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真的愚蠢》连载 第二十三章 闷亏吃在听话上
一进入2002年的仲秋时节,板桥镇一万多亩高山清香型烟叶到处呈现出一派丰收景象,全镇上下喜出望外,为即将到手的3万担烤烟和900多万元产值以及一百180多万元税收收入感到格外的高兴。这是板桥镇发展烟叶生产以来最辉煌的一年。
开秤收购前夕,我到全镇23个种烟村一一转了一圈,从广大烟农笑逐颜开的脸上,看到了高寒山区实施产业结构调整的潜力和希望。我盘算着,如果这个目标得以实现,仅此一项全镇就可以增加人均纯收入600多元。同时,在没有给农民增加任何负担的情况下,镇里还可以取得近200万元的特产税收入,这将为巩固和扩大来年的烟叶种植面积,推进桑蚕和其它产业结构调整奠定坚实的基础。 回到镇里,我把镇“四大家”全体班子成员召集起来,临时召开烟叶收购准备工作会议,像计划经济体制时期的生产队长一样,从烟草公司收购人员的吃喝拉撒睡到平时应该表示的柴米油盐酱醋茶,从收购场地卫生清扫到收购过程的秩序维护等等,面面俱到地进行了安排,生怕今年的收购工作出现任何闪失。之后仍然放心不下,又通知派出所加强对各个收购站的警力部署,严防因质价矛盾而发生辱骂殴打烟叶收购工作人员和无理阻挠正常收购等事件的发生。因为在这以前,镇里有过类似的深刻教训,有的烟农在自己的烟叶存在质量问题没有卖出好价钱的时候,把气出在收购工作人员身上,不是打就是骂,搞得其他烟农卖不成也走不了,本来一天可以收购一万多斤的,经少数烟农们一闹,结果只收得一两千斤。收购人员把问题反映到市烟草公司,市烟草公司又把问题交给县里。县里火冒三丈地怪罪下来 ,连问直问你们是干什么吃的,怎么连这点小事都管不了?最后搞得镇里既无解释之力也无伸张之理,成天被混乱的收购秩序弄得晕头转向。还有极少数收购人员长期养尊处优的被别人抬举惯了,自恃万事不求人的“一条鞭”国有企业,收购过程中只许烟农老老实实,不许烟农乱说乱动 ,耳朵里听不得半句不中听的话,否则,两眼一瞪,双手一撒,蛮横地说道:“我不行你行好吧,老子现在不收了,随你们妈的这些山巴佬们咋球搞!”。说完扭头就走,钻进屋里睡起大觉。如果出现这类情况,我和镇长只有跟作揖敬神一样,求爹爹拜奶奶似时赔着不是,直到把他们请进饭馆一顿烟酒鱼肉之后方才摇摇晃晃地返回工作岗位。一旦到了这个地步,镇里干部在他们面前跟龟孙子一样,根本抬不起头来,只有俯首帖耳唯命是从的围着他们打转的份儿,人格和尊严被他们抛在了九霄云外。 去年在这个问题上镇里就吃了一次不小的大亏。一天上午,白云庵村的书记带领烟农前来卖烟,本意是想通过给收购人员施加精神压力而使广大烟农的烟叶卖出个好价钱。殊不知,收购人员陈某是一个吃软不吃硬的家伙,一听见那几句刺耳的话,立马蹦起来大骂:“你们这些狗日的卖得了就卖,卖不了去你妈的B,反正坏不了老子的麦子坏不了老子的酱。”这一骂,村书记顿感受到了奇耻大辱,于是一声令下:“大家都给老子上,揍他个狗日的!” 话音一落,急得手痒的烟农们蜂拥而上,推的推,拽的拽,把陈某的手部抓成了皮外伤。这一下可好了,陈某拨通派出所的电话,谎称自已被烟农打成重伤,瘫在地上不能动弹。得知收购现场出了事,待我带着警察和医护人员赶去一看,哪知陈某小题大作。毕竟是自已烟农的不是,我当场宣布免去村书记职务。然后,当着烟农的面,代表镇委镇政府向陈某赔礼道歉,劝其接受治疗,表示承担一切医疗费用。陈某不仅没有领情反而变本加厉,非要撕抓他的那个烟农给他下跪求饶不可。无奈之极,我宁愿以韩信忍受胯下之辱一般,选择了一个既能保住陈某的面子又不致于烟农下跪的两全之策,我以我个人名义向陈某写了一份诚恳的检讨书,接着认真把握抑扬顿挫的情感基调,一字一句地念了一遍,才让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陈某骂骂咧咧的勉强罢休。 时光荏苒,眼下又到了收购开秤的日子,我不得不痛下决心,搭建一个公正公平和相互尊重的交易平台,通过源头防范和提前消除闹事苗头,从根本上杜绝这种于人格于情理都不相容的事件再次发生。 次日,我叫来党政办公室的韩主任,要他和通讯员小吴到镇集贸市场购买二百斤猪肉、四十斤麻油,并让财政所预支二千元现金分成四份,然后把刚刚到位的四个烟叶收购站的负责人和他们的手下接到镇里,像伺候大爷一样的上烟敬茶递水果,说了一大堆诸如“你们一路辛苦了"、“今后要麻烦你们了”、“收购过程中我们要好好地教育烟农强化质量意识”、“不对的地方你们尽管批评”、“需要什么你们尽管直说”等恭维到顶的动感语言,把他们一个二个哄得摇摇欲坠飘飘欲仙,只见他们的那张嘴笑得跟开喇叭花一样,逍遥自在的摸着自己的胡子,双手往后梳理着自己的头发。之后,我和镇长趁热打铁乘势而上,请他们按位次落座,开始大吃大喝起来。一个多小时的推杯换盏和反来复去的奉菜上汤,使他们亲眼目睹了我们的虔诚与渺小,把他们的伟岸与高大举过了板桥境内的最高巅峰。离席的那一刻,我们自然把猪肉麻油茶叶等物送给了他们的那些下属,把事先准备的四个红包暗地里私下的塞给了四个“烟叶寡头”。他们心里十分清楚我在乞求他们高抬贵手,巴望他们对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广大烟农网开一面。
寡头二:我们保证按照国家标准验级收购。
寡头三:我们一定做到不亏农、不害农、不坑农。
寡头四:争取让烟农的好烟叶卖出个好价钱,让你们书记镇长在他们面前有个好交代。
一阵官腔大话,让我听得嘴里感谢不断,连连点头称是。
我和镇长都是一个容易相信别人的人,平时对于上级和那些位高权重的人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在顺向思维中一切往好处想,从不怀疑他们言行举止的真实性。过去每年都有如此之类的海誓山盟,尽管后来有的化为泡影,三句只有半句真,但现在我还是相信,今天的这一切都是一些五尺高的汉子用红口白齿吐出的真实语言,没有必要去计较以往的事情。我非常感激地同这些看似极为平凡但又主宰全镇烟农经济命脉的烟草大亨们一一握手致敬,期待着一种和谐的购销关系、一种理想的烟叶价格和一种良好的收购秩序以及一种平等的主体地位的曙光出现在板桥的千家万户。
当晚,我一直处于兴奋状态,整夜睡了不到三个小时却没有丝毫的疲倦。天还未亮,便起床第一次地沿着集镇街道跑起步来。 不知根底的人们竟以为镇里出了什么不测之事令我来不及穿好外套而匆忙往外赶去,直到我沿途返回镇里,人们才从惊讶与猜测中镇静下来。
洗漱之后,简单地用过早餐,便坐着车子前往几个烟叶收购站察看收购情况。万万没有想到,不仅毎到一处都无一例外的碰了一鼻子灰,而且把我的形象和威信降到了我到板桥工作以来的最低程度。那些烟农们的气愤指头直接向我捣来,义愤填膺的指着我的额头,说我把他们骗上了种烟的贼船。
回镇的路上,我一路反思,板桥气候恶劣,土地贫瘠,发展的根本出路究竟在哪里?在我到这里工作之前,板桥镇先后搞过核心养殖群、代料食用菌等六大支柱产业建设,结果艺多不养人,什么都想搞上去,什么也没有搞上去,六个支柱一个也没有支撑起来。自己上任后结合镇情和本地实际,把这些支柱产业压缩为烤烟和桑蚕两大支柱产业,把一些投入大、周期长、见效慢,与市场对接困难的不切实际的形象产业退出镇里指导发展范围,让其自我发展,自我淘汰。这样,既突出了产业特色和建设重点,又集中了精力打造农业品牌。经过近三年努力,粮食和经济作物的比较效益得以明显放大,仅去年的6000亩烟叶就创产值600万元,实现财政收人120万元,亩平收入九百余元,人平增收六百多元。农民尝到了甜头,使得今年的姻叶按上年的不变价计算,完全有把握实现3万担的产量、 1000多万元产值和近200万元的特产税收人。殊不知 ,烟草公司一嘴两舌头,当面说依质论价,不坑农害农,背地里却肆无忌惮地压级压价,烟农们拿着今年生产的质级与上年相同而价格却与上年相差四五块钱的烟叶相比,在临头的大难面前,根本无法接受这种残酷的现实。他们喊的喊,吵的吵,闹的闹,以对我最大的不满发泄着各种各样的情绪。一时间,我恨不得钻天入地,更恨不得吃了烟草公司这帮人。去年他们一再鼓励我们多种多收,广种薄收,让老百姓今年在烟叶种植上发陡财发洋财发大财。结果,他们的嘴吹歪了,我们把他们的话听实了,种植面积在上年基础上翻了一番,亩平效益却下降了50%。特别是那位哑巴姑娘吱吱啊啊地拽着我的胳膊,要我给他一个说法的时候,我好像一下子陷入了我有生以来最为痛心疾首的泥潭。我无颜面对这位没有语言表达能力,不去享受民政福利待遇而执意依靠自己勤劳双手创造美好生活升华自己人生价值的残疾人,从心灵深处谴责自已在她面前犯下了滔天大罪。我扪心自问: “没有错,至少本意没有错!”
“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局?”
“这个问题只有烟草公司回答得清楚。”
“那你就去问呀!”
“问有什么用?区区九品乡官难道还能左右他们?
“烟叶种植计划是他们下达的,种烟的好处他们讲了又讲的,他们现在出尔反尔,说的话还不如自己屙的尿,有什么‘诚信’可言?”
“老百姓就这样任由他们随意摆布吗?要知道老百姓是人啊!”
“他们上下一个口径,刚才你不是听见吗?一口咬定今年是50年不遇的自然灾害,灾害之年的烟叶势必质劣价低,谁拿他们没有办法!”
“什么50年不遇的灾害?谁查过气象记录和水文资料?都是在找他妈的托词。”
“那怎么办?”
“慢慢想办法,比如找县委县政府争取农业税减免,多要一点民政救济等等。”
“那你现在就该行动了。”
“是的,现在确实应该行动了。”
我无止境地自问自答,车子不知不觉驶进了镇里大院。司机减速停稳车子正准备提醒我下车,发现我的脸色不对,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只好坐在那里悄无声无息地等着我消气了再说…… 这一年,板桥镇的万亩优质烟叶亩平均效益不足三百五十元.收入与支出之比几乎等于零。
后来据可靠人士透露,导致这年烟价低迷、烟农减收的根本原因,是全国烟叶严重库存所致。
这一年,烟草公司的压库损失挽回了,种烟的老百姓却吃了一个天大的闷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