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华女中走出三个女生,一律穿着文明女装校服。白色大襟袄上别着三角形校徽,露肘喇叭袖突显出少女的青春气息;黑色齐膝宽摆裙、白袜、黑布鞋展示出女生质朴清秀的风采。昆华女中放学成了绥靖路的一大景观,满街走的都是白衣黑裙的靓丽女生,整条街道流淌的都是青春的激流。
三个女生中,走在中间的是毕若梅,旁边是她的两个闺蜜。高一点的叫宋馨,长得浓眉大眼的,性格豪爽犹如女侠一般;胖一点的叫江泉,说话轻声细语,性格似水一样温柔。二人一刚一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三人来到校门口的凤翥烧饼店。与其说她们是来买摩登粑粑的,不如说是来欣赏做粑粑的摩登的。摩登粑粑在传统麦饼的基础上融入了西洋元素,特别受女生的欢迎。这种粑粑用老面自然发酵,加入牛奶、白糖,揉面时一层层抹上美国黄油多达二十多层。粑粑做好后用熟菜油与黄油炼成的混合油来煎。在煎的过程中,粑粑自然膨胀,变得酥软膨松,待两面煎黄后起锅。这样煎出来的粑粑,闻着有一股奶香、麦香、黄油香味,吃起来感到甜脆可口,嚼头好,耐回味。
做粑粑的是两姊妹。二人薄施粉黛、穿戴时髦。揉面的姐姐轻揉慢抟,两条玉臂把奶黄色的面团揉捏得恰到好处,两串耳坠前摇后荡,煞是好看。煎饼的妹妹,短发上戴着一个蝴蝶发卡,粉面含春,格外妩媚,手持锅铲灵巧地翻动着粑粑,姿态娴熟优美。女中的学生放学后都喜欢围在店门口买粑粑,既饱口福,又饱眼福,指指点点,谈笑风生。直到吃饱了,看够了,疯够了,玩够了,才回家去。家长们若要寻找放学后还没回家的女孩,到凤翥烧饼店准能把她们捉住。
毕若梅正看得起劲,女中附小的两个男生急匆匆地跑过来找到她,说白翰文鼻子流血不止,叫她快去。若梅闻讯,十分着急,拉着两个闺蜜就跑。到了附小,看到翰文躺在校园的椅子上,脸色寡白,鼻孔上塞着的草纸已被染红,可是仍然血流不止。
白翰文见到小孃来了,高兴得憨笑。若梅看到外甥的血还没有止住,着急地说:“流鼻血的人不能睡着,快坐起来!”然后把翰文扶起,紧紧捏住他的鼻孔用力往上推,压住不放;又叫宋馨赶快去找冷水。宋馨找来一缸冷水后,若梅掏出手帕,叫江泉浸湿了放在翰文的前额与眉心之间。
十多分钟后,白翰文的鼻血终于止住了。翰文感到鼻子痒,刚举手要抠,被小孃打了一巴掌:“不许抠!”
“阿嚏——”翰文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鼻血又簌簌地流出来了。
若梅很生气:“你这个孩子就是不懂事!血刚止住,一个喷嚏又打出来了!你有多少血可流?”
于是又开始新一轮止血。若梅又捏住翰文的鼻孔,江泉又把湿手帕放在翰文前额、眉心之间,直到止住血为止。
血止住了,若梅上前去背翰文。翰文问:“要去哪点?”
若梅说:“小孃带你去甘美医院看看。”
翰文不想去:“血都止住了,还去整哪样?”
若梅耐心地说:“你小孃只有暂时止血的本事,要真正解决问题还得去医院才行呢!”边说边去背翰文。
翰文的犟脾气又来了:“我是大人了,自己走!”
若梅往翰文屁股上打了一巴掌:“一动又要流血了!莫啰嗦,快爬上来!”尽管若梅只是个高中生,但在她心里自己是一个长辈,有关心、管教外甥的责任。
若梅背着翰文到了威远街,翰文又流鼻血了。若梅想,得抓紧时间治疗,不能拖延,于是让宋馨捏住翰文的鼻孔,小跑着前往医院。
快到巡津街时,若梅绊了一跤。停下来一看,膝盖擦破了,前额也有血迹。翰文执意要自己走,但是失血过多,走起来一歪一斜的。宋馨要去背他,他不肯让大女生背。若梅见翰文的鼻子还在流血,管不了那么多,背起他就跑。
到了甘美医院,把翰文交给医生,若梅才算放心了。她朝四周看去,只见一排法式楼房,孟莎式屋顶,精致的老虎窗,法式雕花廊柱。那线条分明、凸凹有致的雄伟造型,打破了混凝土方盒建筑的凝重和沉闷,呈现出浪漫典雅的古典主义法式风格。这所医院是法国人开办的,是当时昆明最好的医院。
经过医生的治疗,翰文的鼻血完全止住了。但是毕竟失血过多,若梅还是不放心让外甥走着回去,硬要背他回家。翰文就够犟的了,但遇到这样一个强势的孃孃,他也没有办法。
把翰文背到高山铺家中,若梅已经汗流浃背,校服背后也被血染红了。大姐很是心疼,赶快叫妹妹脱下来洗。白莉姐妹见小孃来了,高兴得跳了起来。饭后宋馨、江泉走了,白莉姐妹硬要叫小孃留下来陪自己玩。
若梅与白莉姐妹相差仅四至六岁,姐妹俩从小就喜欢和小孃在一起玩,整天形影不离,若梅走到哪里,跟到哪里,简直成了两只“尾巴狗”,撵也撵不走。若梅也不叫她们的学名,甚至也不叫小名,只消喊一声“狗狗”,二人就屁颠屁颠地跟着小孃去了。
昆明人每逢春节、端午、中元、中秋、立冬几大节气,都要把嫁出去的姑娘接回家过节。白莉姐妹随妈妈去外婆家过节,最开心的事就是与小孃在一起玩。过节之前,外婆家要做的准备工作很多,最重要的有两项:一是来家住的人突然之间增加不少,得把平时不盖的被褥洗晒一番;二是要多买些上好蜂蜜把蜜缸添满,供姑娘们化妆用。当时一般妇女化妆都先用蜂蜜打底,再抹上从朗春茂粉铺买来的嫩面光粉。娃娃们是不许搽粉的,只可以搽些蜂蜜水。实际上孩子们哪里是在搽脸,而是趁机偷吃蜂蜜。大人们明明知道小精灵的诡计,但谁都不戳穿。大过节的,只要孩子们高兴,大人们也就心满意足了。每到节后归家的日子,两姊妹都赖着不走,要多与小孃玩几天,直到爹爹亲自来接,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外婆家。而且刚过完这个节,又巴不得下一个节快些到来,好与小孃又疯上几天。
今天好不容易小孃凑上门来,白莉姐妹是不会轻易放过她的。白莉提议拉人玩,若梅说人太少了。白枚提议躲猫猫,若梅说地点太小。若梅想了想说:“我们还是来唱猜调吧!猜对了小孃有奖。”一听有奖,两个孩子高兴得跺脚拍巴掌。
若梅喝了一口水,润润嗓子,便唱了起来:
小乖乖来小乖乖,
我们说给你们猜。
什么长,长上天?
哪样长在海中间?
什么长长街前卖嘛,
哪样长长卖街前?
白莉刚想开口,被白枚抢了先:
小乖乖来小乖乖,
你们说给我们猜。
银河长,长上天,
莲藕长长海中间。
米线长长街前卖嘛,
丝线长长卖街前喽来——
白枚一唱完,就迫不及待地问:“小孃,格合?”
若梅笑道:“合的。”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奖励白枚。然后又唱道:
小乖乖来小乖乖,
我们说给你们猜。
什么团,团上天?
哪样团团海中间?
什么团团街前卖嘛,
哪样团团卖街前?
白莉很有把握地接道:
小乖乖来小乖乖,
你们说给我们猜。
月亮团,团上天,
荷叶团团海中间。
粑粑团团街前卖嘛,
镜子团团卖街前喽来——
白莉唱完就把手伸到若梅面前:“拿来!”
若梅乘势打了白莉一掌心:“给你,讨债佬!”随即拿出一个发卡给她。若梅想了想说:“我们再猜一遍,答案不能与刚才的重复。”
白枚信心满满地说:“不怕!我们答得出来。”
若梅不置可否地一笑,好像在说:“不一定呢!我们走着瞧!”接着又唱道:
小乖乖来小乖乖,
我们说给你们猜。
什么长,长上天?
哪样长在海中间?
什么长长街前卖嘛,
哪样长长卖街前?
这回白莉不让妹妹抢先了,马上接道:
小乖乖来小乖乖,
你们说给我们猜。
彩虹长,长上天,
水草长长海中间。
丝绸长长街前卖嘛,
草绳长长卖街前喽来——
白莉没有把握,望着小孃期待裁决。若梅不急于回答,转身问白枚:“你姐答的格有问题?”
白枚提出质疑:“‘丝绸长长街前卖’格合?”
白莉怕拿不到奖品,马上进行答辩:“当然合呢!你格看过爹爹铺子上的丝绸,一匹打开来有多长?”
若梅点点头:“说得有理!奖——”她像变戏法似的,变出了一盒雪花膏给白莉。
白莉高兴得跳起来:“我正想要雪花膏呢!你咋个晓得我要?”
若梅把雪花膏放到白莉手里:“哪个让我是你小孃呢!你心里想哪样,我都晓得!”
白枚不高兴,嘟起了小嘴巴:“小孃偏心!姐姐的奖品这么重,我的才一小点!”
若梅说:“莫吵!莫吵!猜的难度大,自然奖品就重!听题,好好猜。”然后又唱道:
小乖乖来小乖乖,
我们说给你们猜。
什么团,团上天?
哪样团团海中间?
什么团团街前卖嘛,
哪样团团卖街前?
白枚马上接道:
小乖乖来小乖乖,
你们说给我们猜。
太阳团,团上天,
渔网团团海中间。
饵块团团街前卖嘛,
铜盆团团卖街前喽来——
白枚一唱完,白莉马上就跳出来挑刺:“你格看过晒渔网?是一床一床的晾在竹竿上嘛!”
白枚立刻反击:“合的啊!我唱的不是‘渔网团团竹竿晒’,渔网撒在海中间当然是团团的嘛!”
白莉还要与妹妹争个我高你低。若梅一看时间不早了,得赶快收场:“渔网晒的时候是一床一床的,撒网的时候是圆圆的,所以白枚答的是对的,应该重奖!”说着又变出一面小镜子交给白枚,“小孃没偏心吧!奖品比姐姐的还大!”
若梅把白莉姐妹哄到被窝里,给她们唱着催眠曲:
小青蛙,不要叫,
小狗狗,在睡觉。
盖上被窝闭上眼,
梦里来到小板桥。
小青蛙,不要叫,
小狗狗,在睡觉……
不管咋个唱,她们都不睡。若樱给妹妹使了个眼色,若梅会意,借口上厕所溜走了。两姊妹哪里睡得着,还在等小孃回来给她们讲故事呢!等啊等,一直不见小孃回来,就躲在被窝里哭。一觉醒来,已经天亮了,可是还不见小孃,只好起床上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