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贾道士从褡裢里拿出两块烧饼送到何蕙兰的面前,露出一脸淫笑对她说道:“嘿嘿,妹子呵,自古红颜多薄命,你就不该长着一副西施的模样。嘿嘿,既然丁家不要你了,那就跟着我去享清福吧!”
何蕙兰虽然已经落到这种绝望的境地,但是她并不愿意接受眼前这个帮着丁家来残害自己的猥琐道士的虚情假意。她望了他一眼,哀诉道:“都说修炼之人以慈悲为怀,我与你素不相识,往日无仇近日无怨,你为什么却要帮着丁家的人来加害于我呀。求你放我娘儿俩一条生路好吗?”
贾道士奸笑着说:“嘿嘿,别害怕。我是来救你的,不会伤害你。跟我走吧,我会对你好的!”说着就动手去拉何蕙兰的胳膊。
何蕙兰凄厉地喊:“走开,你走开,就是死,我也不会跟你走的!”说完,她欲站起身子,因为疲乏未能站起来。
何蕙兰的哀求并没有唤起贾道士的怜悯之心,反而更加刺激了他的淫欲。他将烧饼放回褡裢,上前就去解她的衣扣。
何蕙兰抱着孩子一闪,背过身子,用嘶哑的声音拼命地叫喊着:“不要这样,求求你了,求求你了!”孩子在她的身子下面吓得“哇哇”大哭。
贾道士岂肯就此罢休!他伸手一下子从后面抱住了何蕙兰,要将她手里的孩子抢过来。
正在这个时候,传来一声大吼,古兆光出现在破庙门口。当他看到眼前的这一幕,立马跨上前去抡起扁担就给了贾道士重重的一扁担。贾道士还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感觉肩膀上一阵裂心的疼痛,随即哀叫着滚到一旁去了。
古兆光扔掉扁担,蹲下身子,一把将何蕙兰母子紧紧搂在了怀里,有些哽噎地连声说:“蕙兰,蕙兰,我来迟了,让你受苦了!”
何蕙兰从噩梦中恍然醒来,失魂落魄地睁大眼睛望着面前这个蓬头垢面、胡子拉碴并且又黑又瘦的男人。
经历了这么多的生死磨难,她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个男人居然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古兆光,自己竟然还能活着见到他!
何蕙兰的精神几近崩溃。
当她真切地听到古兆光的声音,立即将孩子放在身旁的草堆上,一头便扑倒在古兆光的怀里。由于大悲大喜的突变,何蕙兰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
在恐惧、惶惑、绝望、惊懊和狂喜几种情绪大起大落的巨大冲击之下,积聚在心里很久的哀怨与屈辱突然暴发,她张开嘴在古兆光的肩膀上狠狠地咬了一口。这一咬,似乎就是她此刻要说的全部语言。
古兆光居然也没有感觉到疼痛,就这样让她咬着。
何蕙兰匍匐在古兆光的肩头放开嗓子嚎啕恸哭,苦涩的泪水一如决堤的山洪,汹涌澎湃地倾泻而下,很快浸湿了他的衣裳。
贾道士躺在地上昏迷了一会儿,这时慢慢苏醒了过来。古兆光和何蕙兰正搂抱在一起泪流不止,已经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存在。贾道士猛然瞥见古兆光腰间的匣子手枪,身上不由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一眼认出,眼前这个人是名震乡里的“扁担王”古兆光,是个抗日游击队员。
贾道士的额头即刻又渗出了一抹冷汗,他被吓得魂都没有了。趁他们俩没有注意,贾道士用左手抚着被打断了的右胳膊,咬着牙悄悄爬将起来,耗子一般沿着断壁惊慌溜出破庙。
古兆光与何蕙兰相拥着、哭诉着。过了好久好久,他这才将目光投向一旁草堆上哭闹的孩子。
古兆光猛地放开了何蕙兰。
何蕙兰侧身小心地抱起孩子,擦拭掉孩子脸上的眼泪鼻涕,挤出一丝笑意对古兆光说:“兆光,这是我们的孩子!”
古兆光望了她一眼,然后恍然大悟地伸出双手,从她怀里把孩子接了过去,仔细地端详起来,嘴里不停地念叨:“呵呵,这是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孩子。”末了,他抬头看着何蕙兰,两个人相视地咧开嘴,哂着牙齿露出憨然的笑容。
他们好久没有这样相视地甜笑了,这笑容像深秋原野上盛开的山茶花,是那么憨朴纯净,又是那么凄楚……
何蕙兰已经恢复了神志,她掀开古兆光的布衫领子,心疼地抚摸着他肩头上那块被她咬出的深深的青紫色牙痕。她的眼里又噙满了泪水,深情地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胸脯上。
尽管自己刚刚遭受过一次痛苦的折磨,但见到古兆光之后,内心深处一股疼惜的柔情悄然涌起,她静静的伏在古兆光的胸脯上,面容疲惫又安详。
古兆光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搂着何蕙兰,他的脸上是一副沉郁、刚毅和冷峻的神情。
这样默默地拥抱了许久,古兆光拍了拍何蕙兰的脊背,低声说:“蕙兰,这里不是久留之处。走,跟我回洪山坪游击队驻地去!”
2.
不知什么时候刮起了山风,山谷里和树林中弥漫着灰白的雾霭,皮肤上感觉有些潮润,紧接着下起了大雨。何惠兰抱过孩子,古兆光脱下自己的布衫,遮盖在孩子的身上。他携着何蕙兰母子离开了破庙,一路小心翼翼地走下山来。为了避免遇到扫荡的日本鬼子,他尽量选择偏僻的小路。
夜幕悄然降落在雨幕中的蒸水河畔,涌着细碎波纹和雨点的河面反射着微弱的白光。两岸的芦苇茂茂密密地簇拥着河道伸向夜的深处,偶尔间远远地传来几声野狗的嚎叫。
古兆光引着何蕙兰冒雨踏着蒙胧的光线匆忙前行,不一会儿便来到永安桥头。
当他们正要踏上桥面的时候,忽然听到蒸水河西岸山脚的村子那边传来一阵激烈的狗吠,紧接着就响起零乱的枪声。枪声由远处渐渐向这边移动。
古兆光急忙拉着何蕙兰藏入桥旁繁茂的芦苇丛中,一面拔出匣子枪屏息静听。
几乎是同时,就在他们藏身的这边河岸上,忽见十几个鬼子端着长枪朝桥上跑过来,他们显然是要赶到河的对面响枪的地方去。
西岸的枪声越响越近,不一会儿桥的那一端跑过来二十几个黑糊糊的人影。凭着那些人影跑动的姿势和响枪的间隔,古兆光猜测,这帮人大概是丁占魁的土匪队伍。
雨越来越大。何蕙兰怀里的孩子忽地又哭叫了起来,引得几个鬼子“叽哩呱啦”嚷嚷着向这边跑过来。何蕙兰慌忙将乳头塞到孩子的嘴里,止住孩子的哭叫。鬼子渐渐逼近,古兆光见势不好,“啪啪”向鬼子打了两枪,撂倒了最前面的两个鬼子。紧接着,他飞快地从何蕙兰的手中抱过孩子,拉着她纵身一跃,从几米高的河岸跳到松软的河滩上。他们在沙滩上奔跑了几步,便跳入了漆黑的蒸水河。
遭到突然袭击的鬼子们就地卧倒,朝芦苇丛里放了一阵枪。可是草丛里并没有动静。鬼子爬起来,用枪上的刺刀在芦苇丛中左扎右刺了一气,然后慌忙返回桥上去阻击那支慌忙跑过来的队伍。
黑暗中,古兆光一手托着孩子,领着何蕙兰悄悄往下游泅了一段距离,来到一处笔陡的河崖下面。此处的河水只有齐胸那么深,他们屏声静气地将身子紧紧贴在石崖的凹处。可是孩子离开了何蕙兰的怀抱还在哭个不停。何蕙兰在石崖下的浅水中站定,重新把乳头塞到孩子的嘴中,孩子停止了哭泣。
桥上的喊叫和枪声响成一片。那群人被鬼子追击着来到永安桥,迎面又遇上鬼子的拦截,他们被前后两股敌人堵在了桥上,已经有好几个人中弹落入河水之中。
古兆光猜测的没错,这群人里领头的便是丁占魁。他带领弟兄们正准备去抢劫距雨母山不远衡邵公路旁的一个鬼子小炮楼,不料还未接近炮楼,就被敌人的狼狗发现了。
丁占魁率领的这支人马平时就缺乏正规的训练,也没有几件象样的武器,真正打起战来就不那么专业了。不过,在大敌当前的情况下,他们还是敢于跟日本鬼子斗,与一般只会打家劫舍的土匪比起来,他们还称得上是有血性有骨气的中国人!
眼见着已经无路可逃,情急之中,丁占魁向弟兄们大吼一声:“弟兄们,不要慌张,快跳河!”说罢便率先跳了下去。
几十个弟兄也跟着纷纷跳下了永安桥,没入了夜雨笼罩的蒸水河。
鬼子们在桥上站成一排,举枪向河里猛烈射击。扫射了几分钟,四周一片寂静,那些跳入河中的人影没有了踪迹。鬼子们“呱啦呱啦”了一阵,便兵分两路跑下永安桥,沿着河的两岸一边追击一边搜索。
此处的蒸水河大约有五十米宽,水浅流缓,荇藻飘摇;河中还有一个小沙洲,上面也长满了芦苇;河的近岸水中生长着莲藕和浮萍。附近的村民常在河中挖莲藕或捕鱼捞虾,河边停靠着一些湘南河泽中常见的那种细长细长的平底小渔舟。
丁占魁和他的弟兄们跳到河里,凭借夜色和大雨的掩护,分别贴靠在渔舟的底下。当鬼子们沿岸搜索而过的时候,那些原本泊在岸边的小渔舟正缓缓地滑行在黑暗的河面上。每一条船底下都泅着一到四个人,十几条小渔舟在伸手不见五指的蒸水河上朝回龙山的方向悄无声息地飘游。
3.
一队鬼子从古兆光他们躲藏的石崖上叫喊着跑过去。何蕙兰怀里的孩子冷不丁又发出了一声哭叫。
鬼子听到了孩子的哭声,立刻折了回来。其中一个鬼子持着手电筒向石崖下照射,被古兆光一枪击毙。
古兆光他们已经被鬼子发现了。
听到枪声,所有的鬼子都向这边围拢过来,顿时枪声大作。
就在这个时候,黑暗中不知从什么地方飘过来一只小渔舟。
隐藏在水下推船的人正是丁占魁。他并不知道石崖下的人是古兆光和何蕙兰,是孩子的哭叫和鬼子的枪声把他引过来的。
他顶着鬼子的枪弹将渔舟推过来,用粗重急促的声音喊道:“什么人?快上船!”
看见有条船飘了过来,古兆光来不及多想,也没看清楚那个男人是谁。他先将孩子和扁担放到船上,又把何蕙兰扶上船,他就踩踏着河水,与那个人一道推着渔舟飞快向河心游去。
从岸上射来一串密集的子弹,渔舟的四周飞溅起一片水花。
突然,古兆光感到身子一阵灼烧,随即抽搐起来,一股酸痛的感觉扩散开来。他知道自己是中弹了,但他依然吃力地踩着河水,推船前行。
孩子安静地躺在何蕙兰的怀中,小小的嘴巴还在不停地吮吸着妈妈的乳头。
鬼子在岸上紧追不舍。
可是,在黑夜和雨幕的掩盖下,渔舟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芦苇遮蔽的小河尽头……
渔舟顺流而下,鬼子被远远地甩在了身后。当渔舟滑到两岸长有茂盛枫林的河段,悄然靠了过去。可是行着行着,渔舟渐渐慢了下来,似乎是感觉到渔舟变得比先前沉重了许多,一直没有作声的丁占魁压低嗓音喊道:“喂,怎么就停下来了,怎么搞的?快靠岸了,用力推啊!”
雨已经停了,漆黑的蒸水河上一片宁静。
见没有人应答,他又接连问了几声,仍然不见回应。
丁占魁急忙从船的另一侧游过来。黑暗中他没有认出是古兆光,只看见这个男人虚弱地沓拉着脑袋,双手却死死地攀抓着船舷。丁占魁一下子翻身跳上渔舟,用了很大的劲才把古兆光拉到船上来。
丁占魁让古兆光躺好,就推了推一旁的何蕙兰,喊道:“喂,你老公受伤了!”
见女人没有反应,他将她侧卧的身体扳转过来,发现她已经没有了呼吸。
何蕙兰怀里的孩子原本还用嘴在吮吸着妈妈的乳头,当何蕙兰的身体被丁占魁扳动之后,乳头从孩子的嘴里滑出,孩子就“哇”地一声又哭了起来。
也许是孩子的哭声把古兆光唤醒。他吃力地微微睁开眼睛,在黑暗中望着丁占魁,用虚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兄……弟,我知道……你是……丁……占魁。我……是古……古兆光,我们……一同打……鬼子。”
一听这个奄奄一息的男人自称是古兆光,丁占魁感觉头脑“嗡”地炸响了一下,大声说:“你说什么?TM的,你开什么玩笑!”古兆光轻轻摇着头说:“是……真的。”这真是冤家路窄啊!丁占魁紧咬着牙梆,怒火中烧地盯着这个躺在舟板上的半死不活的仇人。
丁占魁将手里的匣子枪攥得紧紧的,眼睛睁得圆圆的。他整个的身子在不停地瑟瑟颤抖,一种报仇雪恨的兴奋占据了他的心胸。他握枪的手慢慢抬了起来,枪口对准了古兆光的脑袋。
可是他的耳旁又响起古兆光吃力的断断续续的声音:“……我已经……不……行了,请……你带……上你……的人马和……我这支枪……还有……这……这根扁担,到洪山坪……找……找衡湘……游击……队的凌……队长,游……击队……游击队……有意……接……接纳你……们……拜……托你,把这个……女……人和这个……孩子……送到长湖町……古家……”话未说完,古兆光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4.
丁占魁目瞪口呆地注视着已经断气的古兆光,他简直把肺都要气炸了。他后悔先前怎么没有认出他来,没能亲手打死他。此刻,他真想在这个昔日对手和仇人的身上再补上几枪,以此来消解心中的深仇大恨。
然而,当他把枪口对准古兆光脑袋的时候,孩子微弱的哭声将他的目光吸引了过去,他依稀认出了何蕙兰那张苍白消瘦的脸。何蕙兰嘴中流出的血迹已经凝固,她也是被鬼子的乱枪击中而身亡的,然而她却用自己的身子护住了孩子。
丁占魁完完全全给震呆了。
在这样的时候,这样的情境之下,自己的女人、孩子,以及仇人,用这样的方式呈现在自己的眼前。丁占魁一切都明白了,又似乎被这一切弄得越发糊涂了。他抬起头,仰天狂笑了起来,笑得眼泪纵横,浑身战栗。
笑够了,哭够了。忽然,丁占魁不知哪来的一股柔情,他好像是突然换了一个人似的。他用衣袖轻轻擦拭干净何蕙兰嘴角的血迹,又将古兆光的身体摆放端正。
从心里说,他对这个生死对手是有着几分敬意的。更让他始料不及的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何蕙兰居然与仇人古兆光在一起,他们看起来还这么亲密和恩爱,这么难舍难分,以至于死也要跟他死在一块儿。对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可怨恨的呢?
丁占魁不知道是该恨古兆光,还是恨他自己,还是恨那冥冥之中的命运之神。
这样呆望了片刻,丁占魁慢慢把匣子手枪扔在船板上,一下子扑到何蕙兰的身上摇晃着她的身体,剧烈地哽咽道:“蕙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为什么偏偏是跟他在一起?我再不好,再怎么折磨你,可我从心底里还是喜欢你的啊!你怎么不明白我的心意呢?”他的声音嘶哑又颤抖,两行苦泪潸然而下。
孩子的哭声使丁占魁抬起头来,他转过身去将孩子抱在怀里。
这时候,又有几名丁占魁手下的兄弟推着小渔舟游了过来。丁占魁叫住了他们,一起将古兆光和何蕙兰的尸体抬上岸去,连同那根扁担一起匆忙埋在离河岸不远的枫树林里。
远处仍然响着鬼子的枪声,此地不能久留。丁占魁吩咐手下的人把孩子送回湾里村的丁家去,坚称这就是他与何蕙兰所生的孩子,吩咐家里人好好哺养,不得有任何闪失。丁家父母抱着这个昨天被赶出丁家今天又被自己的儿子抱了回来的婴儿,他的长相与丁家人没有一点相同之处,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但是既然丁占魁认定这孩子是他亲生,还放出那样的狠话来,他们也就迫于无奈地收留了这个先前被视为谬种的孩子。
丁占魁重新集合了他的人马,最终在衡湘游击队队长凌锐的策动之下,加入到游击队的行列。可就在那年的冬天,丁占魁在祁阳潘家埠伏击鬼子一支运送军用物资的船队时,中弹身亡。
古家的人得知古兆光死于日本鬼子的乱枪之下,被人埋在蒸水河畔的枫树林里,叫人把他的尸骨和那根扁担接了回去,将他葬在长湖町古氏家族的祖坟山上。因为古兆光在老家已经成了亲,古家并不承认何蕙兰是古兆光的媳妇,所以何蕙兰的坟墓依然孤零零地留在枫树林里。
那根柚木扁担则作为古氏家族荣耀与风光的象征,被古兆光的妻子也就是古少林的奶奶收藏了起来。
许多年过去了,古家人一直不知道古兆光还与另一个女人生有一个孩子。
5.
古兆光和何蕙兰的孩子在丁家渐渐长大成人,他就是丁家宝的父亲丁耀宗。
对于他的真实身世,只有几个当事人知情,然而他们都已不在人世了。丁家人虽然心存团团疑惑重重芥蒂,但迫于儿子丁占魁有悖常理、令人费解的坚持,也就默默地接受,顺其自然了。他们哪里知道儿子与古兆光、何蕙兰之间竟会有这样一层情感纠结呢?当然不知道。再说了,他们的猜测也只是猜测而已,并没有拿到确切的实证,因此他们最终怀着乡下人朴素的敦厚与善良,在将信将疑甚至老大的不情愿之中,还是把丁耀宗当作了丁家自己人。
幼失怙恃的丁耀宗就这样成了丁氏家族的一员。在一种黯无声息的状态之中,他像路边草芥般地过着粗陋抑郁而卑微的日子——成长、娶妻、生子。村里人看到丁耀宗身体瘦瘦巴巴,见人一副怯生生的样子,因而对他多少有了一些怜悯与同情。
全国解放前夕,丁耀宗在丁家族人的撮合之下,与一个远村的大龄女子结了婚。
成家之后不久,他被丁占魁父母要求搬出了丁家,住在一处废弃的庄房里,也就是他与丁家宝现在住着的几间土砖毛瓦屋。除了从丁氏家族那里获得一块巴掌大的薄田之外,丁耀宗再没有分到什么有价值的物产。
岁月被无形之手一页一页地不声不响地翻到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
就像有人往沉寂的死水潭中扔了一块石子,丁耀宗这么一个与世无争的普通农民,忽然间被稀里糊涂地卷入了另外一场劫难之中。
雨母山公社的负责人是丁独灿。他首先将目光聚焦在他们丁氏家族成员内部的丁耀宗身上,原因是丁耀宗的父亲丁占魁当过土匪头子,玷污了丁氏家族的名誉。在丁独灿心里,丁占魁做过土匪头子这已是远近皆知的污点,丁家人必须与其划清界线。
在丁独灿的安排下,丁耀宗的住处被监视了起来,两个安排住在他家的知青古少林和裴小丽也肩负起监视他的任务。这令丁耀宗本来就胆小怕事的心灵更加忧郁和自闭。尽管裴小丽时常表现出一种单纯的怜悯,丁耀宗还是不敢随便向任何人吐露半点心思。
丁耀宗整天不会与任何人说上一句话说。上工的时候就无声无息地扛着锄头下地,完成队里指定给他的任务;收工的时候又无声无息地扛着锄头回家;每天按时到队部去作思想汇报。他仿佛就是一眼干涸沉寂的古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