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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相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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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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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大蜡烛》连载

第三十一章 毕裕源号

雨中的景星街格外洁净,石板路闪着亮光,稀疏的行人打着各色雨伞,似春花在雨中盛开。毕寇氏急匆匆赶往毕裕源号,她要在吃饭前赶到店里,替换员工吃饭。从毕太宝开始,毕家就立下一个规矩,吃饭时间必须由店主守店,换下伙计好好吃顿饭。凡是能喝酒的一律管够,只要不喝醉就行。

毕家两妯娌是有分工的,一人负责到店里监管,一人负责做铺饭,一周一轮换。毕家女主到店,只负有监管职责,从不插手买卖,一直守到夜间关铺才回家休息。她们尽管缠过小脚,却没有一般妇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气。即使是雨天,也照样风雨无阻去值班。她们在绣花鞋的外面套上“木尖”,就算是小脚女人的雨鞋了。这是一种用木头雕刻成的后跟底垫。因为小拐脚走路的支点在脚后跟处,所以木尖只要垫住脚后跟,用布条系在脚踝上就行了。一对尖尖的绣花鞋头,悬在湿滑的地面之上。鞋子有木尖套着,既防水又防滑,可谓一举两得的小脚专用雨鞋。

毕寇氏走起路来背直腰圆,一崴一崴的。木尖敲在石板上发出“哆哆哆”的脚步声,似音乐一般具有节奏感。毕裕源的伙计一听到这声音,就知道是大奶奶来了,赶忙出店牵扶迎候。

毕裕源的店堂虽然小,摆设却井井有条。右边墙脚是一条三尺高的土台,里面埋着油瓮。土台上摆着几只彩瓷大缸,缸上架着铮铮发亮的香油提和油漏。墙上挂满了一排排素烛和荤烛。左边墙脚是专门放酒的地方,有锡酒坛、瓦酒瓮、瓷酒罐,坛口、瓮口、罐口全部用麻布茅草塞盖住。一旁的木架上,摆着葫芦形的红铜酒斗,酒斗内放着大小酒提和酒漏。铺面前的人行道很窄,老远就能看见挂在屋檐下的一串串纸元宝,与路边的红漆锡柱一起成为毕裕源号的显著标志。

店铺前摆着一排栏柜,栏柜一侧放着一个长方形的木盐盘,盘里装着一块黑井大锅盐,还有切刀和小锤。这是用来医治喉痛的,邻居或路人要是脖子疼就来敲一块含着,一会儿就不疼了。栏柜的抽屉里,还装着两种特效药:一种是毕太宝研制的草药,治疗牙疼有奇效;另一种是烫伤药,是用香油泡红腊儿①制成的,涂于烧伤处即刻见效。以上药物都是免费提供的,随到随取,即使夜间有烧伤、牙疼患者敲门,也要开门救治。

与其他店铺不同的是,毕裕源号找不到一把椅子,也找不到一个凳子。因为店里实行的是站立服务,坐着卖东西是对顾客的不尊重。如果实在累了,唯一可以坐下来休息一会儿的只有放钱箱的矮柜。铺子没有顾客,毕寇氏站不动了,就坐在矮柜上勾帽里子,眼前又浮现出夫君的身影。她一生最幸运的事就是遇到一个好丈夫,最大的不幸就是过早地失去了世上最好的伴侣,最对不起夫君的事就是没有给他生下一个儿子。在这个社会里,没本事生儿子的女人是被人看不起的。毕寇氏是一个要强的女人,她受不了家里家外的白眼。她对夫君说:你要是能多活两年就好了,我一定为你生个儿子。

自从夫君走后,女儿成了她生命中的一切。她承载着夫君对孩子们的爱,她要把父母双重的爱给予孩子,她不能让孩子们感觉到得到的爱比其他孩子少。可是,孩子们的境遇也真让她操碎心。其中最让她辣疼的是二女儿,嫁了一个整天只会躺在床上抽鸦片的姑爷,还要受小女人的气,她每天的日子不知道是咋个熬的?三女儿倒是嫁了个好姑爷,可是又碰到一个绞筋的婆婆,不知何时才到头?四女儿嫁了个没有公婆的姑爷,可是一点家底都没有,女儿不但没得到婆家的哪样东西,还连嫁妆都贴进去了。如果做生意亏了本,以后的日子咋个过?四个女儿中,嫁得最好的要算大女儿了。但是举人家礼性多,万一有个不周全的地方,女儿是会受气的。咋个仿在家里,整错哪样事,做娘的会原谅女儿,婆婆就不会这样喽!毕寇氏越想越烦,可是自己又使不上力,抱着石头冲天也没得办法!她唯一能做的只有叹息、祈祷,祈祷、叹息。

买烛打酒的人渐渐多起来了,她也没有时间再想心事。做香蜡纸烛生意的时间性是很强的。每年四大节庆自不必说,就是每个月的初一、十五,香烛的需求量也是很大的。不仅昆明的香客会来购买,而且远方的小贩们也会赶着马来批发。要是遇到一年一度的中元节,更要全家老小一齐出动打黄、白钱。由于他家的蜡烛特别好,临风不流蜡,一燃到底,名扬三迤,销量也是惊人的。结婚的“通宵红烛”,过生日的“寿烛”,办丧事的“黄烛”,赶庙会的大大小小的“敬神烛”,都是供不应求的。特别是以牛油为原料的“牛烛”,价廉烛亮,适宜照明,更是村村寨寨的抢手货。

一天之中打酒也是有规律的。上午十点,专县的酒贩子赶着马驮着酒囊纷纷来店批发。吃饭的时候,嗜酒的常客提着酒瓶,抬着酒罐,夹着酒壶来灌酒了。从天黑到夜里,零零星星的打酒人就没有断过。夜深人静之时,街上的店铺都关门了,唯有毕大蜡烛家灯火通明。不时会来一两个酒徒现打、现喝,嘴巴砸得啧啧响,鼻子逗在酒瓶口拼命地吸着,巴不得把玫瑰酒的香味全部吸到肚子里去。

下午,有个管家买一大坛玫瑰老卤酒,雇两个挑夫抬着。刚到景星街口,“嘭——”的一声,绳子断了,酒坛碎了,酒流得一地。顿时,整条街都弥漫着玫瑰酒的芳香。一伙叫花子一涌而上,用手去捧地上的酒喝,有的干脆趴到地上去舔。过路人自然要文明一些,他们一层层围着破坛子,闭着眼睛闻酒香,面带喜色,陶醉其中。酒香越传越远,人越围越多。大南门的警察赶过来驱散人群,高声喊道:“别闻了!越闻越馋了!”可是警察也经不住诱惑,边喊边吸,不停地咽口水。

黑夜已经来临,虽然街道经过打扫,但是空气中仍然飘荡着酒香,久久不散。路灯工拿着一盏盏玻璃灯,放在预先留好的墙洞里,划洋火点燃。于是街道两边亮起了排列整齐的路灯,再加上毕裕源号璀璨的灯火和一盏盏夜行者流动的灯笼,使景星街的夜色装点得更加迷人。

快关铺门的时候,来了一个小伙计,歪着脸,捂着嘴,直喊“牙疼”。毕寇氏赶忙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瓶子,倒出碾成粉的牙疼药敷在患者的牙龈上。一会儿,小伙计说不疼了,于是笑咪乐呵地离去。

紧接着,南门外陈家的丫头一拐一瘸地走来。她撸开裤腿,露出被烫烂的皮肤,还有一个个大血泡。毕寇氏一看,烫得不轻,十分着急:“这是咋个整的?”

陈家丫头回答:“我冲开水的时候,水壶爆了!还挨了主人的一顿打!”

毕寇氏又问:“烫得那么重,你咋个还能走过来?”

陈家丫头无奈地说:“不来咋个整?熬到肉烂化脓等死吗?”

毕寇氏难过地摇摇头:“作孽啊!”赶紧拿出剪刀用酒擦了擦,把血泡剪开,又用棉花把血吸干,将烫伤药涂上,用棉布条包好,千叮咛万嘱咐:“回去一定不能着水,记着明天来换药!”然后叫店里的小伙计送她回去。

一直忙到子时,铺子关门了,毕寇氏才一崴一崴地回家去。木尖敲击着石板,发出“哆哆哆”的乐音,在寂静的天空荡漾,渐行渐远,渐远渐微,消逝在路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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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红腊儿:刚下出来的没有长毛的小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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