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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已经说过，自那个男人来到学校大闹一场之后，黄静的故事在同学间瞬间流传开来，很多消息压根都不知道是从哪里发源的。但大家传得绘声绘色，就连她的外号都被挖了出来。
我打心眼里讨厌这些给黄静起外号的人，女生尚好，关键是男生，提到黄静的绯闻时，说话不仅口无遮拦，毫无顾忌，更喜欢添油加醋、涂脂抹粉地说，似乎只有这样，绯闻才会更出彩，更有味道。很多场合听到有人这么叫她，我都有一种想冲上去扇他几耳光的冲动。我甚至敌视那些给女人乱起外号的人。虽然我没有真正阅历过女人，但我知道，女人天生是要被男人保护的，不是被用来奚落、讽刺甚至谩骂的。虽然有些女人犯了错，但是女人的错有几个是因为自己犯的错？女人的错有几个不是犯在了男人的身上？而男人呢？却毫无羞耻之感。比如黄静，如果不是当初那个男孩子因为胆小、懦弱而离开了她，如果不是因为那个腌臜男的死缠烂打、威胁利诱，她又怎么会放浪形骸到如此？男人的天生职责就是要保护女人，这是一个男人之于女人最原始也最基本的义务。现实中，男人似乎从来都不会犯错，即使犯了错，而最后还会归咎于女人，这是一个很可怕的问题。如果男人不从自身查找女人变坏的原因，而把女人的错归咎于女人自己的道德败坏，那女人又坏在谁的手里呢？还是男人啊！这是典型的不负责任的封建大男子主义。作为男人，我深深引以为耻。
我肤浅地思考着男女之间的这些道理，想象着学校里满天飞的黄静的绯闻，很佩服她对这些从来都是一笑置之，压根就不在乎。我很想保护黄静，这无关乎我和她之间曾经有一腿的经历，这是物种的属性使然。但黄静已经是我的铁哥们的女人，有他保护，关我什么事？再说，如果我要真的冲上前去为此和别人痛殴一顿，保不齐老歪会想什么，也保不齐我和黄静的一夜风流也就被传的满校皆知，也更加坐实了黄静的外号，我和老歪还有黄静的革命友谊说不定也就黄花菜了。所以遇到有人骂她的时候，我只能装聋作哑，或者起身就走，这叫耳不听为净。
大家议论归议论，但都是背着老歪私下里议论。自那次老歪像电影中的革命英雄一样高举铁锨狂追腌臜男之后，老歪在学校已经成了地地道道的老大，谁也不敢轻易惹他。老歪五大三粗，皮肤黝黑，脸上堆积着横肉，在两眼之间偏右的位置有一个花生米大小的黑色肉痣，一脸的胡茬又黑又粗，特别旺盛，浑身流露出一种坏坏的凶相。从小到大，在学校有胆小的学生甚至躲着他走。他也很享受这种感觉，最后干脆在校园内就公开以老大自居起来，上下课都是和黄静搭肩搂背，甚至当众接吻，毫不避讳。老卞同志多次提醒他要注意影响，他拿出二性头的架势冲着老卞嚷嚷道，咋了，我们都成年了，要不是上这个破学校，我他妈现在就和黄静结婚，生孩子，生一大堆孩子，我让他们追着赶着叫你爷！老歪这些话有些不讲理，甚至有些耍二赖皮，你老张家的孩子，凭啥喊人家姓卞的爷？所以，老歪把个老卞气得嘴唇哆嗦，两腿发颤，浑身发抖，一只手臂举在空中，直指着老歪说，我，我，我......
在吐出来无数个“我”之后，老卞同志终于说出了下一句：我，我开除你！
开除这样的话对老歪来说早已经把耳朵都磨出了茧子，吓不倒他。高中的时候，一次我们和几个街上的小青年在学校大门正对面的一个小酒馆喝酒，当然少不了女孩子。我们吸烟，喝酒，几个社会青年和在校的几个女生搭建露背，海侃神扯。虽然我们是在校生，但是老歪因为能打敢打，虽不主动惹事，但从来不怕事，所以名声在外，在学校周边是一个无人敢惹的主。他曾经一人单挑在校读初高中的三兄弟，把三人打得躲在女厕所里不敢出来，女生们等着上厕所，堵在厕所门口，最后还是校长出面才将老歪劝止，当然也差点被开除。我们喝酒，吸烟，猜拳行令，不知道什么时候下的晚自习，不知道到了几点，直喝到酒馆老板趴在桌子上都睡了一木愣我们还在喝。老板实在熬不过，偷偷跑到学校，告诉了校保安，保安又汇报到校长，于是校长就带着保安把我们堵在了酒馆里。第二天早晨升旗仪式，校长在仪式前开始了训话，直接宣布给予老歪开除处分，由于我是从犯，被留校观察。老歪被宣布开除后，先是小饭馆很快关门停业了，然后是校长的厨房经常半夜被人撬开，厨房里的米面油盐酱醋几次都被洗劫一空，再后是学校保卫科经常会三更半夜来几个社会青年，也不惹事，就是一个劲儿地和保安聊天，海侃，不让保安睡觉。这些事大家都知道是谁干的，可是却抓不到证据，报警派出所也以案值太低或没有证据为由不予立案。一个礼拜下来，校长被折腾得实在难堪其扰，索性又让班主任找到老歪，找个理由撤销了对他的处分，学校才得以安定下来。
老歪依旧和黄静在校园里公开秀恩爱，在教室里接吻，每次一接吻还都要“呲呲溜溜”地发出响声来，这种声音带着弯地刺耳，男生们神经质地嗷嗷叫好，女生们大多低头装听不到，对，是装，一个个甚至能将自己的头低到衣领子里，可手里却不停地转动着笔，证明她们确实安不下心看书。老歪和黄静时常会把个教室气氛搞得氤氲暧昧起来，每次听到这个响声，我就会不由自主地浑身发热，坐卧难宁，于是就神经质地大骂一声：老歪，你他妈要点脸不？在这个班级里只有我可以这么骂他，虽然我们是拜把子，但那是幼时无知之举，实际论辈分他叫我叔的，我比他长一辈，在我们村，辈长的可以骂矮辈的，只要不骂得血淋淋的就行。我一骂他立马就会收敛很多，他认为可能自己做得确实过分了，我是为他好，他哪里知道我内心那种吃不到葡萄的酸溜溜的感觉？黄静知道我心里的醋味，她并不看我，而是脸红红的，低着头，拢了拢有些乱的头发，又整了整衣服，将老歪从自己身边推开，趁势挺直身子。她不好意思看我，她又怎么好意思呢？我骂老歪的时候，她也一定会想起我们的那一夜。她会自责的，不是吗？
黄静是标准的老油条，初中毕业，没有考上中专，她父亲勒令她复读。读了一年依旧没考上中专，又接着复读，一连读了三年的初三，均无建树，她的父亲才死心，只得托关系让她到城郊的一所高中读书。高中之后的黄静离开了那所中学，也就离开了混混。但混混就是混混，他的职业就是混，混吃混喝，混玩混钱，混朋友混女人。两所中学相距也就二三十公里，混混会经常骑着车子去找黄静，开始黄静还见他，但到了新的中学之后，世界完全变了样子，一切都是那么新鲜。乡下中学的学生遇到城里的孩子，或许天生就有着某种自卑。而城郊中学的孩子的思想观念更接近城市里的孩子，与乡下的孩子相比更加前卫时尚，衣服穿着也新潮得多，比乡下中学的学生见识广，视野开阔，有着天然的优势。黄静很快就结识了几个校体育队的男学生，这些人像一股清风，瞬间让黄静忘记了那些浑浑噩噩的混混生活。她也主动加入了校体育队，和这些体育队男生成了死党。这些人完全不把混混看在眼里，混混曾经来过两次学校找黄静，最后被这帮体育男围堵在一个巷子里狠揍了一顿之后，又在饭店里摆了一场酒，宴请这帮子体育男，当场保证以后再也不会骚扰黄静，才算作罢。
但黄静并不甘寂寞，更需要有人来填补她的寂寞。我更愿意把她的寂寞理解为孤独，一种发自心底深处的孤独，在她的心里无限度地生长着，让她无法排解。三年的高中，被黄静俘获的体育男至少三五个，也有人说更多，总之没人能说出具体数字。这期间，有男生为了争夺黄静而大打出手，体育男打架都是不要命的，拎着刀就砍。结果双双被砍成轻伤。双方家长找到学校，学校赔了医药费，又把黄静骂了一通，闹得满校皆知，黄静的名声也就此剧烈下滑。每一个与黄静好过的男生，无一例外最后都选择了主动离开她，因为她浑身充满了不祥的气息，谁沾染了她，成绩就会下降。其实这完全可以理解，早恋肯定会占据很多学习的时间，并不能把成绩的下降理解成黄静是一个晦气不祥的女人，这是不科学的。但黄静很快又会主动出击，寻找下一个目标。我打心眼里佩服黄静，她敢爱敢恨，能进能退，自我地活着，从不囿于世俗和白眼，远比很多人活得实在自然。但她似乎又带着面具，或者身上披着一层我们看不见的外壳，而我们看到的黄静就是披着这层外壳的黄静，而外壳下面隐藏的那个黄静，我们永远都走不进去。
我偶尔会陷入一种妄想，想象着一代女侠黄静英姿飒爽，单枪匹马，在众多武林高手男中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但我不是武林中人，因为那时我还不懂江湖，只是等到我懂了江湖，我已经被黄静赶出了她的江湖。
老歪再次险些被学校开除，原因是因为打架，打架是因为黄静的绯闻。
老歪和黄静到城里逛街，遇到两个青年，梳着大分头，穿着喇叭牛仔，与老歪和黄静迎面错过。只能说黄静的名气太响，其中一个男青年好像认识黄静，先是冲着黄静吹了个流氓哨，然后大声冲着同伴说，走，我们去上公共汽车！很明显，这个人是故意在骂黄静。老歪哪里能容得下别人侮辱黄静，二话不说，冲上前去，对着那个骂黄静的青年的鼻梁就是一拳。老歪什么人啊？力气大，出拳狠，那个男青年献血顺着鼻孔哗哗地流，吓坏了黄静，她拉着老歪就要跑，老歪哪肯，又要冲上去打另外一个。另外一个一看他凶神恶煞的样子，害怕极了，撒腿就跑，被他三步两步追上去，摁在地上就是一顿拳揍。老歪最后被带到了派出所，问清了情况后，被打流鼻血的青年承认自己是故意挑逗黄静的，派出所就将老歪打人的事情通报了学校。校方当即就要开除老歪，老卞找到校长，表示自己会严肃批评和教育老歪，并确保老歪以后遵规守纪，学校才撤销了准备开除老歪的决定。
老卞可是口口声声要开除老歪的，可真正要开除老歪了，老卞却又像一只老母鸡一样，伸开双翅，将老歪牢牢保护在了羽翼之下。
老卞是个好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