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板桥老乡开在城郊的那个素静的小馆馆里去吃农家饭,是曾经的镇委副书记金祖林约我过去的。他说他预订了一个刚好适合两个人聚餐的小包间,带了一瓶十几年前自家酿造的高粱酒,在那里好好说说掏心窝子的话。说来也是,自从他退休赋闲以来,我没顾得去看他一眼,今天碰巧抽得开时间,如此一举两全,当是一件不期而遇的好事。
我生怕怠慢了这位当年任劳任怨的老哥哥。在我寝食难安、无策可施、穷尽一切办法想把那个地方搞好、连他的工资也发不下来的那几年,他意气相投的和我一起背着负重的行囊,风雨无阻的把躯体与灵魂、勤勉与责任安放在平均海拔990多米的高山之上。从那时到现在,我们虽然天各一方,跨越了多年的生活时空,但却一如既往的同心合意。我们不曾有一丝的思想缝隙和纤毫的情感距离,长存的友谊和相通的心灵像一汪甘甜的泉水洇浸在干涸的肺腑;似一片郁葱的绿荫把泥土的芳香和生命的力量制作成了一部永不褪色的时光相册,装满了全是纯洁与真挚、理解与支持、鼓励与包容的帧帧画面。待我欣慰而急促地赶到那里,饭桌上已经摆好了的那几道简单的荤素搭配的板桥菜,不由分说,全是我再也熟悉不过的山肴野蓛。
小包间里亮着的那只隐隐约约的老式灯泡似乎在为从南开的窗子里射进来的那束皎洁的月光让路,它谦逊的表现着自己的柔弱,有意启开我们的思绪,把彼此的万千情怀嵌入了过往的回忆。
“张书记呀,今天我想喊你一声兄弟,向你赔一个不是。这几年来,我什么都不后悔,唯一后悔的,是我当年向你提了一个极其错误的建议!”
“老哥哥,没这么严重吧?!”我诧异的问道。
“按说这件事情也不能怪我官僚,最关键的是我后脑勺上没有长眼晴。眼前的看对了,脑后的完全没有看见。”话音刚落,他端起自己面前那个至少斟有二两酒的酒杯一饮而尽。“那时候,王连举在工作上一人抵两人,我每到一个地方都能听到干部群众对他的称赞。哪知道我向你提了建议,把他提为一把手之后,他两眼长在头顶上,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了。”
“他怎么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了?”
“他上任半年之后,就开始打压排挤能干事会干事的同事,一脚蹬掉了那些当年非常支持他工作的人;今天防这个,明天防那个,把所有的同志当成贼一样的防;他走到那里耀武扬威到那里,好像这个世界上就是他的官最大,老百姓见到他只能点头哈腰,稍有不慎或者说上一句直截了当的话,就会招来不声不响的报复。那趾高气扬,不可一世,唯我独尊的样子,把谁都没有放在眼里。还有,他雁过拔毛,不认时候不认对象的吃拿卡要,摁着叫花子掰眼屎,简直跟他妈的劣绅污史没有什么两样。”
“怎么会一下子变成了一个这样的人?”
“他的这些问题都是你离开之后暴露出来的。”
“书记镇长怎么说?”
“他谁也不在乎,谁也管不了他。”
“那到最后怎么办?”
“我看最终只有两个办法:一是把他调走,二是把这个单位撤销。除此之外,都不能解决问题。”
“ 哎呀,一娘生九子,九子九个样。像这种在工作上无良无德无人性的人,往往是对自己的父母不孝的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大家知,他最终不会有好报应的。”
“那是另一码事。问题是我一想起这个人和这些事,我心里就不是个滋味儿,为自己的错误建议恨不得狠狠的打自己的耳光。”
“话也不能这样说,你当时建议用人的出发点没有错;他后来的表现也让人之前无法预判他必然出现的两面性。人在做天在看,老百姓也不是傻子,到一定时候了,让他自己去叩问他自己的良心。”
“那有什么用啊?他这种善于伪装叛经逆道的人,得势之前像一条冻僵的毒蛇,得势之后跟一只吃人的豺狼一样,是根本不会有良心发现的。话再说回来,一个阴险狡诈诡计多端的人,他的良心早就被狗吃掉了,即使他在天王爷的警告下,捡回了一点点丢失已久的良心,别人也不会相信他真的捡回来了。”
“哎呀哥哥,算了算了,咱们还是喝酒吧,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古往今来,什么样的人都出现过。我们就把他当做长河里荡涤的尘埃和漂浮的浪渣,让它沉入河底,成为千年的腐质吧。”
说到这里,一阵棄嫩的晚风静谧的吹走了我们沉甸甸的牵挂与念想,我们突然感到窗外的月光更加明亮,朗朗星空,好不惬意;突然感到这间小屋溢满了老酒的味道,恰似幽兰,好香好香。
于是,我们走出了纠结和谴责自己无知与愚蠢的沼泽地,倾其白酒,开怀痛饮,平分了今晚的世界,平分了另类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