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黄静抛弃了我,我就像一只失去了配偶落单的野猫,在漆黑无人的夜里撕裂着我的原欲。
夜深人静,窗外虫鸣鼎沸,一浪高过一浪。地处荒郊野外的校园成了蚊子的乐园,这里的蚊子完全不同于我们乡下那种小个蚊子,黑白相间,肚子大,头小,但是针刺却非常长,与针刺相应的是四条腿又细又长,以至于让它能够四条腿直立起来后依然能用针刺刺进人的皮肤。我们买来蚊帐,但丝毫没用,夜间只要一翻身,蚊帐出现一条缝,它就趁机钻进蚊帐里。哪怕没有缝,只要皮肤挨着蚊帐,或者离蚊帐很近,它也一样用它长长的针刺吸我们的血。为了对付蚊子,我们各种方法用尽,但是没用,最后只得用最原始的防蚊方式,穿着衣服睡,才可以睡得安稳。
皖北的秋天特别难缠,以为秋老虎要走了,可它转回头又来咬人一口。虽然来了一场秋雨,但并没有降下温度,反而让空气的湿度更高。秋风撩人,湿热的气流从窗户缝里咝咝咝地流进了房间里,又漫到床上,顺着我的裤管往上流,流到一片茂密的黑色森林后氤氲不散,弄得我身体最敏感的那个地方痒痒的,酥酥的。我孤独地守候着自己的欲望,他像一匹孤独的狼,高昂着头颅,仰天长嘶,却无狼回应。但我也兴奋着自己的兴奋。因为我的佛祖和我的哥们正在隔壁的那边展开了一场厮杀。那杀声震天,响彻云霄,一阵阵哀嚎穿透了厚厚的墙壁冲击着我脆弱的睡眠。我无数次幻想能亲自主导一次与战友之间的战斗,用我必胜的信念与她快乐作战。但那只能是幻想,幻想最大的特点就是容易幻灭,而每一次幻灭,都是在我的兄弟和我的佛祖不停地、让我头痛欲裂的叫声中发生。
后来我能在高考中差一分挂线,完全是我的悟性,与我所受到的中学教育几乎没什么关系。为什么这么说呢?回首我的学生时代,真可用“凄惨”来形容。我的小学阶段遇到了几个白字先生,他们都是民办教师,没有所谓的教师资格证,用现在的话说属于非法从教。其中就有一个私塾毕业的,在一、二年级时教我们全科,语文、数学、自然、体育甚至音乐课,都是他一个人教我们。他的音乐课上的主题歌就是“学习雷锋好榜样”和“社会主义好”,一首歌能教几个月,反过来倒过去的教,有种录音机被卡带的感觉。除了这两首,还有一首“驼铃”,一首“牡丹之歌”,其他的好像就没有了。由于不断地重复,熟能生巧,后来我们把“学习雷锋好榜样”重新填了词,叫“学习雷锋掏螃蟹”。之所以这么填,是因为螃蟹的蟹的发音在我们的方言里念“向”,“学习雷锋掏螃向,一天掏十个十天掏一筐,送到生产队大食堂,队长夸我是好榜样,生产队长夸我是好榜样!嗨!”这首重新填词的歌曾经在我们学校风靡一时,一直蝉联我们整个小学学年年度金曲之首,绝不亚于后来的“十五的月亮”。
初中高中阶段,我的历史老师是同一个老师,他非常严重地给我们留下了一大批宝贵的白字财富,他经常把嬴政的嬴写成输赢的赢,把关隘读成关益,把鏖战读成鹿战,还有很多很多,但往事不堪回首,所以不忍心再举例。我的初中高中生涯最大的收获是频繁地更换任课老师,其中一个教我们高中英语的贾老师,很多人都说他的教学水平不高,教学质量很差,但是却很适合我的味口。贾老师也不是科班出身,但是他会“谐音”教学,并且会用汉子标注英语读音,比如banana,他读成“白拿了”;pig,他读成“屁哥”。我读书生涯中最大的特点是犯困,只要一上课就犯困,从早晨到下午一直困,每堂课撑不了十分钟准能睡着。但是贾老师的课我真的是精神十足,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困,因此我所有的课程除了语文就数英语成绩好。但是好景不长,高一下学期,我的同学们集体向学校联名要求更换英语老师,我可爱的贾老师黯然离开了我,只给我留下了无尽的困意和一落千丈的英语成绩。
高一结束之后,我们的校长因为治校有方,被提拔到一个副处级中专学校当校长去了,走的时候还没忘记把自己辛苦多年培养出的名师带走了几位。他这么做的后果就是在学校里掀起了一股乡村中学往城里调动的高潮。被他带走的几位老师感恩戴德,留下的老师不停地骂娘,一边骂一边开始上蹿下跳跑关系,找后门,积极活动往城里的名校调。接下来的两年里,我们的学校出现了一股强烈的逆流,许多有些教学成绩的老师纷纷活动到了城里的各个学校,留下了一帮子老实本分、没关系、无后门或者教学一般的老师。于是乎,就出现了我上面所说的频繁地更换任课教师的情况,我曾粗略计算了一下,高中三年,我们班班主任换了4位,语文老师换了3位,英语老师换了5位,数学老师换了6位,地理、历史、政治也换了很多。走马灯似得更换老师,把我们这帮子学生锻炼得适应能力特别强,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你换你的,我玩我的,至于学习,都交给老天爷吧。学习已然如此,我们就主动去寻找一些课堂之外的乐趣。那个时候我们经常喝酒,一喝就到深夜,多次被校领导堵到酒馆里。校领导在全校学生大会上公开批评,宣布开除令,但是宣布归宣布,我们该上学还是上学。他们不敢开除我们,开除了我们就等于给学校树立了一个对立面。曾经有几个学生因为夜间翻学校围墙到外面和社会人员打架斗殴,结果把围墙都撞倒了几米,影响极为恶劣,都惊动了派出所。校长坚决要开除这几个学生,于是乎就出现了可笑的一幕,从校长到副校长到教导主任、班主任,他们每家的厨房都没能避免被人夜间洗劫一空的遭遇,从煤球,到油盐酱醋,面粉,甚至刚刚蒸好的馒头。刚添置齐整,又被洗劫一空。最后这几个被开除的学生又被再次召回学校上课,这些校领导的厨房才复归平静。所以我们喝酒他们只能嘴上喊几声开除,实际上并不敢开除我们,因为他们也害怕我们把眼睛盯住他们的厨房。厨房很脆弱,但是还是要比这些领导的内心刚强得多,厨房尚挺立在那里,这些人的内心早就崩塌了。
高中阶段的三年,在我们学校有三道亮丽的风景线:打架、喝酒、早恋。打架可能是喝酒的由头,但是喝酒也有可能会成为打架的由头,二者互为之。最为精彩的是学生早恋。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改革开放刚刚进入第二个十年,恋爱自由之风在校园里狂呼劲吹,琼瑶小说和琼瑶剧占据了学生阅读书籍和观看电视剧的绝大部分。那股风实在是太过强大,没几个学生能抵挡得了,曲折离奇的故事情节和悒郁悱恻的感伤情调,总是像一根根钢针穿在你的心上,那反反复复、不厌其烦的叙述,明明是很啰嗦的文字,却总能让少男少女读出一种悲伤,一种凄婉,一种艳丽的感觉出来。在琼瑶的笔下,爱情总是一场遭遇,一场充满了变数的故事,每一个男主角和男主角都是在一种近乎绝望的爱情追求中歇斯底里地咆哮着,尖叫着,每一个读者也都被琼瑶笔下描述的那种爱与恨、情与仇、哭与笑、分与合的莫可名状的、令人迷惘和惋叹的意绪所感染。但是,它也让我们接触到了从未接触过的绚烂多姿的爱情,每一个少男少女的心里都似种下了一颗种子,在琼瑶小说的阳光普照下,渐渐萌发出一株株新芽。也就是在那时,我开始了我的初恋。
如今读大学,我们本以为神圣的大学里该不会遇到白字先生了,结果偏又遇到了像卞老师这样把太阳再再升起的一批人民教师。委托培养的省里的某高校压根就没安排教师来授课,我们所有的任课老师全是原供销干校的老师。这些任课老师的水平实在不敢恭维,白字且不说,对专业知识又不懂,有几个略微懂点的还都停留在建国初期以至随后的二三十年的专业素养,这么多年根本就没有进修学习。这就好像让一个有着多年驾驶马车经验的司机,未经培训领照就去开一辆城里的那辆三节长的公交车,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就像握着马缰绳;一只手握着换档器,就像握着马鞭。每换一下档位,还不忘喊着“驾”,每踩一次刹车,又喊一句“吁”。这个比方有些不伦不类的感觉,但是我很为我的这个比方感到自豪,太形象,太贴切,太具有可比性。老歪就曾对我竖过大拇指,说我绝对是文学天才,将来很有可能要走上作家的道路。在他的不厌其烦地暗示下,我的心理渐渐发生了变化,老是把自己想象成是一个作家,于是没事的时候就胡乱涂所谓的诗歌,朦胧的自己都看不懂。偶尔写一写散不拉几的小文,投给当地的报纸,退稿信一大堆,每次送信的校工来到我们班级,我都羞愧地头都能埋到裤裆里。背地里同学们都笑我,说我是史上退稿最多的作家,那个时候我的自尊不知道都到哪里去了,我被嘲讽与挖苦磨炼的早已经麻木,就像我听我娘对我多年不变的讽刺与打击一样。人往往就是这样,一个经常与粪便打交道的清洁工,他对臭味反而会感到亲切。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卞老师们大多不备课,上课就是拿着书本照本宣科。假如我们要是灵感上来突发奇想问了个不懂的问题要求解答,他们就瞪着眼睛愣在那里,很像老歪小时候上课被老师提问的表情,半天无法解答。如果我们不知进退一问再问,他们就会说我们故意捣乱课堂秩序,告到校长室。校长也没办法,校长找我们谈的时候我们用“师者,传道、授业、解惑”这句名人名言来回问校长,老师的天职是不是要答疑解惑?我们的问题是正儿八经的专业问题,不存在刁难和捣乱,所以校长本打算想借机再训斥一下一下他曾经给我们贴的标签“三弃学生”,看我们说得有理有据,只能拐回头又劝他们,不要用对待小学生的方法来对待我们,我们是一群有思想有见解有抱负的人,所以一定要重视起来教学前的准备工作,提前要多备备课,防止别再被我们“烤熟了”。但是这些教师并没有听进去校长的话,反而还与我们较上了劲,课依然懒得备,索性每天上课就列列大纲,念念课后问题的答案,前后不过十五分钟,然后就自习。这样的教学我们认为反而更好,可以更好地发挥我们自主学习的积极性和主观能动性,老师的讲课等于走走形式,起不到任何答疑解惑的作用,再说他们也没有那个能力和水平,我们只能靠我们自己,想学习的就反复研读、揣摩,到城里的图书馆借阅专业书籍,但这样的学生少之又少,他们是学霸,将来都可能成为栋梁之材。绝大多数学生都走上了学混子的道路,开学发的新书,到学期结束了,除了落了一些灰尘,蒙上了一层水洇黄色,翻开后依旧还是一本新书。
我的整个的学生时代就是这样,我也不清楚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学运这么差,让我从小学到大学遇到的都是这样的学校和老师。当然,我的同学中也有顺利考入中专和大学的,不可否认他们是太过于优秀了,很多老师无法解答的难题,他们竟然都能解答出来。但是这样的另类极少数啊,比如我们高中毕业时,全校四个毕业班,仅仅考上了一个,并且还是回到原籍贫困县高考加分才考上的。而大多数的同学都走上了一条很无奈的复读之路。我们没有选择复读,而是选择了一条看似荣耀的“委托培养”之路。但是如今的学校境况如此,又如何让我们对未来充满信心呢?所以,我们最初的激情已退,热情已消,大家上课时要么睡觉,要么逃课,有同学干脆进城做起来小生意,倒腾起鞋袜饰品之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