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雪花开始飘落的时候是在黄昏,陆陆续续下了一天两夜,村里村外低洼处的积雪足以埋没半截人,许多人家的屋门被大雪封住,埋没了一尺多高的屋门闸板,起早把屋门弄开积雪便坍塌了半屋地,需要用铁锨铲多半个时辰。双山村的老人们后来回忆,说那是五八年间罕见的一场暴雪,压塌了山里十几间草顶房屋,夺走了十多人的生命。双山村位于千年古城曲阜东南的山里,那时称生产大队,村子四周被绵延的山峦围绕,离山外的尼山公社二十多里,县城远在四五十里之外。
在那场暴风雪里,孟雪儿恰如窗外飘舞的雪花轻轻地来到这个世界,随着风雪刮进破草房里,不为人知亦不为人看重,结局也恰如晶莹的雪花悄悄溶化消失,一生跌跌撞撞,亦是不为人知也不为人看重 。如果人能选择生死,孟雪儿愿意死在娘肚子里也不会来这个世界,甚至不会选择这个家,选择那个天寒地冻的年月,这样娘就不会因为生她去世,她这一生也不会遭受如此苦难,直至走完人生最后一段路程,她依然心藏这个念头。
据接生婆讲,雪儿在娘的子宫里从入夜折腾到天放晴,把娘折腾的声衰力竭,似乎知晓天寒地冻还有未来人生的苦难而迟迟不肯露面,是接生婆伸进一双灵巧的小手把她扯到这个世界。当时她全身青紫转而煞白,接产婆托在手里还担心她难成活,倒提了一巴掌接一巴掌拍打,直到半个时辰后,她才发出孱弱的哭声,接产婆颤抖着小脚一直叫嚷,说她命硬。因为她命硬,村里人说她克死了娘,娘是在生她后没的,雪儿一直在想那时应该是她死掉,不过自己的生死难以做主,娘的死她也没办法,娘因为生她而死,爹心里自然是拧了一团疙瘩。雪儿爹村里人称呼他孟老二,她有个哥叫柱子,这两个最亲近的人,雪儿至死心里就装着两个字:爱和恨。
雪儿怀念娘,虽然没有娘的一丁点印象,也知道娘大字不识一个,其实她也没进过学校门,娘临去前给她起了这个诗意的名字,当时娘希望她人生充满诗意吧,娘不知道她以后的人生根本没有诗意。
雪儿长到七八岁,村里人说她是个美人坯子,细皮嫩肉耐看,唯一的不足有些瘦弱,平时脸色白的不见血色,见人说话颤声轻语的,瞧着乏力气短,那种柔弱不免让人联想到村头河边的杨柳枝条,一阵风便能吹折。
雪儿打小没了娘,自然缺少照管,寒冷的冬天穿着破烂,夏天更是衣不遮体,走在街上一帮男孩子围着喊:“雪儿长雪儿短,雪儿的屁股光又圆;雪儿白雪儿美,雪儿的身子真好看;雪儿跑雪儿跳,雪儿的声音比蜜甜”……
丧妻后家没有了温暖,生活贫困潦倒,孟老二的精神变颓废了,在那个贫穷又是祸不单行的年月,雪儿像一棵小草弯曲又顽强生长。