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用户
我敢说，大学期间没有没逃过课的学生。又何况我们这种“准大学生”呢？逃课是我们大学期间唯一能够正常坚持的一件事。我们也并非确实就想逃课，但是课程实在是太枯燥乏味了，讲的讲不通，听的听不懂，无法形成良好的教学互动，一节课往往都会在比较尴尬和难堪的互动中进行，或草草结束。平时我们只选择我们感兴趣的课程上课，比如我，只听卞老师的语文课，因为我有一个爱乱涂朦胧诗的爱好，偶尔还会写写豆腐块发在我们当地的日报副刊，挣一笔八元的稿费，够我们小搓一顿。
逃课其实也没什么事可干，但多数时间，我们都是躺在宿舍里海侃，手头宽裕的时候我们也会到城里逛逛。一次我和老歪逃课逛街，在城郊的一处民居里，有人开了一家录像厅。从外面看，录像厅并不起眼，像常见的澡堂子，用一层厚厚的棉被子似的门帘遮挡着入口。房顶上立着一个变了形的高音喇叭，应该是被人摔过，或者砸过。所以，就放在了房顶，假如有人再想摔，或者砸，就很难在最短的时间实施那一系列动作。那时候我就想，这高音喇叭碍着谁的事了呢？或者得罪谁了呢？把它折磨得面目全非。所以人啊，千万不要去得罪你身边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你得罪的人就会在某段夜路上拍你一黑砖，拍得像这个高音喇叭似的。但高音喇叭明显比人坚强，虽然被人砸成那样，依旧卖力地工作着，卖力地播放着武侠片里江湖高手过招时的嘿嘿哈哈的声音，非常刺耳。我们路过录像厅，看到录像厅门口坐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大姐。那大姐满头的波浪卷，很富态，皮肤很白，脸上能突出的都在努力突出着，身体也一样，该突出的都特别突出。看到她的时候，我第一眼就落在了突出在她胸前的两只气球上。我从没见过这么大的气球，足足有排球那么大，在这个女人胸前汹涌着，虽然有些垂头丧气的感觉，但大姐只要身体一动，就会上下左右不停地晃荡，特别刺眼。我目测了一下，这两只气球完全是超大规格，但那时我不懂什么叫罩杯，包括到现在，我还弄不明白多大的是C罩杯，多大的是B罩杯。我只知道，在这个大姐的气球面前，黄静的气球明显是属于袖珍版，不值一提。
看见我们过来，大姐急忙起身拉住了我。她离我很近很近，只隔着一个气球的距离，所以气球就抵到了我，我有些紧张，更感觉别扭，想后撤，却感觉没什么力气。大姐身上散发出一种刺鼻的香味，可能就是因为她身上的这个香味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嗅到这么刺激的脂粉香，所以让我这一辈子都无法再闻到这种香味。这种香味完全不似黄静的体香那般让人着迷与心醉，是那种劣质的脂粉，虽然是香味，却似油锅里爆炒干辣椒一般的刺鼻，几乎能让我窒息，让我第一时间想到了老歪的臭屁。她几乎趴到我的耳边，用柔温的语气小声说，小弟弟，看录像吗？她说话的声音很软，气流很热，吹进我的耳朵里，痒痒的，很舒服。她的气球却越来越紧地顶着我的胳膊，我很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屠户杀猪时吹大后的猪尿包，随即忍不住机灵灵打了个冷战。我很坚决地摇了摇头，说不看。其实我是真想看，但是因为我口袋里只剩下一块五毛钱了，我必须要确保先解决生存与温饱的问题，再考虑下一层次的需求。但大姐并没有气馁，说今天放的是武打片。我说武打片我也不看。她转身又拉住了老歪，似乎比对我更为亲昵，几乎把脸都贴到了老歪的脸上，两只空气球紧紧地顶着老歪的胳膊，身体还左右摇摆着，说是男女对打，可好看了。老歪吭吭哧哧了半天，然后看了看我，脸红像猴子的屁股，难过的样子让我老想笑。老歪最后还是坚定了立场，不好意思地用一只手推开大姐，我真真切切地看到他为了防止碰到空气球而表现出来的唯唯诺诺的小心，说别说是男女对打，就是男女混我也不看。因为他的口袋里只比我多五角钱。大姐不愧是生意人，她看出了我们内心的好奇、不舍与强烈的渴望，然后像老鹰一样松开了老歪，用迷离深邃的眼神最后看了看我们。可能是发现我们穿的衣服实在寒酸，知道我们是穷学生，但知道我们都是血气方刚的大男生，只要能开启人生的第一次，就不愁以后不会有第二次和第三次，于是就大度地说，这样吧，今天姐请你们俩看，免费，进去看吧。
我们俩得了大赦一般，飞快地走进了录像厅。挑开厚厚的门帘，里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我们站了几分钟，等眼睛适应了黑暗，才发现不大的录像厅里早已挤满了人。正片还没开始放，几个年轻人大声喊着老板放正片。这时我才知道，原来录像厅外大喇叭里发出来的声音不是录像厅放映的声音，是专门用来招徕顾客而单放的录音。好像也不是为了招徕顾客，在放映期间无论放映厅放的什么录像片，可是录像厅外那个大喇叭里播放的似乎永远都是一个片子，似乎又在刻意地隐藏着什么。这在以后的看片生涯里我慢慢领悟到了其中的奥妙，因为所有黑暗世界里的东西都是不能公开在阳光之下的，那里有法度，有公序良俗。大喇叭播放的是在向外界标榜着这家录像厅是遵守法度与公序良俗的，至于那厚厚的棉被子似的门帘遮挡着的黑暗的放映厅里到底上演着什么，只有进去看的人才知晓。当然，门口那个放风的大姐更是一本清账，她口中所谓的男女对打，是有着相当的深意的，只是我和老歪还没有触碰过，所以才一脸懵逼。
我们选了个靠中间的位置。前面是一对搂在一起的情侣，年龄应该不是很大，估计应该和老歪的年龄差不多。左右都是和我一般的年轻人，但我发现里面竟然还有几个初中生模样的孩子。我想这些估计都是逃课出来的，我很惊讶，这么小的孩子录像厅里居然让他们进来了？我突然对他们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感觉。但又一想，我自己这块铁不是早就生锈了吗，凭什么恨人家成不了钢？可我还是忍不住在想那些孩子，继而又痛恨起门口的那个大姐，应该是她在怂恿着这些孩子进来看电影的，难道就没人来管管吗？老歪捅了捅我，让我看电影，于是我就收回胡思乱想，专心看起来电影。
正片是日本片，中文字幕。荧屏亮起，两个穿着制服的中学生模样的女孩子走在大街上，一个自称星探的男人拦住了她们，声称要给她们试镜。两个涉世未深、满脑子明星梦的女孩就跟着星探来到了办公室，在星探的指导下做动作，摆姿势。看到这里我除了对两个女孩的嗲声嗲气感觉有些腻歪之外，其他的倒没什么好奇。但是剧情的演变却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想，接下来星探好像开始有些走偏，他让两个女孩子脱去上衣，又让她们脱去裙子，接着星探就开始抚摸两个女孩，两个女孩惺惺作态，故作恐惧装，又作害羞状，双手似真似假地紧紧捂着胸罩和内裤，口中却夸张地呻吟不止。接下来的画面更是让我热血沸腾，但都被打上了马赛克，只有两个女孩做作的叫声忽高忽低地在放映厅里乱冲乱撞。
我突然想起坐在我们前面的那些孩子，心里一阵惊惧，像是被一场暴风扯开了最后一片御寒的衣片。我扯了扯老歪，我们走吧！老歪不同意，目不转睛地盯着幕布。
我突然想起黄静，想象着我和她纵马驰骋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蓝天，白云，成群的羊和马，我们骑马，唱歌，做游戏。可我早已被逐出流放，那片草原已经有了新的主人，这个主人就是坐在我旁边和我一起看武打片的我的哥们。想到这些，我扭头看了看老歪。此刻我的眼睛早已经习惯了放映厅里的光线，昏暗的光线中我看到老歪已经屏住了呼吸，身体坐得直直的，就像小学的时候老师要求我们手背在身后挺直腰听课一样。坐在前面的男孩头勾得更低，一只胳膊将女孩搂得更紧。那一瞬间我感觉整个录像厅就是一片大海，淹没了里面的所有的人，包括那几个未成年的孩子。
那天下午的时间过得飞快，等我们从录像厅里走出来，已经华灯齐放。那个女人依旧在门口招徕着客人，嘴里不停地叫喊着，“夜场八点开放，大家都来看精彩影片了！”
看见我们出来，女人停止了哟呵，带着一种让人难以形容的笑容对我们说，小老弟，这男女对打精彩吗？我低着头，像犯了错误一样快速向前走，老歪虽然比我老练，但也是第一次接触这样直白的男女之间最为敏感刺激的话题的影像，所以也一反平时大大咧咧的莽汉形象，羞涩地像个小孩子，紧跟着我往前走去。至此我才明白，从这个女人口中出来的男女对打原来是这么个打法。我回头偷偷看了看，发现那几个孩子仍旧还在录像厅里。他们一定是找借口向家长说上晚自习了。辉煌的路灯笼罩着整个街道，录像厅就像海洋里一头暗藏杀机的鲸鲨，不断地吞噬着一条又一条无辜的鱼虾。那些孩子啊！我又想起了他们，就拽了拽老歪，看到里面有几个初中生了吗？没有。我感觉是，虽然有点暗。老歪想了想，可能是的，那不行啊，他们还都是孩子啊！
是的，他们还都是孩子，可是我们只是一介书生，又能怎样呢？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看片。就在我在录像厅前面的路角处拐弯的时候，我突然瞥见在录像厅不远处的昏暗的灯光下，似乎站着一男一女，男人像是伟哥，女的看身形很熟悉，但我来不及看清她是谁。夜色淹没了我的窘境，我低下头快速远离了这个环境。路上，一辆出租车奔着学校的方向从我们身边疾驰而去，一会儿又返回来，在强烈的车灯照耀下我和老歪像是盲人一般，根本看不清车里的人是谁。但我肯定车里的人一定是看清了我们的。所以我们更加的窘迫，像做了贼一样悄悄溜到了学校。而那一夜，老歪似乎重新找到了存在的价值，也发现了抵达美好生活可以采用的很多新鲜的方式方法，那一夜是属于老歪的，更是属于黄静的。我在隔壁的床上躺着，一个人想象着我的拜把子兄弟在我的引路人广阔无垠的战场上东闯西杀，让黄静几近疯狂，因为她的叫声完全压倒了墙头上那只正在交配的猫，凄厉，却又销魂！
不久，那个录像厅就被查封了，原因是有多人向文化局举报放映黄色影片，并收留未成年人观看。老歪问我，我说我没有举报。我又问老歪，老歪说他也没举报。我们俩第一次向对方都说了谎。
据说那个高音喇叭拆下来后，彻底被人砸了个稀巴烂。
高音喇叭是无辜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