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天,我一直被一位八十多岁的老奶奶和她的五十多岁的儿子给我下跪的情形所困绕。在政府院子里上班的同志见了我气得发紫的脸,都猜不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该下乡的下乡,该出差的赶紧出差,一个二个躲得远远的,生怕自己的点子不好被我把心中的不快发泄在他们的身上。在镇上办公的同志则老实地呆在办公室里,有的在深思着什么,有的低着脑袋写着东西,怕不明不白地挨上一顿冤枉的擂槌。
我坐在办公室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着闷烟,直到屋里烟雾缭绕呛得自已受不了了,才在大院里不停地踱起步来。
这回使我如此烦恼的一件事其实是由一起民间纠纷案件引起的。
2001年6月,板桥镇新集村村民汤文发与他的母亲一起到我办公室里下跪,反映邻居周大柱无理强占他家宅基地旁边的空闲地,争议的焦点位于汤文发牛栏和厕所的西侧,也就是周大柱正屋的后面,面积大约五平米多一点点。母子二人要求镇里进行调查处理,否则他们就不想活了。母亲说:“我已是八十多岁的人了,现在还在受人欺负,不如就死在镇里算了”。
儿子说:“我现在患了十几年的高血压病,治也治不好,钱也没有钱,干脆我跟我妈同归于尽”。
看着老实巴交的母子二人,心里顿时酸得不是滋味。我想我的母亲假如健在的话,也应该是这位给自己下跪的大娘差不多的年龄。我甚至在想,如果是自己的母亲给别人下跪,我知道了心里该是怎样的难受和愤怒。我不想换位式的再想下去,更不想去怀疑他们母子二人向我反映问题的真实性,赶紧躬身扶起他们,一再请他们放心地回去,表示尽快调查处理。
送走母子二人,我安排司法助理在镇委李副书记的带领下,会同村组干部和知情人组成调査专班开展调查工作。经过走访了解和查阅土地档案,査明争议之地属汤文发已故的父亲汤德金于1962年买房时由当时的新集大队一小队划分给他的自留地,自此以后一直使用至今。其间,汤家先后在这块自留地上种植了杜仲树、苹果树、梨树等经济树木,独立享有多年的收益权。1978年,周大柱岳父赵某在汤家附近购买集体房屋三间,当时村干部误将汤家的这块自留地界定在内,而在那时负责这处房屋买卖的与周大柱有亲戚关系的镇领导王龙友,对存在的问题明知而不指出,从此埋下纠纷隐患,意在随着时间的推移让周家成为这块自留地既得利益者,2001年4月.周在其岳父去世之后从其岳母手中取出购房契约,在未告知村组干部和汤氏母子的情况下,请来五名帮工将争议之地强行平整并砍掉了全部经济树木,毁坏了汤氏一家上厕所的通道和晒场的基脚,汤氏母子制止无效,随即发生纠纷以致到镇里找到我而下跪鸣冤。
对于这起看似复杂的民间纠纷,真正处理起来也并不那么复杂。但根本的问题是,在这个时候,与当事人周大柱属于表兄弟关系的王龙友犹如一股暗流开始在调査专班的处理过程中强烈涌动,他把手脚用在暗地参谋、幕后操纵和遥控指挥上,谁也不知道王龙友用他的黑手在这起纠纷的背后筑起了一条看不见的战线,致使调查处理工作一次又一次地陷人僵局。
第一次,我亲自主持召开派出所、司法所、法庭、土管所和新集村主要负责人参加的会议,责成新集村根据调查结果进行调解处理。王龙友得知后叫表弟周大柱抵抗到底,说村里处理意见算个屁。事后,周大柱拒不接受村里处理意见,并把几名村干部痛骂了一顿。
第二次,我带领有关部门和村组负责人亲自出面调解,鉴于周大柱寸步不让的情况,以板桥镇人民政府的名义对周大柱下达了处理决定书,做出了恢复原状、赔偿损失的处理决定。
这次处理,吓坏了心虚的周大柱,但没吓住阴险的王龙友。为此,他和周大柱携手同行专门乘车到县里请了一名律师,以板桥镇人民政府“程序违法”为由把板桥镇人民政府告上了法院。法院审理认为,案件事实清楚,执法主体正确,但在受理此纠纷案件时只是口头告知双方当事人,未对周大柱送达立案通知书,应视为程序不当,故发回重新处理。审理结束,王龙友大喜,次日,板桥镇的街道上张贴了几张写着“政府吃败官司了,人民法院万岁”字样的匿名大字报。
这时,按捺不住的王龙友终于站出来了。他来到镇里向我明确提出,他想以老干部的身份参与这起纠纷的调查处理。
这时我才突然意识到,他此前已经站在了歪曲狡辩事实真相的一面,在这里头制造了不少的麻烦。
“这个案子非常简单,事实的真相明摆在那里,那就是周大柱现在持有的那份购房契约,由于之前村里误将汤家的自留地界定在周家范围内,而周家以此为据毁坏了人家的基脚、树木和隔断人家的通道肯定是站不住脚的。”我接着瞟了一脸色暗淡得恰似瓦灰的王龙友后,严肃并带着讽刺口气地说道:“感谢你的关心和支持,人老了身体要紧,这个事情不是以某个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要相信现在是产党的天下,我看一些心术不正、唯恐天下不乱的人,无论怎样制造麻烦和混乱,也无法改变历处理的进程,阻挡法律的施行。现在不是有人要求按照法律程序办案吗?可以,我们就按照法院的裁定,从一数到十,重新来一遍不就行了吗?你放心好了,就这么简单。回去吧,你当务之急的是两条,一是身体健康,二是心理健康。前者固然重要,但是没有后者作保证,肝郁气滞心态失常.往往会引发一些不治之症之类的大病。记住,老王同志,忠言逆耳,望你好自为之。”
这一席话简直把王龙友搞蒙了,左手夹着的那支烟与他一起僵直着,不知道怎样接着我的话说下去。自讨没趣的离开了办公室。
半月之后,人民法院根据板桥镇人民政府的请求,依法主张和恢复了汤氏母子的合法权利,虽然这起旷日持久的纠纷得以了结,但是它没有给我带来舒心的微笑,反而陷人了尴尬的境地。
那天,县委高书记夜宿板桥镇,王龙友当晚听到风声后,指使周大柱和他的岳母做了向高书记喊冤的准备。次日凌晨,周氏母子二人有意穿着一套补丁摞补丁、烂得长吊吊的衣服拦住正在镇里街道上散步的高书记,下跪带作揖,叩头带叫屈,然后跪步前行,抱住高书记的腿大叫起来,“高书记呀,你可是我们的青天大老爷呀,今天你一定要为我们当家做主哇,他们串通法院专门整我们哪……”
高书记虽然一点也不知情,但是一见他们装腔作势的样子顿时很不高兴,责问上访下跪的周氏母子ニ人.“怎么回事?你们这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吗?你们站起来说,否则我就不过问你们反映的事情”。周氏母子二人自知讨了个无趣,于是借梯下楼的说:“我们先回去吃饭,到了上午再来找你”。
吃罢早饭,高书记把我叫到一边,专门听取了周氏母子上访下跪的缘由,然后十分同情地对我说:“志华呀,我知道你们没有错,县委相信你们。”
高委书记走了之后,我的心绪怎么也难以平静,回放王龙友一手导演的愚弄周氏母子的这一幕,我料定自己将会在沉默与无赖中度过一截难熬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