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经过一阵长时间的思考,连续抽了七八支烟之后,才决定去找县物资局的秦局长的。
秦局长是地地道道的板桥人,老家黄家河村位于鄂西北地区的海拔最高处。他的祖祖辈辈和那一方的世代山民们戴着一副高寒山区的贫困枷锁,听天由命地生存在“竖起来的路,挂起来的田”的极度艰苦环境里。从小到大,他孤立寡与的迈着一双磨破脚板的双腿,在窄风垭和刘家山上牛角挂书,在北峰岭和柴岩坡里囊萤映雪,用誓不回头的意志和百折不挠的毅力,紧紧地盯着太阳和星斗向他射来的每一缕希望之光。不到20岁那年,他以双手打算盘的特殊技能,被一位长者将伯乐识马的故事传奇般的演绎在他的身上,从而把这匹高山之上没有疆场可以驰骋的黑马视为不可多得的人才引进到了财政工作的行列。打那以后,他怎么也忘不了这片土地的养育之恩和贫困状态下的山民,在自己的心里牢牢的系上了浓烈的家乡情结。他当仁不让的运用“四两拨千斤”的杠杆撬动着家乡的发展,把一个又一个的擦边球打在了板桥。只可惜,每一次的倾力相助犹如石沉大海,连微小的泡花也没有翻起一个;每一笔或多或少的扶持资金都事与愿违地演变成了“吃饭”的钱。贫瘠土地上横堆的乱石,掀不动更稿不走,严严地阻挡着向前走的每一条山路,一步步求索的天梯根本找不到让人爬过去的立足之地。山里人总是淌着每迈开一步要比山外人多几倍甚至十几倍的心血和汗水却仍然跨越不了一穷二白的道道天堑,硬是把他那颗善慈的心,冰凉得难以名状。有的时候,他甚至有些恨铁不成钢,因为他不知道板桥这摊稀泥巴何时才能够扶上墙去。这些年来,他很清楚板桥穷成了什么样子,更知道板桥人对美好明天的向往和希望。特别是对农民穷得一辈子走不出大山,捉襟见肘的财政穷得半年发不了一次工资的状况简直是了如指掌。即使他在县财政局副局长的任上,对镇里的税源建设于钱于物地给予过太多的帮助,但由于全镇上下到处都是一些填不满的窟窿,杯水车薪最终像在大海里撒盐一样而无济于事。他后来调到县物资局虽然当上了一把手,渐渐减弱的计划经济体制过去所拥有的强有力的管理职能逐步交给了市场,整个物资系统的管理职能唯有废旧金属回收和民用爆破器材的审批与经营维系着上上下下几百多号人的饭碗。他背着这个巧媳妇难做无米之炊的空壳,面对家乡睁着的一双双犹如失去了光影的大眼,在无可奈何中,只能看水流舟望洋而叹。我记得在我上任的那一天他专门给我打来电话,说,我这个局长没有用啊,对不起父老乡亲,帮你使不上二两的力气。我非常理解物资局的体制性变化和他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处境,也很感激他在精神上给我的安慰。不由分说,对于全县最穷的一个“山巴佬”镇长来说,能够有人在你面前说上几句掏心窝子的话就已经算是对你的最大抬举了。当时,他在电话里一直鼓励我:“兄弟你怕个球啊?!妈的困难再多总没老子们的点子多;困难再大总没老子们的胆子大。镇里以后确实遇到非常难搞的事情了,你就只管到我这里来,我保证做到有钱钱交待,无钱话交待”。今天,我就是冲着这句话,抱着一线的希望去找他的。也是我担任镇长以来,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绷着一张厚脸,忐忑不安的去“摁着叫化子掰眼屎”的。
说实话,我当下确实遇到了一件火烧眉毛的大事难事。全镇一千多名农民义务工在金牛洞的旅游开发工地上再也搞不动了,“一个石头便是一座大山”,即便是我把全镇人荷包里的“布屎”全掏出来也凑不够购买民用爆破器材的一分钱。
金牛洞是一个高不可攀深不可测的天然溶洞,洞顶长满了千姿百态的钟乳石;稍遇光线,自钟乳石上滴落下来的线状之水,色彩斑斓的映入人的眼帘;之后,它又积流成河,或隐没脚背,或壁上倾泻,一条妩媚妖娆的瀑布恰似尤物青衣的银色舞带悬空而挂。我和同志们不由自己地把它誉为鬼斧神工的地下宫殿,顺向预判和憧憬着他的美好未来。不仅如此,它的对面又浑然一体的矗立着一座形似帷幕的天然屏障,犹如上帝赐予的一座风物剧场,使一年四季的日日夜夜无以复加的回荡着风霜雪雨和万千苍生的天籁之音。无论于春夏的郁郁葱葱还是于秋冬的漫山红叶,在这里住着的或是路过这里的板桥人总会时不时的忘却生活的艰辛与烦恼,为自己拥有叹为观止的人间仙境无比陶醉与骄傲。在将近大半年的时间里,我们为了招商引资和争取旅游开发方面的扶持政策,无数次的陪同有识之士和上级领导在一条不是人走的路上,攀爬着千百年来只有野生动物繁衍生存的十多公里山岩。我不厌其烦地宣传推介“金牛洞”的开发价值,企盼利用得天独厚的资源优势,为山里人凿开一条可以救赎自我的生命通道。
下午四点多钟,我终于鼓足勇气踏进了秦局长的办公室。
秦局长一见是我,连忙看座倒水,然后笑着说:
“我看你局促不安的样子,我猜你肯定要给我分配什么任务。你说对吧?”
我干脆直言不讳:
“现在全镇一千名劳力已经在金牛洞的开发工地上拉开了架势,在旅游道路建设工程上正采取愚公移山的笨办法,挖的挖,挑的挑,背的背,扛的扛,剩下来的就是一个石头山,如果不使用爆破的技术来解决这个拦路虎,只有停摆和下马了”。
“你的意思是不是需要购买炸材?”
“是的是的!”
“你带了多少钱?需要多少?我尽量给你搞便宜一些,按进价批发给你们”。
秦局长一提到钱,我的脸一下子通胀起来。因为我不仅是囊中羞涩,而且是囊空如洗,身无分文。顿时,我不知所措,僵硬的舌头吐不出一个字来。
秦局长见我没有吭声,于是关切的问道:
“你是不是匆匆忙忙地跑过来,没有顾上带钱啊?”
“秦局长啊,我不是没有带钱”。我眼巴巴地望着他,“镇里财政专户上总共只有三元六角钱了”。
秦局长双眉紧锁:“那这这这,这该咋搞啊?”
“你看能不能用我的人格和我家的私有房产作担保,请你手下的民爆物品公司答应赊销我们五吨炸药和配套的雷管导火索呀?”
秦局长没有直接回答,沉思片刻之后问我:
“五吨炸药能否满足整个工程建设需要?”
“足一够二,足一够二!”我连忙答道,“如果万一不够了,我再想别的办法。”
秦局长听罢,当即拿起固定电话毫无遮掩的安排民爆物品公司经理亲自落实此事。经理不敢怠慢,前后不到半小时就把赊销和准运手续送了过来。
我顿时喜出望外,激动得不知说啥是好,赶紧从手提包里取出事先加盖有板桥镇人民政府公章的一张空白信笺纸,在上面写下了“欠到,县物资局炸药炸材款四万元整”的字样,接着准备接着写下“用本人私有房产作担保”的内容时,秦局长顺手把我的笔抽了过去,然后扯来那张信笺纸在手里撕成了碎片,一本正经的反问:“难道你这个镇长不值四万元钱?”
.秦局长感人肺腑的话语,让我无言的泪水滴落在他的办公桌上,慢慢的凝聚成了患难之交的斑斑印痕。我当时把他的手握了又握,恨不得紧紧地拥抱这位不畏风险,有情有义,值得我和全镇人民肃然起敬的局长哥哥。
“别这样,我们都是为了工作,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直说。帮得上的我坚决义不容辞地帮你们.帮不上的你们别见怪就是了。”秦局长真切而慷慨地说。
“我今天才从真正意义上弄明白,战争年代的革命友谊是怎么结下的。我们在危难时刻,你毫不犹豫地伸出了援助之手,我和全镇人民除了在感情账上和发展史上为你记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之外,还要从现在起,把你的特殊关心和照顾转化为我们的实际行动,早日完成我们的旅游开发事业,用看得见摸得着的成效报答你的深情厚谊。”
说完这句话,我即刻与他告辞,秦局长说,他被我的敬业精神和独特的人格魅力感动了,所以他以我不曾见过的虔诚和礼节,亲自把我送出了办公室,送到了物资局的大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