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这几天,一遇闲暇,我的脑海就浮现食品所下岗职工王青连的影子。近来,我很想和这个没有生活门路的兄弟坐坐,于心灵相通的话语间表达我的同情与抚慰。办公室的韩主任根据我每次的提醒,跑了不少的路,屡去屡空,没有见着他的人影。
今天中午,韩主任告诉我,一位到镇里办事的村干部说,他上午见过背着山背篓正在三山五岭的老百姓家里收鸡蛋的王青连,无意中听到他跟一个老百姓说了一句下午晚些时候才能回家的话。
我听后很是高兴,嘱咐韩主任晚饭之前等在他的家门口,一旦回来随时联系。
我坐在办公室里,思考着王青连下岗这种特殊而普遍的社会现象,联想到一个人在生存空间里要想迈开人生步履是何等的困苦和艰难,并且替王青连产生了一种既看破红尘又不得不去抗争的心理状态。这种状态,不是呻吟便是呐喊,镌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则是一种境界和精神。这是眼下的一些人严重缺失和需要的东西。有的在逆境当中不是破罐子破摔,就是依赖社会,把个人包袱转嫁成公共负担,什么自食其力,什么自我创造,什么在改革中升华自己的人生价值等等,统统抛在脑后,今天上访,明天闹事,后天扯皮,好像共产党领导的这个社会欠下了他祖宗八辈的非还不可的债务。有的拼命地往领导岗位上爬,一旦爬上了领导岗位,那两只眼睛就直溜溜地盯着可以支配的那几两银子,倘若由于世事变迁或人事有动,支配银子的职能受到调整,他就啥事也不干了,不是找这个领导汇报思想,就是找那个关系打点铺路,好像他失去了支配银子的权力就等同于失去了生命的意义。如若结果有悖个人意愿,干脆就拿着工资睡大觉,思想情绪便倾泻而来。还有的在领导岗位时是领导,表面上的思想境界高得不能再高了,其实他本身就是一个表面上仁义道德,背地里男盗女娼之人。从自己退居二线或即将退休之日起,那崇高的境界顿时化为乌有,挑拨离间有他,制造麻烦有他,操纵上访有他,围攻领导有他。如此一次两次,人们尚能忍受,长此以往,人们心里的那杆秤就开始对他称起来了。我当然知道,这毕竟是少数藏在阴暗角落见不得阳光的人,大面上的正义和正气还是充盈着整个社会的。
我记得,老人家在世的时候就告诫我们,“党政军民学,东西南北中,除了沙漠地带,凡是有人烟的地方都有左中右”。何况这样的人也是人,只要他混在队伍里面,就不能排除这样现象的存在。作为一个正直的社会人,在跌宕起伏的状态下生存是不可避免的事情,像人家王青连这个孤儿出身的汉子,也没有料到历史时钟一敲到九十年代,改革的漩涡就吞掉了来之不易的饭碗。到如今,他下岗已经十一年了,这位老实巴交的汉子走王家湾,穿董家台,翻任家庄,越大块河,一直用他下岗那天身上的仅有的二十元钱,背着一只篾编的山背篓年复一年在山民家中做着收购土鸡蛋的游荡生意,在一脚踏两县,鸡鸣闻三镇的方圆二百多平方公里的高山之巅,无数次地留下了艰辛的足迹和沙哑的声音。那次,我调到镇里工作不久与他邂遁相遇,顺便问起了他的情况。攀谈中,从他热泪盈眶的目光里看到了他难以名状的尴尬。当时,我根本不敢相信这叫生意,因为二十元的本钱只够收购30来个鸡蛋,而且每个鸡蛋只能赚取不到一毛钱的利润。然而,就是这二十元的本钱和微利,却维系看连他在内的一家人的生计。尽管这样,老王把苦水吞在肚里,把这个不叫生意的生意,无怨无悔地整整延续了十一个春夏秋冬。时到今日,已经年近六十的老王虽然倦老了许多,但是仍然初衷不改,坚挺的走在一条布满荆棘如磨破脚板的山路之上。因为,在十一年的风风雨雨中他已经深深地知道了与山里人的命运结伴而行就是一个“苦”字,到了没了工作的这个地步,他从未怪罪过领导也未怪罪过组织。他只懂得一个最简单的道理,这就是懒惰没有用,依赖别人也没有用。
我毕竟认识了他,他也毕竟认识了我,也许是王青连出于感情的驱使,前不久他在近在咫尺的镇邮政局给我寄来了一封私信。面对这位下岗职工的难言之隐,我每看一遍,心里都不由生出一阵的沉重和心酸,然后怪罪自已不能为这位下岗的兄长开辟一条新的生路。
前几天,我总觉得欠这位汉子什么,便在深夜提笔给他写了一封不长不短的信,连同市烟草局唐局长慰问我的两条香烟,叫办公室的韩主任一并送了过去,一来表示对他的精神慰藉,二来叫他把这两条香烟变成现金,作为卖鸡蛋的收人交给老婆娃子。
回信之后,我又想和他一起聚一聚,刚巧昨天镇里发工资,今天又得知他晚上回来,便想借此机会,了却这几天急于见他的愿望。
晚上七点,韩主任打来电话,告诉说王青连一背篓鸡蛋刚刚回来。我当即安排他找一个砂锅店把王青连约去。待我赶到那里,他准备了一个火锅和几个荤素搭配的菜。
王青连见我到来,连忙拘谨的站了起来。握手谢这谢那。砂锅店的小二知道今晚没有别的客人,便接着把菜端上桌来。韩主任见菜上齐,请我与王青连入席,之后为各自斟了一大杯的苞谷酒,边吃边聊了起来。
“最近怎么样,还可以吧?”
“不行,本钱小了,天天赚的钱家里天天要用,再加上山高路远和城里一些骑着摩托车的鸡蛋贩子也来了,每天 百把个的鸡蛋算是勉强收得起来。幸亏我是本地人,本地人对本地人有感情,收鸡蛋的时候顺便吃了人家不出钱的饭,不然的话,每天的本钱会保不住的。现在是市场经济,生意真的是难做哇”。
“如果货源不成问题,我借给你一百元的铺底资金,这样,你每天就可多收一点、多赚一点"。
“按说,一百元钱在一位镇委书记面前不算啥子,但听说,镇里下至村书记上至镇干部的家里过红白喜事都要作为个人重大事项向您报告,结果他们按规定报批了,但你却对人家上了人情,一年下来
您在这方面就要多开支一千多元甚至两千元。我不忍心向您借钱,这么多年我都熬过来了 ,以后也不会有大的问题,无非是紧张一点,饭还是吃得上的”。
“我们俩应该说是萍水相逢,你是下岗职工,我是镇委书记,借给你一百元钱,是我和老婆孩子的心意。你不要不好意思,先用着,等你以后赚了多的钱了再还给我也不迟。话再说回来,我们家在县城,爱人工作在县城,她的工资比我还多三百元,少了这百把块钱不会影响我的家庭生活。”
韩主任接着有点抱怨地对王青庶说:“你就把这一百元钱接着算了,人家张书记有这番心意,你明明缺钱,还死要面子在这里谦虚”。
经韩主任这么一说,王青连才勉强地把我递着的一百元钱接了过去。
我知道王青连有些尴尬,话锋一转,说:“老王,咱们现在说点别的好吧?前两天,我听县财政局的周局长说,他原来在乡镇财政所工作的时候遇到一位村干部,他是个“夹舌子”,一天,周局长到这位村干部家里吃饭,隔壁的人喊他:‘哎呀,快来帮我一下子忙,别人要卖我家的猪子,带了一根十六两制的秤,我认不得”。那位村干部本来答应的是,我马上就来,我马上就来。由于他的舌头有缺陷,他却答应成了“好,我马向丢来,我马向丢来”。
一向笑不起来的王青连听我讲到这里,刚刚喂进嘴里的一筷子菜笑得喷了出来。
“书记呀,没想到你也是个性情中人”。还没说完他捧腹大笑起来。
一阵欢声笑语,一阵推杯换盏,使我们不由自主地甩掉了人间的烦恼,忘却了一日的辛劳。话语里充满着舒心的畅快,谈笑间没有了身份的悬殊。此时此刻,我们都在笑看江湖,都在正视人生,都在面对改革阵痛的现实。韩主任知道,我们虽然同时面临各自不同的困难和压力,共同走在人生征途的浪尖上。但是我们精神未垮,志气未衰,在中国西部大开发的号角中仿佛看到了一轮新的红日正在用缕缕阳光照耀着我们和中国的西部大地。我们坚信,只要同舟共济,奋力抗争,幸福的明天一定会向我们走来,美好的生活一定会在我们手中实现。
分手的时候,我心疼地鼓励王青连:“老哥呀,你回家早点休息,明天早点出发吧,我非常感激你收鸡蛋的吆喝声响彻在高山之巅的沟沟壑壑,希望你每天收够了一百个鸡蛋早点回来!"
他流着泪看着我转身和我离去的背影,他跟韩主任说,他很想给他这个高攀不起的知己用下跪的方式来表示他对我的拥戴和尊敬。只听见韩主任一阵阻拦,几声相劝,看着我心情沉重的的向镇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