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眼睁睁地看着陈楚江把古文标夫妇正在煮着的那一锅南瓜拽倒在地上,丁家禄吃了一惊,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半晌没有说话。
尽管不知道那些蔬菜是从哪里来的,然而丁家禄已经猜到了八九分。他在心里还是同情这个童年的伙伴——这也不完全是他之前接受过古文标的伍拾斤省内粮票,更多的还是因为他生性朴实,用当时比较流行的话说,是政治觉悟不高。丁家禄没有整人害人之心,却有着普通农民特有的自私和狡黠,也有着国人身上普遍存在的盲从心理和狭隘妒忌的劣根性。所以当陈楚江问及那堆蔬菜的时候,他故意说成是队里送的,以免陈楚江以此为由找古文标的麻烦,当然,他更多的是害怕事情牵扯到他自己身上而不太好交待。
接下来,丁家禄得知古文标从城里带来的粮食在搬运家俱的过程中弄丢失了。想到他们初来乍到,队里一时还不会给他们分配口粮,也就是说这俩口子将有好长一段日子要挨饿。唉,他们怎么这样倒霉呀!虽说他们属于有历史问题的人,但人家也是人呵,也要吃饭呀!
丁家禄跟老婆凤幼说起这事,凤幼便从自家的谷仓里量了几升碎米谷子,用一个布袋兜着,叫丈夫趁天黑送了过来。
推开古文标居住偏棚的木门,见到裴小丽在场,丁家禄怔了一下——他不知道自己怎么见了裴小丽总有一种不自在的感觉。
他朝裴小丽看了一眼,把布袋子放在地上,做出一本正经的样子,用生硬的口气对古文标说:“按队里的规定,你们刚来的三个月是没有口粮的。考虑到你们带的粮食在路上弄丢了,这是特殊情况,这点谷是我从自己家里拿来的,你们先对付吃几天,过一阵子再给你们分口粮。今天早上是陈楚江代表大队部来察看布置对你们监督的情况,你们也不要有什么过多的想法,好好改造就是,有事可随时向我报告!”看到粮食,古文标夫妇早已感激不已,拉着丁家禄的手一再说着谢谢。
丁家禄对一旁的裴小丽说:“小丽妹子,公社丁副主任说你的舞跳得很好,歌也唱得很好,想要把你留在公社宣传队呢!”
裴小丽心里一阵欢喜,表面上只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并没有表现特别的在意,给人一种无所谓的感觉。
她站在门边,对丁家禄说:“队长,丁家宝和古少林明摆着是处理得太重了,为了那么点事,就把他们一个送到山上开石头,一个还关押在武装部里,这太过分了吧!你是队长,应该为他们说说话才是。”
丁家禄收起笑容,看了一眼古文标夫妇,说:“小丽妹子,许多事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他们两个的事是公社丁副主任点名办理的,我这个生产队长没有办法呵!”
裴小丽不以为然地说:“什么不简单,古伯伯不是和你们同喝一条河里的水长大的吗?他的情况你不了解吗?古少林的爷爷不是参加了游击队打过日本鬼子吗?他是土匪流氓还是抗日游击队员,你们不知道吗?”
丁家禄蹲下身子,从耳朵背后面摸出一支自己卷的喇叭筒烟卷,放到唇边用舌尖抹了一下,划着一根火柴点燃,吸了一口说:“小丽妹子,我今天当着文标俩公婆说句实话,他们家的情况确实有点复杂,他家老爷子到底加没加入土匪我们也不清楚,但是有人说他临死的时候是和土匪头子丁占魁待在一起的,还是丁占魁把他和那个女的一起葬在枫树林子里的。他们怎么会和土匪头子搞在了一起呢?我也搞不明白。”
古文标马上申辩道:“我父亲的情况可以找当年游击队的领导证明嘛,他还立过功,雨母山地方上了年纪的人都晓得。”
丁家禄又吸了一口烟说:“屁股干不干净各人心里有数。好人说不坏,坏人说不好,事情的真相总会搞清白的。小丽妹子,你说是不是?”
裴小丽也不知道如何回答丁家禄,便不再和他打嘴皮子仗,跟古文标夫妇打过招呼,抬脚走出了那间偏檐小屋。
丁家禄站起来,与古文标夫妇说了些好好改造,放下包袱,重新做人,不要有什么想法和想不开之类的话,然后安排他们从明天开始与社员一起出集体工,按劳动日计酬。当然,丁家禄也没忘记要求他们每天收工后向他汇报思想,并且说这是公社一再强调的事情。他在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似乎有几分难为情的样子,古文标心里明白丁家禄的无奈。
听罢丁家禄交待的事项,古文标连声回答:“五佗子你放心,我们一定好好改造,不给你找麻烦,不给队里增负担。”他仍然按照小时候的习惯,叫着丁家禄的浑号。
丁家禄也不介意古文标叫他的绰号,扔掉烟屁股说:“那就好,那就好!”
古文标又说:“那次你要我帮你搞几包水泥,当时确实没有办法,实在对不起,请你多多原谅。唉,不管怎么样,少林是喊你叔叔来着,这次他得罪了丁独灿,也是年青人不谙世事,一时冲动,请你想想办法把他放出来。”
丁家禄露出一副无辜又无奈的表情说:“哎呀文标哥,我丁家禄再冒得文化,也不至于为那点小事来忌恨你吧!要是那样的话,我不成了不识好歹的小人了吗?少林侄子的事我会尽力的,你们也不必太焦急,只要你们好好接受监督改造,不给我添乱就行了!”
“那就谢谢家禄了。”古文标有些激动地说。
古文标夫妇俩再次感谢丁家禄给他们送了一袋碎米谷子来。古文标从贴身的衬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纸包,从里面拿出两张拾斤的全国粮票塞到丁家禄的手里。
丁家禄见是粮票,也没有推辞,将粮票收进衣袋。
2.
第二天,裴小丽一早来到公社宣传队排练现场。大堂里歌声嘹亮,乐器喧哗,一派繁忙景象。裴小丽刚一进门,就被主管宣传的副主任叫了去。果然如丁家禄所说,她已被正式抽调到公社宣传队参加全天排练,准备代表雨母山公社参加县里组织的文艺巡回演出。出乎她的意料的是,这竟然是出自丁独灿的安排。她当时真的有些喜出望外。
裴小丽把这看成是丁副主任对她的信任和培养。她决定好好表现表现,并利用这个机会,请他从轻处理古少林的事情。
乘着排练休息的间隙,裴小丽哼着歌儿从宣传队的排练现场走出来。她没有直接去宿舍,而是兴冲冲来到公社大院后面饭堂斜对面的武装部找丁独灿。她要向丁副主任表达一下自己的感谢之意,同时向他提出释放古少林的请求。此刻的裴小丽觉得丁副主任是个可以信赖的好领导,一定会答应她的要求。
相对于前院来,这里平时还算安静。一条连接着街道通往农田的小巷将武装部与其他部门隔开。小巷左边是公社大院的饭堂,右边是武装部单独的小院。这里只有在开饭的时候才热闹那么一阵子。
一株高大的老枫树耸立在武装部门前,水桶粗的树杆向院子那面倾斜着,苍郁遒劲的枝杈越过院墙,把茂密的树冠伸向院子里面。树枝上那些橙黄的叶片和毛茸茸的小枫球儿在秋风中颤动着,时不时有几片叶子飘落下来。院子里已经落满了一地枯枝败叶和枫球。
丁独灿的办公室就在紧靠大门的第一间,古少林就是被关在这个院内最里面的一间闲置的小屋中。小院的铁门通常都是紧锁着的,人们只从铁门旁的传达室里出入。
可是这会儿的武装部小院却显得有些不同寻常。铁门外站满了持枪戴袖章的民兵,守传达的王老头儿正指着那棵大枫树,神色既紧张又恐慌还有些懊恼地对丁独灿说:“丁副主任,真想不到!我每天晚上都仔细检查了那些门窗锁没锁,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情况。依我看,他一定是攀着那根树枝从院墙上逃走的!”
丁独灿铁青着脸,围着那棵歪脖子枫树转着圈子看了又看。他听罢“管老爷”的陈述,暴躁地说:“这个历史反革命的狗崽子,竟然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逃跑了,真是岂有此理。不管他跑到哪里,只要是在共和国的土地上,都要把他抓回来,跑不掉的!”说完他就叫住一个身材高大的民兵干部,命令这个民兵干部立即动员全公社所有的民兵,立刻到公社全境各个主要路口去设岗抓捕逃犯;另外,马上通知雨母山大队民兵营长陈楚江,要他安排人员将古文标夫妇的住处监控起来。接着,丁独灿又责令几个人,从青石坳林场找来一把伐木用的大扯锯,将那棵帮助历史反革命分子逃跑的古老斑驳的大枫树齐根部锯掉。
裴小丽不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停止了歌唱,站了下来。但是从丁独灿的神情和在场民兵纷纷的议论中,她隐约感觉出是什么人昨天晚上趁着天黑从武装部的院子里攀树翻墙逃跑了。这个人是谁?这里除了关着古少林,另外还关押了别的什么人吗?
裴小丽正在胡乱猜测的时候,丁独灿一眼看见了她。他快步走到裴小丽的面前,沉着脸对她说:“小裴同志,昨天晚上古少林这个现行反革命分子畏罪逃跑了。你对他的情况比较熟悉,知道他会跑到什么地方去吗?”
裴小丽的心惊悚地颤抖了一下,赫然地对丁独灿说:“有没有搞错,是古少林跑了吗?”
“是的,他趁值班人员不注意的时候,掰开了钢筋窗条,爬围墙逃跑了!”丁独灿狠狠地说。他从裤袋里掏出一块手绢擦拭着光滑的额头,接着很有把握地说:“不过我们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肯定很快就会把他捉拿归案的。如果你有他的消息,要马上向我们报告,千万不能包庇现行反革命分子!”
裴小丽口里答应着丁独灿,心里却在替古少林担忧。虽然不知道古少林为什么逃跑,但她默默祈祷着古少林平安无事,希望他能跑得远远的,越远越好。
可眼下到处都被“阶级斗争”的熊熊烈火烧得热浪灼天,他能跑到哪儿去呢?
3.
古少林跑了,这让裴小丽心里很是不安。她不知道古少林会到哪里去,他身上既无钱又无粮票,甚至换洗的衣物都没有,一路上会遇到怎样的麻烦和危险!
裴小丽心情抑郁地回到排练现场,已经完全不见了先前还有的轻松愉悦的心情。
整整一天,裴小丽都是无精打采的,只是默默地排练着忠字舞,默默扮演着样板戏中的李铁梅,在焦急与烦闷中挨到排练结束。
古少林从公社眼皮底下的武装部里逃跑了,这是一件重大的政治事件。“管老爷”因为看守失职,被扣以同情现行反革命分子的罪名,念其认错态度较好,解除他公社武装部传达室收发员的职务,转而担负打扫武装部大院的卫生。各路造反派们按照革委会的指示,分头到各处的山坳、岩洞、树林、田垅河坝,甚至芦苇丛中搜捕着古少林。三天过去了,仍然一无所获。
巡回演出活动马上就要开始了。就在古少林出逃的第四天,宣传队给队员们半天时间准备一下巡演途中必备的用品。裴小丽便抽空回了一趟湾里村,她要把古少林逃出公社武装部的事情告诉他的父母。
回村前,裴小丽特意从镇上的百货商店买了一包蛋黄饼干。当她来到古文标夫妇居住的偏檐屋前的时候,被两个值勤的造反派拦住了。一个手执梭镖皮肤黑糙的男人用梭镖横在裴小丽的面前,严厉地喊道:“立住,姓古的知青畏罪潜逃了,现在谁都不准接近他的父母。违者按反革命分子论处!”
裴小丽以商量的口气说:“呵,同志,他们已经好几天没米做饭了,我来送包饼干给他们吃,送进去马上就走。”
“不行,不行,你走吧!”
裴小丽想到古少林的父母刚刚从城里下放来此,粮食弄丢了,没吃没喝,古少林又下落不明,生死未卜,现在他们又受到监督的待遇,人身的自由都没有了,这是多大的打击啊!她想去安慰安慰他们。没想到他们已经被看管起来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面对看守人员的阻拦,裴小丽的心头一酸,眼泪就悄然涌了出来,火气也跟着窜了上来。
她指着那两个值勤的男人大声说:“你们懂不懂政策?你们有什么权力不让人家吃饭?即使是罪大恶极的坏分子也有吃饭的权力吧!”
其中一个身材壮实的造反派见了,犹豫地望了望他的同伴,说:“东西交给我们吧,我们帮你送进去。请你马上离开这里!”
裴小丽将糙纸包裹的饼干递给对方。这时,先前那个拦住裴小丽要她赶紧离开的黑糙男人扬手一扫,将纸包打落在地上,一包硬币大小的蛋黄色饼干散了一地。他语气冷冷地大声说道:“我们贫下中农辛辛苦苦种出的粮食怎么能让坏分子不劳而获?这些家伙饿死也不足为奇!”
裴小丽霎时给懵住了,她瞪眼望着那两个男人,眼泪直流。
突然,裴小丽从衣袋里掏出一本套着红色塑料封皮的小书,揣在胸前,来了个李铁梅式的舞台亮相,用标准普通话一字一顿地说道:“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你们赶快向我道歉,否则我马上向公社革委会检举你们打击迫害下放知青的滔天罪行!”
俩值勤的造反派一见裴小丽胸前揣着红宝书,振振有词,倒是被她的这个威严架势和漂亮长相给镇住了。他们害怕自己刚才的行为被她检举上去而挨批受斗,便当即改口道:“呵呵,知青同志,对不起,我们也是在干革命呢!如有不对之处,请原谅!”那个挥手将饼干打到地上的男人急忙蹲下身去,把散落一地的饼干全部拣起来,重新包好递给裴小丽。
裴小丽接住纸包,擦拭掉脸颊上的泪痕,昂首挺胸,看都不看那两个人一眼,径直走进偏檐小屋。她将饼干送到古文标夫妇的手里。在安慰了一番两位老人之后,裴小丽把古少林从公社武装部里逃出来的事情细说了一遍,并告诉他们少林目前不知去向,到处都在布控抓他。她要两位老人不必过度担心,她会想办法打探古少林的下落,一有消息就立刻告诉他们。
刚才的那一幕引来了一些社员围视。人们对裴小丽那带有表演色彩的举动感到兴奋不已,议论纷纷。
丁家禄正好赶着一头黄牛牯、肩扛着木犁路过。他看见裴小丽与两个值勤的造反派在争执,并没有上前劝阻,而是远远地躲到了人群后面,只一会儿便离开了。他不愿招惹麻烦。
4.
古少林一家的遭遇让裴小丽感到难过极了。她也搞不清楚自己刚才那样做是对,还是错,会不会被别人当作同情坏分子的把柄。但是她已经把那包饼干送到了古少林父母的手里头,见他们身体还不错,心里就踏实了,不再想那么多。
村里的情形永远是那个样子。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如果说真有什么不同,那就是社员们在重复着简单劳作的时候,多了一种激昂的斗争热情。几乎每一处房屋的外墙上都被刷上了眩目的白石灰标语。古文标住的那间偏檐屋外刷着“横扫一切牛鬼蛇神,全无敌!”丁耀宗家的外墙上则刷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让人一看就明白这是有针对性的。
丁耀宗的日常行动仍然受到限制。他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似乎一下子又憔悴了许多也苍老了许多。丁家宝被押送到青石坳去修梯田之后,丁老爷子就病了。这天他本来是想请病假在床上躺卧休息一天的,负责监管他的人见出工的钟声响过了丁耀宗还没出门,以为他是要偷懒,就用梭镖指着他,叫他立马拿起农具上工去。丁耀宗也不敢说明自己身上有病不舒服,他乖乖地来到地里,东一锄头西一锄头地锄着田埂上的杂草。
裴小丽回来的时候,丁耀宗也荷了一把锄头被人押着刚刚进屋。他的脸色红得有些发黑,看上去形容枯槁,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裴小丽诧异地看着他,上前用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好烫。
“你都病成这样了,怎么不去找凤幼嫂子拿点药吃?”裴小丽问道。凤幼兼着村里的赤脚医生,社员们平时要是有个头痛脑热伤风感冒的小毛病都找她。
“不要紧!”丁耀宗无力地回答。
裴小丽没再作声。她回到房间从自己带来的药品中拿了两片阿斯匹林,也不管对不对症(反正平时她自己头痛脑热的时候就吃两片),端来一杯凉开水,让丁耀宗把药服下。
陈香萍给他盛来了一碗清淡的菜叶汤,丁耀宗喝下便躺到床上,扯过被子蒙头睡了。
这个屋子里一下子少了两个男人,确实冷清了许多。几个鼻涕纵横的小孩子聚在堂屋里,天真烂漫地打闹,有时也帮着妈妈到山上捡点柴禾,采些野菜。
午后的天气十分闷热。“知了”藏在河畔的柳树枝上,不停地鸣叫着。村子里安静得没有一个人影走动。几只熟悉的麻雀在空中追逐了一圈,便落到禾场上那些高高稻垛的背阴处,寻觅着食物。
裴小丽感觉到一种难以言说的压抑和孤独。她坐在自己的房间里默默想了一会古少林的处境,心里焦虑不安。他现在哪里呢?
她帮着陈香萍煮了一锅猪食,然后随便吃了两个冷红薯,就拿了几件换洗的衣裳还有些上次回衡阳时妈妈硬塞给她的零食,放进一只随身携带的黄色挎包里,打算返回公社文艺宣传队的住处。
陈香萍见裴小丽背着挎包要走,用手指了指外面火烈的太阳,向她呵呵了一阵,意思是天气闷热,马上就要下大雨了,要她等雨下过之后再走。
裴小丽向陈香萍摆了摆手,犹豫地打量了一眼这间她曾经居住过的屋子,然后抬腿迈出了大门,融入到屋外白亮耀眼的阳光里。
5.
裴小丽踏着那条稀稀拉拉地铺着些青石板的山路,朝公社所在地的龙爪镇快步走着。不一会儿天空就聚集起大块密积的乌云,把刚才还高悬头顶的烈日遮掩得严严实实。
天色骤然灰黯得令人窒息。云层越来越密集,渐渐地覆盖了头顶上整个的天际,只留下天边地平线上一道细长的裂口,特别眩目。沉闷的天地间仿佛是一个密不透风的大蒸笼。
暴风雨马上就要来临,裴小丽后悔没听陈香萍的话,在家里多待一会儿再走。
此时的裴小丽已经走到雨母山南麓一个山坳里,离龙爪镇还有十几里路远,这里前不挨村后不靠舍,暴雨下来根本无处躲避。
裴小丽一面加快脚步往前走,一面在寻思着到哪儿去躲避即将到来的暴雨。忽然想起这里离那个废弃的帝喾祠已经不远了,只要翻过前面那座山坡就是,她曾经与古少林到过那里。想到这儿,她便撒开双腿穿过一片茂密的茶树林,沿着一条上山的小路飞快地奔跑。
就在裴小丽距离那个掩映在松林之间的帝喾祠院落只有百来米远的时候,铺天盖地的暴雨还是毫不留情地倾泄了下来。她将挎包顶在头顶,在狂泄而下的雨点中一阵舍命地狂跑,一头扑进残破不堪的帝喾祠里。
这场雨来得太突然,太凶猛了。小丽的全身上下已经被雨水浇得透湿,雨水从她披散的头发上、脸颊上和衣服上直往下淌,身体也因雨水的浸淋而直打哆嗦。
裴小丽急急忙忙地跑进一间屋顶和墙垣相对完好一点的厢房里,靠在门边的墙壁上气喘吁吁。听到外面“哗啦啦”越下越大的暴雨,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