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刚才那位哈萨克小伙子的一番话语,顿时让古少林感到事情的严重性。直到此时此刻,他回顾起与阿依苏鲁认识以来的诸多细节,恍然大悟地想到,那原来都是阿依苏鲁在向他发出的爱的暗示。古少林后悔自己竟然如此地愚钝,从一开始就不该答应她来陪伴自己,而跟着阿依苏鲁来到她的家里更是一个极大的错误。
现在该怎么办?他开始尽力回避着阿依苏鲁,甚至眼睛也不敢与她的目光相遇。
他没有和阿依苏鲁打招呼,一个人急匆匆回到她的家里。她的阿妈已经替他铺好了被褥。于是他洗漱之后就放下帷幕悄然睡下了。阿依苏鲁回来的时候,他假装已经睡着了的样子。
躺在散发着阳光味道的温暖的羊绒被子里,古少林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天刚蒙蒙发亮,他就蹑手蹑脚地起来,趁着阿依苏鲁一家人还在睡梦中,他走到了小河边。冒着戈壁滩上浸骨的晨风,古少林笨拙地划着独木舟渡过叶尔羌河,然后一路奔跑地来到玉泉镇上的长途汽车站。他打算乘第一班客车去乌鲁木齐,再从那里乘火车回衡阳。
时间还早得很。汽车站里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古少林坐在候车室的长椅子上,透过窗子怔怔地望着笼罩着轻雾的阔野,心里却在为自己的不辞而别感到愧疚。
又过了一会,晨雾开始散去。太阳从地平线上升了起来,耀眼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射到候车室里。陆续来了一些旅客。车站又迎来了新一天的繁忙与喧哗。
古少林打起精神,第一个站在售票窗口前,等待着售票员开窗售票。
似乎等了很长时间,售票窗口的小木门才从里面打开了。售票员懒洋洋地对窗前排着长队的旅客喊道:“排好队呵,排好队。”又等了一会,才开始售票。
古少林拿着车票,到车站旁的小卖部买了两个馕饼,然后检票上了车。他坐在靠窗的座位上,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开始慢不经心地啃着手里的馕饼。
快要发车的时候,阿依苏鲁和另外几个哈萨克人出现在长途客车的门边。她用哈族语对着客车上的乘客大声说了句什么。车上的人当即就纷纷用手指着古少林嚷嚷起来。
古少林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阿依苏鲁和那几个哈萨克人已经登上了客车。他们不由分说地一把揪住古少林,将他连拉带推地拥下车去。
阿依苏鲁满眼哀怨地看着古少林,生气地说:“你为什么要这样不辞而别?你真的不明白我的心意吗?”
古少林羞愧地说:“对不起,阿依苏鲁,请听我说。我非常感谢你对我的真诚帮助,感谢你们全家对我的热情款待。可是我真的不能在这里耽搁太多的时间,你知道,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办理!”
阿依苏鲁激动地说:“我并不是要阻止你去办正事,可是你也不能就这样走了呀!你明明已经知道我对你的心意,为什么这样不顾我的感受?”
“我明白你对我的友情,可是……”
“没有可是,你已经伤害了我的感情。走吧,跟我回去再说!”
逃出来不到三个小时,古少林又被阿依苏鲁拉回到她的家里。见女儿又把古少林找了回来,阿依苏鲁的父母和爷爷礼貌地将他让进屋子。但是看得出,他们对古少林的悄悄离开很是生气。他们还以为是哪里做得不妥,没有招待好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
2.
要是一个人的心不在你这儿,身子是怎么都留不住的。阿依苏鲁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可她不想让古少林就这么离开。她还没有和他好好地正式地交谈过。不知道为什么,自从第一眼见到古少林,她就对他产生了一种深深的爱慕之情。这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女子对自己心仪的男人的倾情渴望。只不过阿依苏鲁将自己的爱情表现得过于直白,也过于热烈。
爱情是炽烈的,也是盲目的,她不需要理由。
阿依苏鲁单方面地爱上了古少林,可是她尚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几次的试探中,古少林的表现都是那么茫然不知,这更让阿依苏鲁好奇,同时也深感不安。她要找机会直接了当地跟他挑明自己的爱意。要把自己的初恋献给这个诚实、坚韧而忧郁的青年。
哈萨克姑娘对待爱情是不是都这么大胆直接,不得而知。不过阿依苏鲁在这个问题上的表现颇是符合她的性格:热情奔放,大胆豪爽。
古少林的突然离走着实令阿依苏鲁十分难堪。她起床后发现古少林走了,心里感到深深地刺痛。这个看起来文弱的汉族小伙子,为什么不给她表白的机会?她马上叫了几个哥们,赶到汽车站把他拉了回来。
阿依苏鲁坐在古少林的对面,泪眼蒙蒙地望着他。她的父母和爷爷都在地毯上坐着,每个人都没说一句话。古少林怔怔地低垂着头,心中充满了愧意。
房子里的气氛十分凝重。
还是阿依苏鲁的爷爷打破了沉默,他用手指在冬不拉的琴弦上轻轻划过,然后以飞快的节奏自顾自地弹奏起那支著名的哈萨克民歌《玛依拉》。
古少林慢慢抬起头,对阿依苏鲁说:“阿依苏鲁,你是我见过的最美丽、最温柔、最善良的好姑娘,而我却是一个亡命天涯的流浪者。我们还很年轻,还有许多事情等着我们去做,现在还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如果有缘,我们或许会再见面的。请你原谅我!”
阿依苏鲁抹了抹眼泪,幽幽地叹着气:“你有话就直说吧,不要说这些从别人的嘴里听来的空话。我只想听到你的一个字,爱还是不爱!”
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却让此刻的古少林难以启齿。
她父亲早就看出了古少林的尴尬,便对妻子扬了扬手掌,一字一顿地说:“候鸟终归远走高飞,骏马才跟草原形影不离!你去给他准备点香馕吧。”说着就起身走出了房间。
阿依苏鲁估计古少林刚刚被她拉回来,不会这么快又走掉,于是不再守着他,也帮着母亲去烤馕饼。她的父亲和爷爷到牲畜棚准备牲畜们过冬的草料,一家人又开始默默忙碌起家中的活计。
古少林从心里感激阿依苏鲁的情义,但他惦记着为爷爷讨回清白,惦记着家中的父母,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再待下去。他给阿依苏鲁留下了一张纸条,然后一个人踏着叶尔羌河东岸那片戈壁滩上的碎石子,始而缓慢,继而急速地向前走去。为了不被阿依苏鲁找到他,这次他没有去镇上的汽车站,而选择穿越戈壁滩。
他不知道这条戈壁上的石子路通向哪里,只以为就这样一直走下去,一直走下去,就能走到公路上,就可以拦住开往乌鲁木齐去的汽车。
出来的时候太阳还在东边,可是走着走着,太阳渐渐地移到了头顶。然而依就没有见到公路的踪迹。走了这么久怎么没有遇到一个行人一部车辆,甚至驴车也没有见到一辆,是不是走错了方向?古少林在心里这样嘀咕,但他还是坚持着自己的选择,一直往前走。他相信再走一会儿说不定就到公路上了,或许用不了多久就可以穿过这片戈壁滩。
这样鼓励着自己一路前行,体力消耗得很大,加上空气闷热,他开始感觉口干舌燥。
太阳徐徐西沉,古少林已经走了将近十个小时。直到现在,别说没有见到公路的影子,连羊肠小道都没有,根本没有人或车行走过的痕迹。眼前仍然是一片毫无差异的死一般沉寂的灰色戈壁,以及一个接着一个起伏不大的低缓的沙包,苍茫干燥,看不到尽头。先前一直陪伴身边的叶尔羌河早不见了踪影。阿依苏鲁和她的家人居住的那个美丽的哈萨克小村庄已被他远远的甩在了身后。
暮霭像绵纸上的积水,不知不觉地浸润开来。夕阳把荒原染成了苍郁的桔红色,后来慢慢变成了暗灰色。沙包上那一丛一丛干硬的骆驼棘像史前植物似的,峥嵘骨立。
古少林开始在心里着起急来。他心里涌过一阵恐慌,甚至后悔不该自以为是地选择这条路,而应该像早上一样,径直到叶尔羌河对岸的玉泉汽车站去乘车。当时,他就是担心被阿依苏鲁撞见,不敢面对她,所以才没有去玉泉镇上。
天色渐渐昏暗了下来。古少林想起荒原上的野狼,恐惧和劳累袭上心头,双腿不由得更加沉重。他停下了脚步。
古少林转过身去面对来时的方向。他想哭,却哭不出来。于是他放开嗓子用尽最大的气力对着苍穹大声吼叫。然而,他的声音是如此的虚弱、漂渺、无力,被旷漠吸收得干干净净,没有一点回音。
这是一种恐怖的苍茫,一种死亡的沉寂。
脚下早已没有了路。他心里越来越紧张,越来越害怕,犹豫着是不是再返回到阿依苏鲁的家里去。
3.
黄昏的戈壁滩上寒意凛冽。古少林又累又饿,冷得有些瑟瑟发抖。他咬了咬牙,最终还是决定继续往前走。他想:条条道路通北京,只要坚持这个方向一直走下去,就一定能走到通往乌鲁木齐的公路。于是,他将双手紧紧拢在胸前,转身继续向前走,并加快了脚步。
暮色吞灭了他的身影。忽然,身后隐隐地传来了一阵疾急的马蹄声。
这荒茫的戈壁上哪来的马蹄声呢?起初,古少林还以为是风吹戈壁的声音。他继续往前走。慢慢地,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随着这“哒哒”的马蹄声,一个女子的呼喊在他的耳畔响起:“古少林,你这个混蛋,快给我站住!”
古少林赫然停下脚步,急忙转过身去。朦胧的暮光中,阿依苏鲁骑着一匹大白马从后面追了上来,拦在了他的前面。
“阿依苏鲁?”古少林吃惊地看着一脸怒色,花容全失的阿依苏鲁。
阿依苏鲁滚鞍跳下马背。她的双颊红扑扑的,额头上沾着一层薄汗。
她喘着粗气大声说:“古少林,你这个混蛋,让我找得好苦哇!你为什么要这样离开?我就这么惹你讨厌吗?你知不知道,我干完活回到家里见你不在房间,还以为你只是到河边走走,跑到河边却没找到你。我又跑到玉泉汽车站,问遍了所有的人,都说没看见。我担心你有什么意外。后来听一个放牧的阿叔说看见有个汉族小伙子孤身走进了戈壁滩,我就知道肯定是你。我急死了,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阿依苏鲁一通机关枪似的责问,让古少林无限愧疚,沉默地低着头,无以应答。
一阵数落发泄之后,阿依苏鲁冷静了下来,脸上又恢复了温柔的神情。她低声说:“你要走,我不会霸蛮阻拦你的。可是你也该跟我说一声呀!你这样盲目地走出来多危险呵!这片戈壁通往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的腹地,随时都有狼群出没。再往前就是罗布泊大荒漠,那是无人区,是死亡之谷,一个人走进去就会迷失方向,别想活着出来。你知道吗?”
古少林听得一惊一乍的。他满脸惶惑地看着阿依苏鲁,脊背上渗出一抹粘粘的冷汗。
找到了古少林,阿依苏鲁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她重新骑上马背,伸出一只手,对古少林说:“上来吧,跟我回家去!”
古少林握住阿依苏鲁的手,右脚踩着马蹬,用力一蹭,也跨上了马背。他在阿依苏鲁的身后坐好。阿依苏鲁手持缰绳,要古少林从后面抱住她的腰。
古少林有些不好意思。正迟疑着,阿依苏鲁又生气又好笑地说:“你真像个姑娘,纽纽捏捏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呀?抱紧我吧,小心别摔下去了!”
古少林这才犹犹豫豫地抱住了阿依苏鲁的腰,胸脯贴在了她的背上,感觉到她砰砰的心跳,他的心里涌过一阵感动的激流。
月亮升了起来。阿依苏鲁轻轻挥了一下皮鞭,大白马撒开四蹄往玉泉方向而去。
“少林,我真的这么让你讨厌吗?”默默走了一段路程之后,阿依苏鲁轻声问道。
“不是的。你知道我急着要回去替我爷爷洗刷清白,我的父母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我不能在这里久留。”古少林回答。
“这只是其中的一个原因吧!我看得出来,你故意对我保持着距离。”阿依苏鲁说。
“……”
“这没有关系呵,我早该想到的。但是请你告诉我,她是不是比我漂亮,是不是比我温柔?”阿依苏鲁侧过脸问道。
晚风把她的长发吹向后面,轻轻拂扫着古少林的脸颊。他感到脸上痒酥酥的,身体里泛起一阵奇异的冲动。
“阿依苏鲁,请你不要再说了!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其实,你确实是一个非常非常美丽、温柔的好姑娘。可是,现在我心里很乱,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办。”古少林深深呼了一口清新的空气,然后平静地说。
阿依苏鲁不再说话,她飞了飞马鞭,大白马迎着晓月的清晖飞快地奔跑起来。
次日早上,叶尔羌河刚刚从晨曦中醒来的时候,古少林提着阿依苏鲁的母亲为他准备的一袋散发着芝麻和奶油香味的馕饼,由阿依苏鲁陪同着前往玉泉长途汽车站。
一路上,他们走得很慢,谁也没有说一句话。
到了汽车站,阿依苏鲁对古少林说:“你马上就要走了,再吹支歌给我听吧!”
古少林停下脚步,拿出口琴来,吹起了《玛依拉》。
听着这熟悉的琴声,阿依苏鲁的眼泪悄然溢了出来。她声音有些颤抖地对古少林说:“少林,你是第一个让我心动的男人。除了你,我不会再对任何人有这种感情了!路途遥远,多保重啊!请记住,在这遥远的叶尔羌河畔,有一个叫阿依苏鲁的姑娘爱着你!不管你来不来,每年的这个时节,我都会天天到这里来等你!”说罢,她背转身子,用手捂着嘴鼻,哽咽着跑进了车站旁一片金黄色的胡杨林……
4.
“老鸡公”像一只野兔子,借着芦苇的掩护一会儿就溜掉了。丁独灿因为身边没有别的人,他又穿着双擦得铮亮的皮鞋,舍不得弄脏了,也就没有拼力去追赶。不过他已经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是“老鸡公”的身影。
一回到湾里村,丁独灿就布置了几名民兵到“老鸡公”的住处蹲守,一定要把这个与古文标夫妇一起偷窃集体土豆种子的同案犯抓捕归案。这样,他亲自督办的土豆被盗案就可以胜利收兵了。
没有任何悬念和曲折的情节。缩头梗颈的“老鸡公”于当天傍晚就被蹲守的民兵捉住,同时在他家里搜出了剩下的土豆。人赃俱获,他被立即押送到了公社。
丁独灿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他开始构思自己蹲点湾里村以来狠抓“阶级斗争”,取得丰硕成果的汇报材料。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典型事迹。
丁家宝藏身地窖的“流氓”行为、古少林对贫下中农的“人身伤害”和畏罪逃跑、古文标夫妇的监督改造和刘瑛之死、“老鸡公”的捉拿归案……湾里村发生的一系列事件,让队长丁家禄头脑晕乎乎的。这些事都发生在他所管辖的生产队里,丁独灿自然也要追究他的责任。因此,丁队长变得情绪消沉,他越来越看不懂,越来越糊涂,整天除了出工收工,对种地以外的事儿已经没什么兴趣了。
这年的秋天有些反常。本该这个季节出现在雨母山区的艳阳天始终没有露面,一连几个月都是那种抑郁而沉闷的阴雨天气,眼看快要成熟的红薯尽数烂在了地里。
丁家禄组织男社员突击抢收,女社员则负责从烂掉的红薯中选出稍微好点的,把它们制成红薯干。
裴小丽和陈香萍也分配了一大堆的烂红薯,在家里清洗加工。
那段时间,全村人天天吃烂红薯。那些加工成片的红薯干便是全村人来年春夏青黄不接之际的口粮。
古文标夫妇的不幸遭遇给裴小丽很大的震动,没有古少林的日子更让她度日如年。古少林出走已经这么长时间了,一直没有半点音讯。在默默的期待中,她每天只能像别的社员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裴小丽毕竟是个头脑单纯的女孩子,即使在这样的状况下,依然想着如何让青春在广阔的天地里绽放出美丽的花朵。
可是梦想总归是梦想,面对身边的现实生活,她的心志又时常动摇。尤其是古少林一家的遭遇,还有房东丁家宝一家人以及桂嫂等等人的经历,使她对生活产生了许多的迷惑与不解,此刻就几乎到了将近崩溃的地步。
古少林不在身边,没有人能够听她倾诉内心的苦恼。
从同学知青郭金平和“钉锤脑壳”那里,裴小丽到得一个消息:今年的招工指标已经下来了,许多知青正在通过各种渠道“八仙过海”为自己争取招工的机会。
裴小丽忽然产生一种前所未有的紧迫感和焦虑感。她给家里写信,要父母想办法为她搞到招工指标。她自己也急不可耐地开始着手实施回城的计划。
她想起了在公社卫生院住院时,丁独灿曾经对她说过,有事可以直接去找他。
5.
这天下午,裴小丽打探到一家省属化工机械厂要来雨母山公社招工。听到这个消息,她把斗笠和锄头往陈香萍身边一扔,匆匆忙忙跑到龙爪镇。
她直接来到丁独灿的办公室,进门就说:“丁主任,听说省里有个大单位来我们公社招工了,我想报个名。”
心怀鬼胎的丁独灿似乎早就等着裴小丽的到来。他起身给裴小丽倒了杯开水,笑着说:“是有这么回事。呵,先喝杯水,我们慢慢说。怎么样,近来工作和生活都还好吧!”
裴小丽端起杯子喝一口水,回答道:“谢谢丁主任关心,我一切都好。只是我父母都年事已高,又体弱多病,身边没人照顾。经过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我明白了孝敬父母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所以我想争取招工回城的机会,去照顾他们。上次我在公社卫生院住院的时候,您可是亲口答应过我的哦!”
丁独灿盯着裴小丽脸上的酒窝,说:“我早就知道你们这些知青都是飞鸽牌自行车,不是来农村扎根,而是来镀金的。不过,你在队里的表现也确实不错,完全符合招工条件。可是,你也知道,这招工的名额十分有限,符合招工条件的知青也太多了,可以说是僧多粥少,这件事还真是伤脑筋呵!”
说到这里,他观察了一下裴小丽的表情,接着说:“不过,既然我答应过你,说出去的话就得算数。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嘛。别着急,我们到外面散散步,边走边谈吧。”
裴小丽没作多想,就跟着丁独灿来到公社大院外面那条小街上。几分钟之后,来到一幢带院墙的两层楼住宅前。丁独灿领着裴小丽上了二楼,在一个房门口停下来,掏出钥匙打开房门,说:“这是我的宿舍,到屋里说吧。”
房间不大,是那种一室一厅结构,但布置得还算整洁。南北两相的窗子上都挂着粉色的窗帘,因此看上去屋子里的光线有些幽暗。
裴小丽全身一阵紧张,内心生出一份敏感和警觉,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不能进去。于是她停住脚步对丁独灿说:“丁主任,就在这里说吧,我不进去了。请您明白告诉我,您能不能为我争取一个招工回城的指标?”
丁独灿自己先走进了房间,他在桌子旁坐下,慢不经心地说:“进来吧,坐着说。”
裴小丽依然站在门外,不肯进去。
丁独灿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空白的招工审批表,眯缝着眼,似笑非笑地看着裴小丽说:“我当然可以批给你一个招工回城的名额,但有个条件,接下来就看你自己的表现了。”
裴小丽一听,心马上提了起来,眼睛睁得大大的,一股又气又怕的感觉涌上心头。凭着女性的直觉,她已经明白丁独灿此时在想什么。但她忍住心头的怒火说:“丁主任,您指的是什么条件?告诉您,如果是无理的非份之想,对不起,这样的条件我决不会答应,根本不可能!我宁愿留在雨母山,也不会用我的身体换取招工回城的机会。在我的心目中,您一直是受人尊敬的领导,平时不是总跟我们说要做一个真正的革命者吗,今天怎么会提出这样的条件来?”
丁独灿笑笑说:“那是两码子事。革命者也是人,难道革命者就不食人间烟火吗?况且,我还没有说出是什么条件呵。进来吧,机会难得,先把表填好再说。”
见丁独灿如此厚颜无耻,裴小丽恨不得走上前去掀他几个耳光,可想了想,说:“这样吧,我送礼。您要钱我送您钱,您要东西我送您东西。”
丁独灿冷冷地笑着回答:“钱我大把的有,东西我用不尽。说白了,今天我就要你!我老实告诉你,我不是第一次给知青办招工。不单你一个,很多漂亮的女知青为了回城,都答应了我的条件。我不逼你,你自己看着办吧!”
沉默了片刻,裴小丽低着头转过身子,向楼下走去。
丁独灿一眼看出了裴小丽的犹豫和柔弱。他突然起身走了过去,一把抓住她的左臂,用力把她拉进了屋内,然后“砰”地一声关上房门。
裴小丽顿时急得满脸通红,不停扭动着手臂想挣脱他的魔爪。她气愤地叫喊着:“丁独灿,你不是人,你他妈的该枪毙!我要到派出所告你耍流氓侮辱我,我要让你身败名裂!”
丁独灿非但没有松手,反而用更大的力气紧紧箍住了裴小丽的双臂和身子,并威胁说:“我是主任,没有人会相信你说的话。你叫吧,大家知道后,丢脸的只会是你!”他说着就将一张大嘴压在了裴小丽的脸上和唇上。
裴小丽开始还嗯哼嗯哼地挣扎,后来慢慢便停止了反抗。她紧闭着噙满泪水的双眼,疲软地摊倒了下去。
残阳如泣。裴小丽拿着一张沾着血和泪迹的招工审批表,精神恍惚地回到湾里村。
那个带着满腔热情和希望而来的爱笑的小姑娘,如今却要怀着满肚子的哀怨与忧伤,黯然离开雨母山。
临走之时,她把所有的生活用品留给了陈香萍。
另外还有一个录满抒情歌曲的手抄本,要香萍在见到古少林的时候转交给他。手抄本的扉页上有她写下的一行秀气小字,是泰戈尔的一句诗: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树与树的距离,而是同根生长的树枝,却无法在风中相依!
她觉得今后再也无颜面对古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