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古少林怀揣着凌锐署名的证明信,从乌鲁木齐乘火车返回了衡阳。原打算一回来就直接把证明信交给衡阳地区人武部的负责人,可他回到衡阳后临时改变了主意。也许是拿到了证明信一时兴奋而忘了自己的处境吧,他决定先回雨母山去见父母和裴小丽,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们。
当他从衡阳换乘班车到达龙爪镇,人刚刚走出汽车站,很快就被公社造反派的人认了出来,当下就把他扭送到武装部的大院里,并马上报告了丁独灿。他们吸取上次的教训,将古少林关进了一间只有一扇铁门没有窗户的房间里。这是一间用来关押小偷的小屋子,铁门上开着一个小小的正方形观察孔,“管老爷”每天将食物从这个口子里头送进去。
丁主任亲自对古少林进行了审讯。他扬了扬从古少林身上搜出来的证明信,冷冷地笑了笑,然后用低沉的声音说道:“你不是去找人为你爷爷翻案吗?有没有想到现在是谁的天下!那么大的走资派都翻不了案,还由得你这个通匪狗崽子逍遥法外吗?老实交待,是谁帮助你逃跑的?这一路还与什么人接触过?凌锐是不是你的幕后指使者?”
古少林梗着脖子申辩道:“你不可以为所欲为!凌师长是一个堂堂正正的革命老干部,他已经在证明信上写得一清二楚。我跟你们无冤无仇,你们凭什么坚持错误认识,污蔑我爷爷,陷害我父母?”
丁独灿以手指敲着桌沿,像念台词似的说道:“谁说我们在污蔑陷害你爷爷?这几张薄纸就能证明你爷爷是抗日英雄吗?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湾里村的贫下中农最了解你爷爷是什么东西?告诉你,这不是你我之间的私人恩怨问题,这是大是大非的阶级斗争!别看你现在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一旦让你们这种人复辟得逞,我们广大人民群众就要吃二遍苦受二茬罪!所以对待你们这些地富反坏右决不能心慈手软,一定要把你们打倒在地再踏上一只脚,叫你们永世不得翻身!”
古少林用充血的眼睛瞪着丁独灿,说:“证明信是凌锐师长亲自写给我的,我有人证物证。我穿的这身军棉袄就是凌师长送给我的。不信你们可以去调查呀!”
丁独灿拿起那份证明信,当着古少林的面把它撕成碎片,然后扔进旁边的痰盂里,说:“作梦吧!你以为我们会上你的当吗?现在谁也救不了你。至于你说的这份所谓的证明信,谁能证明它不是你伪造的?就凭你伪造首长证明、对抗革命运动这两条,我就可以马上把你移送到司法机关,判刑法办!”
眼见着证明信被丁独灿撕了,古少林的脸涨得通红,胸中燃起一股熊熊怒火。他气愤的站了起来,大声说道:“丁独灿,你这个以革命之名滥用职权、胡作非为的王八蛋,我要向上级机关控告你!”
丁独灿用巴掌拍着桌子,惊愕地说:“没想到一个通匪狗崽子还这么嘴硬,态度这么嚣张。你等着瞧吧,我们会让你老老实实供出同伙的!”
丁独灿叫人把古少林身上的军棉袄脱了下来,他说军棉袄穿在这种人身上有辱军服的庄重和尊严。他让人给古少林换了一件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多处破烂的单衣,说是要让他尝尝衣不遮体的滋味。
看到古少林被重新抓了回来,重新关押在公社武装部的大院里面,“管老爷”的心情十分复杂。就是因为这个小知青,害得他丢掉了传达室收发员兼守卫的工作,成了一个打扫卫生、端水送饭的勤杂工。他开始怨恨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通匪崽子”。可是,古少林那副身体单弱,落泊可怜的神情,又让他产生几许同情。
古少林有时隔着铁门的小窗与“管老爷”聊上几句,对方爱理不理。但是他还是从那有一搭没一搭的交谈中,得知自己的母亲已经在不久之前离开了人世;父亲也被送到了青石坳劳动队的砖窑上监督劳动。他悲痛欲绝,仰天哭喊。
这简直是一记青天霹雳,再坚韧的神经恐怕也难以承受这样的打击。
古少林一下子懵住了,眼前一阵晕眩……
他感觉自己的天空突然之间完全坍塌了下来,神经似乎就要崩溃了。可是,他除了大声地吼叫,就再没有别的办法来排缱心中的苦痛,真正是欲哭无泪,欲诉无门,绝望至极!
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使古少林悲痛欲绝,他连续三天不吃不喝,打算就这样结束生命。
但是他又想到,爷爷的英雄历史真的就这样被人任意玷污吗?母亲的死真的就这样不了了之吗?他想到凌锐的嘱咐,最后还是决定要坚强地活下去!
第三天下午,他又慢慢恢复了进食。
古少林向看守的民兵求情说好话,允许他到母亲的坟墓上去祭拜一下,遭到了断然拒绝。他用力拍打着监房的铁门对天大吼,泣不成声。
趁“管老爷”给他送饭的时候,古少林叫住了他。古少林嘶哑地说:“王大爷,请你抽空帮我到湾里村捎个话好吗?去告诉那个和我一起下放的女知青裴小丽,就说我关在这里。”
“管老爷”一听裴小丽这个名字,就神秘唏唏地压低声音说:“你说的是那个在公社宣传队扮演李铁梅的女知青吧。她呀,呵呵,听说她被丁主任叫到宿舍去谈了一次话,第二天就被招工回城了!”
古少林没听懂“管老爷”的意思,又问:“你说什么?”
“管老爷”摇了摇头,说:“嗨,你还没听明白吗?丁主任给她办回城了。”
古少林颓然地“哦”了一声,闭上眼睛垂头不语。
真没有想到,在他前往新疆这一个多月里,雨母山竟发生了这么多与自己有关联的事情。好不容易找到了凌锐,那一纸洗雪爷爷清白历史的证明信却被丁独灿轻易地撕毁,自己也又一次失去了自由。这世间的公道究竟在哪里?
裴小丽的回城确实是出乎于他的预料之外。她曾经还跟他约定,要在这里生根开花结果的,怎么说走就走了?
面对这些生离死别的重重纠结,古少林的心仿佛都要爆裂开了。他被铅沉的忧郁憋闷得透不过气来,这岂是一个“疼”字了得?
这个消息无疑是在古少林流血的心口上撒了一把盐。他百思不得其解,如此多的不幸为什么都要落在他的身上!
然而事情并没有到此完结。古少林还来不及梳理纷繁错杂的思绪,就被押送到了青石坳的砖窑上,开始了一段近似于劳改犯人般的苦役经历。
在这里,他见到了已经憔悴得形消骨立的父亲,还有沉默寡言的丁家宝。
2.
青石坳位于雨母山的深处。一些贴上了“黑五类”、“牛鬼蛇神”标签的人都被集中在这个山坳里,从事着惩罚性的劳动改造。他们凿石山、造梯田、烧砖瓦,每天劳动十几个小时。公社要在这里建一个全县最大的农副产业试验基地。
古少林右手提了一个装着脸盆和简单生活用品的红色塑料丝织成的网兜,左臂挟着一卷铺盖,夹在两名负责押送的民兵的中间,沿着一条简易的乡间机耕道走了一个多小时,然后转入陡峭的小路向山冲里走来。他看上去更加虚弱,走在路上身子都有些支撑不稳。但是走在他后面那个年长的民兵要伸手撑扶他,被他拒绝了。
前面那个长着一张马脸的中年民兵边走边说:“你一个知青小伙子,真是吃饱了没事做。明明知道自己的成份不好,不老老实实接受再教育,还敢动手打人家丁主任的父亲。”
年长的民兵说:“就算打了丁主任的老爹一个耳巴子,应该属于人民内部矛盾,作个检讨,陪礼道歉也就行了。年纪轻轻的,不至于把人家整到这个地方来受折磨吧!”
那个马脸民兵说:“没这么简单。地富反坏右分子过去骑在我们贫下中农的头上作威作福,他们的后代现在还这样嚣张,那还了得。对他们可千万不能有半点的怜悯之心!”
古少林实在听不下去了,气愤地申辩道:“谁说我成份不好?我爷爷是抗日英雄!”
马脸民兵反身扯了一下古少林,说:“快走。你爷爷要是抗日英雄,你就不会到这里来享受特殊待遇了!”
转过一个山崖,他们来到一个四面环山的山坳里。
山坳的底部是一个狭长平缓的地带,清幽幽的蒸水河呈S形自西向东从狭长地带的中间徐徐流过。河的两岸长着茂盛的芦苇和别的一些野草。在这个万木开始凋谢的季节,灿黄灿黄的野菊花正轰轰烈烈地开放。
初冬的阳光洒在河面上,泛着粼粼的金光。
小河的北岸山脚下是一座砖块磊成的德式砖窑。砖窑有五十米长,四五米高,窑的前后两侧都开有七八个半圆顶的窑洞,有的窑洞用土砖封闭着,有的窑洞已经拆除了封门砖,正在往外出砖,整个砖窑看上去有点像古城堡。砖窑的顶部支着高高的瓦棚,一缕缕白色的热汽正从窑顶冒出来。
河的南岸是块三四个篮球场大小的堆码场。东头堆放着一列一列刚刚做好的土砖泥坯,上面盖着一层稻草;西头码放着一垛一垛烧制完成的橙红色成品砖。
河面大约二三米宽,上面有一座用青石板架成的小桥,一些窑工推着双轮小推车在砖窑和堆场之间来来往往。他们穿着长裤,赤裸上身,嘴上戴着个“猪八戒”式的防尘罩具,每个人的头发上、脸上和身上全都蒙着一层厚厚的白茫茫的粉尘,只能看见两个眼珠子在眨动。他们正在出窑。
古少林被带到砖窑前。这时,从砖窑旁边一个树皮棚屋里走出来一个干部模样的瘦高个子中年男人,他是青石坳制砖队的队长胡世锋。
马脸民兵见了胡世锋,走上前去同他打招呼:“胡队长,公社丁副主任要我们把这个知青送来接受劳动锻炼,这是丁副主任给你的公函。”他从身上拿出一张盖有公社革委会红印的公文,交给胡世锋。
胡世锋面无表情地接过红头公文看了一遍,看了一眼古少林,说:“你是古文标的儿子呵,你父亲前不久来的,他在装窑组,你是来给他做伴的吧。”没等古少林回话,他就向忙碌的窑工那边喊道:“装窑组的黄组长,制坯组的罗组长,你们两个过来一下。”
随即,从小河那边跑来两个男人。一个穿着沾满泥土的工作服,胸前系着条帆布围兜,脸上和手上全是泥浆;另一个穿着长裤,赤裸着上身,耳轮上挂着刚刚摘下来的“猪八戒”防尘罩,浑身上下全是粉尘,汗水在粉尘上流过,形成一道道清晰的泥尘沟纹。
两个人来到胡世锋的跟前,毕恭毕敬地望着他。
胡世锋指着古少林,对那两个人说:“他是新来的,叫古少林,你们哪个把他领回去?”
那两个人看了看古少林,都没有作声。
胡世锋从衣袋里拿出一包香烟,抽出一枝放到嘴上,还没点着又拿了下来,皱着眉头问道:“你们怎么都不说话?”
耳旁挂着“猪八戒”防尘罩的黄沛霖使劲呼出一口肺气,往地上吐出一口黑色的浓痰,说:“他太单瘦了,恐怕吃不消,还是到制坯组合适些。”
制坯组的罗友根望着胡世锋,还是没有说话,看那样子是不想接收这个瘦弱的小知青。
古少林扫了一眼面前的几个人,站直了身子,说道:“我去装窑组。”
胡世锋点着了香烟,抽了一口,说:“装窑组是重体力劳动,你行吗?还是到制坯组吧。”
古少林坚持道:“不,我要和我父亲在一个组。”
“既然你自己愿意,那就到装窑组吧。不过要注意安全哦!”胡世锋想了一下,同意了古少林的要求,又对黄沛霖说:“你先带他去安排一下睡觉的地方,领取防护用品。”所谓的防护用品,就是一双手套和一只“猪八戒”式的防尘罩具。
黄沛霖向古少林点点头,说:“跟我来吧!”
古少林提着网兜,挟着铺盖,跟在黄沛霖身后往砖窑背面山坡上的一排树皮棚屋走去。
在经过砖窑前边的时候,他用眼睛在那些推着小推车飞速跑动的窑工中寻找着父亲的身影。这些人都戴着一样的防尘罩具,一样地穿着长裤赤裸着上身,一样地满身白花花的粉尘只见一双眼珠子眨动,一时之间辨不清哪个是他的父亲。
他一边故意放慢脚步,一边寻找着。这时,前面有个推着小推车、不停地剧烈咳嗽的窑工看上去比较眼熟。他站了下来。
似乎是感觉到有人在盯着自己,古文标这时也抬起头来,他看见了古少林。两人的目光直直地碰到了一起,他们同时僵立在原处。
黄沛霖催促着古少林:“小古,快走呵!”
古少林像是没有听见似的站着没动。突然,他长长地叫了一声“爸——爸”,便扔下网兜和铺盖,飞快地跑到了古文标身边。
古文标放下推车,惊讶地看着古少林。父子相见,分外激动,千言万语瞬间涌到了嗓门边上。可是在这样的场合中,他们彼此打量着均判若他人的对方,只能在内心深处发出悲切的哽咽,所有的语言都凝成了目光中无限的酸楚与疼惜。
古文标用一双被砖块磨烂和烫伤的满是尘土的枯糙的手抱住儿子的臂膀,定定地上下打量着古少林:“儿子,你……”
他的嘴张了半晌却说不出话来。由于情绪太激动,古文标又猛烈地咳嗽起来,古少林分明看到在父亲吐出的痰液中带着鲜红的血丝,那血丝恍若耀眼的剑光,刺得他心里生痛生痛。
古少林失声地对父亲说;“爸爸,你都病成这样了,为什么还要做这种又脏又重的活?”
古文标凄然地笑着说:“唉,一言难尽。少林呵,你怎么也到这里来了?”
古少林也不知道从何说起。他用手背擦干眼角溢出的泪水,将父亲扶到一旁。然后返身走过去,默默推起父亲的小推车,汇入到窑工的队伍之中。
古文标想把自己的防尘罩给儿子戴上,可少林已经走远了。
黄沛霖把这一幕看在眼里,他提起古少林扔在地上的网兜和铺盖,递给古文标,说:“走吧,去给你儿子领一副防尘罩,你也顺便到工棚里休息一下。我安排他睡在你旁边的铺位。”
3.
古少林推着小山一样还散发着滚滚热气的砖块,像其他窑工一样,飞快地朝堆码场走去,地面上厚厚的尘土被踩踏得漫天飞扬。他穿着一双平口塑胶底的布鞋,不一会儿鞋帮里面就贯满了尘土,脸上和头发上也蒙上了一层白灰。
他推着空车返回到正在出砖的窑体中。刚刚进入窑洞,感到一股热浪扑面而来。他一阵头晕,身子险些倒下,急忙用手撑着窑壁,手掌被烫了一下,立即缩了回来,只好扶住推车的拦架稳住身子。他定了定神。
借着门洞射进来的光线,古少林看清了尘土飞扬的暗淡的砖窑里,十几名窑工站在热烘烘的砖垛上,正把一摞一摞滚烫的砖块成品飞快地装到推车上。他们手上都握着一个用车轮外胎做成的手套,由于刚刚烧成的砖温度很高,手套被烫出刺鼻的焦味。每个窑工的手掌和手背上都布满大大小小的灼伤。
燎人的高温和飞扬的尘埃让窑内的人睁不开眼睛,呼吸十分困难。古少林没有配戴防尘罩具,加上身体本来就已经很虚弱,被高温一烤,马上就出现脱水现象,晕倒在砖窑里。
砖窑里一阵慌乱,有人呼喊“快把他拉出去!”
前不久才从梯田队转过来的丁家宝此刻正在装砖,他听见呼喊立即丢下车胎手套跑过来。他扳转古少林的身子,一眼认出了古少林,便大声叫着他的名字:“少林,少林!”古少林没有反应。
丁家宝飞快地抱起古少林,把他背出了砖窑,来到小河边,将他平躺在草地上。丁家宝自己也已经喘得不行。他把古少林放下后,乏力地一仰身躺倒在草地上,摘掉防尘罩具,张大口“呼哧呼哧”地出气。
呼吸了清新的空气,古少林干咳了几声,苏醒了过来。
古少林睁眼看着丁家宝,手掌触碰到身下的野草,艰难地爬起来,讶然地问:“家宝兄,我怎么躺在这里?”
见古少林醒了,丁家宝从草地上爬了起来,答道:“刚才你到砖窑里拉火砖,又没戴罩具,晕倒了。我把你背到这里,再躺着休息一下吧,那里面太热了,真受不了。”
古少林这才想起前先发生的情形。可是他的身体仍然十分虚弱,神志晕晕糊糊的。他觉得眼皮沉重得怎么也张不开,只能半睁半闭,脑子里嗡嗡作响,身子好像是在腾云驾雾,整个人轻飘飘的。他不知道丁家宝说了些什么,不知不觉又闭上了双眼。
一个臂戴红袖箍的管理人员走过来,对丁家宝说:“你怎么还在这里?”
丁家宝指着仍然躺在地上的古少林,对那个人说:“他还不能走动。”
那人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古少林,说:“你去干你的活,不用管他!”
丁家宝犹豫了一下,那人催促道:“还站在干什么,想偷懒吗?”
听到有人说话,古少林又微微睁开了双睛,他用手撑着身子坐起来,无力地对丁家宝说;“家宝,你去吧,我没事了。”
丁家宝还是不放心,他蹲下身去撑起古少林,说:“我还是先送你到工棚里去躺着。”
古少林拽着家宝的手,勉强地站起来,说:“你去吧,我自己来!”
丁家宝见古少林已经站稳了,便对那个管理员说:“请你不要以这种口气说话。我们都是人,要晓得互相尊重!”
管理员瞪着眼,大声骂道:“你这个土匪崽子,有什么资格要老子尊重?再不走,老子揍死你!”一边说着一边向丁家宝跟前跨过去。
古少林赶紧伸出双手,站在两人的中间。
正在这时,胡世锋闻声走了过来,他对那个管理员说:“算了,不要动不动就打就骂。你送这个新来的到工棚去休息,明天正式上工。”
管理员怏怏不乐地对古少林说:“走,跟我来!”
丁家宝用力咳出一口黑色的浓痰,吐在地上,大步走向砖窑。
古少林跟着管理员往山坡上走来,心里在惦记着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