儿。四虎说扒个空能躺下就好了。张秋石说那也不能让香云对你不放心呀。丹丹走近一步:四叔,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四虎问,你与柳林要结婚了?丹丹说,哪是这呀,玉基叔不走了!四虎惊喜:不走了?丹丹说,是好消息吧!这样,你们又可以做更伟大的事情了。四虎说,真是好消息,我们一定干!张秋石说,不过,你四虎得给我一个具体的实施方案。咱们做什么事情,一定要十分有把握,不能让人家瞅出什么毛病,抓住什么把柄。丹丹说,张镇长放心吧,有我和柳林,还有小婧姐做助手。四虎信心满怀:我一定给你一个满意的方案。张秋石说,这次转让涉及到皇陵附近那么大的土地面积,你一定得先跟老海叔讲讲,听听他的意见。丹丹,我们到柳林农场看看吧。
四虎送张秋石和丹丹走上毗陵大街,不远处,一个工人在向他招手,四虎走向工地。
张秋石和丹丹沿毗陵大街走着。张秋石说,听说你把你的老师气走了。丹丹说,那是因为柳林。张镇长,我这样做,对得起你吗?张秋石说,怎么能说对得起对得不起呢?我是主张人与人之间的平等竞争的。我的女儿竞争不过你,她失败了,是很自然的。丹丹说你战胜了我爸爸。张秋石说,如果他认识了真理,他也会胜利的。哎,丹丹,你不回去看你的老师了?丹丹说,她呀,是耐不住学校那份寂寞的。我想,她还会再回来的。
皇陵惠丰粮食贸易总公司。柳英兰坐在办公桌前翻阅文件,她的面前坐着张秋石。柳英兰把一份文件递给他:老张,现在我们的产品已经相当丰富了,皇陵大街的建设已初具规模,我想举行一次新闻发布会,向国内海外介绍我们的皇陵,把我们的产品推出去。张秋石看完文件:这个发布会,是该举行的时候了。柳英兰说,另外,我提议与四虎联合举行这个新闻发布会。张秋石说,这样,咱们皇陵镇就是全面推出去了。可是,要准备这个会议,你自己不行啊。四虎也没有这方面的知识和经验,得有人帮助啊。柳英兰说如果小婧在这儿就好了。张秋石说,她不来,你可以找丹丹。柳英兰说,这一对姐妹,一对师生,我都想用,可是她们之间……
方小婧背着旅行包从室外走进来:英兰婶,我回来了!看见张秋石:爸爸,您也在这儿。柳英兰连忙接下她身上的背包,又拿来一条毛巾,让她擦把脸。方小婧说,英兰婶,你们谈谈吧,我回我的房间去。柳英兰一诧:我们?
方小婧拎起背包,走出去,又为他们带上房门。柳英兰走过去,把带上的房门又拉开,她看着方小婧走进自己的房间。张秋石说,英兰,我把那份批准申诉的文件给玉基看了。柳英兰一时没有理解:你怎么?张秋石说,我是想当着他的面把那份文件焚烧掉,可是玉基阻拦了我。柳英兰看看张秋石,眼睛似在询问:他?张秋石也有些迟疑:他……依然想让你作出选择。
柳英兰无所适从地站在办公桌前。看着张秋石,而后又转过脸去,隔着玻璃,望着窗外。张秋石不知柳英兰在想什么,叫声“英兰!”柳英兰又转过身来,望着张秋石:秋石,你还有话说?张秋石向室外走着:新闻发布会,你和四虎要抓紧时间准备。我马上与郑主任联系,让他先在省里替我们做些宣传工作。
柳英兰看着张秋石走出去,直到他走得很远。
柳英兰和丹丹沿着毗陵大街,一直走向四虎的那间住房。柳英兰说,丹丹,小婧又回来了,我看你还是主动见见她,她毕竟是你的老师呀。丹丹说,我就猜她会回来的。作为老师,在处理这个问题上,总要比学生坚强得多。柳英兰说,就你嘴巧。以后要是过日子,柳林可斗不过你这张嘴啊。丹丹问,英兰婶,你看我和柳林之间会有不同意见吗?柳英兰说,不说了,你四叔正好来了。四虎迎住她们:英兰姐,这么早就赶来了。柳英兰说,丹丹,对你四叔说说吧。丹丹说,英兰婶的镇企业想和你的村企业联合在珠州市举行一个新闻发布会,把咱们皇陵镇、毗陵村的经济发展情况对外介绍出去,扩大影响,怎么样?四虎说,好啊,你英兰婶想得这么高远!丹丹,你马上就为我作准备。丹丹说,四叔,你快去跟老海爷说说,最好在新闻发布会上,向国际社会披露我们准备转让皇陵后山大面积荒山林地使用权,建立农业经济开发区的重大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