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大姐夫白国韬的介绍,若菊嫁给了万钟街的徐家。万钟街原名望钟街,就在钟楼脚下,因抬头就可以望见永乐大钟而得名,后改名为万钟街。万钟街沿南城脚而建。住在南城脚下的住户都在后院墙架上一把梯子,爬到城墙上纳凉,眺望城外的风景。
万钟街可谓昆明的“音乐街”。街头气势恢宏的大钟奏响的自然是音乐街的主旋律。除此之外,街口还有一个洋铁铺,整天都在敲打马口铁水桶、水盆、浇花壶、开水壶、洗衣盆等,从早到晚“叮叮当当”响个不停;玉石铺陈大爹家改玉石的切割机“吱——吱——”拉出了小提琴般的声音;铜匠铺传出了马达沙哑的“呜——呜——”声;棉花铺里满身白絮的棉花匠举着弹弓弹出悠扬柔和的“嘭——嘭——”声;药铺里的小伙计拿着铜臼“咚咚咚”地在舂药;饭店的胖师傅双手举刀,一上一下在砧板上“当、当、当”地剁肉……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此起彼伏,相互应和,好似露天交响乐团在演奏,把短短的一条万钟街吵得沸沸扬扬的。
这条“音乐街”最受娃娃们欢迎的,是街边卖爆米花的小贩。只要小火炉一支起来,一群娃娃就围拢过来,捂着耳朵,挤做一堆,眼睛紧紧盯着在火炉上转的圆筒。只待米花出炉时“砰——”的一声巨响,便冲了上去,举着铜板买爆米花。抢到米花的,迫不及待地把烫烫的米花往嘴里塞;没有抢到的,只有咽着口水,眼巴巴等下一锅。
晚上,万钟街开始安静下来。盐道巷口的茶铺里坐满了人,劳累了一天的旧毡帽朋友一面嗑瓜子一面喝茶,谈笑风生地讲着街头巷事。一位说书先生惊堂木一拍,“啪——”的一声,茶铺顷刻之间便安静了下来。茶客们竖起耳朵在倾听历史风云、爱恨情仇。在昏暗的小巷里走来一个盲人,拉着破旧的二胡,那凄凉的琴声使热闹的万钟街染上一层忧怨的色彩。
白国韬的叔叔,人称二先生,他的中医馆就在万钟街。中医馆的灯彻夜亮着,为夜间的急诊病人大开方便之门。如果病人出不了家门,二先生就提着一盏玻璃灯外出就珍,风雨无阻,不管远近,不论贫富,随叫随到。小小的油灯沿着狭窄的街巷穿行,就像一颗流星在夜空中划出了一道美丽的弧线。这条街上还住着大名鼎鼎的名医吴佩衡,因每副药几乎都有附片,所以人称“吴附子”。他是有身份的人,出行就诊是要坐轿子的。
白国韬是个有责任心的男人。作为大姑爷,他认为自己对于寡居的丈母娘和小姨妹有着更多的责任。他一直把丈母娘的重托放在心上,总想为两个小姨妹找到理想的夫婿,以便让岳母大人了却晚年最大的心事。他把丈母娘的择婿标准对父亲说了。白举人对亲家母“不选有钱的闲人,要选能干的穷人”的决断大加赞赏,他对这位不识字的妇人的远见卓识由衷的敬佩。白举人想到自己的一个学生:徐俊卿。此人聪明能干,多才多艺。他不仅国学底子好,而且精通英语;不仅擅长琴棋书画,而且对照相、开车、打球、跳舞这类洋玩意也不陌生。由于他的英语成绩优秀,被录取到邮政局工作。当年上私塾的时候,有一天门口来了一个讨饭的叫花子。徐俊卿在驱赶叫花子时,不小心把他的碗打破了。叫花子躺在门口耍赖。白举人很生气,斥责了徐俊卿,又叫吉祥拿了一个新碗装满饭菜赔叫花子,同时还给了他一些钱。可是叫花子还是不肯走,执意要大烟灰。家里没有人抽鸦片,哪里来的大烟灰?后来徐俊卿看到佛桌香炉的炉盖上有一层厚厚的油烟,就用小刀刮下来给叫花子,才把他打发走了。
经过白国韬从中撮合,小姨妹若菊与徐俊卿见了面。徐俊卿梳着中分头,丹凤眼,卧蚕眉,甚是英武,看到他就会想到关云长。他身穿西装,潇洒洋气,见识广博,初次见面就获得了若菊的芳心。若菊聪明美丽,是大南门一带有名的美女,能够看上他这个没有家底的人,徐俊卿自然高兴得不得了。也许这就是缘分,二人第一次见面就一拍即合,结下了秦晋之好。
徐俊卿与毕若菊本是郎才女貌,天生的一对。谁料想新婚第一夜就遇到了不愉快的事情。二人心仪已久,今夜终能如愿以偿,整个身心得以融合在一起,兴奋之情难以控制。言之不足,嘴之;嘴之不足,手之;手之不足,全身动之;全身动之,床亦震之……正当烈火烹油之际,门外响起了婆婆的咳嗽声。于是激情难耐的夫妻只有紧急刹车,赶快躺下。犹如一盆冷水浇在烈火上,瞬时心绪全无,懊恼之极。新婚之夜,一刻千金。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千忍万忍,左等右等,听不到外面有什么动静了,新婚夫妻才重振旗鼓,继续未了之事。可是刚刚起动,难免床板又有响声,外面的咳嗽声又响起来了。一下子兴味索然,男的软了,女的瘫了,只有叹气的份。如是者三,均以失败告终。夫妻无奈,只好悄悄商议,明早再寻性趣。
五更时分,天刚蒙蒙亮,雄鸡的啼鸣把小夫妻唤醒。二人卿卿我我,缠缠绵绵,男欢女爱,难以掌控,激情再度燃起,动作幅度渐渐大了起来。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咳咳咳”的声音又和着晨鸡的啼鸣响了起来。若菊一下子瘫软在床,对丈夫耳语道:“老人家咋个起得这么早?格是不兴睡觉?”
徐胡氏一个人孤单地坐在儿子新房门口,卷缩在小板凳上,看上去怪可怜的。不是她不兴睡觉,是离开了儿子,她睡不着觉。从儿子出生的那一天开始,直到儿子结婚,二十多年来都是她领着儿子睡,一天都没有离开过。每天晚上,儿子都睡她旁边,已经习惯了。突然之间,晚上醒来,用手一摸,旁边空猫猫的,儿子不见了,就像身上的肉少了一块,钻心的痛让她无法入眠。不如抬个小板凳守在门口,离儿子近一点,心里也好受一些。可是,在房门口一旦听到里面有响声,头脑中就会浮现出儿子与另一个女人相拥相抱的情景,便产生了一种被疏远、被遗弃的感觉。这是她最不能容忍的,她本能地发出咳嗽声,制止他们过分亲近。
徐胡氏已经五十多岁了。干瘦的脸上有一双疲惫失落的眼睛,一道道皱纹刻下了岁月的沧桑,花白的头发诉说着生活的艰辛。作为一个女人,她一生经历了三次心理转变:十三岁时,随着初潮的到来,她发觉胸部挺起来了,开始意识到自己是一个不同于男孩的女性。到了十八岁新婚初夜后,她找到了依偎在男人强壮肩膀上的感觉,这时她才成为一个真正的女人。她盼啊盼,直到二十八岁才体验到做母亲的滋味,完成了女人最崇高的嬗变。自从俊卿出生以后,她拥有了生命历程中不可或缺的两个男人。可是她一生中最沉重的打击也随之来临,他的丈夫被疾病夺走了生命。于是她把对两个男人的爱倾注到了一个男人身上,靠做针线活把儿子抚养成人。儿子就是她的命,她的一切。她每时每刻都离不开儿子。儿子每次外出,她的心就悬起来了。直到看到儿子的身影,她的心才放了下来。她宁可失去自己的生命,也不可失去儿子。而今在她的生活中又出现了另一个女人,刹那间就把她须臾不可分离的儿子剥离出去,不,是活生生把抢走了。她痛苦、难过,愤愤不平,她要把在胸口焐了二十多年的宝贝夺回来。
一连三个晚上,婆婆都抬个小板凳蹲守在新房门口,让小夫妻无法理所当然地享受初夜的幸福。婆婆的所作所为让若菊忍无可忍,想要捉弄一下多管闲事的婆婆。
第四天晚上,若菊弄来一只猫,偷偷藏在盒子里。关灯就寝之后,若菊故意把床板弄得“吱吱”响。待屋外响起咳嗽声,她就把猫放出来猛打。猫无辜挨揍,委屈地叫了起来。伴随着“喵喵”的叫声,若菊骂道:“打死你这老猫,人家两口子睡觉,你来搅哪样窝子嘛!”
徐胡氏在外面听着,明知媳妇是在比鸡骂狗,但毕竟自己理亏,只有哑巴吃黄连,装做没有听见。她气得紫脸胖胀的,憋着一肚子气,暗暗骂道:“小蹄子竟敢骂老娘!你还嫩着点,瞧老娘咋个收拾你!”甩甩屁股走了。
若菊出了一口恶气,像打了胜仗一般,高兴得在床上打滚。结婚以来,俊卿还没有看到妻子这么高兴过。他发觉若菊笑起来是那么妩媚可爱,诱得他激情难耐。于是迫不及待地把三天来被压抑的情欲肆无忌惮地倾泻出来,用炽热的爱去融化妻子心中的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