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说变就变,空中突然飘起了雪花,这算是进一步应验了我昨天早上在天上看见的两道彩虹必然是先晴朗后下雨的天象。我弄不清这是上苍在为板桥人民挽留我而哭泣,还是在为我走向新的岗位而洗尘。我觉得这简直就是一个轮回。因为在我1999年正月十九到这里报到上任的那天,上苍是用雪花与我相伴而来的,五年之后的现在,我在离开这里的时候又在用雪花陪他而去。
小时候,我听说过如果谁在出生的时候遇到下雨或下雪,那么在结婚的那天也必然下雨或下雪的说法,但却不明白为什么会形成这样的轮回以及当时的偶然性为什么会成为后来的必然性的奥秘所在。我希望把我在板桥五年的这个轮回化为一个真正的句号,使自己这几年所做的一切,能够作为对神龙山人民一个比较满意的交待。
辞别同志们,为我送行的那辆桑塔纳轿车转身穿行在山镇的街道上。在城里或山外人看来,板桥镇是一个神奇而又与政治始终联姻和互为依存的地方,这里面的原因除了神龙山山青水秀、人杰地灵、官宦倍出之外,还因为这里的人们十分关心政治,他们对干部成长和事物变化的认识、分析和预测结果,往往接近和符合他们最初对某种情势的判断。因此,一些对板桥这个地方不算友好或嫉妒的人,习惯于用异样的目光看待这里的人们,说他们像“老鼠子掉到面缸里,只有一张白嘴”一样,成天把精力放在谈论别人官职的升迁和职位变动上,对于自己如何发展和改变贫穷面貌没有比较好的思考和行动。
我则不这样认为,通过这几年的朝夕相处,使我觉得这里的人们不仅勤劳、朴实,而且有耕读传家的传统和对于事物的正确允许。特别是对山区农村重大现实问题的思考,颇有切实的深度和独到的见解。他们对政治的关心,实质上是对自己命运的关心,寄希望从这里走出去和从外面走进来的每一个人都能够给他们创造生活上的财富和带来经济上的实惠。作为每一个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高山之上的人们,他们期盼摆脱高山和贫困的折磨,肯定是无可厚非的。那么在这几天,对于我职务变动的这个重要事情,这里绝对炸开了锅。记得大约在去年正月尾几,镇里那位已经退休了的老党委委员张代娥同志曾经气冲冲地来到我的办公室质问,说是她在神龙山街道上听说市里准备叫与神龙山相邻的一个镇的人大主席去当交通局长,准备叫另一个镇的政协联络处主任去当民政局长,她见街上的那个县里一个人的亲侄儿王猫子在众人面前说得眉飞色舞、手舞足蹈的样子,顿时气得七窍生烟,于是直奔镇里指着我大声说道:
“张书记,你简直没得用,人家都在跑关系,送人情,找人脉,走后门,去市里当大官,你只会天天呆在山里跟我们这些山巴佬瞎混。现在好了,你看别处的人大主席、政协联络处主任都快要到县里当这局长那局长了,我们却没听到你的一点点好消息。今天你张书记说句明白话,你在这里已经工作快五年了,你只说你去县里找不找主要领导,如果你不找,我就拼了我这条老命,我去找他们去,老子非把市委组织部给它闹得个天翻地覆不可!”
此刻,我像小孩子受着大人的训斥一样,老老实实地在那里听着,待这位老党委委员说完,起身安抚道:
“老姐姐呀老姐姐,你刚才说的这些,都是道听途说的,干部变动的事情我们应该以上级组织的口径为准才是啊!”
“上级个屁,现在妈的都在跑关系,走后门。干事的干部靠边站,会跑的干部在升迁。我看你以后也没有多大出息,我们板桥的人算是指望不住你了!”
张代娥发泄完毕,拍的一声关住了我办公室的门,带着严重的不满情绪,怒不可遏地走了出去。
就是这一幕,使我更加爱上了这里的山水和山民,把我的使命更加执着地扛在了自己的肩上。
今天早上,镇里街道上土著山民和在街上务工经商的知道我就要离开的人们,有些三三两两地站在街道旁边,放下了手中的生意,举目张望着我从他们身边经过。目睹此情此景,我摇下挡风玻璃,伸出头和手,在这条洒满清新空气的街道上频频地向这些质朴的山民们致意。面对感人肺腑的真实场景,我不想下车和自己的曾经百姓们一一道别,不然,我一定会和大家相拥以泪,放弃回城的。
车子一直在匀速前行,直到我与最后的那位山民用手打过招呼之后,我才升起车门玻璃。
为我送行的车子走在那条颠簸崎岖的千米之高的公路回头线上,眼看再过两个多小时,就要回到县城,从此结束和妻子女儿的离别之苦了,使我又想起了每逢女儿过生的时候,我所欠下的感情债务,因为屈指算来,我已是六年头没有在女儿的生日那天与女儿同乐了。每每想起这些,总像一块石头重重地压在心底,那无奈的思绪和愧疚的感觉,只好在荆山之巅将电话情思放飞于市区,然后飘落在属于他们共同的港湾。
记得那年春节刚过,拿着委任状到这个地方工作的那天,比我年幼三十三岁的女儿方才两岁有余。当时,幼小的思维虽然无法知晓她父亲远行的缘由,但是她却本能地意识到这是一种骨肉的分离,所以在第一次分离到后来多次相聚多次分离的过程中,她无数次的用哭声进行真诚的挽留,极不情愿地看到分离的重复和相聚的结束。目睹此情此景,世上任何一位慈祥的父亲都不会也不可能在这种令人心酸的情形面前麻木不仁地拂袖而去。
最使人难受和最带有“欺骗性”的是那年九月的一天,妻子提前打来电话特意提醒我要在女儿生日的那一天亲手为女儿点燃蜡烛,然后在《生日快乐》的歌声中切开蛋糕,幸福地欢度女儿的五周岁生日。殊不知,一位对板桥有帮助的本籍领导同志的生日与女儿的生日同为一天,得知此事,我当然要把为这位领导祝寿的事放在前头。因为这个地方太穷了,恐怕再过十年、八年也离不开外援来支撑财政的运转。那天,妻子再次来电问我是否回家,我明知难于实践诺言而又违心地许下诺言:“今天一定回来……”
俗话说“赚钱的祝米,贴钱的生”。那天上午,他和镇长厚着脸皮,两手空空的乘车前往州里,美其名曰地为那位领导祝寿,饭后茶余,返回县城是当晚九时。此时我自知理亏,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只见饭桌上放着一块专门为我留着的蛋糕,妻子抱着熟睡的女儿在隐隐的灯光下困倦地哼着《摇篮曲》,期盼着他的归来……
也许是我太累了,也许是我不愿过多的再追忆下去了,我叫司机打开音乐,微闭着双眼,暂时忘却一下今后将会令我魂牵梦绕的板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