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确如古少林担心的那样,这个湾里村就是当年的丁家祠堂,古少林的祖辈与丁氏家族在这里演绎了一部惊天动地的血泪情仇。
20世纪初期以前,内地缺少食盐,“盐贵如金”是那时百姓生活状况的真实写照。当时除了官盐之外,民间常有一些胆大悍猛的盐茶贩子组织专门的人马,冒险到广东福建沿海长途贩运一些海盐、布匹、日用品等货物来内地高价出售。也有乡民自发合伙组织的海盐走私队伍,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挑南盐”或“南盐帮子”。相当长的一段时期,湘南各地这种“挑南盐”的营生真可谓蔚为壮观。
自古以来,“挑南盐”都是一件既艰苦又凶险无比的玩命的行当。因为交通十分落后,没有公路和铁路,盐帮靠的是人力和畜力,他们的交通工具只有马匹和毛驴,为赶路程同时也为躲避官府的盘查,“南盐帮子”常常有意避开官道,走的多是崎岖不平的山间羊肠小路。
湘粤交界一带多是崇山峻岭,沿路上常有剪径打劫的“强人”出没。为保安全,盐帮一般都聚有十几甚至几十个壮汉同行才敢上路。倘若遇上“强人”,他们便会操起手中的扁担进行自卫和还击。这真是一条腥风血雨的活路!一旦遭遇拦路打劫的事情,非但马帮的盐担子和方货担子保不住,说不定还要撂下几条人命。因而“挑南盐”的都是些骁勇能打、身强体壮的中青年汉子组成。他们不仅要有一身蛮力气,还必须脑筋灵泛,要吃得苦,甚至有一些防身搏斗的功夫。
原本在表姑家学木工的古少林的爷爷古兆光,十七岁那年与表姑家隔壁纸玛店老板的女儿何蕙兰发生了恋情。女方父母死命不同意他们的交往,何惠兰的父亲手执拐杖闹到了表姑家里,为防女儿跟人私奔,他将女儿反锁家中。这样闹腾了一阵,有着一身好力气的古兆光不得不中止学艺,离开了表姑家,此后就成了雨母山盐帮的一名挑夫。
衡阳到广州相距约千余里,一次挑上个百来斤的南盐担子,没有一根好扁担不行。为此古兆光的父亲便特意为他精心挑选了一根既柔韧扎实又轻便好使的柚木扁担。古兆光带着这根扁担,跟随盐帮经由衡祁古道翻山越岭到广州去挑南盐。
2.
常年的风餐露宿,不但锻炼了古兆光的体质,磨炼了他的意志,还炼就他一身防身格斗的扁担神功。不管走到哪里,他总是扁担不离手。不论寒冬酷暑,每天早上天未亮之时,他都要拿着扁担一个人来到户外,练上一阵自创的搏击招势。后来,这根扁担在他手里被耍得烂熟。每当古兆光玩弄起扁担来,只听得呼呼风响,疾如流星,活似“哪咤”手里的风火轮,水泼不进。他凭着这根柚木扁担,好几次从强人手下救出盐帮。渐渐地,他在这支南盐帮子中的威信越来越高,族人都称他为“扁担王”,每到农闲的时候就请他去给青年后生当教练,教授他们这种古氏家族独特的“扁担神功”。后来,外族人见到手握扁担的古姓成员就有几分胆怯。
有一年的清明时节,聚居在长湖町的古氏家族组织族人来到距湾里村不远的祖山上祭祖,与同样声称对这处祖山拥有主权的丁氏家族发生了一场激烈的械斗。
当古家众人来到祖山准备祭祀的时候,丁家的人也恰好在此祭奠本族的先人。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于是爆发了一场昏天恶斗。眼看着古氏家族的族长——古兆光的爷爷古松明,被丁氏家族的人围在山顶,处境十分危险。古兆光见状,硬是凭着那根扁担,带领族人一声吼叫冲了上去,吓得丁氏家族的人四散躲避。古兆光趁乱救出了族长古松明,平息了一场更大规模的流血械斗。为了庆贺胜利,古氏族人召开大会,大摆宴席,对参战人员论功行赏。古兆光因功劳最大,受到族长的重赏,获奖三块大洋。从此他的功名雀起,四乡皆知。那时古兆光年仅十六岁。
3.
古氏家族在当地方圆百里成为出了名的强势家族,人们对古氏家族的成员都心存几分畏惧和敬重,只要听说是古氏家族的人,就会自然而然地礼让三分。要是古氏家族的人在外面犯了科或是做了小偷小摸一类的贼子,外族人也不敢轻易将其怎么样,而是主动把人犯交由古氏家族去处置。
那时候,古氏家族的族规是颇为严厉和残酷的。据说有个古姓男子到龙爪镇去赶集,路上腹饥口渴得难耐,便顺手在路边的旱地里挖了两个红薯,被人发现后告到古氏族长那里。族长当即召集大会,不容辩解地按族规处置,硬是用铡刀斩断了男子的壹个手指。
族长古松明有个叫古文清的本家侄儿,与本族一个叫古美艳的女子私通,被认定是犯了乱伦的死罪,因为论辈份古美艳是古文清的曾祖母。这还了得,简直是有辱古氏家族的列祖列宗。古松明气得牙齿打颤,无地自容。他不得不秉公执行家族规矩,将乱伦的一对男女处以极刑。
用刑的那天,古氏家族召集本族几百个男女老少从远近的村子汇聚到古氏祠堂门前的禾坪上观看,以此杀一儆百,教育族人遵规守法。这件事就是在今天提起来还让人胆战心寒。
4.
那正是盛夏时节,天气酷暑闷热。禾坪的四周层层叠叠地站满了观看的人,禾坪中央的空地上叉手叉脚地跪着古文清,在他旁边一个竹篾编制的樊笼里则装着已经半死的古美艳。
古文清被剃光了头发,那光秃秃的脑袋就像一只倒扣的陶罐。他面如死灰神色呆滞,只有一双没有光彩的眼睛半晌这么轮一下,显示他还是个活物,僵硬的脖子上挂着一块招牌。在他的背后摆着一张油漆斑驳的杂木方桌,上面凌乱地放了七八只粗瓷碗,一盏暗淡的油灯在白日的阳光下晃动着一星惨白的火焰。地面上燃着几贴纸钱,黑色的纸灰被微风一吹,轻悠悠地飘动起来,一若几只从冥冥鬼域阴间飞出来的黑蝴蝶。
族长宣布了古文清和古美艳的罪状之后,将一支枯似干柴的右手缓缓一挥,闭着双眼喊了一声“斩!”接着就听见“咔嚓”一声,雪亮的大刀随着刽子手的臂膀在空中一闪,古文清的躯体訇然倒在地上,抽动了几下便不再动弹,一滩鲜血慢慢地浸入躯体下面的黄土里,渐渐由红变紫变黑,像一朵凋谢的硕大的紫黑色罂粟花。
5.
话说公元一九三八年农历三月二十七日,也是清明祭祖时节,古氏家族一百多号人抬着供品,赶着猪羊,从长湖町古家祠堂出发,向祖山前行。一路上吹鼓手们吹起七八支长号,十几支锁呐,敲锣擂鼓,爆竹喧天,引得四村八舍的乡民出门观看,场面好不壮观。
古氏家族这一队祭祀的人马在族长古松明的带领下,浩浩荡荡朝西南方向的祖山上进发,眼前不远处的山坡上就是古氏家族的墓群。
相传明朝万历年间古氏家族就在雨母山长湖町生息繁衍。在长湖町与湾里村的交界处,有一座被风水先生赞不绝口的小土岗。它头枕雨母山之尾,脚沉蒸水河西岸,山丘舒缓微凸。虽然是座不高不大的小土岗,但却依山伴水,视界开阔。黄土岗坡的底下沿河岸长着茂盛的松树和權木丛,半人高的蒿草蓊蓊郁郁地覆盖了整个山坡。这里安睡着古氏家族历代的列祖列宗,一座座坟堆恰似供奉于神位案桌上的长形馒头,错落有致地布满了山坡,一块块青石墓碑耸立在坟墓上。
当古松明领着这队祭祀队伍来到坟山上的时候,眼前的情景却让他们大吃一惊。古松明倒抽了一口冷气,原来收拾得干干净净,整齐有序的祖先的墓地已经被人捣腾得面目全非。山下的松树全部伐倒了,墓间的干道被挖得坑坑凹凹,青石墓碑也被尽数砸断或掀倒在地,坟堆上布满了人屎、牛粪和深深浅浅的牛蹄踩踏的印痕。整个坟山满目疮痍,一片狼藉。
那些倒伏的枯黄的墓草在风中摇晃着,仿佛也在为躺在这片山坡上的亡魂们低泣。阴郁的冷风在墓地上盘旋,发出忧伤的衷号。古氏的族人们个个义愤填膺。他们仿佛眼见着坟茔下面祖先的亡魂被强烈地惊扰而失去了安息之所,那呼啸的山风分明就是无家可归的亡灵化成的孤魂野鬼,在山谷里呜咽呻吟,四处游走。
6.
跟在族长身边的古兆光也被眼前的这一幕惨状惊吓得目瞪口呆,心如刀铰一般的抽搐着,疼痛着,腮边的肌肉剧烈地抖动,一股怒火在心底升腾。
面对这种让人撕心裂肺的悲痛场景,在场所有人的心都揪得紧紧的。他们攥着拳头愣在了那里,好长时间不知所措。等到头脑清醒过来,他们一齐将目光投向族长古松明的身上。
祖坟被别人给挖了,这是不可容忍的奇耻大辱。族长古松明的眼中射出两道深绿色的光芒,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大吼道:“狗娘养的,姓丁的,老子操你祖宗,灭了你全族!”
古松明说完便颓然地蹲了下去,双腿跪在地上,用手抖抖索索地捧起一抔黄土,然后将头用力撞在一块石碑上,嚎陶大哭起来。
他的额头顿时浸出一片殷红的鲜血,可是他的身体已经麻木得没有了知觉,心中除了愤怒和仇恨再没有别的。他在地上跪了一会儿,缓缓地抬起头来,猛地一掌将身旁一棵胳膊般粗细的小树击成两截。
又过了一会儿,古松明从地上立起身子,将古兆光和另外几个年轻后生叫到身边,简单交待了一番,便一挥手,高声对众人喊道:“走,找姓丁的畜牲算账去!”言毕,便领着这一帮怒不可遏的族人,骂骂咧咧地向湾里村丁家祠堂奔去。
7.
长湖町距湾里村丁家祠堂只有伍华里的路程,中间隔着蒸水河。族长古松明迈着大步在前头走着。这个已经六十多岁的老人,身子骨却还是那么硬朗,他是古氏家族第十三代族长,年轻时也曾是一条威震遐迩的硬汉子。有一回,他赤手空拳打死过一只半大的老虎,因此而名扬乡里。
那是民清之交,有一年的八月,秋风自北向南越过南岳衡山,把湘江流域广袤的原野吹得一片枯黄。
天气开始变凉,大雁纷纷南飞。农民早早地收了稀薄的庄稼之后,就没什么事情可做了,进入秋藏后的农闲时节。
妇女们开始准备过冬的衣被,男人们则做点零星的杂事,或者干脆蹲在禾场上晒着太阳聊天,乡村呈现出一派悠闲的气氛。
古氏家族自古以来便有着勤劳俭朴、正直发奋的传统,即使是在农闲时节也没有人在家闲着。他们或做一些修理屋宅农具的工作,或是整理田间的沟渠,或到雨母山上去猎捕獐麂豺兔,采集山中野味。尤其是这狩猎,更是男人们最乐意从事的活动,几乎家家户户都备有鸟枪土铳,一到秋收之后,就三人一伙五人一帮,扛着猎枪到山上转悠。也有胆大的,孤身一人就进了山。
那天,古松明和族兄古和义两个人带着干粮和猎枪,早早地走进了雨母山的密林之中。他们来到一片尚未完全长成的松树林,然后攀过一座山梁,眼前有一条小溪在错落的大石块之间缓缓流淌。因为是秋天,水量没有春夏那么充沛,原来淹没在流水中的卵石暴露在水面之上,那些原本湿润溜滑的青苔在阳光的照射下干枯得卷了起来。
天空飘浮着灰色的云朵,云块在地面投下一片片硕大的阴影。这迅速移动的云影使山坡一会儿明亮,一会儿阴暗,充满着令人不安的沉郁意味。
他们在小溪边一块大石头旁停了下来。古松明一面观察四周的地形,一面聆听林子里的动静。可是,四周静得出奇,甚至连鸟的叫声也没有,空气好像凝固了一样凝重而又郁闷。
凭着以往的经验,古松明感到有种不祥的气息正在降临,危险在悄然迫近,但他又不知道是什么危险,反正他感觉有种不祥之兆。为了稳妥起见,古松明示意古和义转到离他不远处的另一块大石头的背面躲起来,他自己则藏在原来这块石头下面屏息观察。
古松明从石头后面探出头去,手中的猎枪也随着眼睛的扫视而悄悄移动。这种令人窒息的氛围,让两个以打猎为乐的男人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8.
突然间,从古松明右侧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随即刮起飒飒的冷风。还未等他来得及看清是什么东西,随即自己右腿发出的一阵火辣辣撕心的痛感,一只浑身有着黄黑条状花纹的半大老虎已从他身边飞窜而起,也许是石头的遮挡,老虎的利爪在他的大腿上狠狠地抓了一下,撕下一大块皮肉,纵到石块的另外一侧去了。
古松明只觉得右腿火烧火燎地疼痛,撕破的裤腿处露出鲜红的伤口。慌乱中,他手中的土铳也掉到了地上。藏在另一处石块背后的古和义望着这番情景,心儿立马提到了喉咙尖上。他来不及屏息瞄准,便匆忙地朝着老虎的方向放了一枪。随着这一声枪响,冒起一股剌鼻的硝烟,几十粒铁砂散射而出。老虎的尾巴被铁砂击中,断了一截掉在地上。这只饥饿已极的老虎大吼了一声,丢下半截尾巴纵身朝枪响的方向飞窜过去。
古松明稍许迟疑了一下,随即猛然清醒过来。他趁机从石块后面一跃而起,反手自腰间解下一柄尺来长的短把双刃尖刀,绕到了老虎的侧面。
老虎没有扑着古和义,看到完全暴露在外的古松明,便掉转身子重新向古松明这面扑过来。古松明忍着疼痛赶紧蹲下马步,双手紧握尖刀,朝凌空而来的老虎猛力刺去。老虎一扭脖子,尖刀在老虎的一只前腿上重重地划了一下,巨大的冲击力将古松明撞出好几米远。还未等他站稳脚跟,老虎又张着血盆大口,舞动锋利的爪子,对着古松明的脑袋打过来,眼看就要扑到了古松明的身上。
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古松明机敏地一闪身子,躲过了老虎的进攻,在老虎飞身从他侧旁扑过的一刹那,伸出右手,将手掌从老虎的几颗大牙之间直捣它的口中,五个铁爪一般的手指紧紧地攥住了老虎的舌头。他猛地往外一扯,半截滑溜溜、粘乎乎的虎舌被拖了出来。古松明顺势举起左手的尖刀,正欲割断老虎的舌头,不想虎头使劲一晃,舌头连同古松明的手掌一起拉回到口腔之中。老虎挥舞的利爪在古松明的肩头上重重地拍了一掌,一股鲜血从他的肩膀上流了出来,浸湿了半截衣袖。
古松明屏住呼吸,仍然死死抓紧老虎的舌头不放。他咬紧牙关,使出全身的力气,用左手举起尖刀向老虎的一只眼睛狠狠刺了下去。老虎疼痛得张开嘴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啸,鲜血直流。古松明随之抽出了右手。可是尖刀却紧紧地扎在了老虎的眼窝子里面拔也拔不动,已经被额骨卡住了。
9.
老虎疼痛得张牙舞爪地拼命扑腾,眼看就要将古松明压倒在地上。而此时的古和义已经在一旁被吓慌了神,只知道哇哇直叫,不敢上前。
古和义战战兢兢地举着猎枪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绕来绕去竟不知如何开枪。
古松明感到死神巨大而黑暗的身影正一步一步向自己逼近,一股拼死的力量从他的心头爆发了出来,只见他挥起拳头对准老虎的另一只眼睛猛力地一击。
在老虎眼冒金花,嘴喷白沫的当口,古松明一个鹞子翻身滚到了原来藏身的那块大石头旁边,顺手拾起了地上的猎枪。
经过几个回合的搏斗,老虎也有些精疲力衰了,加上眼窝子里头插着一把钢刀,血流如注,疼得它“噢噢”地吼叫。
老虎在原地转了一个圈,忽然又是纵身一跃,重新朝古松明窜了上来。因为距离太近,猎枪已经派不上用场。古松明不敢与老虎正面相遇,于是他侧身朝旁边的小溪滚下去,打算跑到对面的密林里去。
当他滚到溪中的时候,老虎也追了上来。只见它腾空一跳,伸着一双前爪就来抓扯古松明的肩膀。古松明立即蹲下身子,闪身一跳,老虎扑了个空,强大的惯性使它向前直冲,正好撞在两块大石头之间的夹缝里。几乎是与此同时,古松明箭一般地纵身飞扑过去。
他骑在老虎的背上,双手死死攥住老虎的额头,以泰山压顶之势,用尽全力将虎头按在石缝下几尺深的溪水里。老虎的头整个的卡在了溪水中的石缝里,四肢还在疯狂地乱扒乱蹬。
古松明用双腿夹住老虎的身躯,紧紧揪住老虎的头不放,将它死死按在石缝下的溪水里不能动弹。虎爪不停地拍打着鲜血染红的溪水,拼命地争扎。
不知过了多久,老虎的身子渐渐瘫软了下去。古松明赶紧拔出扎在老虎眼窝里的尖刀,在它的脖子上连刺了几刀。直到老虎完全没有了动静,古松明这才扔下手中沾满了鲜血的刀子,“卟咚”一下,整个身子便无力地、重重的倒在露出水面的石头上。此刻他才感到疲惫不堪,伤口钻心的疼痛,四肢麻木无力,头脑一阵眩晕,不省人事。
躲在远处石头后面的古和义见古松明和老虎都倒下去了,心惊胆颤地走过来,抱起浑身透湿、到处是粘糊糊的血迹的古松明。
古松明缓慢睁开眼睛,望了望一旁仍在微微喘息的老虎,露出一抹疲惫的笑容。
过了好一会儿,古和义撑扶着古松明吃力地站了起来,走上溪岸。古松明拾起扔在地上的土铳,用它支搀着身子。他将目光投向溪流中奄奄一息的老虎,默默无言。
夕阳腥红色的余晖从山林的那边射过来,映照着古松明的脸,映照着他那猎枪撑住的摇晃的身体,肩膀上被老虎抓烂的衣服破片在晚风中微微颤抖,血肉模糊的伤口清晰可见。那神情恰似一座血染的雕塑。
老虎身上流出的血液浸染在石头上,浸染在小溪里。在秋日傍晚的夕阳光辉下,血色的溪流像一根细长的红丝带,在寒风中曲曲折折地轻轻飘荡着。在这场生与死的搏斗当中,老虎逐渐走向了死亡,一束弥蒙的夕晖仿如从云端铺设而来的五彩天路,引导着老虎的亡灵升入天国。
沉昏的林子里隐约传来锁纳吹奏的安魂曲,一道灰暗而沉静的地平线无声地横亘在浑暝的天边,将阳间与冥界两重天地迥然分开。
古松明徒手降服老虎的经历顿时成为古氏家族伟大的壮举,是古氏家族空前的荣耀。古松明也因而成为远近皆知的名人。这一事迹被古氏家族写进族谱,一代一代反复传颂,越传越远,越传越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