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皇陵惠丰粮食贸易总公司。柳英兰整理着文件。方小婧从另一个房间走过来:英兰婶,玉基叔今天上午没回来,可能柳林那儿忙得很。下午咱这儿不那么忙,我回村跟你到农场工地看看吧。柳英兰说这里不能不留人哪!方小婧说,我跟绿竹说了,让她先来一会儿。柳英兰说,准备一下,咱们走。
香云沿村街走着,迎面看见骑着自行车的董月凤。香云不想跟她说话,可董月凤先搭话了:香云,这些日子家里忙那么很呀,也不见你到镇上,咱姐妹俩叙叙。香云说,你整天住在镇里也难得回来一次呀。董月凤说,香云,你这是……香云说,我没啥事儿,随意走走。董月凤说,你到玉基的农场看过没有,建的怎样了?香云说,月凤姐,我可不知道他们的农场是啥样。董月凤说,哎哟哟,香云你多心了,我还能说你现在跟玉基还那个呀。香云说,我这不就是去找柳英兰的……月凤姐,不陪你了,你进村吧。
香云往前走去。董月凤看了看,没趣地向村里骑去。
那些蹲在村街两旁的人,都在议论着上午的事:
“咱把地让给柳林到底对不对?”
“刚才听人说,周玉基他这是反攻倒算。”
“要是周玉基这次真犯了啥法,咱会不会跟着受影响?”
“影响啥?不就是那几亩地嘛,到时候要回来就是了。”
香云向着村口走去。
香云走到村头,正遇上骑自行车从村外回来的柳英兰和方小婧。柳英兰问,香云,你这时候到哪儿去?香云说我就在这儿等你呀。柳英兰诧异:等我?香云说上午出事儿了。柳英兰更诧异:出了啥事儿?香云说,四虎让给柳林的地,三虎不让动工,还差点打起来。柳英兰问玉基现在在哪儿?香云问他没回镇里?柳英兰说,没有。走吧,跟我到家里看看。香云说,我不去了。刚才走在村街里,人们都传言玉基是反攻倒算,我心里都气得发抖。方小婧说,现在还叫什么反攻倒算?这些老百姓,思想真是不解放。香云说,我觉得是有人在里边传谣言。英兰姐,你还是叫玉基注意点儿吧,别出了啥事儿?方小婧说,我爸到县里开会去了,今晚可能回来。别怕。柳英兰说我们先回家看看。
董月凤骑着自行车一进院子就叫:三嫂,三嫂!王凤霞应答着从灶间跑出来:哟,月凤呀,你可好长时间没回咱村了。董月凤说,听狗巴说宗山叔这几天心里不畅快,我来看看。说着从车兜里掏东西。王凤霞说,哎呀,看你,还拿这个,咋能让你花钱。董月凤说,哪拿什么了?以后丹丹和小泉结了婚,咱就是亲戚了,我来看宗山叔,还不是应该的。王凤霞说,是呀是呀,我大哥也喜欢小泉呢。董月凤说,一毛刚才又去县里了,去见咱大哥,还跟他说咱这儿的事儿。刚才我走到村里,人们都在议论,说周玉基反攻倒算了。王凤霞说,那说法有点儿不对吧,现在,哪还叫反攻倒算?
朱宗山从正房里踱出来:咋不是?刚才狗巴从镇里回来,说这是镇里传出来的。董月凤说,大叔,您老好!朱宗山说,你回去告诉一毛,我今儿上午可是给周玉基一个很大的打击。他在我那地里安装的工程,让我和三虎都给他扒出来了。董月凤说,一毛知道了,刚才就是到县里说这件事儿去了。
狗巴拎着那两只大螃蟹跑进院子:宗山爷,咱爷俩喝两盅,庆贺庆贺。哟,月凤来了!董月凤说,刚从我那儿拎了两只大螃蟹,就跑这儿招摇起来了。狗巴色迷迷地望着董月凤:月凤姐!董月凤示意狗巴:想喝,晚上到我那儿喝去。不过,你一毛哥刚才去了县里……
柳林引领周玉基走到柳英兰房间的门口。柳林说,爸,这是我妈的房间,你躺下休息一会儿吧。周玉基说,我不累。你们如果不休息,我们还到工地上去吧。丹丹走进来:我跟柳林还要找本书。您躺一会儿,等着我们。推周玉基去里间:玉基叔,去呀。
周玉基被推进柳英兰的房间,不得已躺在床上。丹丹给周玉基带上房门,叫声柳林!走向另一个房间:来呀。
柳林跟丹丹走进自己的书房,那也是自己的卧室。他们在书架上翻着书。丹丹说,柳林,我真佩服你,你的书架上还摆着这么多马恩列斯的书。柳林问怎么?丹丹感慨:人家早就不读这些了!柳林说,过去,毛主席不是要求党政干部都要读马恩列斯的书吗?丹丹说,现在那些党政干部书架上的马恩列斯著作都是一种摆设。哎,你没见我爸爸的书架吧,他的住宅可是县城里最高级的住宅,风雨不透。可是你不知道,他那书架上都落满了灰尘,连书架上“毛泽东选集”的字样都看不清了。柳林说,那是他工作太忙了,顾不得看。丹丹说,完全不是这回事。你这么忙,种这么多的田,为什么还能读这么多的书?
柳林抽出一本马恩选集,打开一页,上面做有标记的那一篇,正是《法德农民问题》。柳林说你不是找这一篇吗?丹丹说,再找一些吧,没有更多的理论依据,我们就战胜不了那些假马克思主义者。柳林,这是你做的标记和评语?柳林说,那只是我当时的感想,随笔记在那儿的。丹丹说,柳林,你对中国的农业、世界的农业,研究得太透彻了。柳林说,丹丹,我想过,当前中国农村土地的使用如果能有一种更为开放的形式,能够让使用它的人充分调动起自己的智慧就好了。比如,在我们这个现代化农场建成之后,我们还可以在这个基础上建立食品厂、淀粉厂、饲料厂、养殖厂,而后还可以搞沼气发电,兴办一条龙的农副产品加工利用和开发工程。这样,在不太长的时间内,我们就可以跨越石油农业而建成生态农业,为我国未来农业的发展闯出一条道路来。丹丹说,我非常赞同你的这个观点,我们的农业应该走这条捷径。柳林说,这个未来建设的蓝图需要你来为我们设计。丹丹惊喜:我?!柳林说,我给你看一件东西。把一本日记本递给她。丹丹接过来:这是一首新歌词。柳林说,我还没有写完,只有你帮助我才能写完它。丹丹看了看柳林:我也送你一件东西。从衣袋里掏出一张自己的照片:给!柳林接在手中:我,不要!丹丹说,你真傻!快藏起来。夹在柳林的日记本中:放在这儿了,别动。把日记本放在柳林的书桌上。柳林心头撞撞:你……丹丹继续翻找图书:我以为上午的事会影响你和玉基叔的情绪和你们的事业,看来你和玉基叔好像没受什么挫折。柳林说是四虎叔、张镇长的支持和鼓舞。丹丹说,你不知道,在这之前,我四叔跟我爷爷已经吵过一次了。我没听明白,好像说让给你们的这片土地过去就是一个大地主家的。柳林一怔:大地主家的?丹丹说,爷爷说的好像是周善人?柳林疑惑了:周善人?丹丹说,你听说过吗?爷爷又好像说我家跟他家有什么冤仇……
躺在柳英兰房间的周玉基听到丹丹的话,呆住了,似有无限痛苦涌上心头。
室外。柳英兰和方小婧下了自行车,柳英兰叫着“柳林!”向室内走来。
柳英兰向柳林的书房走来,方小婧跟在她身后。柳英兰一把推开房门,柳林和丹丹一起抬起头来,柳英兰愕然:你们俩?!柳林慌张中叫了一声“妈!”丹丹叫声“英兰婶!”同时看见柳英兰身后的方小婧:婧姐,你……也来了。
柳英兰退出去,打开自己房间的门,向里跨了一步。周玉基惊觉地转回身来。两人都很愕然,无语相对。丹丹从柳林的书房跑过来,推着柳英兰往房间里推:英兰婶,进去呀!柳英兰想要退回来:丹丹!方小婧觉得丹丹的举动太草率,叫声丹丹!丹丹把柳英兰推进房间,带上房门,又拉着方小婧:婧姐,来吧,咱们在柳林这儿坐会儿。
丹丹把方小婧拉到柳林的房间里,柳林站起来。丹丹说,柳林,老师来了。柳林有些慌乱:方老师,你……坐吧。方小婧说,丹丹,我还是只做你自己的老师吧。走到书桌前站在那儿,手里抚摩着的正是刚才那本日记本:柳林,你看这么多书?丹丹看着那本日记本,有点儿紧张,连忙拉方小婧到书架前:婧姐,你只以为你是做学问的,才有那么多书呀。方小婧说,丹丹,这种场合,你还是叫我老师吧。
刚才,柳英兰因为周玉基突然出现在自己的房间里,内心波澜动荡。静默了一会儿,她还是平静了:玉基,听说上午出事儿了?周玉基说,三虎不同意让出他家那一部分土地,四虎来了,跟他吵了几句。柳英兰说我真担心你会再出事儿。周玉基说,不会的。我跟丹丹和柳林商量好了,宗山叔家那几十亩地,我们暂时不动它,等张镇长回来再说。柳英兰说,玉基,你别以为经历了上次那个案件,什么事就都好做了。刚才,我听香云说,有人在谣传咱要反攻倒算。周玉基诧异:反攻倒算?还真有人在使用这个旧名词?柳英兰说,香云的意思,你还是……周玉基说,还是不要留在这儿,到别的地方去投资?柳英兰说,玉基,你不知道,香云也想着加入咱们的农场,这时候她也不想让你走。可是,咱这里许多人不理解你,只四虎和张镇长两个人支持你。我真怕你再吃亏,张镇长再为着你和咱家受牵累。周玉基说,英兰,我心里跟你一样,从没把张镇长当外人。我不会连累他的,你放心。柳英兰说,玉基,我说这话,你可不要多心呀。别想是我为了他,想让你走……
两个女孩子在自己的书房里,柳林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自己了。丹丹说,柳林,你不是给方老师找书吗?婧姐……方老师,你要看的这本书,柳林这儿也有。递一本书给方小婧:给,这是上卷,我给你找下卷。
方小婧接过那本书,放在那本日记本上翻看着。丹丹的笔迹映在她的眼前。方小婧问,丹丹,你这些批语是什么时候写上的?丹丹说是在这儿写的。方小婧心生妒意:这儿……丹丹,你常来?丹丹感受到方小婧话中的妒意:不是,我是说是在皇陵这个地方读的写的。我跟柳林借过,读了又还给他的。
方小婧继续翻看着。书本下的日记本有些误事了,她把日记本推到一边去,看了看,想不去翻它。她又翻了两页书,还是把日记本拿了起来。她刚翻了两下,突然发现丹丹的照片,恰巧丹丹和柳林同时回过头来,三个人一起看见那张照片。
董月凤在洗脸间梳洗着,她不时照照镜子。狗巴从院门外走来,停了停,把衣服整理得整齐些,走进门旁,轻轻推开门:月凤儿!董月凤从洗脸间探出头来:大胆,你咋能这样叫?狗巴说你不是告诉我一毛不在家吗?董月凤摆摆手:快进来。
狗巴走进院子,随手带上院门。董月凤从洗脸间走出来,推着狗巴进了正房。狗巴坐在魏一毛坐惯的椅子上。董月凤递上烟又倒茶:你还真听我的,叫你来你就来了。狗巴说我巴不得有这个空子。董月凤用指头点着狗巴的头:你呀,长的有啥好的,不就是个老鳏,渴得狠。多少天不干,干一次就来得过瘾。狗巴说,月凤,别等了,过了瘾再说。董月凤说别慌。狗巴说,别慌就别慌,你天天说给我找一个,别是为着你,你真叫我当一辈子鳏汉呀。董月凤说,你呀,真笨!你从二十几岁不就想着柳英兰吗?狗巴说,那时我跟一毛一起想。别讲咋的,一毛还算占了柳英兰一下子,可我……董月凤说,现在你要占也占不着了,张秋石和周玉基,哪一个不比你强。狗巴说,呸!我叫他俩谁都挨不上柳英兰。董月凤说就怕你没这个办法。狗巴说你当我没有?董月凤说我看你能做什么?狗巴说,做什么?啥事儿做不出来?!不过,先得跟你……董月凤说,等你做了什么,回来我赏你!
丹丹和方小婧在皇陵惠丰粮食贸易总公司的那间住室。绿竹正在午睡。开着的摇头扇离她很近,把她的很薄的睡衣吹了起来。门外,大街上响起一阵汽笛声,一辆小汽车停下来。魏小泉走下汽车,又向着车内:等等,我去叫丹丹。
魏小泉走进公司门口,叫着丹丹走向那间住室。隔着玻璃,他看到了绿竹,轻轻推了推,窗户是开着的,他从窗户跳了进来。
魏小泉轻轻走到床前,抱住绿竹,就去吻她。绿竹突然惊醒:谁!?啪的一掌,打在魏小泉的脸上。魏小泉愕然:你?!我以为是丹丹呢!绿竹骂道:流氓,还是大学生呢!魏小泉说,别吭声,我真以为是丹丹呢。你,你不是绿色饭庄的那个……绿竹说,是我又怎么样?你真以为我是丹丹?魏小泉说你朝那儿躺着,我又没看清,你又长得这么动人……绿竹恼怒:什么?魏小泉说,误会,误会,纯是误会。绿竹说,真是这样就算了。你来这儿干什么?魏小泉说,找丹丹呀,你知道,我跟她……绿竹蔑视:你跟她,我看丹丹从来不找你。魏小泉说,她不找我,我就不是她的未婚夫了?你知道我爸跟她爸的关系吗?他们要做亲家。绿竹试探他:你见魏书记了!魏小泉说,我刚从县里来,我爸正在朱书记那儿。绿竹说,好,你快走吧!魏小泉说,好,我走,丹丹在哪儿?绿竹说人家在柳林那儿。魏小泉说,我这就去找她,就走。一边往外走,一边望着绿竹:绿竹,我看你家的那个新饭店就要建成了,将来我还要做那儿的常客。如果是开宾馆,可要给我留下一个好床位。今天的事儿,你别记着。误会,误会,纯是误会。说着走到窗户旁。绿竹厉声:从正门走!魏小泉又拐回来:误会,误会。走出门去。
绿竹突然想起什么:唉,我怎么告诉他丹丹在哪儿了。
依然是这个房间。傍晚。绿竹穿好衣服,打算锁好门走出去。丹丹骑着摩托车和方小婧一块走回来。绿竹一看:小婧姐,你们怎么才回来,急死我了!方小婧说今天丹丹不处罚你就够好的了。绿竹疑问:处罚我?丹丹说你怎么叫魏小泉到那儿去找我?绿竹自知有错:我,他来……不告诉他你在那儿,他还不走呢。丹丹说,那你也不能告诉他我在柳林那儿呀!绿竹问现在他人呢?方小婧说,丹丹有办法,把他哄到皇陵去了。绿竹抱怨:你不知道我替你……丹丹问,替我什么?他委屈你了?绿竹慌忙掩饰:不,不……他说魏书记又上县里找你爸爸了。丹丹说,婧姐,这得告诉你爸爸。方小婧说,他知道我爸爸要回来,所以他才去。
狗巴喝得醉熏熏地从镇政府大院走出来。大门边,董月凤在那儿看着他。周玉基骑着自行车迎面走来。狗巴走过去,抓住车把:玉基,过去魏书记和我待你不好,但那时我们也是执行政策。现在又反对你在皇陵投资,看来是反对你,那实际上是对你好。他是觉着你在这儿真投了资,真不好……你知道为啥?你不知道张秋石打的啥主意,他跟英兰早挂上了,魏书记怕你在这儿时间长了,知道了这事儿,那多伤心,所以想劝你到别处去投资。你看张秋石现在支持你,实际上他那是抽死猫上树,叫你自己往犯错的路上走,以后你不走也得走,柳英兰还是他的。周玉基说,狗巴老弟,你喝醉了。
董月凤从大门里走出来:玉基,常言说,酒后吐真言,那可不是假的。
周玉基怅怅惘惘地回到那家旅馆,已是初夜了。他躺在沙发上,眼前依次出现了柳英兰、香云、张秋石的形象。张秋石这时也没休息,他找来了:老周,你不能老一个劲儿地躺在这儿啊,走,跟我到外面走走。周玉基说,老张,让我躺会儿吧。我现在哪儿也不想去。张秋石说走吧。周玉基问去哪儿?张秋石说走走就知道了。拉着周玉基走向门外。
新改建的皇陵大街。工地上亮着电灯。有的路段夜里仍未停工,你可以听到机器声,喧嚷声。前面出现了上次看到过的那座房子。周玉基突然停住脚步:老张,怎么又到这儿来了?这座旧房子,你为什么不全部把它拆掉?张秋石说,它的根基还很结实,拆掉不是可惜了?再说,它的建筑风格又不过时,现在在深圳,这种风格的建筑正风靡一时。看来,柳老先生在建造这个建筑群时,眼光是非常远大的。周玉基说,那时正是民族资本主义兴盛的时代,他自然把眼光盯着世界上最先进的东西了,只可惜那个时代不好,国民党政府没给他创造和保证足以使民族工业得以发展的社会条件和环境。张秋石说,解放之后我们本应让民族资本主义得以发展,可是,我们走上了一条弯路。指着房屋和门前:这不,走了一转子,现在有些路,我们还必须再走一次。打开房门:进来吧。周玉基看了看室内:这不都是按照原来的风格样式装修的吗?张秋石问你也有同样的感觉?周玉基问谁还有这样的感觉?张秋石说英兰。周玉基惊异:英兰?!张秋石说,她已经来看过了,这是我给你和英兰安排的住房。你们俩就住在这儿吧。周玉基说,不,老张,你这是把我往哪条道路上引呢。人家说我反攻倒算,你让我住到这样的房子里来,那不正应了人家的话?张秋石说,老周,你误解了我。我只是想叫你和英兰搬到一起住。周玉基说,让英兰住这儿也行。她在镇里领导公司,来回跑,也不方便。再说,住到这儿,还可以时常帮助帮助你。张秋石觉出些微的尴尬与愕然:玉基,你说我跟英兰……周玉基说,老张,我今天说的是真心话,你跟英兰也是应该的。张秋石问什么叫应该的?周玉基说我希望你能和英兰结合。张秋石说,老周,我也是说真心话,说实话,这房子真是我为你们俩准备的,我等着你们俩的团圆。周玉基说,我,就用不着了。张秋石惊问:怎么?周玉基说,这次我是真要走了。张秋石说,我知道今天又发生一件事,你心里不愉快。周玉基说不单单是今天的事情。张秋石说,还有?老周,你听到什么了?周玉基说,我担心再有其他的事,有些事,也可能是你,我,都料想不到的……
县委会议室。朱达在主持一个会议:现在,同志们算是统一意见了,对皇陵镇最近出现的事情,我向临淮县委提议作如下处理。一、魏一毛同志继续主持皇陵镇党委、政府工作;二、撤消张秋石同志皇陵镇镇长职务;三、停止皇陵大街改建工程,封闭周玉基正在建设中的农场。与此相联系的一些问题,诸如占用可耕地、倒卖农村集体土地使用权等,待调查清楚后再作处理。向身旁的县委书记:卢书记,就这样吧。卢书记说,按照朱副市长的建议和指示,县委、县政府现在就形成这个决定,并责成县委办公室主任方玲瑞同志、皇陵镇党委书记魏一毛同志负责执行。
参加会议的人面面相觑。方玲瑞看了看卢书记,卢书记装作收拾文件,没说话。
方玲瑞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卢书记走进来。方玲瑞说,卢书记,你看,刚才会议上的处理意见,是否向市委汇报一下,再形成文件。卢书记说,朱市长很固执,他既然坚持作出这个决定,要向市里汇报,也要经他同意。再说,我是刚刚接任他的职务,新任临淮县委书记,有些话还不好说。方玲瑞说,卢书记,我理解你。卢书记又说:不过,作为个人,我们还是可以把这个事情向上级反映一下。刚才,在作出这个决定之前,朱市长在会议上提到的一些情况,也就是张秋石同志目前在皇陵做的一些事情,与当前的政策可能有不很一致的地方;但现在新的事物正在出现,我们也不能一下子就作出正确与否的结论,这需要我们认真地实践和研究,朱市长现在缺少的就是这份耐心。我看,这个事情可以这样办,决定可以先执行,同时我们要做深入细致的调查工作,还要做好张秋石同志的思想工作,让他不要背包袱。我想,这还不是最后的结论。方玲瑞说我去执行这个决定不好吧。卢书记说,那也没什么,只要你相信老张就好。我不反对你和老张谈谈心,不要怕别人议论。老方,这件事或许还可以成全你们俩。方玲瑞说我倒还没有这么考虑过。卢书记说,听说小婧也在那儿。告诉小婧,不要让她纠缠在这件事情里面了。她是学者,还是做学问好。
镇政府办公室。党委、政府成员陆续到来,他们坐在会议桌前。魏一毛进来时张秋石已经在坐。魏一毛说,老张,你也来了,我正打算通知你。张秋石说,我知道今天的会议就是为我而召开的,不来,能行吗?
在坐的人互相看了看:
“怎么了?”
“魏书记的停职反省已经撤消了?”
魏一毛说,老张就是有先见之明。县委、县政府对最近我们皇陵镇发生的事情已经作了结论和决定,并且已经委派专人会同我一起处理这些问题。欢迎县委领导同志前来皇陵指导工作!方玲瑞从一个内间走进会议室。魏一毛说,这位是县委办公室主任方玲瑞同志!方玲瑞在魏一毛身旁坐下来:同志们好!
张秋石看见又是方玲瑞,心里震动了一下,又很快安定下来。方玲瑞的内心也有片刻的慌乱,当然也旋即镇定下来。魏一毛说,现在请方玲瑞同志宣布县委、县政府的处理决定。方玲瑞说,同志们,我只就县委、县政府的文件照本宣科,不作解释,至于文件中提及的其他问题,由我与魏一毛同志负责澄清后报告县委、县政府,从而提出处理意见。
皇陵大街改建工程停工下马。施工人员在撤出工地。
有人在半成的工程上贴着封条。
镇政府大院。一群人围在张秋石住室门前,吵吵嚷嚷:
“张镇长,开大街扒了我们的房子,我们住哪儿?你得给我们再盖起来!”
“大街占了我家的宅基地,你得让镇里退出来?”
“退钱!我们入股建厂房的钱,退给我们!”
“对,赔我们钱,把钱退给我们!”
方小婧急忙跑来,分开众人:各位乡亲,你们得体谅我爸爸的难处。我爸爸做的是对的,他是为你们好……一些人说,他现在撤了职,这工程一下马,什么时候还能再建?方小婧呼吁:请你们相信我爸爸!张秋石说我对不起大伙儿。一些人说,我们凭什么相信他,他连职务都没有了。方小婧情绪激动:可是,你们应该相信我们的党,我们的党会分辨出是非曲直的!一些人又说,朱书记和魏书记,不都是共产党的书记吗?可这停建工程就是他们的命令……
方小婧没办法,挤进房间去:爸爸,你得挺住!张秋石说,我什么也不怕,可我担心的是这么多群众蒙受损失,积极性被挫伤。我更担心的还有柳林和周玉基的农业工程……
明王堆一带。周家农场工地。狗巴带着一群人赶过来:根据魏书记的指示,现在,柳林的农场工程立即停止施工。凡是与周家有关的土地和土地上的一切附属物,从今天起,一律封存,谁也不能动!同来的几个人抱着几块写有“停止施工”的木牌分别向四周跑去,插在那儿。柳林和周玉基感到十分愕然,站在那儿没说一句话。丹丹骑摩托车驰来:这是谁干的?跳下车子,跑向一块木牌,就要拔掉它。周玉基阻止她:丹丹!柳林飞快地跑过去,拉住丹丹的手。丹丹说,走,找我四叔去!
丹丹跨上摩托车,让柳林坐上去,摩托车飞驰而去。
村企业工地。四虎正指挥人把一道房梁架在墙基上。一个人说,村长,咱们的工厂快建成了,可是宗山爷不同意把那块地让给周玉基,人家会还给咱资金?四虎说,你当我在这儿干着,心里没想着那边的事儿呀。迟早迟晚,俺爹会同意把地交给玉基的。
一个青年从外面跑到四虎面前:村长,出事儿。听说张镇长被撤职了,魏一毛又主持工作了。皇陵大街工程,都下马了。一个人问真的?
四虎站在刚架好的房梁上,向远处望着。丹丹和柳林骑摩托车赶来。青年人喊:村长,丹丹来了!
丹丹停下摩托车:四叔,柳林的工地全被他们封起来了!四虎从脚手架上跳下来:张镇长被撤职,看来是真的了。丹丹说,四叔,转让你们村土地的使用权,这权力在你和你的村民手里,不在他魏书记手里,也不在我爸爸他们那帮官僚手里,他们有什么权力封锁柳林的农场!四叔,你要知道,这一停工,柳林就要蒙受很大的损失。四虎说,我知道,这就是他们撤张镇长的职务的目的。走!柳林说,四叔,这两件事是互相联系的。
四虎、丹丹和柳林赶到明王堆一带农场工地时,周玉基正招呼施工的人:各位先回去吧,明天来找柳林把工钱算给你们。施工的人陆续离去。四虎下了车子:狗巴他人呢?周玉基说他们回镇里去了。丹丹走过去拔下一块木牌:四叔,这就是他们留下的。
四虎接过木牌,摔在地上,踏上一只脚。周玉基说,四虎,看眼下这形势,我还是把这些土地退还给村里好。四虎问,怎么,不干了?周玉基说,像这个情形,我也无法干下去。现在又连累了张镇长,要是再出了大问题……四虎说,那我们的村企业呢?现在正办到节骨眼上,你要退给我地,我就得退给你钱。周玉基说,现在我只是把土地退还给你,资金可以不抽回来,村里留着继续把企业办起来。四虎说,那不行。如果你现在不把资金抽回去,我们党内那些抱着昨天的皇历过日子的还是大有人在的,万一哪一天,他们没收了怎么办?周玉基说,那就算是我周玉基捐献给村里的。四虎说,你已经捐献得够多了。这一部分资金是我们按照互相的约定而给的,这之间有一种补偿交换的关系,我们不能让你再吃亏。咱们去找张镇长,让他给出个主意。
明王堆棉田里。朱清海和香云在给棉苗整枝打岔。桃红在一边喷洒农药。朱清海说,香云呐,你看看,当初我就知道不行,你跟桃红还劝我加入他家的农场,那除非不是共产党领导,这回周玉基说不定又会犯大法。香云又惊又怕,不知怎么接朱清海的话。桃红说,爷爷,他犯大法你怕啥?你这二亩明王堆不是还在这儿?咱又没给他,他就是真要买卖土地,也动摇不了你这老雇农、老党员啊!香云说,桃红,啥买卖土地,别瞎说。
三虎和小龙一起收工回到院子里。朱宗山捧着水烟袋也乐哈哈地从村街上走回来:周玉基这一回可是吃不了兜着走了!小龙说,兜也不让他兜,他那片工地上的一切,都叫上边给封起来了。朱宗山说,他周玉基买卖土地,就这一条,也得治罪啊。小青说,人家受了挫折,咱也别幸灾乐祸!小龙说,小青,人家的事儿,咋挨着你管了?小青说,他周玉基要受处理,也得碍着我爸爸。朱宗山说,碍着他活该!三虎,你思谋思谋,明天,咱就在他那块地上种庄稼。
皇陵惠丰粮食贸易总公司。门前已不像往日那么热闹。办公室内,方小婧把一份文件送给柳英兰,在她对面坐下来:英兰婶,今天我们也受到了影响,群众不敢来卖粮了。丹丹从大厅走进来:这正像美国,大的事件发生,政治人物的上台和下台,总要影响着银行、股票、证券交易、资金投放和其他工商业产品的市场交易和生产。方小婧说,丹丹,别神侃了。人家还要调查处理我们的贸易公司呢。丹丹说,叫她查吧,那是你妈,她查出来又怎么你,怎么我?柳英兰说,丹丹,别这么说。你方阿姨来,也是不得已。
张秋石也在这时走进来。方小婧叫声“爸爸!”柳英兰说,老张,你现在……张秋石说,现在,我是无官一身轻。丹丹说那是假的吧。张秋石说,英兰,我是来告诉你,思想上要有个准备,万一他们要来责难你们这个公司……柳英兰说我不会跟老方有什么的。丹丹说,张镇长,我不相信方阿姨还像当年那样对待你。方小婧说,爸爸,相信我妈妈,她这些时候也在转变。张秋石说,小婧,这一次,我也很理解你妈妈。向柳英兰:柳林的农场工程也被他们强迫停工了。丹丹说,我就是刚从农场工地来。我四叔和玉基叔正找你,马上也就赶到。柳英兰说,我真怕玉基再出什么事情。要是照香云劝我的话,让玉基离开这儿,也不会再出这事儿。方小婧说,爸爸,如果有人把玉基叔再送进监狱,那怎么办?张秋石说,真要这样,我相信可以让你玉基叔再出来,而且还可以给他正名。丹丹说,张叔叔,我们党内像您这样的共产党员太少了!张秋石说,你们年轻人的议论有时太偏激,我们党内像我这样的共产党员多得是,我们共产党人的大多数是始终坚持真理的,我们都在与时代一同前进。英兰,咱们到农场工地看看吧。丹丹指着门外:你看,都来了。他们会向你说清楚工地的情形的。
四虎、周玉基和柳林一同走来。张秋石说,英兰,借你的办公室,咱们坐下来说吧。柳英兰招呼说:来,都到这儿来。丹丹说,哟,人家还会说咱们是在开黑会呢。
魏一毛把方玲瑞让到桌子后边的正位上。方玲瑞说,老魏,这不合适吧,还是到食堂去吃吧。董月凤把菜端上来。魏一毛从冰箱里拿出白酒和啤酒。董月凤说,方大姐,你可是难得来一趟,咱老姐妹俩可是多年不见面的。想起来,二十多年前你跟老张住在这儿,我跟一毛看着眼馋,就想着我们啥时候也能住在这大院里。你看,现在……魏一毛说,你咋说这个,倒酒。方玲瑞说,老魏,月凤姐,我在这儿真是不合适。魏一毛说,你们老姐妹俩,这是她请你,又不是我请你。董月凤说,咋了?当真的官当大了,就瞧不起我这个乡旮旯里的人啦。方玲瑞说,我是说,我和老魏是来办公事的。董月凤说办公事就不能说私情话了?魏一毛说,坐吧,坐吧,吃了饭,你们老姐妹俩好好叙叙。
皇陵惠丰粮食贸易总公司。张秋石他们面前无酒无菜,甚至无烟无茶,但他们的心是热的,是向着同一个事业的方向的。张秋石说,老周,从你回来到现在,我一直没能给你提供一个让你心情舒畅的投资环境,反而让你屡受挫折。周玉基说,老张,你为我操多少心,我心里清楚。四虎说玉基想把土地退还给我。张秋石问不愿坚持了?周玉基思想沉重。柳英兰说,老张,玉基想退一步也好,别把事情搞得太僵了。四虎说,他要退给我地,我就得把资金退还给他。周玉基说,我想暂时不把资金抽回来,可是他不同意。四虎问,张镇长,您看呢?张秋石说,四虎想得有道理。老周,四虎应该把资金赶快退给你,你也应该赶快接收下来。等我们和他们争出个是非曲直,那时再把钱拿过来就是了。
魏一毛还在劝方玲瑞饮着酒。方玲瑞说,老魏,下午我还要回县里,不能再喝了,我本来对酒就不行。魏一毛说,你不能宣布了文件就走啊。县里还叫我们共同调查处理其他事情呢。方玲瑞不想调查处理什么,没接话。魏一毛说,别的不查,那粮食贸易总公司的事情,不能不查呀!这可是朱市长着重提到的。方玲瑞说那儿是柳英兰在负责……董月凤说,大姐,你可不能走,你走了,老魏就不好办了。张镇长和柳英兰的关系,老魏可是有话不好说呀。方玲瑞问怎么?董月凤说,我想你还是劝劝张镇长,叫他借这个时候,调到别处工作吧。你也可以跟县里讲讲,给他换个地方,对老张也有好处。方玲瑞说,我知道老张跟老魏有点儿合不来,调动一下也好。只怕老张不同意呀。董月凤说,不是他们俩合不来。主要是柳英兰那女人。唉,老魏,你到外面看看,有没有外人。魏一毛站起来:我看还是别跟老方说好。董月凤说,本来我也不想讲,可是,我跟大姐不外,恰好大姐今天又来了,要是不讲,怪有点儿对不住的。方玲瑞说那你就说说吧。董月凤说,柳英兰跟老张可有点儿那关系……
方玲瑞从座位上站起来。董月凤说,大姐,你坐下,我不说了。魏一毛说,我不叫你多嘴,妇道人家。方玲瑞说,其实,我跟老张离婚多年了,现在他做什么事情,本也跟我没什么关系。魏一毛说就是呀。方玲瑞说,可是,如果说老张与柳英兰有那种关系,那他又为什么那样支持周玉基,甚至为着他去担风险呢?董月凤说,男人的心,不像咱娘们这么简单,直勾勾的,没拐弯的地方。老张要是故意引着周玉基犯法犯罪,那也说不定哩。魏一毛说,你越说越不像话了。老张那样做,还是他在思想本质上,倾向右的那一套。方玲瑞不想再听了:老魏,我走了。魏一毛说,你总得协助我调查调查,对有些事情拿出个处理意见来。至少,粮食贸易总公司的事儿,你得先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